用生命在科考
2018-02-11
野外考察的过程就像是描绘一张逐渐显形的数据图画。进入绿孔雀的分布区后,我大多会按设定好的路线,沿着山梁慢慢走,一边观察周边及其栖息地状况,一边注意倾听绿孔雀的鸣叫。一旦听到叫声,需要确定方位和距离我的直线距离,查看周边状况,估测完定位,继续沿既定路线前进,走完一条样线后再返回。绿孔雀一般是在上午10点之前鸣叫,10点后我就原路返回,按照此前确定的坐标去寻找它们的活动痕迹,记录植被类型、盖度、高度、森林的分层等数据指标。大量的数据看似枯燥、凌乱,但一旦集结整理起来,就可以清晰地展现出绿孔雀的性格和喜好——它喜欢开阔些的森林,比如热带季雨林、针叶林、竹林等;喜欢去干燥的、周围有河流或溪流的地方溜达;很多动物只愿意躲在森林深处,绿孔雀胆子更大一些,会更加靠近村庄和农田;通常情况下,海拔2500米以上就没有绿孔雀活动的痕迹了。
这些看似平凡的数据着实得来不易。为了调查绿孔雀和血雉,我曾沿着澜沧江徒步数天。有一次我从德钦县燕门乡茨中村出来,准备回县城,走到乡政府时,工作人员告诉我,因为暴雨,主干道路断了,已无法前往县城,于是我想沿澜沧江向下游走,到维西县的巴迪乡去乘车。没想到,从维西县叶枝乡到巴迪乡的路因为塌方滑坡也断了。我下午2点多走到了断路的位置,山坡上不时有小石头滚下来,路的下方就是咆哮奔腾的澜沧江。此时若是返回巴迪,恐怕要走到深夜了。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塌方处的状况,咬咬牙,趁没有滚石的时候,尝试沿滑坡向上攀爬,不料,爬到一半,新的塌方发生了,泥水携带着石头劈头盖脸砸下来,脚下的泥石流也开始滑动。我整个人几乎都趴在泥里,听着石块打在背包上的声音,非常害怕。扭头向下望,发现身下的泥水正整体向路边悬崖滑去,我心想:完了,尸首都要不见了……万幸的是,泥石流是向侧下方滑动的,就在快要滑到悬崖边的一刹那,我向侧面扑了过去,双手正好搭到公路边缘,再用尽力气猛地一跃,跳到公路边上,赶紧往前爬了几下,总算是脱离了死神的魔爪。我在公路上瘫坐了一个多小时,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原来人面对生死的时候,脑袋里是一片空白的。晚上10点多,我才走到叶枝乡,全身上下都是泥,把当地老乡吓坏了,怎么都不相信我是从塌方中爬出来的,旅店老板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从监狱里跑出来的逃犯,检查了工作证才肯安排我住下。后来,我在叶枝乡了解到,当地居民曾经捕杀过绿孔雀,并在集市上出售,从而增加了一个有待核实的绿孔雀的分布地点。
除了在野外可能遇到的种种危险,调查绿孔雀的时候也困难不断。绿孔雀鸣叫最集中的时期正是当地的农忙季,找不到向导,只能头天晚上和村民了解地点和路线,次日自己前往调查。当地人天刚亮就下地干活,11点左右太阳太热才回家做饭,下午凉快一点再出去。我走过一个个村寨,正好和当地老乡打了个时间差,赶不上饭点。当时云南山区经济不发达,没有小卖店,想买些糕点充饥都不行,常常是顺着山梁走一天都沒吃东西,实在饿极了就啃一口红糖。以前当地的生活条件不好,为了节省时间,蒸一锅饭能吃半个月,新蒸的饭硬得不得了,赶上快吃到底的剩饭,入口是发臭变质的味道。一开始仗着年轻身体好扛着,到了后期就不行了,天天肚子疼,最后得了胃病。做野生动物考察工作的,没有谁的胃是好的,也没有不得风湿关节炎的。如今户外装备的水准和生活条件等大为提升,但考察工作依然辛苦,我的学生凌晨5点出发进山,6点半前抵达绿孔雀栖息地,一直到晚上11点多还在山里,而这也是他们工作和研究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