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的金羽毛

李静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突然起了大风，两道橙黄色的阳光罕见地从楠木原本密不透风的树叶间射下来，像一对发光的翅膀。就在那对翅膀下，秀奶奶看到一个骨碌着大眼珠、啃着小拳头的婴孩。没有子嗣的秀奶奶欣喜地抱起他，心疼地把他抱回了家。秀奶奶给他取名为木羽，意为楠木下的羽毛。

来历不明的木羽在木雕村并不受欢迎，村民们让秀奶奶把孩子扔了，秀奶奶坚决不肯。秀奶奶认为老天让木羽来到木雕村，一定有老天的道理。

木羽6岁时，按照木雕村的传统拜师学习雕刻木雕。木羽天资聪颖，拜师当日就拿起秀奶奶的刻刀，不到十分钟便雕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蛙来。全村人都惊呆了，要知道木雕村的孩子拜师那天要花上大半天时间才可能雕出比较像样的作品。

然而，秀奶奶的惊喜并没持续太久：在全村人的见证下，秀奶奶用刻刀划开木羽右手中指的皮肤，让殷红的血滴进他的第一件作品——青蛙木雕的眼睛里，青蛙并没有成活。秀奶奶继续挤压木羽的手指，血再一次滴入青蛙眼睛，青蛙仍然没有成活……就这样一滴又一滴，血已经染遍了整只木青蛙，木羽疼得哭了起来，木青蛙依然是木青蛙，并没有像木雕村人雕刻的木雕一样变成新生命。

秀奶奶颓然坐下。

“说了吧，木羽本就不是木雕村的孩子啊！”村民们纷纷摇头离开。一些嫉妒木羽天赋的孩子讥笑他：“你就是一个怪胎！”从那之后，原本就内向孤单的木羽更没有了朋友。

由于缺少玩伴，木羽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雕刻上：如何让动物的毛发看起来更柔顺，如何让动物的眼睛看起来更明亮，如何让动物的腿脚更有力……由于过分追求精益求精，木羽完成一件作品用的时间非常长。

村里有个孩子叫木笙，雕刻经常做到一半就把木雕丢掉了。木羽捡来的木料有很多都是木笙丢的。

这天下午，木羽又等在了木笙家外。木笙的父亲是个普通的木雕师，雕刻技艺一般，却对儿子寄予厚望。可木笙的心浮气躁总惹他生气，就在这天，木笙的父亲又训斥他，因为木笙很快就要满12岁了，村里的长辈们会根据12岁孩子的雕刻技艺决定他们以后该雕刻哪类动物，是低等生物还是高等动物，这就是所谓的“分雕仪式”。木笙的父親希望儿子可以雕刻雄狮和猎豹之类。木笙很紧张，可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好不容易雕出雄狮的轮廓，却雕坏了眼睛，把坏掉的眼睛削去，终于雕好了眼睛，却雕坏了脖子上的长毛，他不得不再削去脖子上的毛重新雕，可是这时脖子已经不成比例了……木笙越刻越心烦，一气之下，他把半成品雄狮扔了出去，恰好打在了木羽身上。木羽以为这是木笙丢掉的，兴冲冲抱着木料往家里跑。木笙一瞅，气急败坏，追出去想要回木雕。

木笙冲进了木羽的木雕房，一环顾，才发现木羽的木雕房内全是羽毛木雕和鸟类木雕。

“怪胎！你雕刻的是什么？”说着，他一把推倒木羽，把木雕房打砸了一通。木羽哭着去抢救他的木雕。绝大部分鸟和羽毛木雕都被毁掉了，只有那一片最初的羽毛木雕被木羽紧紧护在了手心里。

等秀奶奶闻讯赶来时，木羽才颤抖着张开手心，发现这片羽毛居然是完整的。更神奇的是，这片羽毛轻飘飘升起，发出了金色的光。与别的木雕动物不同的是，它没有消失，木雕羽毛也没有变成焦黑色，它变成了一片真正的金羽毛闪着、飘着、飞着。

木羽呆呆地看着，秀奶奶反应过来后抓过木羽的手，木羽的手指在抢木雕时被划伤，鲜血直流，其中就有中指……

那片羽毛不偏不倚落在木羽的肩膀上，如同萤火虫亮着金色的光。

秀奶奶一愣，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秀奶奶的帮助下，木羽整理好木雕房，他已经完全忘记木羽毛变成金羽毛的过程，只记得他仿佛被抛到了天空，有种失重的眩晕感，等清醒过来后，就看见了肩膀上的那片金羽毛。不管他把它拿下来放在什么地方，它很快就回到他肩膀上。金羽毛成了木羽最忠诚的伙伴。

就像所有的朋友一样，彼此付出了真感情，便能够心心相印。这片羽毛倾注给木羽心血和感情，就像木羽的翅膀一样——对，它托起了他雕刻鸟类的梦想。所以，木羽能感受到它的心思。它抚慰他受伤的身心，鼓励他继续用自己的方式去雕刻。木羽一扭头看到肩膀上的金羽毛，心就像鸟一样飞起来。

木羽12岁的时候要进行分雕。秀奶奶握住他的手说：“孩子，别难过，你一直是与众不同的。”

分雕仪式上，全村人都来看木羽的笑话。一个不能成为真正雕刻师的伪雕刻师，怎么可能被分雕？分雕仪式在村口那棵千年楠木树下举行。跟12年前秀奶奶捡到木羽时的天气一模一样，风和日丽。木羽蹲在树下，在众目睽睽之下雕刻一只鸟。秀奶奶稳稳地坐在木羽的身边，面部安详，眼神坚定。很快，木羽手托起一只比他手掌大很多的鸟。村民们不得不承认，这只木鸟雕得太逼真了。如果一个恍惚，会觉得那是真的鸟。

到了滴血的一步了。木羽迟疑着，他想收起木雕鸟回家，可是秀奶奶低低地说：“还有最后一步呢。”木羽惶恐地看向秀奶奶。秀奶奶眼神里有坚信不疑，有鼓励，还有一种让木羽奇怪的感觉，像伤感和不舍。

秀奶奶把木鸟放在木雕桌上，用刻刀划过木羽右手中指，殷红的血流了出来。围观的人想起木羽6岁时拜师的场景，忍不住笑起来。

秀奶奶无动于衷，她的动作一丝不苟，表情神圣坚定。秀奶奶慢慢把木羽的右手拉到木鸟上面，一滴血滴入左眼，再一滴血滴入右眼……

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飞沙走石，连千年楠木树都摇晃起来。众人捂住眼睛。风停后，他们惊讶地看到，在楠木的上空，那只木鸟飞到了光线里，木羽全身裹在阳光里，后背长出了羽毛。紧接着，木羽的头部、颈部、腿部都在剧烈地变化着……

最终，木羽变成了一只金色的大鸟，全身的羽毛像熊熊烈火！

“天哪，这是神鸟啊！传说中鸟的始祖！”有老人惊呼起来。

大鸟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这时，从木羽木雕房的方向扑棱棱飞出无数只鸟，围绕在神鸟的周围。

神鸟带着那群鸟在空中盘旋一阵，朝着地下拜了三下头，鸣叫着消失在了遥远的天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