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绡成名看明清闺阁才媛的才艺成长途径及对现代女性家庭教育的启示
2018-02-10柳素平
柳素平
(中原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7)
明清时期是中国才女文化史的一个转折期。自明中后期开始,由于特殊的社会文化空间,中国社会上出现了一大批才学斐然的闺阁女性。这些闺阁女性,多禀性聪明,五六岁开始接受教育,七八岁即能作诗赋词,十五岁前就成才。她们或诗或画,或词或赋,或戏剧或评论,其不凡的见识、出众的才艺、高雅的气质远远超过普通女性。有的还博通经史,过目成诵,名冠一时。在中国才女史上,明清社会首次出现了数以千记的闺阁才媛,远远超过同期的世界各国。著名美国汉学家孙康宜女士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比中国明清时代产生过更多的女诗人,仅仅在三百年间,就有两千多位出版过专集的女诗人。”[1]当今社会,对女孩子的培养也成为家庭教育的重中之重,为了培养女儿成才,许多家庭不惜成本,自幼儿园开始,舞蹈、绘画、声乐、书法、英语、诗词等等,家长们倾尽精力,奔走于各大培训班间,为女儿的教育投出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可以说现代家庭对女孩教育投入的精力远远大于传统社会,然而成长起来的女孩子,像传统社会闺阁才媛那样精于技艺、才学兼备、气韵不俗的闺秀却少而又少。为什么出现了如此悬殊的结果,不得不引起我们深思。本文拟从具有代表性的明清才媛吴绡个案出发,探讨明清才学女性培养的方法与途径,以给现代家庭教育提供启示。
一、 吴绡的成名历程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社会后期,大批才情卓著的女性成功实现了从普通女性到闺阁才媛的转变,她们如何成才,才情怎样得到培养,其才艺成才道路如何,非常值得当代人思考和关注。吴绡是明清闺阁才学女性中的佼佼者,她出身江南官宦家庭,一生求学不断,笔耕不辍,才学斐然,在明清才女界颇具代表性。她才艺的成长离不开自己的努力,也与家庭成员、女性文人、男性亲友的影响有关。
(一) 出身名门,自强不息
吴绡(1615-1671),字素公,又字片霞,号冰仙,明末清初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人。她出身于望族大家,据《啸雪庵诗集》中黄中瑄所作小引称“夫人望族,而綦缟自如”。父亲吴好古,字水苍,“以太学上舍,仕至河南汝宁府别驾,田连阡陌,重裀列鼎,亦吴城三杰也。”[2]别驾即通判的代称,明清时各府置通判,分掌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在地方上权位极重,以至于他衣锦还乡时,乡人“争看五马春同茂,尽道三吴福正坚。载路欢遥鸣玉管,满城颂德叶朱弦。”[3]由于家世优渥,加之自幼慧敏,性情至孝,她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诗书琴画无不浸染。
出身名门成为吴绡走上才女道路的环境前提,而自身努力是她成才的必要条件。吴绡自称“余自稚岁,僻于吟事,学蔡女之琴书,借甄家之笔砚,缃素维心,丹黄在手二十余年。……传《礼》经,读汉史……览《墉城仙录》,……读陶隐居《真诰》,诵九华安妃之言”[4]。这段话显示了她一生对艺术的不懈追求,日日勤学苦练,常沉浸书画之境,还广览群籍,经传史书无不博学强记。在成才的道路上, 她不仅遍阅群书,还努力著述,创作不辍,一生留下了丰硕的成果:她的《啸雪庵诗集》中有诗62首、题咏162首,《啸雪庵诗馀》中有词71首,此外还有《啸雪庵集》和《赠药编》中的92通尺牍。优厚的家庭条件和自身努力为吴绡的博学多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是她通往才女道路的重要推动力。
(二) 父亲培养,文友影响
吴绡的才学还得益于父亲和同她来往的文友的影响。其父吴水苍学问淹博,吴绡在为其父所作的《上别驾公》中有“白堤亭下讴吟处,更说篇章驾乐天”的诗句,将父亲与白居易媲美,可见其父的文学修养水平。父亲吴水苍对女儿爱如珍宝,吴绡诗作《相思乌·癸亥闽中作有引》中“余幼从家君远宦”之句,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即使为官他乡,父亲还带着女儿。在此期间,他自然会在闲暇时亲授女儿诗词学问。可见,吴绡幼时才学无不与父亲传教有关。
吴绡在早年成长道路上,还与同时代的名媛大家有艺术来往,如酬和诗词、互评作品等,受到她们的诗风、词风的影响。吴绡与当时才媛黄皆令有诗词往来,与著名女词人朱中楣一起参加有名的江村唱和,作品曾得到大才女王端淑的点评,被王端淑称为“千古聪明,绝代佳人也,为吴中女才子第一”[5]。与这些闻名于世的闺秀交流,必能砥砺词风,提高技艺。甚至,吴绡还参与了男性文人间的文字交往。由于父亲的联宗关系,她结识了娄东词派领袖吴梅村。“其诗清丽婉约,成集中有与梅村祭酒相倡和者,称祭酒曰兄”[6]。可见,她清丽婉约的诗风与娄东词派的工丽风格有渊源关系。
(三) 婚后酬和,亲友熏陶
吴绡的才学在婚后也获得长足进步,这与其夫君及夫君好友的艺术熏陶分不开。她不仅与颇有文誉的夫君夫唱妇随,庭院酬和,还与其夫君的友人曹尔堪、钱谦益、冯班、许瑶、宋琬等诗词界名流来往,得其点拨,从而技艺精进。吴绡“年二十余,从良人于公署”[3],出嫁常熟进士许瑶为妻。许家为常熟高阳大族,吴绡被称为“高阳夫人”,夫妻二人多闺房静好唱和之乐。由于夫君的同榜关系,吴绡又认识了柳州词派领袖曹尔堪。曹尔堪同另两个文人宋琬、王士禄的词坛唱和在明清文坛名气颇大,影响一代词风,吴绡参与他们的唱和活动,技艺大长。《小檀栾室闺秀词》第七集辑录了吴绡的《啸雪庵诗馀》,前面4首《满江红·和曹顾庵年伯》《前调·读曹太史原词再和端阳之作》《前调·乞叙》《前调·述怀》即是唱和曹尔堪之作,这4首词是她所有词作中的代表作。
在艺术道路上,吴绡请教虞山词派领军人物钱谦益、冯班,在书法、诗词理论方面进步很快。钱谦益在明清江南堪称文坛领袖,与吴伟业、龚鼎孳并称为江左三大家。冯班除了擅诗词,还精于书法,正、草、隶、篆四体皆工,尤精于楷书,又是常熟著名散曲家。吴绡经由夫君结识了这两位文人大家。她拜冯班为师,受到冯班的亲力指导。在《啸雪庵集》中,吴绡多有与冯班的唱和之诗,如《赠定远冯先生跋》一诗有“诗家诗在感慨中,失意遭逢诗始工。布衣寒士垂白发,枯坐苦吟愁兀兀。深于海底觅骊珠,险似山巅探虎窟。有时一句价连城,白虹浩气胸中发”之句,盛赞冯班的诗学成就。在冯班的文集中,也时见与吴绡有关的诗文,如他的《钝吟馀集》中有《高阳夫人挽诗》,《集外诗》中有《兰次高阳夫人韵》,《钝吟文稿》中还有《与高阳夫人论书札》一文。吴绡《啸雪庵诗集》中有黄中瑄作的小引,称“冯定远文集中有与高阳夫人论古诗乐府源流,即谓素公也。”显示冯班与这位女弟子在古诗乐府渊源等诗歌理论方面的探索。吴绡与冯班交往时间最长,才情方面也深受其影响。沈德潜在《清诗别裁集》中曾指出,吴绡的创作和冯班极似,具有鲜明的西昆特色。吴绡被《历代画史汇传》称“最擅长于《乐府》”,被《小檀栾室闺秀词》称“工小楷”[7],无不源于对冯班的师承。吴绡与钱谦益交往也比较密切,她参加过钱谦益与众弟子的红豆赋诗,作《奉和牧翁钱宫保红豆花原韵十首之八》为钱谦益祝寿,请钱氏为自己的《啸雪庵诗集》作序,并作《诗赠和东涧先生韵》以赠答。吴绡对吴中百年绘画作诸多点评,“聊补东涧之所未既云”。吴绡通过与钱谦益诗词来往,艺术才情获得长足发展。
吴绡交游广泛,除了上述大家外,她还和宋琬、周栎园、陶世济频繁来往,砥砺艺术。她经由曹尔堪结识了宋琬。吴绡《啸雪庵诗集二集》中有《春游僻园和荔裳宋观察韵》《和宋荔裳观察游佟汇白中丞僻园原韵》,共12首。宋观察即宋琬,曾与邓旭、李赞元在佟国器(号汇白)之僻园访问赋诗唱和,这些词便是吴绡参与唱和时所创。吴绡文集中有《赠箨庵袁荆州》《上栎园周藩仪》《和周栎园藩侯扇头原韵》,袁荆州即袁于令,明清著名戏曲家,周栎园即周亮工,兼文学家、书画家、收藏家于一身。与这些学识渊博、才情卓远的大家交往,吴绡受益匪浅。
2)根据打磨机器人克服摩擦力环绕承、插口作周向转动的打磨过程,对端口打磨过程进行了受力分析,建立了其压紧力力学模型及可靠度模型,并利用随机摄动法分析了整个打磨过程的动态可靠度,确定了容易打滑失效的关键位置。研究表明,压紧力均值过小会使打磨机器人可靠度较低,在惯性的作用下而发生打滑失效。
吴绡与常熟书法家陶世济关系非同寻常,二人相交4年,吴绡留下了92通尺牍,辑为《赠药编》。陶世济“书法得古人意”[8],吴绡与他互通尺牍,墨法笔意无不受其影响。吴绡先师冯班,又交陶世济,书法兼二人之长,故其作品在艺林颇有口碑。
(四) 才艺的顶峰
源于家庭、亲友的影响,加之自身的努力,吴绡在才艺方面达到了高深的造诣,得到了当时艺坛的高度评价。她工书、善画、通律、精琴,诗词题画、尺牍吟咏更是她的长项。在明清才学女性中,吴绡以诗词闻名,她属文顺性适情,词有豪健之气,诗则清丽婉约。她作诗无论五言七律皆清丽芊绵,匠心独造,为词工力深厚,词华磅礴,“为翁素兰、柳河东劲敌,闺阁中一代冠冕也”[9],在明清词史上有着很高地位,就是在整个女性词史上也占一席之地。赵尊岳《惜阴堂明词丛书叙录》中将吴绡同商景兰、徐媛一起,和历史上李清照、朱淑真一类大家相比作评,甚至还认为她在有些方面超过李清照,“夫人……长短句韶令隽永,远胜李易安叙寄之文”[9]。书画方面,冯金伯在《国朝画识》卷十六称“观察许瑶夫人善花卉,钩勒、设色俱佳”[10],她尤喜画兰竹,“每经点缀,灵动如生”,颇有生趣。她书法善工小楷,直通钟、王,不拘成法,“妙如琼枝玉树,潇洒自如,书意苍茫劲秀,娇媚欲滴”[11]。吴绡还妙通琴律,“于一切琴棋管弦之艺,无不精绝”[4]。92通尺牍更是恣肆汪洋,意态洒脱,文与书相映衬,构成完美的艺术体。
才气使吴绡自信大增。作为传统社会一介女流,她参加了名流文人把持的吴中唱和、江村唱和、红豆唱和、僻园唱和等大型文学交流活动,可见她在文坛及男性文人中的影响。她的才艺不仅在女流辈中无人能比,即使在士林中能与之上下的为数亦不多。她的《啸雪庵诗集》,先后有钱谦益、陈焯、李滢、胡文学为之作序,黄中瑄、邹流琦、吴梅村作小引。这些人均是词坛名流,吴绡的才艺也得到这些人的高度认可。陈焯称她为“予盖心仪为好才子也”,邹流绮夸“吴夫人冰仙氏真可谓才子者也”,一向自负的钱谦益也说她具“薛瑶噉香之质”“谢韫咏絮之才”。钱岳在《众香词· 射集》说她“即景拈题,调高如黄鹂之歌翠柳,词粲如锦鸳之戏碧波,逸致如芍药之舞春风……书法妙如琼枝玉树,潇洒自如,书意苍茫劲秀,娇媚欲滴,非惟粉黛所不能,几抑亦士林所不敢企也。”这是对她极高的评价。
二、明清闺媛的才艺成长途径
吴绡作为明清闺阁女性之一,因自身的努力和家人对其教育的重视,最终达到才艺顶峰,得到多人之好评,并自信地来往于诸文人间,参与多种艺术活动,再现了那个时代的才媛风采。从她的才学历程,可以管窥出当时闺阁才女们的才艺成长途径。
(一) 幼时家教
才学女性以阅读和书写为特征,她们的起步生长离不开知识和才情的积累,在这一道路上,由于受活动范围、生活圈子的限制,即使在风气开放的明清,伴随其才艺成长的仍然是家庭中有文化的成员,家庭成为闺秀们才情培养的重要阵地。
明清闺阁女性才情培养往往从幼时即开始,跟随家庭内有文化的男性或者女性成员接受文学启蒙教育,习字识文,广阅诗书,然后接受作词赋诗、理琴泼墨的艺术才学培养。她们或跟随父兄或跟随家族中其他男性文人承庭教,步入知识殿堂之路。吴绡在闺中时,其学问的增长与家学的熏陶、父亲的教育密切相关。这种例子在明清也不为少数,如宝应仲云鸾“少聪慧,父承嘉,教以读书,遂工诗。”[12]93柴静仪“少即辨四声,从父学诗,夙慧,称女士。”[13]50-51有的家庭,还专门为女儿聘请先生、塾师,也有的让女儿随家里男性入读私塾,对其进行专一的文学才情培养。如商景徽之女徐昭华,父亲聘请毛奇龄为师,细心调教她的文学艺术素养,昭华不负父、师厚望,工楷隶,善丹青,擅诗词,通诗理,留下了《花间集》《徐都讲诗》于后世。
经过幼时家庭的启蒙教育,多数女性七八岁辄能作诗词,一般及笄即可通文章。例如,叶小鸾“年十余,知词赋,十三四,工篇章,……十五学琴与奕,摹古人书画,无师而解其意。”[13]6-7
(二) 自身努力
(三) 婚后酬和
有的女性在出嫁后,仍然和夫君绮窗相对,文采飞扬,或者同家族中其他文学女性共鸣唱和于茶余饭后、郊外野游,诗情画意的文学生活从未中断,一生在学问的道路上,没有止境。在明清,和吴绡一样夫妻酬和的神仙眷侣为数很多,他们以琴瑟和谐、伉俪相重闻名,有名的如商景兰与祁彪佳、沈宜修与叶袁绍、陆卿子与赵宦光、文淑与赵灵均、黄承昊与沈纫兰、吴胐与曹允明、李怀与曹尔垓、顾若璞与黄茂梧、徐灿与陈之遴、蔡石润与黄道周、黄之柔与吴薗次等夫妻,他们均享有夫妇日相赓和的美誉,妻子才艺与夫君不相上下。不仅如此,诸如沈宜修、王端淑、陆卿子、黄幼藻、商景兰、方维仪、沈纫兰等人,在婚后还和其他家庭女性吟咏不断,交流酬和,切磋才艺,她们自身则成为才女群体中的核心人物。
(四) 广泛交流
知识和学问禀赋有共鸣效应,无论在异性间还是同性间。以具备阅读、书写能力为共同特征的明清才学女性,与他人交流时,首先考虑的是文化共鸣,和别人一起分享阅读体验和创作成果。她们同吴绡一样,在才艺成长的道路上,不仅和闺中好友、著名才女交流,也和曹尔堪、吴伟业等男性文人有文学来往,这也成为明清闺阁才媛们才艺提高的重要途径。
从地点看,明清才媛文学交流有居于家中,同亲戚闺友小聚词酬、评诗论画,或接受文友来访,或通过尺牍信札与外界联系。如著名的吴江沈、叶两个家族才女“午梦堂唱和”和山阴祁氏一门“梅市唱和”,多半是居于家中的文学活动。有数人一起组织诗社活动,合编文集,或于郊外游玩吟咏,如安徽桐城的名媛诗社,通州王璐卿的鸳鸯社,李季娴、王璐卿的秋柳社,南京张徽卿与女弟子云涛、月液的眉社,以及启祯间王凤娴、薄西真、莫慧如的香闺酬倡等。更有跨地域通过拜访迎送与各地才学女性来往,如王端淑、黄媛介、吴山等女性离开居住地到各处拜访酬和,江夏周炤、海宁陈静闲、无锡龚静照、歙县黄之柔、苏州吴琪等相距千里的女诗人进行诗词来往等。从形式看,有诗词酬和、赠画题词,信札往来、互访拜友,构筑诗馆、组建诗社,合编文集、互写序跋,还有请人出版集子流传后世。从交往对象看,有族亲、闺友、邻家才女,甚至有男性文人等。明清女性以文学为情结,在有限的文化生存空间中,通过多种形式和其他女性、男性文人进行文学交流,在共鸣交流中,才艺水平得到不断提升。
三、 成长途径对明清闺阁才媛的影响
从上述研究可知,明清时期闺阁才媛艺术成长过程,离不开自幼的才情培养、家庭的教育重视、自身的不断努力和婚后的交流提高。这种途径因与自身成长的环境条件相联,与终身不间断的学习习惯相关,加之与其他知识人的交流切磋,形成一种非功利化的、终身学习的才艺成长形式,并融为她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文化化,文化活动生活化,对当时的闺阁女性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一) 成长起来的才媛拥有多门艺术才能,众善兼长
在明代之前,中国女性的艺术创作形式比较单一,多限于诗歌词赋,明清才媛除了继续保持了诗歌词赋创作的传统外,同时又涉猎其他艺术领域。这些才学女性中,不仅有诗人、词人、画家、书法家,还有剧作家、弹词人、诗词评论家、戏曲评论家,更不乏精通散文尺牍、琴曲丝竹之人。她们所具备的艺术才情几乎囊括整个传统艺术门类。
在书画戏剧方面,自幼濡染于书香墨翰中的明清才女多有出众者。当时江阴周淑禧、周淑佑姐妹所画多绝品,李道坤、范道坤两名闺秀一南一北闻名画界,仇英之女仇珠、名媛黄媛介、陆卿子儿媳文淑、王端淑、马闲卿、赵伯章妻赵淑贞,皆为工笔善画之闺中名家。《玉台书史》中记载名媛中善书的明清女性有34位之多,超过了前几个朝代总和的半数。明嘉靖以后,中国还首次出现了阮丽珍、叶小纨、梁孟昭、李怀、曹鉴冰、顾采屏、吴藻、王筠、顾太清等女剧作家及一些戏曲评论家,明清的女性剧作家和戏曲评论家共约26人,作品达53种[14]。戏剧及评论,需要多方面的综合文学能力,这些女剧作家的出现,明证了这一时期闺阁才媛的才学实力和才艺水平。
在散文尺牍方面,明清女性的散文家众多,作品不仅文辞优美,且寓意深刻,而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文笔、书法乃至绘画等综合艺术素养的尺牍,也成为她们日常生活、文化活动中传递情感的重要形式。单是有明一代,就有104位女性文人留下了263 篇脍炙人口的散文[15]。以顾若璞为例,她于古文辞及文史典故,皆有宏旨大论,在《与张夫人》《与胞弟书》[16]中,她就如何读书、如何论诗,就国家大事发表自己看法,典故经籍信手拈来,表现出高超的古文笔驾驭能力。在《历代名媛书简》中,载有明清才女徐媛的数通尺牍,显示了尺牍在她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无论是邀人一起外出游玩,还是与好友共享美词佳句,或与在外的亲人信札往来,她均以尺牍形式交流[17]。当时以尺牍才情闻名的女性有周明瑛、梁孟昭、吴柏,以及蕉园诗社的才媛们等。
与赋诗作词相比,操琴弄管之声更具有修身养性、提升气韵之作用,所以在明清知识女性的艺术才能方面,精通琴曲者也颇有其众,甚至也有不少词曲歌谱作者。北方士大夫家族中,“闺壶女人皆晓音乐,自江以北皆然。”[18]深受北方闺中才媛们喜爱的是琵琶,“北地闺闱,多娴此技”[19];南方闺秀,多喜弄琴。在诸多男性文人描述中,南方才媛多被以“工琴”“善琴”来书写她们的才艺。如张天如女儿被称为“工琴、书”[20],兰溪人陆静专在《龙游县志》被描写为“尤长于琴”,从“工”“尤长”“善”等词眼可以看出她们的弹奏水平。那些能够作词谱曲者,更非一般琴人可比。如才女翁孺安,精通音律,她能按照音律推出自己声音为羽声,故自命为羽孺;杨文俪“精于诗词曲律,深谙音韵之学”[21]。明清仅江浙一带,就涌现出包括徐媛在内的十多位闺阁女曲作家[22],壮大了女性文化史上女曲家的队伍。
(二) 闺阁才媛规模出现
明清时期,由于家庭对女性教育的重视,才女培养途径的多样化,才学女性人数较以前各代相比,大有改观,一改以往单个才女出现的状况,成规模涌现。在明之前的几个朝代,也有才女出现,但寥若晨星,每个时代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佼佼者。据胡文凯《历代妇女著作考》记载,整个汉魏六朝近800年间,有著作的才学女性仅有33个人,但明清才媛多达3 000多人。从33增至3 000多人,扩大了近1 000倍,不能不说是家庭女性教育的一个奇迹。此时才学女性成群体规模出现,仅以明末为例,50年间单是江南一代的家庭文学女性团体就有20多个,团体成员中少则4~5人,多则20多人。这一时期,蜚声文坛的闺阁才媛有如群星灿烂,诸如方维仪、柴静仪、沈宜修、王端淑、沈纫兰、陆卿子、项兰贞、徐媛、曹鉴冰、吴胐、顾若璞、徐灿、商景兰、朱中楣、王凤娴、黄幼藻等为数众多的著名才女多在此时出现。
(三) 才女成长呈现家族化特征
由于家庭对女性教育的重视,明清闺阁才媛的涌现还显示出家族性特征。她们多以家族为单位,以一个才学出众的女性为核心,与她有血缘关系、亲友关系的才女间互相酬和、切磋、学习,形成有规模的家族性才学女性群体。这形成了才女艺术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家族性特色。家族性女性群体多出江南,这是因为明清时期的江南相对宴安,经济文化繁荣,出现了许多文学世家,往往以一位著名男性文人为首,在他指导下,形成了家族中一代或数代的知识女性群体。一家之中,祖孙、母女、婆媳、姊妹、姑嫂、妯娌,均系诗人、词人、文学家,堪称一门风雅,多有几个姐妹共擅诗名,才艺不相上下,形成璀璨的姐妹花现象。这种家庭文化的繁荣,更多地根基于诗礼之邦、书香门第的文化传统,以及家庭对女性教育的重视和才艺熏陶。
明清才女成长呈现出家族性特征这一重要特点,除了家庭对女性教育的重视之外,当然也与当时诸多世家大族出现有关。潘光旦在《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一书中,列出了嘉兴地区91个世家大族,家世平均为8代,多者达21代之久。中国帝制专制集权社会发展到明清,中央政府的社会控制力日渐下降,主要依靠地方宗法来维护社会的稳定,故而以宗法为维系的宗族大家不断出现,那些在文化上享有声望的大家在地方上更是有强大的说服力和影响力,成为政府鼓励的对象,因此,世家大族在这一时期频频出现,也成为才女成长的家族性特征的一个重要助动力。
四、 明清才媛成长经历对现代家庭女子教育的启示
综上分析可以看出,吴绡作为明清一代名媛,其艺术成长道路,无论是幼从父教,还是自身努力,闺友文人的影响,都展现了明清时期出现的一批知识女性的才情培养途径。她们艺术才情的培养和知识来源,不是一时的、单方面的,而是她们一生中不断努力、无止境追求艺术境界的结果,同时也是诸位有文化的家庭成员合力熏陶所致,更有当时社会上文人的艺术影响。也就是说,才女们一生的不辍追求,家庭、亲友的文化影响,成就了她们的艺术才情。这种途径培养的效果也是可观的,才女们不仅才艺广博,而且成群体规模出现,并呈现出一门皆才媛的家族化特征。这应该也是现代父母对女儿所期盼的。
面对现代家庭女孩教育投入精力多、压力大、效果却不尽人意的困境,吴绡及她那个时代才媛的艺术成长历程、培养途径及培养结果,给我们提供了深刻的启示。首先作为父母,应更多地思考教育方式和目的之间的辩证关系,在教育目的上去功利化,在教育方式上去压力化,让孩子在自觉主动的学习和才艺熏陶中提升自己的艺术修养。我们的教育目的应该以提升孩子自身的气质修养、才艺才华等综合能力为主,以调动其主动性、自觉性为教育方式,引导其形成艺术活动生活化、生活艺术化,让她们养成终身学习的习惯,而不是一味地以考试和成绩为导向,以知识灌输、强制加压为手段,在参加课外班的多少等方面比拼,给孩子和家长都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功利化的教育既培养不了孩子的主动性,又培养不出娴雅的气质和高水平的艺术才情。其次,要重视父母自身的言传身教、亲朋好友的教育熏陶。我们在吴绡才艺成长的道路上,可以看到父亲、闺友、文友的影响,看到切磋交流对技艺提高的巨大作用。现代家庭教育也应如此。父母不仅要成为孩子监护人,还要成为孩子的终身老师,对孩子的投入,不能仅限于满足金钱、时间方面需要,父母自身也要提高艺术修养,和女儿探讨学问、徜徉艺海,以示范和榜样的力量言传身教,起到感化和督促作用。如果自己经常手机、游戏不离手,却一直施压孩子做各种努力,孩子势必会逆反,其效果可想而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孩子接触到周匝层次较高的人,就会受到熏染,努力追求上进。再次,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不断开阔视野。吴绡正是因为博闻强记,饱读诗书,到各地游历交结朋友,遍览名山,才形成了卓越的见识和高深的艺术造诣。“腹有诗书气自华”,要真正成为一名才女,与不断阅读积累所养成的书卷气分不开,也与广阔的阅历分不开。最后,还要自幼开始,养成终身学习的习惯。学习不仅仅是受教育阶段的事情,在成年后,也应该将学习融入日常的生活、娱乐、交往处事中,成为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这样,女孩长大后就有可能实现从普通女性向气韵高雅、博学多才、见识卓远的才女转化,从而免于她们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成为追求俗务、向往金钱、名牌、豪宅的庸俗女性。
(责任编辑:张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