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岗交流教师的生存状况研究——以甘肃省某两县为例

邓 红，徐子涵

(兰州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00)

当代，世界各国教育的共同发展趋势是追求实现“有质量的教育公平”。然而由于长期以来政治、经济等因素的差异导致的区域间、城乡间、校际间教育发展的极不均衡，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教育公平的实现。要实现教育的均衡发展，就一定要妥善处理师资的均衡配置问题。教师轮岗交流制度则是均衡师资配置的主要方式[1]。2010年出台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计划纲要(2010—2020)》中就提出“试行县域内教师和校长交流制度”来解决教育发展不均衡这一问题[2]。在党和国家对教师轮岗交流的倡导和政策指引下，不少地方政府根据当地教育的实际情况和发展趋势，制定符合本地实情的教师轮岗交流政策和规章管理制度来解决本地的教师配置失衡现象，如2012年甘肃省教育厅在《甘肃省推进县域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规划(2012—2020)》中提出“为推进县域教育均衡发展，我省将建立教师和校长合理流动机制，确保县域内义务教育学校校长与教师在城乡之间、校际之间合理流动”[3]，由此拉开了甘肃省县域中小学教师流动的序幕。虽然各地对教师轮岗交流进行了大量实践探索并取得些许实效，但由于多种因素的影响，教师轮岗交流在实际运行中还存在一些问题，因此教师轮岗制实施效果并非很理想[4-5]。我国目前关于教师轮岗交流制度还处于初步探索阶段，还有很多问题尚待深入研究，加之各地不同实情，为了解西部地区轮岗交流教师的生存状况并为制定相应有效保障措施提供依据，笔者对甘肃省某两县的轮岗交流教师进行相关调查。

一 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采取“目的性抽样”，选择了三位有代表性的轮岗交流教师，分别为教师Y、教师R和教师Z。

教师R，女，思想品德教师。教育厅组织学校推荐教师交流轮岗，因想感受支教经历、了解农村教育情况，便主动报名申请。入流学校为L县某乡中学。

教师Z，男，数学教师。学校征求教师意愿，因自身年纪大经过几番申请才被批准。入流学校为L县某小学。

(二)研究方法

研究使用质性研究方法，主要通过半结构式访谈和观察法。当前对于教师轮岗交流的研究多为量化实证研究，很难从轮岗教师身上发现其真实想法和实际状态，因此笔者采用质性研究方法，以口述史方式对甘肃省某两县的轮岗教师进行研究。通过对几位轮岗教师访谈记录的分析与整理，得以从轮岗交流教师的视角呈现其轮岗交流的心路历程，探究目前甘肃省教师轮岗交流过程中的问题，以推动教师轮岗制度的完善。

(三)研究内容

就教师在轮岗交流中的感受、遇到的问题以及交流的建议三方面内容为主对轮岗交流教师进行访谈。

换句话说，如果把自己喜欢的食物留到最后享用，无法确保自己一定能吃得到。其实，这对有钱人来说，就是很大的“风险”。

(四)资料收集及整理

访谈对话使用手机录音(经过教师的同意)，并在笔记本上记下被访者的非言语性行为。笔者于访谈结束后根据录音逐字推敲，经过反复阅读和整理，提取核心概念，尽可能真实地呈现受访教师的观点。考虑到伦理性原则，该研究尊重并保护受访教师的隐私，使用化名。

二 轮岗交流教师个案呈现及分析

(一)融不进的环境——教师Y的轮岗交流生活

与教师Y的访谈是在他刚上完课之后，在一间空教室进行。

我是三月过来的，是省里统一规定的时间。我觉得这个时间不合理，其实应该按学年来，在九月份。来的时候，这里学校的课程安排等工作都已经规划好并实施一学期了，调整起来很麻烦。

来到这儿也有几个月了，和这边教师比较难沟通，由于风俗习惯和语言的原因吧。不是民族偏见，不是我们对他们有成见，也不是他们对我们有成见，但就是难交流。在办公室，这里教师全是藏语交流。当然他们也会说汉语，也听得懂汉语，但他们交流用藏语，我们问什么，他们听懂了，有时也不会跟我们说。语言是一个很大的障碍，融不进去，只能和其他来这儿轮岗的教师交流。但在课堂上跟学生可以交流。学生淳朴，很好交流，学生双语都还行，能听懂汉语，说的时候可能有点结巴，但他们会听你说。其他没有什么担心的，我们尊重他们的信仰，并不担心会冒犯他们的风俗，我们理解和尊重他们。来这之后也没有什么担忧，刚开始有些新奇，很快就习惯了。

根据上面安排统一安排，跨区交流补助2.5万元，区内交流补助1.8万元。省里直接拨到学校财务处，期间给三分之一，最后给三分之二，保险从费用里面扣除。学校安排住宿，这边都是寄宿学校，吃住都在学校。轮岗交流的考评由学校开具证明，带回自己的学校。考核有具体的细节，比如请假不能超过几天。比普通的支教严格。规定全年请假不能超过10天，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请假，超过三天要到教育局请假。

整个交流过程，如果满分为10分，我打7.5分。有益的是可以了解和接触到不同层次学校和学生的情况，对教师本身发展且有一定的正面影响，比如讲座、公开课等都需要准备，可以锻炼能力，觉得还是挺好的。我是主动申请过来的，抱有很大的热情。不足的地方，一是环境差异，各方面的融入问题等；二是对支教的理解，学校之间没有相互沟通。比如：这边学校认为派下来的都是不好的教师，是发配来的，有误解。但实际上来的都是省里的骨干教师，中级以上职称，水平都是过硬的。

从与教师Y的访谈可以看出，教师Y来到藏族中学面临着融入学校的问题。教师Y在原学校人缘很好，来到这却极少能和教师交流，这样仅靠几次讲座、公开课并不能与入流学校的教师起到教学交流以提高师资专业能力，没有后续的入流学校教师与轮岗教师交流学习合作，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轮岗交流的意义何在？

另外，教师开始轮岗交流的时间也不合理，是按年算的，应该按照学年进行。否则就会像教师Y这样，来的时候学校课程安排等工作都已经实施，调整起来很麻烦。而且对学生而言也不太好，学年中途换教师，学生要重新适应新教师的教法和上课习惯，影响学生的学习进度和掌握程度。

(二)被遗忘的眼泪——教师R的轮岗交流生活

因之前有联系，教师R非常热情，主动到从山里到L县城接我们一行人，并陪同前往夫妻档轮岗教师所在学校。与R教师访谈是在其所住的学校宿舍。教师R非常热情，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

我是自愿来的，来这交流也大半年了，能融进来，也没有什么抵触心理。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好多思想、理念都变了，很好地融入到这个地方，也变得爱说话了，对所有人都打招呼。跟村民、家长都相处得很好，我也经常去家访了解学生的情况，真的觉得农村教育的确需要好教师，真正需要能安心农村教育的好教师。刚来的时候想的是我能改变点什么。由于能力有限，现在只能想：“我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做点什么。

说实话，来这儿几个月了，很想家。作为教师，对学生尽职尽责，但作为妻子和女儿，没有尽到责任。在这特别孤独，尤其是节假日和周末，学生都回家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学校孤零零的。政府对轮岗工作的前期准备很充分，非常重视，设想也很好，但是在工作具体实施之中，所有的困难都由支教教师自己解决。在生活上也有很多困难，比如说洗澡吧，得到县城去，来回40块加上洗澡10块；在这儿想花钱都花不出去，想吃个肉都得挤严重超载的车到县里去买。在工作上，这儿很缺老师，所以学校给教师安排的课特别多，还让我带主课英语。我对这都没有怨言，这边学校的校长也好。但我感觉特别委屈，自从来到这之后，以前的学校就再也没管过我。这里特别冷，刚来的时候，冻得骨头都疼。以前我在原来的学校每年都是先进，来到这之后明明条件更艰苦，工作更努力，付出也更多，但就是被人遗忘了。只最后有个考核，在这期间什么也没有。除了经济补助，我们也需要精神上的鼓励啊，想得到工作上的认可。教师节对教师来说特别重要，但是评比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交流教师的名额，评优评先对于教师来说是一种鼓励和激励。如果原校管、关心重视，这边的学校肯定也会重视，反之，人家就会想，你们都不管，我们管什么？还会认为我们是被发配到这来的、水平不怎么样的，就更不重视了。别说过来看看，原校一个电话都没打过，真的是感觉被遗忘了。今天你们过来访问、调研，真的是太激动了，原来还是有人记得我们的。去年这里的老师想的是支教的老师怎么还不走，今年他们想的是你还剩多长时间了啊，时间真快啊。

总体来说觉得教师轮岗交流是好的。但支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在这边支教，原来所在的学校也应该有对口的帮扶行动，这样一来既看望了这边的交流老师，也能顺便提供一些优质课、带来一些教学资料等，这才是很好的支教活动。派出的交流教师一定要素质好、有责任心，入流学校也要配合，否则就流于形式甚至产生负面影响。人还是不能绝对淡薄名利的，交流期间也应该有精神鼓励。

从与教师R的访谈可以看出，教师R来到山区交流后面临着孤独、感觉被遗忘的问题。试想对轮岗教师而言，如果原校完全不管，入流学校也不关心的话，真的会在很大程度上打击教师的工作积极性。工作没有干劲，那么轮岗交流的效果还会好吗？

另外，教师轮岗交流的考核也不合理，是按最终考核算(主要从出勤、任课方面)，期间没有其他任何评价。正如教师R所言，精神上的鼓励是很重要的，否则就会像教师Y那样，明明比以前更辛苦，但却什么都没有，失落感不言而喻。

(三)非设想的美好——教师Z的轮岗交流生活

我感觉轮岗交流的效果实际上不太好。我来这讲课，学生们爱听的多，没有睡觉的，这挺好的。但教师之间呢，好好坐下来的教学交流根本就没有。这个现象不仅是我们轮岗教师，整体都很少，两边的教师应该是需要交流的。他们应该让我们听听课，他们也不妨听听我们的课。这样做既有利于孩子，也有利于教学。但这边的学校不高兴，教师不高兴，当地人也不高兴，因为他们教的和我们的不一样。当地教师比较保守，农村的教师讲课还是死板，没有城市活。他们认为我们教师教一年走了，带来教法也只是一时的。我们走了，给他们扔个半截子，他们还是老样子，扰乱了他们正常的教学秩序。他们就认为还是规矩点好，不要给他们找麻烦。一年换一个教师，学生的课上不好，还容易晕头转向的。一旦出现偏差，领导就大可以说是交流的结果，本来挺好的一个事儿，现在就成这样了，造成的社会影响也不好。

这边学校安排住宿，负责帮我们找房子，但费用由我们的支教费出，当然也有的学校会出这笔钱。我们这先住着，基本上什么都有。其实学校提供的东西可以留给下一届支教人员，良性运转嘛。来这儿，按照规定，派出学校应该常慰问，但事实上就来过一次。

对小学来说，有些是从三年级开始一直带到六年级的，有感情了。要是一年一换，教师和孩子感情就很难保持。所以我觉得不要一年一交流，要交流就交流三年。教师流动是一件很好的事，流动对互相都有好处，带来新的风气。要是一呆呆个30年，教师就变得没有激情，没有感觉了，教师就只是一种职业，混饭吃。但是，如果流动弄得太艰苦，本来是在一个好好的单位，弄到条件艰苦的地方还不给加工资，完了还得有很多顾虑，心里边就会有看法，有看法就会消极怠工。最好是把优惠条件放那，自己愿意的去流动。

从与教师Z的访谈可以看出，教师轮岗交流的时间确实不太合理，交流时间太短。本身师生相互熟悉就需要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双方都熟悉了解了，交流也快结束了，然后又换教师。这样会导致学生成绩、学习积极性下降等问题，最终学生承担了不良后果，这跟教师轮岗交流的初衷背道而驰。

另外，还可以看出轮岗教师和流入学校教师之间在相互适应、共同发展等方面存在问题。入流学校的教师其实并不太欢迎轮岗交流教师，认为他们给自己的工作带来了后续的麻烦，相互之间缺乏沟通和教学交流。

三 教师轮岗制度的措施探索

每一项新政策都不可能毫无瑕疵，但是可以通过实施过程，逐步发现其中问题，然后逐步修正和完善。

笔者根据此次调研实况提出以下几点建议，希望可以对教师轮岗交流政策的进一步完善有所帮助。

(一)建立教师轮岗交流政策法律体系

仅靠地方政府和教育局的政策指导，想实现全面推进教师轮岗交流是很困难的，需要有明确的法律规定。韩国和日本在教师轮岗交流方面效果很好，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完善的教师交流法律体系。如韩国的《教育公务员法》《教育公务员任用令》《教育公务员人事管理规定》规定了教师轮岗类型、原则、年限等具体内容，相关人员严格按照法律条例执行[6]。现在我国教师轮岗在整体上来说是无序的，很多环节都无章可循，因此，要想真正地落实教师轮岗交流制以实现教育均衡发展，就必须制定出相关法律以确保实施。

(二)确立合理的激励保障制度

明确激励保障制度能够激发教师参与轮岗交流的积极性和工作热情。据笔者调研得知，现行的激励措施主要在物质和职称晋升方面，如交流补贴、交通补贴、优先晋级等，缺乏精神层面激励。正如访谈中教师R所说，在交流期间任何评优评先都没有轮岗教师的名额。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人在满足了物质需求后，都向往更高的精神需求。要想调动教师轮岗的积极性和工作热情，精神激励不可或缺，例如可通过召开轮岗教师表彰会、轮岗教师参与入流学校的评优评先的方式进行。

(三)规范科学合理的考核评价机制

要想教师轮岗交流制真正发挥良好效果，就一定要有具体明确的评价机制。据笔者调研得知，现对轮岗教师的考评主要是入流学校单方从出勤、请假次数、学生成绩方面进行的合格与否型总结性评价，没有统一的标准，也没有过程评价。建议应该按照统一的标准，通过校长、教师和学生三方面对轮岗教师进行过程性和总结性评价。而且考核结果应直接与物质补贴、评优评先、晋升优先挂钩，考核合格应当获得以上奖励，考核不合格者则不。这样不仅能激励轮岗教师的工作积极性和创造性，还可以约束部分功利心作祟不认真负责的教师。

(四)建立长效轮岗交流机制

教育均衡非短期能实现，因此教师轮岗交流应该建立起长效机制。首先，在轮岗交流时间上，一方面，目前一年的交流期太短，不利于学生的成长，在此方面颇有成效的韩国轮岗周期一般为5年[7]。考虑到我国学校实际情况，3-5年为交流周期更有利于发挥教师交流的实效；另一方面，现行交流的开始时间为年初而非学年伊始，会在很大程度上打乱双方学校的教学计划，因此，将轮岗交流开始时间定为学年初(即9月份)更为合理。其次，交流不应仅为轮岗教师个人的交流，更应该为学校间的交流，学校间可以组织各种活动(如观摩课、优质示范课、优质资源共享等)使双方学校共同发展。

(五)重视人文关怀

教师轮岗交流涉及到教师工作、生活、情感等多方面，因此不仅应在物质方面有所保障，在心理方面更应重视。轮岗教师到了一个新环境，如果不能好好适应，总感觉自己是“局外人”，那么势必会影响其轮岗教学的效果。因此，一定要真正关心轮岗教师，帮助轮岗教师尽快融入学校环境和文化。入流学校可以为轮岗教师安排专门对接教师，及时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应不定期举行教师交流会，既有利于轮岗教师融入群体，产生“归宿感”，又有利于教师间的教学交流，发挥轮岗交流政策的实效。

[参考文献]

[1]韩林.江苏省洪泽县义务教育教师轮岗交流的调查研究[D].淮北：淮北师范大学,2015.

[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EB/OL].(2010-07-29)[2017-05-25].http://www.moe.edu.cn/publicfiles/business/htmlfiles/moe/moe_838/201008/93704.html.

[3]甘肃日报.甘肃省推进县域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规划(2012—2020)[EB/OL].(2012-10-29)[2017-08-25].http://www.byjy.com/E_ReadNews.asp?NewsID=4749.

[4]马焕灵,景方瑞.地方中小学教师轮岗制政策失真问题管窥[J].教师教育研究，2009(2):61-64.

[5]朱敏,吴新刚.对教师轮岗制政策失真现象的反思[J].教学与管理,2011(22):13-15.

[6]赵允德.韩国中等学校教师轮岗制度及其特点[J].教师教育研究,2014(3):101-106.

[7]董博清,于海波.韩国城乡教师轮岗制度及其对我国的启示[J].外国中小学教育,2012(7):4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