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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旺调查记(二)

2018-02-10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校注整理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西藏

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校注整理

(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 北京 100081)

按 语:笔者依据“手稿本”为底本,并参考“铅印本”重新详尽校注此书。因原手稿几无标点符号,现予以断句和标点;原手稿为繁体字,现均改为对应简体字。对于其中因字迹潦草经多方反复查核依然难以识别的少数文字以□表示。由于此手稿书写至今已整八十年,文中难免有与今天提法相左及错误之处,为忠实原文,以供研究,未予删减,望读者察之。

(二)藏江皮船

寻觅文章换饭钱,羁愁人醉柳如烟。

山雪薄同辽水岸,江涛紧比汉川前。

袈裟托钵长征处,风雨遮人半黑天。

凄绝心情无放地,漫空懊恼载皮船。

由拉萨去亹隅,是必须要经过翠南(Tso-na)的。拉萨走翠南的道路,本来有好几条,我预先也没有选择定走哪条。恰好有几个朋友要到绛巴林(Jam-pa-Ling)去赶集做些买卖,他们的货从水路装皮船下运,人随货走。皮船是雇现成的。我呢,落得借光沾些便宜,因此决定和他们由水路先到绛巴林再说。

就在一个阴天的下午,正是我们素常洗澡的地方——义叙林噶(Ni-Shu-Ling-Ka)河隄的缺处,踏进了皮船。一共是九艘,我们的一艘是先锋,鱼贯而下,颇有日本人军用橡皮艇的“气概”。可惜旅居在西藏的我们,并没有“日本人在中国湖沼地横行般的威武”!好在正值大雨之后,河水高涨,船也快,我们眼看着拉萨的堤岸向右方移动,人在船上舒服极了!

我幻想着由拉萨可以借江河之助,直像这样舒服地淌出印度境内,在孟加拉湾中找一个西藏出海的口岸。未来的西藏繁荣,真是未可限量呢!

大招[1]暂别了!船擦过药王山[2]的崖脚,有些簸动。我还在幻想,忽然听到船底沙沙地作响,船立刻被浅沙罣住了。我计算才离开的出发所在,相距仅十里过一点儿的远近,这一点儿距离程间,河中便有阻船的浅沙,才令我由幻想中醒悟过来,觉得这条水路是没有多大希望,于是再不想到孟加拉湾中去找海口了!

在水面上,望哲蚌寺,好像在云端里,全部白垩的建筑,整齐排列着的几千个窗户,层层叠叠的高楼和楼顶一缕缕青烟吹入白云中,象征着她的圣洁、广大、庄严、幽奥和美妙。我虽在哲蚌寺住了四五年,我从未对这个五百多年的古寺发生美快之感,但是今天我是领略到了,不由得我不喜欢而流泪!

皮船移出拉萨的范围后,一会儿过了童尬尔宗[3](Dur-Kar-Dzong),望见噶东寺[4](Ga-Dong)了。河道由正西而屈向西南,北岸是堆隆(Tue-Lung)峪口的大片平地,南岸临河有两个断崖,其一之上,有些房屋,这就是留种(Leu-Dzon)了。崖后有点小村落,但人在船上是望不见它们的。

一过堆隆河口,河面更宽了,水势也加大了,更散漫了,沙也多,我们的九艘皮船,就有一半被陷住,费了很大的力才搬开,这时,南岸是一个大山坳,山坳口是桑达(Sang-Da)庄,坳里半坡上是昔时尬阐派[5](Ka-Dam-Pa)的著名的桑铺寺[6](Sang-Pu)。现在,黄帽派的拉萨三大寺,合拢有二万僧人上下。每年在大招开无遮大会[7],目击者尚以为像教[8]盛事,其实比起当年尬阐派的三大寺——桑铺、爵尔摩隆(Kyor-Mo-Lung在堆隆峪中)和噶东,在桑铺寺开的无遮大会有十一万僧人,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再比起玄奘法师传里所记述的,戒日王[9]开办的无遮大会有四十万人。那么,黄帽派的二三万人,实在是渺小得很!教法日渐衰微的情形,在我们身当末劫的人思想起来,自不然而要伤心落泪了!

当宗喀巴雪山学道时,首先就在这寺内修炼智慧成功,得见具音天女(Yang-Chan-Lha-Mo)。[10]随着宗喀巴派佛教的兴盛,这寺终久也就归并于黄帽,现隶属于甘丹寺的东院。每年除了阴历四月间,拉萨三大寺的少数僧人赶去结集一下外,平时没有任何道场。寺的后山有小规模而茂密的森林。

据我的调查,在拉萨周围二百里路以内,除了热振寺[11]的大柏树林外,就只有此地是森林了。

过了这个桑达,北岸就是业塘[12](Nye-Tang)。

现代的业塘,是藏、印大道由拉萨南起的第一个宿站。在历史上,业塘也是一个著名的佛迹。

原来,西藏也像欧洲一样,在历史上经过一个黑暗时期。西藏的史书上,把这个黑暗时期的前后,分别名之为前传和后传。由黑暗时期而进入后传时,也相当于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那时西藏复兴的大师,唯一的就是著造《菩提道灯论》的阿提沙[13]吉祥燃灯智菩萨摩诃萨[14]了!

他在西藏教法上的地位,好像达摩在汉地教法上的权威是一样的。他由印度到西藏,一来就来到了业塘,在业塘一坐就坐了十二年,直到他的死。他是亲证度母的。现在业塘的庙[15]里,还供着他亲身从印度带来,曾和他日夜不离地说话的那尊度母偶像呢!得他正眼法藏的弟子章敦巴[16](Brom-Ton-Pa)大师,尬阐派的二祖,也是在这里结识的。所以他就是尬阐派的初祖。他圆寂后,弟子们把他的肉身瘗在塔里,一直到现在,还好好地保存在业塘庙中。[17]所以这个业塘,在历史上是一个佛迹——因为她是尬阐派的发祥地。

皮船一过业塘后,就平稳了。因为河道相当的规则,而河床也深的原故。北岸距业塘四十里路的光景,又是一个大山坳,地名为绛(Jang)。坳口有上下两庄,就名为绛堆(Jang-Tue)和绛昧[18](Jang-Me)。坳里有绛寺[19](Jang-Gon-Choe),这个寺常年殿门封锁,只有寺邻三两舍野老,和着秋风败叶,才听得到些断语残声;否则连幽灵也不光临的地方。但是每到冬季,三大寺的僧侣,真是肩摩踵接,徒步跋涉负笈而来。从阴历[20]十一月初一日起,十二月十五日止,整整四十五天的结集因明道场,主要的课本,是那部四百多叶的嘉察达尔玛仁钦[21](Gya-Tsab-Dar-Ma-Rin-Chen)著造的《量释明解脱道疏》[22](Rnam-hgrel-gyi-hgrel-Ba-Thar-Lam-gSal-Byed)。笨人从这里学乖了,浅人从这里学深了。尽管三藏十二部[23]一句也不看,只要将这本四百多叶的疏论知道个微言大义,包管在拉萨三大寺间盈些声望,挣得善知识的虚名和迎面来的伪恭谦的礼貌!

我主张是个僧人,人人应读此疏!但是不应唯以此疏自满。我更主张,凡是研究佛学的人,甚而凡是研究哲学和思想的人,亦人人应读此疏!一个佛教徒要是检查自己的信仰,发觉到有对释迦不忠实处,应读此疏!一个要想对于佛陀教理加以反驳或辩难的人,应读此疏!

学理是公开的,是虚心的,佛说四指示原有“依义不依文,依法不依人”两条,[24]可惜后来的坐井观天的学者太多,汉地的佛徒禁锢于语录、述记;藏地大德被囿于院课、师说,其桎梏人类思想之罪大恶极,实不下于焚书坑儒和表章五经[25]!

攻击西藏教法的人,说是中毒于密宗,这样说起来,等于说儒教给理学弄坏了一样地没有充分理由,其实根本毛病,都在于思想上作了万死的奴才!要针对这个病症,还是要在陈那、法称[26]的几部论上用用功,还要请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活佛们开开风气,研究研究洋因明[27]!

我大声疾呼地说,西藏的教法不应再锢守于“雪国”里头,应当把头挣到喜马拉雅山门外头看看以广广眼界了!我很悲痛地,我不能在西藏的广大龙象功德海中,找出一个认识汉字的善知识!萨迦贡噶坚参(Sa-Kya-Kun-Ga-gyal-Tsan)和章嘉若杯朵结[28](Kyang-Kya-Rol-Pai-Darje)是已经不会再生了!所以现在西藏的拉然巴[29](Lha-Ram-Pa)、错然巴[30](Tso-Ram-Pa)、高矩巴[31](Kab-Chu-Pa)、林塞巴[32](Ling-Ser-Pa)、朵然巴[33]((Do-Ram-Pa)西藏格喜[34]学位等级之名称也),只有江河日下地一蟹不如一蟹,自然而然地一本四百多叶的《量释明解脱道疏》就满足了!

现在已经看到札什则(Tra-Shi-Tse)和矗立在危崖巅的曲水宗(Chu-Shul-Dzong)了!这条从岗底斯大雪峰上跑下来的雅鲁藏布江在这宗前和我们请了早安!

水势很急,皮船有些摇幌,船夫轻微地啸着曲子,休闲地、轻晕地南荡了一截。河中大块细沙露出,水光明灭,南岸现出一角红楼,这是贡噶[35](Gon-kar)。皮船摆过角度,向正东驶,两岸的山,微微带些紫色,渲染上晶莹的天,乱埵埵的灰云,偶而几只水鸭,嘎声掠船飞过。

这条江,对西藏人是没有什么帮助的!就拿我们这艘皮船来说,摆在江心,简直是沧海一粟,吃水还不到一尺五寸,论理应当顺流无阻。可是,这船一会儿摇靠北岸,一会儿溜傍南崖,船哥哥忙过不了,遂免不了要罣在沙上!

这条江,源尾两头的情形,我是不晓得,中间一段,起自朵毘(Do-Bi)抵曲水,中间容纳了耶隆藏布(Ya-Lung-Tsang-Po)水、朵水(Do-Chu)、夏尔曲河(Shar-Chu)、孃曲水(Nyang-Chu)、南陵藏布(Nam-Ling-Tsang-Po)、达姆河(Dam-Chu)、让水(Rang-Chu)和卫河,都是西藏著名的大水。

流域中所有的峡谷河岸,尽是不毛之地,积淤堆沙,冲刷又冲刷不了,濬导更谈不到。卫河因为峡谷的坡势较陡,水流的冲刷力强,所以积淤遂少。皮船下驶尚还顺利,惟有这段藏江,东西几百里没有什么坡度,高处淌来的沙,借不到水力冲刷,只好听其自然的淤积罢了!

如果这条江不是这些淤沙的话,我们纵然不敢奢望在孟加拉湾中找个海口,至少用民用船或小型汽艇来装运工布、达布的粮食,以济拉萨的匮乏,也还是一件功德事。

现在我既亲身经历了这个有名无实的藏江中的皮船航行,连运粮食的最低希望也粉碎而幻灭了!

河道是相当规则的。沙岸平移,烟柳拂头,疎疎落落的十几株大柳,柳后隐着一道矮矮的白墙,墙内耸崖的层楼飞阁,这就是朵接札寺[36](Dorje-Dra)了!四五层的楼房,高高的嵌在峭壁上,悬崖间摇曳地□着飞楼,颤颤欲坠,这是西藏式建筑的特色。

这是一个旧派宁玛教(Nyin-Ma-Pa)的寺院,寺院的内部情形怎样,没有人能告诉我。

在西藏,要想得到一个宁玛派寺院的内部情形,是异常困难的。差不多的人,对于宁玛僧侣都认为是魇蛊邪道,避之如魔鬼蛇蝎,不肯去亲近他们,当然不屑于去领教他们的内部情形。而宁玛僧侣自身也故示人以不广,总喜爱保持他的那种特异的、神秘的行为,自然更不愿意坦白地告诉人们以他们自己的行动了。

其实双方都是不对的。试想汉人要不是周公、孔子,三千年来怎够号称一个礼仪之邦?西藏要不是莲花生大师来开创宁玛,那么,今日的民族,还能像个人类吗?

寺的附近,有过江摆渡的木船。寺后的山,名为常古拉(Tram-gu-La),向北翻这山下去,正是拉萨对岸的策雀林寺[37](Tse-Chog-Ling,寺匾上的汉名是崇寿寺)。距离的远近,大约有一天的路程,不过听说道路情形很困难,牲畜尤其不易,将来有机会定要试试的。由寺再沿江下驶,大约是半天的路,就到了札囊峪口的孃喀(Nyang-Kha),去绛巴林就在此处登岸。水大的时候,由拉萨两天到此,如冬季水小时,怕四天也到不了。起早走的,通常是翻札拉山(Dra-La),皮船渡江过来,否则就要经德庆(De-Chen)翻郭喀拉山(Gor-Kha-La),经桑耶寺[38](Sam-Ye)和孜塘(Tse-Tang)两地,可是这样就绕远了。还有经由朵接札寺的,除了翻常古拉山之外,尚有沿藏江北岸拐进卫河的西岸,一直到拉萨的对岸才渡河,这样也不过四日可达,并且没有翻山的困难。如果由业塘、曲水那边沿岸上走,走到曲水的上游摆渡过江,然后再沿江南岸东下走来,路是最平坦不过的,可是太绕远路了,除了自己觉得寿命很长的人,谁也不愿意作那白白糟蹋光阴的笨伯事!

皮船是西藏特有的一种水上交通工具,也不晓得是哪位佛菩萨发明出来的——西藏人每有一种制作,必须托始于某佛,或某菩萨,就像汉人之托始于古圣帝王的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等的情形是一样的——船骨是用有弹性的荆条,以两根为经,六根为纬,直角交叉,用皮绳缚紧,弯曲其端向上,连系别一荆条于各稍,这样船骨就札好了,其形状就宛如小儿闹元宵的兔儿灯的蔑架。再用牛皮兜底紧绷,边贴梢缘,上窄下宽,又像个洗笔。这样,这个皮船就可以举行落水典礼了!

好船不过用四张整皮,劣船就千锥百孔补了又补。船骨上弯的荆条蒙上牛皮就竖立起来,成了皮樯,其余就无所谓舱,无所谓篷,也不用桅帆,也不用舵,有一付双桨,就够用。有时也湊付装下两千斤重的人和货,可惜牛皮一乾的时候,性脆易裂,航行时,万一船底罣到有棱角的尖石块时,立刻就刮破一个小孔,于是船夫马上用一团羊毛去塞住那小孔,立刻就要拢岸,另外拿小块牛皮打补订。万一裂口过大,不是羊毛能塞堵漏罅的话,那只好白白地瞪着眼看着水漏进船来,人呢?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谁都知道,当船夫是需要熟悉水性的,富春江[39]著名的险滩上也不知触沉了多少船只,但船夫们总可以设法救助自己的性命的。但是西藏的船夫,是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是不习水性的,皮船遇险,他也只能替河伯抬新娘子嫁妆去!

我从前由兰州坐黄河牛皮筏子经过一百二十里路长的桑园子峡[40]时,什么大小照壁、老洋人、猪窝、狼舌头、棺材石等等,颇是心惊胆碎,觉得一百二十只牛皮胎缚拢来的筏子,随时都有松散的可能而淹溺人死!现在初坐皮船,在远航的起始时,坐在船里,颇觉舒适安稳,要比牛皮筏子安稳得多!但当我终止了这个皮船远航,离开船到岸上一仔细观察这种船的构造时,不禁汗毛都竖起来了!比较起来,到底还是牛皮筏子的构造要保险些!

当我看到那些船夫常常牵着绵羊给他们负粮食,而把皮船背在肩上,起岸走四五日上水路后,再重新搭客载货往下水放的时候,我不禁暗暗地想到他们是以自己的生命为骰子戏的!

(三)孜塘[41]

行共白云卧白云,江山空阔抖禅裙。

炊烟流水情无着,古寺遗黎劫以焚。

麦浪鸧鹒鸣破碎,菜花蝴蝶梦芳芬。

依稀了得休和幻,佛性魔魂本不分。

札囊[42](Dra-Nang)峪靠着札囊水(Dra-Nang-Chu)的灌溉,农产很茂,金黄的菜花,油油的小麦,暗绿的青稞,结实的豆荚,是峪中四种主要作物。峪中村庄,络绎不绝,近峪口较大的一庄,名为札塘[43](Dra-Tang),绛巴林寺[44]即正对着这庄的东山的腰坡上。寺上最触目的建筑,是一个终日被阳光覆照下的金顶大白塔[45],骄傲地矗立着,强度的阳光,经它的白色的外衣的反射,颇有些刺目。

就在这塔的坡台地上,每年从阴历五月二十八日起,一连七天的大会集,远道的不丹人带来大宗的稻米,赶至此处,做他们一年一度唯一的西藏买卖。工布和三十九族到这里用他们带来的酥油掉换所需,藏北的游牧民族除了酥油外,还驮来不少的盐,我们汉人在这个集期中的力量,是表现在大宗的川、滇茶和平[46]货上头,再就收些野牲皮毛回去。我们更应注意锡金人和不丹人带来的洋货中,英印出品没有日本货的销场好!在这一集期中,执牛耳的商号,还是一位姓马[47]的滇商所开的世顺和号!

此外,还有一件小事,原本无记载的必要,就是有一位北平的青年商人,在这里设了一个零售小肆,并且娶了一个藏女,大概是要乐不思蜀了。我觉得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能够跑到很远的地方来创立一份家业,像一个栽下根子的细胞一样,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当我们的国家没有一点力量来顾问西藏问题的时候,得不到一点帮助或协济的青年人,能有这样的成就,不能不说是我们民族能力优越的表现。如果我们的国家有力量来顾问西藏的时机降临,这点细胞还不会发酵起来,变成一种绝大的力量吗?

现在是徒步的开始,一直返到拉萨才终止。

由札囊峪口傍着江岸向东几步,就到张达(Chang-Da),是一个三家小村,再东一个村庄,是葬仲(Tsang-Dron),村口可以望到敏珠林寺[48](Mon-Dro-Lin),淌出来的溪水,就名为敏珠林水(Mon-Dro-Lin-Chu)。水势散漫得很,水上虽有一架丈把长的小桥,仍须涉水,约莫有半里多路,才能离水而登干道。干地上一个较大的村子,名为丛堆(Tsung-Du)。过了这里,道路就渐渐地摆在沙滩上了,举步滞重得很,着雪(Drol-Shol)庄实在是沙漠中的青草,因为除开这庄中的几块农田外,沿途是看不见一棵植物的。

隔着江,已望见那个西藏最古的大寺——桑耶,林木葱笼,恨不得飞过彼岸,但是望望江心一条皮船也看不到,可见这段江里的淤沙之厚了!

在瞒噶戎(Mon-Ga-Rong)峪口的沙,简直堆成了高丘,一大片平地,完全让沙给遮蚀了。沙丘有达十几丈高的,蜿蜒重叠,道路也看不见,有时踏着羊蹄迹前进,会将人带到沙的深心处,迷误得不容易走出来。正式的大道,须绕过这块小沙国的外缘,统计起来,沙丘前后怕有五十里路内找不到人家。

沙路的尽头,又是一大片沮洳[49],江水流到这儿,冲力很大,我看到江心中的几块突出的沙,原是岸上的田地,被江水冲断后才隔绝开的。现在又要冲毁大路了,幸喜近百棵的老柳,咬住了堤岸,结果这段堤岸好像一根长舌头伸出江心,一个近百家的村子,名为葬曲林喀[50](Tsang-Chu-Lin-Ka)的,完全寄托放在这根舌头上,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因为江水已经逼直地对准了这根舌头的舌根上力冲,终有一天会将这根舌头冲断得和岸上隔绝,我不禁预替这百家人的财产生命担忧呢!

一过葬曲林喀,路才硬起来,大路两傍长满野刺,走完野刺地,就望得见孜塘的树林了,眼睛里看到这树林就在前面不远,心理晓得就快要到孜塘了,其实走起来还很费功夫,望得到而走不拢,人愈着急而脚底愈迟滞。好一半天,才到接萨拉康(Je-Sa-Lha-Kang),是一个萨迦派的小庙,大殿中塑着三世佛,其余就没有什么可观的了。

这儿离孜塘还差十里路的光景,不过是已身入好境中,沟洫纵横,田畴密布,一路穿阡越陌。遮头的灌木矮墙,流水潺潺,只能从树梢望到青山的峰顶,再不像来路那样的枯燥干燠了。

过一木桥,豁然开朗,现出一片深深的、长长的、大片的平地,峪口的那□东山,由南迤北拖得远远的,把江水逼开,屈了一个腰直躲着紧傍向北岸的崖根淌下去了。真正的孜塘镇,就在山的迤出部分的坡下,由扎囊到这儿,差不多是两天的路。

按照西藏自己的地理分区来说,通常孜塘、扎囊、翠南、拉康(Lha-Khang)这些地方,统统名为山南,藏话称为洛——这个字应当读作“洛火”,一个怪怪的复音——大概指着拉萨南面的那□山以南的地方,都属这个区域。那么整个的山南区的四界,东应到达布,东南和亹隅交界,正南和不丹交界,正西直抵羊卓雍湖的周围,总名为羊卓,又另属一个地理区域——北面隔江和卫中心区为界,面积是相当大的,政治上设上一名总管,藏话称为稽恰(Chi-Chab,今多译作基巧),驻在山南区的中心地方,地名为策琐巴(Tse-Sog-Pa)的所在。他的地位,相当于内地从前的道尹和现在行政督察专员。

在我所知道的藏江流域中,孜塘实是第一个农产区域,附属的村子不算,单单镇上就有五百多户人家,并且因为交通相当的便利,颇有些小经营的商业。街上也开着十几家杂货铺子,出售些拉萨运来的再贩品。滇商世顺和、平商兴记在这里都有分庄,可惜兴记的那间铺面,是万年关门大吉,不知何时才能开张交易,据说是因为没有坐庄的伙计的关系。我想,国家如果真是一个有组织的经济机构的话,只要他们不从北平运来走私的仇货,是值得以合作的方法作为他们的有力后盾的!

此外,本地出产一种毛织物,藏话称为特利吗(Tel-Ma),从抓毛撚线,直到成匹,完全是手工制成,柔软光洁,乍看真同洋货的哔叽一样,细滑耐久,比哔叽还要坚牢,出家人用作袈裟披单和禅裙,在家的用来作外袍,不过要有钱的人才能穿得起。虽说全西藏境内到处都在织特利吗,然而最上品的还是要到孜塘来找,并且孜塘还是集中得最多的所在。由这里特别织来给达赖喇嘛进贡的特利吗,据说完全是拣选羔羊的生殖器部分的软毛织成的,可想见活佛们身上的一丝一缕,也是来处不易了。

前清时代,在这里驻过兵的,因为我看到镇口一大片广场,场中有好几排倾颓了的平房,我推想这是营房了!那时汉人居此经商的很多,在此购产落籍的差不多有六七十户,他们内部很团结,逢有地方事,就推举出乡约来领导着干。可惜反正后遭到袭劫和狙杀,渐渐地散失逃亡,田产荡然。现在只剩孑遗五六户,完全陷在悲惨的境地里过生活,要不是到山[51]上去一瞻关帝庙[52],还无处凭吊他们先民开拓的功绩呢!

当我走近庙时,一只黄犬齁睡大门外,两根桅杆,头也歪了,刁斗也落了,寺门虚掩着。我推开门走进去,满地堆些杂物,厨灶残灰未冷,寂无人声。两畦花草,默默迎人,阳光照满了院子。步上殿陛,殿门闭锁,我只能在门棂中向里窥伺,略一瞻谒,真有不胜天威咫尺和室迩人远的两重感想了!

找不到一块碑,望望正中的“乾坤正气”匾,是嘉庆十二年所立,庑檐贴了一张嘉庆十八年修庙的酧金榜。榜列最受注意的,还是“钦差驻藏大臣理藩院左侍郎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宗室玉”和“钦差驻藏大臣镶黄旗蒙古副都统宗室文”的两条名衔了。由此可以大概算出这庙的建造时期,大约准是在嘉庆十年左右。

当西藏排汉风潮最高的时候,一切汉人在西藏置下的财产和器物,都变成瓦砾灰尘,无复烬馀。[53]但是,我曾经瞻拜过的四座关帝庙——拉萨、日喀则、定日和孜塘,却都保存得完好如新。可见西藏人是最怕伏魔来收伏他们的了!因此我连想到拉萨的龙王庙[54]和新近修成的刘公墓——刘朴忱[55]先生的阴宅——一个已经变成西藏财官噶雪巴(Ka-Shoe-Pa)的私邸,一个又将成为乞丐们窝聚的烂棚,希望再不要永久继续地牺牲,该收回的应赶快设法,该修葺的赶快动工,尤其是这个刘公[56]墓更应切切实实地爱护才好。目前顶要紧的,还是赶快栽植墓园中的树木,像现在冬天冷得没有覆被,夏天热的没有荫蔽,刘老先生常年秃着光脑袋睡在地下叫苦不迭,有谁来理会呢![57]

(四)耶刺香波[58]

耶刺香波之积雪,朝披翠袖暮云裳。

仙人疑住藐怙射,灵慧应尊石敢当。

曾见女娲来炼石,斜睇天帝不同床。

最宜细雨骑驴望,恍惚朝天一炷香。

由孜塘南行进峪——耶隆[59]峪(Ya-Lung),沿着左麓行一段儿,过叶董(Nye-Dong)小庄后,大道在田亩的中间,平直宽坦,道傍有沟,引水灌田。所以这一段的农作,也是很丰富。再经常翥(Tram-Dru)寺[60],这是纪念第六辈达赖喇嘛沧漾嘉错[61](Tsang-Yang-gya-Tso)而修建的庙宇。[62]庙外四周的道路,都用大青石板铺砌,光洁滑亮,我除了在拉萨的珠园——藏话称为诺布林噶[63](Nor-Bu-Ling-Ka),是达赖的宫苑——中所看到的石板路外,藏中还没有可以与此比拟的。杨树梢头隐隐现出金顶红楼,这就是达赖的寝宫了。

西藏人民到处修建离宫別馆来供养活佛,其实活佛们也没有这样多的化身一一驻跸来普施甘露,结果徒然是便宜了那些不成材的烂僧侣来作威作福。他们倚仗着守庙的势力,横加民众以压迫,民众除了给政府上粮纳贡之外,还要支应这些腐蠹们的衣食。没有寺院的地方,还没有这种双料压迫呢!

眼前岔出左右两条大路,右边这条顺眼望去,前途有些偏向西南的峪中去,据说那里有许多著名的佛迹,凡是游方到山南一带的僧侣,都应去朝拜一下的。但是我呢?醉翁之意不在酒,耶隆朝佛的功德,只好留诸异日了。

顺左边大路行去,渐渐有些偏向东南,避过这两峪交岐的南山嘴进入深峪,地势也突见高了,田亩也断断续续起来,又触到濯濯兀兀的两边夹峙的牛山,景象枯燥,气色破败。回首转盼愈离愈远的来路经过的绿野平畴,比较起来,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伤心惨目处!

东沟淌出一股涧水,赤脚涉过,这个地方名为阿卜(Abu),道旁有一小寺,就名为阿卜拉康(Abu-Lha-Khang)。再进,又涉一涧水,这沟里的北坡上,有一尼寺,涧水的那岸就是札什岗。过了札什岗,抬头望到一个雪峰,尖尖的,瘦瘦的,被一些白云淡淡地罩住,好像是个披了纱的病态美人,这就是耶刺香波(Ya-La-Shang-Po)了。

西藏人认为凡是雪峰,都是些神佛居住的广寒宫,琼楼玉宇中不知隐藏着些什么精灵,每每给雪峰予名的时候,都要添上一个人身化的称谓。例如:岗底斯峰的名字为“岗仁波且”,仁波且是西藏人对于活佛、喇嘛们的普通尊称;称埃佛勒斯为“接摩隆”,接摩是后妃或女帝的藏语;称年青唐拉的“拉”字,是天神的藏语;这个耶香刺波在藏人口中,是被称为“拉接耶刺香波”的,“拉接”是天尊的意义。因为如此,所以他们认此为一个虚渺得不可思议的灵山,自然就有些作俑者诌出一段荒诞奇离的神话出来,可惜我没有功夫来详细理会这个神话的内容罢了!

过了哈尔喀(Har-Kha)和达尔兴(Dar-Shin)两小庄,又涉一涧水,望见对岸高坡上有一尼寺。在这寺麓,有一小桥,横跨峪水,这就是尼寺出入的御用桥了。大道在桥的这头,走一截,又碰到另一桥,这才过桥行西岸,一连过上下两个磨房。再过桥,仍回行东岸,就是达结林寺[64](Dar-Je-Lin)的大门口了。

以后的路,很感崎岖,幸是牧草和野花的颜色,才不感枯燥。这时,望耶刺香波愈真切,愈好看,可是高山积云,把它遮隐得更利害了。但是追求美丽的景色的人的心情,是越隐藏越急切的,我这才领悟为什么中国古时的妇女见陌生的男子时,就要罗巾掩面呢?原来是要这样才好挑逗少年郎向她们追逐的心更加急迫一点啊!

再过几步,前面又分成左右两峪,我们进的是左峪,由右峪出来了一帮人,约有二三十个,原来都是些喇嘛,他们是朝礼拉接耶刺香波的,已经向沙土云雪叩罢了响头,而绕转这雪峰以修功德的。据说,绕行这个雪峰一转,可以百病不生,如果前世里修行不善的人,今生还没有一获绕行雪峰的机会和福业呢!我想,我今生虽没有一绕此峰的机会,但估料明后日或可绕完它的一部分,总还可算是个半福之体了!

过桥行西麓,这里已是耶隆峪的峪头了,地名为雅堆[65](Ya-Toe),完全是畜牧世界,大石横路,呼吸颇觉急促,这就渐渐地登山,过一小石板桥,山坡有些刺树,枯枝就是来往旅客们的烧柴了。

这个耶堆札拉(Ya-Toe-Dra-La)的山口,是东西向的,所以快登顶时,还要北走一段、东走一段后,才绕行南面的山包,这时耶刺香波的真像,就赤裸裸地完全显现出来。孜塘峪水的源头,就在这峰的雪堆中觅获。可是,雪峰并不如远望时娇艳,一种龇牙咧嘴的怪像,是无法可以形容的,顿时把我从远处向它一颗热烈地追求的心,揉碎得比峰上的万年积雪还要冰冷些!峰上雪水溶下时,剥蚀岩石的力量是很大的,并且凡是雪峰都是地形很高,高空的气候比平地变动激烈,更易促成岩石的分解。所以,走到雪峰近头,看到淫漫汚潦的雪水,毫无规则地淌下,和峰坡砰砰訇訇的乱石滚落,令人自然而然地会生出一种厌烦之心。如果有点厌世观念的话,此时就恨不得立即要踊身一跃,直坠万丈悬崖以委身于冰狱中了!

我像这样的对于雪山的经验,已非一次,像通天河源、当拉山顶、沙木坦岗日、觉魔岗尬尔等雪峰,都令人有“远看十八,近看一赫”之感,不由然而连想到那些大都会中的矫揉做作的摩登老女了。

山顶平地处有一间驿房,是一个仅容一家人户的石头建筑。这种驿房,藏话是称之为“札康”(Dra-Kang),因为过这山时,前后有两天多的路程以内是毫无人户的,往往有些匪人乘机做些“替天行道”的勾当,乱石堆中时常发现无头死尸。西藏政府为悯念行旅艰险起见,是故特于此卫要所在,酌建驿房一所,以资保护,而利交通。每成驿房一所,即指派当地民居一户管理,免其终身赋役。驿房的作用仅仅如是而已!

如果过路的人,真正遇着了土匪,驿房是无法保护的。尤甚者,这种驿房,虽居驿房之名,而实际并不能供给旅行站宿的需求。你如果拿着钱,可以卖给你一些牛粪或糌粑,高兴理睬你时,还可容许你进屋去烧壶茶打尖。除此之外,在防匪上连个哨望的作用也是没有的!

驿房前坡,有一小湖,绕行湖的右边下山,方向略略偏些东南。这段路都是沙土,虽有些盘屈,然仍是很宽平。快到山脚时,望见东北方对峪夹峙的山腰平台地上一个大湖,这就是天帝湖,藏语称为“拉接日南错”(Lha-Gyal-Ri-Nam-Tso)。顺着那方走去,两天多路就进入达布境内了。

坡麓的浅峪——我予它的地名为天帝峪,是有些偏向西南方伸展。顺着峪水上溯,经过噶尔康(Kar-Kang)、格惹(Ge-Rab)等地,正通业河(Nye-Chu)的上游,也是孜塘、翠南间的正式官道。而我走的却在峪中横涉峪水,顺着另一条东南向的涧水上溯,进入另一小峪。走到深峪处,方向仍作正南行,这时的地名谓之唉萨(E-Sa)。唉萨的峪地极狭且深长,地势增高得很快,用眼和腿的直觉,就可测量到比耶隆峪、天帝峪都陡得多。沿途牧帐很不少,良久才走上业札果拉(Nye-Dra-Ko-La)山的山口。因为雅堆札山迤南的各水,都注入于业河,所以札果拉山的名字前头,还要加上一个业字,表明这山是属于业河流域的区域中的。

山上有一个狭长形的湖,稍前下一点点有两个较小的湖,而形状是圆的,并排嵌在大岩石的罅隙里。从这些湖的西边一直下坡,好久,看得清楚脚下有随着淌下来的溪水时,这就到了学巴峪(Sho-Pa)了。傍看峪水的西岸,要走半天,才看得见第一个名为学巴当(Sho-Pa-Tang)的村庄。从耶隆峪的达结林寺起,直到此处,中间足足有两天的路程,完全看不见农田。这庄后的喀当寺(Kha-Tang),是受哲蚌寺稽束(Chi-Zur)管辖的。

学巴峪的下半截,□有些村庄,峪水的东岸,有一股从东沟里淌出来的涧水,望到沟里有一簇树木很茂密的农庄,其名为学巴夏尔(Sho-Pa-Shar)。据说,由这庄中深入东沟尽头翻山,向东北走五日,就可到达布的古如南接(gu-Ru-Nam-Gyal)大寺。正东走一日至札噶(Dra-ga),又一日走,至乌坚婆章(U-gyen-Po-Drang),再过去,就是匝日峰。如果想绕峰腰的话,来去只要十二日,绕峰顶去朝上乐宫的话,只要九日。这时,我简直心已跃跃欲试,但是责任限制我,不得不抛开这一个机会,只好自叹缘吝而垂头丧气地继续向着翠南的大道前进。

下行未几,峪水上横着一条木桥。走拢这座桥头,任何人止不住要稍为站立而犹豫一下,因为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亘在眼前。问题是明知道出峪就要涉过业河,如在冬季水小,徒步涉水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在夏天水大的时候,涉水是不行的,必须走拢此小木桥时,立刻过桥。行东岸,出学巴峪,再左折,沿业河北岸东走,要走到稍为下游处,那儿有横跨业河的大桥。由桥上过到业河的南岸去,这就毋须乎涉水,可是路程就绕得很远很远,差不多要多出一天的路来。因为有这种情形,而我呢?又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究竟是涉水呢,还是绕路过桥呢?对于业河的情形完全不知道的我,走拢这个小桥桥头时,当然不由得不犹豫而左右为难起来了!

五分钟后,我决定了,并且下了绝大的决心,要涉水。虽有危险也不顾,因为我对于涉水是很有经验的,如在通天河,在札克河,在朋曲河,无论如何这条业河的水势,我推测起来最多也不过如通天河那个阵仗。虽然没有十二万分的把握,然而生命是可以保险的,况且此时也不能不让运气去尝试一下了!

出来到峪口一望,究竟是股大水,两岸的河滩就宽展异常,沙路硬实平坦。疲萎的人,经过三天崎岖的山路,至此不由得精神陡振,三脚两步赶到河沿,望望水势,看看滔滔的卷浪,听听水底的石块摩动的声音,我遂断定水是不深的,最多不过齐腰杆而已。丢块小石头到河心探探,冲力是颇猛的。只要找一河床稍宽,河底多沙,水势稍为散漫之处,人面朝着上水,是可以较容易地涉过去的。于是,沿着岸西走,找不到半里路,恰好这一截水正合乎上面的三个条件,于是马上脱了靴袜,捞起衣裤,钻下水去,水不过才到脐下,居然平安安地涉过了!

既登彼岸,裤子是完全打湿了。面对着河,坐下来休息时,一个本地藏人告诉我,这条河下流注入藏江,不禁起了我一个大大的疑团!因为我知道,匝日的南面是贾隅,匝日山的东南脉麓伸长得多远多远的,根本把贾隅和藏江隔绝在山脉的东西两麓,所以贾隅境内的水,没有向东淌出直注于藏江的。这条业河的下游,既在贾隅境内,当然向东流注入藏江的可能是没有的了!如果说,到贾隅后北折而注入藏江,那更是岂有此理。除非是匝日的高峰麓自动裂开,或洞穿一条长长的引通业河导注藏江的大隧道外,绝没有山麓的业水,会盘登匝日峰顶而飞越向北流注入江的灵异怪事出现在世界上的!

我禁不住盘问那人关于附近道路的情形,他告诉我“由此东去,过业河大桥,到桑誐阙林(Sanghga-Chos-Ling),由那儿绕登匝日峰顶或峰腰,可通至达布同工布两处。”这话不是明说由业河赴达布和工布,尚须绕登匝日山顶或山腰,而藏江且更在达布的北境,怎么这条业河反会中间抛离了匝日山的阻碍而直接流入藏江呢?可见其言之自相矛盾了!

最后,我才知道,那人是完全没有到过他嘴里所能说出的地方的人,是个出境不逾百里的自为聪明的先生。我半天和他厮缠,实在白白地糟蹋了我的宝贵的旅行时间。

一直回到拉萨后,我参考了许多地图,才证明了我这个疑团不是瞎枉,原来这条业水一过贾隅东界,就称为苏班西日河(Su-Ban-Si-Ri-Chu),南折与干拉河(Kam-La-Chu)会合,流入印度境内,注入卢喜河(Luhit R.),再入普拉马普特拉江(Brahma⁃tra R.)。下游根本是和藏江平行的水系,这个入江的传说岂不是一种呓语!

(未完待续)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欧阳无畏所称的“大招”实际上是大昭寺,位于今天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城关区八廓街办事处八廓居委会辖区。大昭寺藏语称为“觉康”,意为“释尊殿”,此寺是藏传佛教各教派共同供奉的寺院,也被称为“四喜寺”。大昭寺是由文成公主于641年择地设计,尼泊尔尺尊公主主持修建。其主殿供奉有文成公主迎请来的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1751年西藏地方政府组建后,“大昭寺主殿二楼的东、南、北三面房间均为西藏地方政府及其下属机构所在地”(西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总编、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城关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撰:《拉萨市城关区志》,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第484页)。大昭寺的达赖喇嘛行宫及其周围,经过多次修整,“规模最大的一次是1950年将北面的达赖喇嘛住地基本拆除重建,并重修威镇三界阁,使之形成占地面积25100平方米的宏大建筑群”(《拉萨市城关区志》,第484页)。1961年国务院公布大昭寺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清代乾隆时期设置的用来掣签达赖、班禅等高僧的“金奔巴瓶”收藏于此。

[2]今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城关区吉崩岗办事处辖区。药王山大体东西走向,山崖并不高,山石质地坚硬致密。药王山摩崖石刻的“造像保存较好,数量不少于5000尊。造像以千佛为主,还有释迦佛、菩萨、护法神像、十一面观世音菩萨像等”(《拉萨市城关区志》,第494页)。

[3]又译为贡嘎尔宗或协噶尔宗。

[4]今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堆龙德庆区,该寺最初由噶当派喜布西绕喇嘛于13世纪建立,“宗喀巴曾在此闭关修行,山洞至今留存,是拉萨寺院六大闭关修行圣地之一。该寺原属宁玛派,后来归属格鲁派哲蚌寺果芒扎仓”(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整理:《藏尼游记(一)》,《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另寺内现存有一人高的药师佛八尊。

[5]今译为噶当派。

[6]今译为桑濮寺,“由俄·勒比协绕于1073年修建,许多藏文史籍把该寺归入噶当派寺院。它是佛教后弘期讲传性相教理的重要学院,以提倡因明,辩论而著称,对西藏佛教各教派产生过重要影响,对整个西藏佛教发展史亦起到推动作用。15世纪,藏传佛教格鲁派异军突起,由于格鲁派是在噶当派教义的基础上肇源,因此噶当派寺院逐渐演化成格鲁派寺院也就不足为奇”(《藏尼游记(一)》)。

[7]“贤圣道俗贵贱上下无遮,平等行财法二施之法会也。印度国俗屡行之。梁武帝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陈武帝诏出佛牙于杜老宅,集四部设无遮大会”(林光明监修、林胜仪汇编:《新编佛学大辞典》,台北:嘉丰出版社,2011年,第1096页)。

[8]佛像与经教。《唯识述记》序曰:“汉日通晖,像教宣而遐被”。

[9]中印度曲女城之王,其“建立精舍,设饮食医药,施诸穷贫而周给之……设无遮大会,竭府库而施一切”(《新编佛学大辞典》,第574页)。

[10]一说宗喀巴大师虽在此寺禅定,“观想文殊菩萨,但据说文殊菩萨没有给出任何授记”(群培著、罗旦译注:《拉萨市藏传佛教寺院》,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94页)。具音天女也称妙音乐天、妙音菩萨。

[11]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林周县唐古乡,该寺始建于北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由阿底峡弟子仲敦巴创建,为藏传佛教噶当派祖寺。

[12]今译为聂当,位于今天西藏自治区拉萨市曲水县聂当乡。

[13]今译为阿底峡(982-1054),11世纪孟加拉族著名佛教学者。《菩提道灯论》是阿底峡针对11世纪藏传佛教乱象而创作的,目的是为了佛教界的激浊扬清。在严守清规戒律的前提下,其全面阐述大乘佛教修习的过程,尤其是“先显后密,显密并重,不得跨越”的宗旨使藏传佛教界的理论最终体系化、规范化。

[14]全名为菩提萨埵摩诃萨埵,菩提萨埵是“觉有情”之意;摩诃萨埵是“大有情”之意。菩萨有中高下之诸位,但为示地上之菩萨,更曰摩诃萨。

[15]今译为聂唐卓玛拉康。该寺是阿底峡大师于1055年修建,其在该寺完成了20余部著作的书写,如《般若心经注》《入菩萨行注》《菩提道灯》《菩萨宝鬘》《中观要诀》等。

[16]今译为仲敦巴。

[17]欧阳无畏1938年所见阿底峡的肉身佛塔已于1978年5月被迎请回孟加拉国。在中国佛教协会的积极协助下,“将保存在我国拉萨的阿底峡尊者的骨灰送回孟加拉,是中孟佛教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赵朴初:《中国佛教协会的四十年——在中国佛教协会第六届全国代表会议上的报告》,1993年10月15日,笔者存),孟加拉国佛教复兴会主席苏塔难陀长老2015年参加第四届世界佛教论坛发言时说:“在阿底峡的出生地达卡地区启动了阿底峡纪念塔的建造……启动了阿底峡大学的纪念项目”。

[18]今译为绛麦。

[19]今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曲水县。此寺由绛·温堪巴修建。传说该寺大殿石阶下埋藏会移动的文殊菩萨利剑,如果在石阶上磕头,下面的利剑同时移动的话,那意味着磕头者的知识将大为精进。

[20]应为藏历。

[21]今译为贾曹杰。

[22]今通称为《释量论释》,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学《释量论》时最主要的教材。量即知识工具之意。

[23]为佛教典籍。1955年5月2日,现代高僧虚云讲道:“佛教三藏十二部,约而言之,则因果二字。这二字全把佛所说法包括无余了”(任宜敏:《佛家因果学说的真精神》,《浙江学刊》1998年第5期)。

[24]释迦牟尼四指示中另外两个指示是依了义不依不了义、依智不依识。释迦牟尼从“不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一再强调‘我在众中’,是众中的一个。佛陀如此开明的教法,怎能不为人间的大众所接受呢?因此,当时佛教在印度各宗教中能够显得特出,就不是没有原因了”(星云大师口述、佛光山法堂书记室妙广法师等记录:《人间佛教佛陀本怀》,高雄:佛光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6年,第63页)。

[25]欧阳无畏在文中意即思想禁锢之害。汉武帝“表彰六经”的真实意图是要实现思想上的统一,即“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进而推崇儒学,以建立国家教育和取士制度。

[26]陈那(约450-520),于释迦牟尼圆寂900余年后降生于印度婆罗门族,对大小乘经典及因明学有深刻研究,史称“中古逻辑之父”。法称(约620-680),为陈那再传弟子,著名的辩证法学家。上述两位印度高僧,不仅开创了佛教印度逻辑史上的两个高峰,更是印度逻辑史上的两个高峰。“汉传统因明保存了法称以前印度本土对于陈那因明的传统解释,藏传因明则是保存了法称以后延续法称因明的基本观点的佛教因明—量论传统”(郑伟宏:《论陈那因明研究的藏汉分歧》,《中国藏学》2013年第1期)。

[27]因明肇源于古印度,世界逻辑史上的三颗明珠即因明、古希腊的逻辑学和中国古代的名辩学。

[28]今译为章嘉·若必多吉,为三世章嘉呼图克图,他是清代藏传佛教最重要的活佛转世系统之一。2017年12月10日,北京雍和宫管理处于超同志向笔者详述关于活佛转世的碑刻故事:1952年5月,周恩来总理视察雍和宫并专门到四体碑亭内观看《喇嘛说》碑文以及当年国家拨出专款首次修缮雍和宫的史事。在他的介绍下,我们一起来到雍和宫内门殿与雍和宫殿之间的广场,在中轴线上看到醒目的乾隆御笔《喇嘛说》碑亭,抄拓下“我朝惟康熙年间,只封一章嘉国师,相袭至今”满、汉、藏、蒙四种文字,由此可知章嘉呼图克图对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与西藏和蒙古的关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三世章嘉呼图克图主持将大藏经《丹珠尔》翻译成蒙古文字,撰写《七世达赖喇嘛传——如意宝穗》《七世达赖喇嘛诗体秘传——引来慈悲太阳的黎明》《五台山志》等,并受乾隆皇帝的派遣赴藏办理认定七世达赖喇嘛转世事宜。由此可见,其对“清代藏族史、蒙古史、宗教史和文化史上也有重要的影响”(陈庆英:《章嘉·若必多吉年谱(一)》,《青海民族研究(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1期)。章嘉·若必多吉圆寂前留下遗嘱,不要保存他的遗体,火化后将骨灰装入铜塔存放于山西五台山镇海寺,但乾隆皇帝却下令用七千两黄金造了一座大塔,送往五台山,将其遗体安放塔内。乾隆皇帝按照章嘉·若必多吉指示的地点“向下挖到岩层,在岩石中掘一四方石窟,将灵塔安放在石窟中,然后在上面建佛堂”(陈庆英:《章嘉·若必多吉年谱(二)》,《青海民族研究(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2期)。由此可见章嘉活佛在清代中央政府的重要地位。

[29]是指已取得多然巴学位的格西,经拉萨传召大法会考试及格者,授予拉然巴学位,为第一等格西。这一层次考试“每年一次,于藏历正月间举行。每次七名,分为七等。第一二名可次第考升居巴喇嘛翁则,居巴喇嘛堪布。其余则可任他寺堪布或教师”(《西藏政教名辞释义》,南京:蒙藏委员会,1933年,第24页)。

[30]是指已学完五大部十三级课程的格西,经寺院考试及格者,授予多然巴学位,为第二等格西。这一层次“考试方法,由同学中以经中意义问难,先为较低级问答,次为同级问答,再次为已考取之同学问答。被考者能应答无讹,始称及格”(《西藏政教名辞释义》,第24页)。

[31]今译为噶觉巴,亦称噶尔玛巴,藏传佛教旧派中之一派,其祖师为玛尔巴,其教义重口授。

[32]今译为岭色,为第三等格西,意思是从寺院里选拔出来的有才华僧侣。

[33]今译为夺让巴,为第四等格西,意思是在佛殿门前台阶上经过辩论问难考取的僧侣。“考取三、四等格西皆由寺庙内部掌握产生,不必经噶厦政府批准,这两个等级的格西有的实有学问,相当于现在的硕士;其中也有学识浅陋,是依仗钱势拉关系、放布施等手段而取得的。故人们常常讥之为‘稀饭格西’”(周润年:《藏族僧侣的学位——“格西”》,《民族论坛》,1987年第2期)。

[34]格喜是格威喜联的简称,今译为格西,意即善知识,也就是指引他人走上佛学道路的师友们。它是西藏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的僧侣学位。如果一位僧侣获得了格西学位,在社会上就会备受尊敬。“作为寺庙的学经僧来说,多年的辛勤苦读便算有了归宿,设或进入仕途,一生事业也有了牢实的基础”(杨承丕遗作:《格西——西藏僧侣的一种特殊学位》,《西藏研究》,1984年第4期)。

[35]今译为贡嘎,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贡嘎县吉雄镇。拉萨贡嘎国际机场就设址附近。

[36]今译为多吉扎寺或土登多杰扎寺,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贡嘎县雅鲁藏布江北岸昌果乡。修建于16世纪晚期,为藏传佛教宁玛派六大寺院之一。1718年该寺遭准噶尔蒙古军队破坏,后经过颇罗鼐地方政府资助修建。该寺供奉的神像特异,主要有“出世五部”和“世间三部”:“出世五部”为修道成佛的“本尊”,有代表身语意的文殊、莲花、真实,代表功德和事业的甘露、金刚橛;“世间三部”为差遣非人、凶猛咒诅、供赞世神。

[37]今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城关区蔡公堂乡次角林村。全名为次觉扎西桑旦林,之所以用此名,是因为次觉林的母寺是后藏吉隆地方的扎西桑旦林,因此该寺的传承教习完全仿效母寺。该寺藏文音译为策觉林寺、策却林寺、次角林寺、泽曲林寺等,意为“寿元长之寺”,建寺目的是为清朝皇帝祝寿。“策觉林建于1794年,为八世达赖喇嘛经师噶钦·益西坚赞的个人府邸。策觉林从未产生过西藏地方的摄政,亦未得到清朝中央太多的敕封”(喜饶尼玛、叶小琴:《拉萨“四大林辨析”》,《中国藏学》2016年第2期)。策觉林寺过去“寺院规模较大,有32根柱子的诵经大殿,有28根柱子的回廊,68间僧舍等建筑面积达7000平方米。‘文革’中遭到破坏。1992年开始修复,将原先的三层(因渗水塌陷)改为二层。2009年由自治区古建队负责,对寺院再次进行了维修。如今的寺院干净、整洁”(达瓦:《古城拉萨市区历史地名考》,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48页),“经堂内梁柱雕饰繁丽,四壁绘有壁画。佛殿范围不大,正中主供大能仁佛,佛像宝座精致华丽,四周镶嵌绿松石、珊瑚、琥珀等珠宝”(拉萨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拉萨市志(上册)》,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7年,第685页)。“2000年,全寺有僧人15名”(《拉萨市城关区志》,第369页)。

[38]今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扎囊县雅鲁藏布江北岸桑耶乡的哈布山下。该寺是八世纪中叶,印度僧人莲花生奉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之命建造,为藏传佛教第一座寺院。整个寺院的布局是按佛教想象中“世界”的结构设计而成。位于全寺中心的大殿象征宇宙中心的须弥山,大殿四方各建一殿象征四大洲。桑耶寺的中心主殿建筑面积达6000平方米,“底层采用藏族建筑形式,中层采用汉族建筑形式,上层采用印度建筑形式。各层的壁画和塑像也都按照各自不同的法式进行描绘和雕塑。这种藏、汉、印合璧的建筑格调,在建筑史上是非常罕见的,所以有人据此又称桑耶寺为‘三样寺’”(山南地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山南地区志(下)》,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109页)。17世纪中叶,桑耶寺曾遭一场大火,大殿建筑多被烧毁,“后来绘制的壁画中尚有烈火熊熊、大殿被焚的场面。到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以后,又陆续修建起来”(《山南地区志(下)》,第1110页)。

[39]富春江长102千米,为浙江省最大河流钱塘江一部分,“是我国东南沿海一条独特的河流,以雄伟壮观的涌潮著称于世”(浙江省水利志编纂委员会编:《浙江省水利志》,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113页)。

[40]今称桑园峡,是黄河东出甘肃兰州后遇到的第一道峡谷,两岸峭壁林立,最窄处仅有7米多宽。这一带峡谷均非常狭窄,如同人的“嗓子眼”,人们依据谐音称作桑园子峡。

[41]今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泽当镇,为藏南重镇,距拉萨197千米,现为山南市人民政府所在地,海拔3560米。“泽”藏语意为“玩耍”,“当”藏语意为“塘”,“泽当”藏语意为“猴子玩耍的坝子”。藏族猿猴变人的神话就出于此地。

[42]今译为扎囊,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西部,雅鲁藏布江中游,冈底斯山南侧,海拔3620米。“扎囊”藏语意为“刺树沟内,山桃林中”。

[43]今西藏自治区山南市扎囊县扎塘镇。

[44]今译为强巴林寺,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扎囊县扎唐镇强巴林村。1472年兴建的绛巴林寺坐落在海拔3600米的山坡上,“坐北朝南,建筑面积庞大,总占地面积137100平方米”(索朗旺堆、何周德主编:《扎囊县文物志》,拉萨: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1986年,第117页)。该寺是由藏文创制者土弥·桑布扎的后裔索朗嘉措译经师建造。“20世纪初,喇嘛布顿·仁布钦主持维修该寺。该寺属哲蚌寺果芒扎仓的分寺。喇嘛人数一般保持在200人左右”(《山南地区志(下)》,第1082页)。强巴林寺在“十年浩劫中全被毁掉,大量文物无一幸存,今天所看到的只是一大片废墟”。历史上强巴林寺佛事、经商并举,“在教义戒规森严的寺庙内从事经商,这本身是违犯常规习俗的,但由于大商人罗桑的参与,开始了疆(笔者注:强)巴林独特的寺规庙戒,这也是宗教发展到一定历史时期的必然产物”(《扎囊县文物志》,第117、126页)。

[45]欧阳无畏所述的这座金顶大白塔名为强巴林塔,其“占地面积约3100平方米,在围墙四角各建有一座小方塔。强巴林塔高达13层……均采用石块、石板砌成,外表涂抹一层泥皮,并刷有白灰”(《山南地区志(下)》,第1082-1083页)廓诺·迅鲁伯著、郭和卿译的《青史》中称此塔高约55.25米。意大利东方学家G·图齐在《西藏考古》(向红笳译)一书中称强巴林塔的建造者为土弥·伦珠札西。值得一提的是,图齐在1940年代到访此寺时拍摄了照片,并将此图片刊载在2004年5月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西藏考古》一书中第79页。“十年浩劫时该塔随着寺院的被毁而残,现存塔座及部分宝瓶顶部已残缺”,强巴林塔“做工精细,壁直成线,层层砌起,今虽已残,但仍不失其当年高大壮观的姿态。据传,该塔建成后曾举行了隆重的庆典仪式,除不丹、尼泊尔和克什米尔来人参加外,还从天上下凡了二十五名舞女”(《扎囊县文物志》,第125-126页)。

[46]北平。

[47]马世元。1945年,“张乃骞在拉萨碰到马世元的时候,马世元已经是96岁高龄的老人了,但他说起他家在茶马古道上那九死一生、大起大落的传奇经历,仍然清清楚楚、头头是道”(李旭:《写真西藏——遥远的地平线》,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85页)。关于马世元的年龄,李旭的说法与事实有出入。笔者在台北查询到1945年5月3日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沈宗濂处长发给重庆军事委员会侍从室陈布雷主任的一份密电,密电内容是“旅萨全体滇商为耆绅马世元百岁寿辰呈请主席题赐四字匾额”(《沈宗濂电重庆军事委员会侍从室旅萨滇商马世元百龄寿辰请转主席颁赐匾额》,蒙藏委员会:《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档案选编(七)》,台北:蒙藏委员会,2006年,第8页),可知1945年的马世元已是100岁了。其二儿子马青山1946年任拉萨刘朴忱墓地基金保管委员会委员。

[48]有译为敏竹林寺,今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扎囊县扎其乡敏竹林村一个群山环抱的山谷。该寺面积达10万平方米,是藏传佛教后弘期南路弘法的主寺,“以传授‘南藏’为主,附带传授‘三素尔’以来所传承的佛教经典。敏竹林寺在寺主的继承上以父子或翁婿传承,并不完全限定在父系血统关系上”(《山南地区志(下)》,第1112页)。该寺为宁玛派最著名的寺院之一。200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49]低湿之地。

[50]今译为藏觉林,在雅鲁藏布江南岸,行政今属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

[51]今译为贡布日山。

[52]该庙建于18世纪中后期,为“泽当地区30多名汉族居民集资修建”(乃东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乃东县志》,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第567页),坐东朝西,建筑格局为渐次升高的三级院落。“寺庙建筑全系汉式,布局似内地关帝庙形式,但墙体结构以及普通住房大都采用藏式建筑基本形式”(《山南地区志(下)》,第1085页)。令人遗憾的是,这座关帝庙“后被毁,以后在旧址上又逐渐建有民房”(《乃东县志》,第567页)。

[53]此说有误。欧阳无畏所指应是辛亥之时“驱逐川军”事,查阅史料,并非“一切汉人在西藏置下的财产和器物,都变成瓦砾灰尘,无復烬馀。”。

[54]欧阳无畏称拉萨龙王庙在1911年被拆毁,“遗址现被藏官仔琫噶雪巴吞占建屋”(欧阳无畏著、韩敬山整理:《藏尼游记(七)》,《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第61页)。“仔”意味着尖端或顶点,“喻其地位之高超,凡达赖、班禅宫内之官统冠以‘仔’字。此等官职只限于僧人,俗人绝不能充任”(《西藏政教名辞释义》,第1页)。

[55]刘朴忱(1882-1935),山西神池人,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留日期间,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曾任阎锡山的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部驻京办公处处长,天津市市长(未到任)。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1928年6月18日任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常务委员。1929年4月15日任蒙藏委员会委员兼总务处长。1934年8月随中央专使黄慕松入藏致祭十三世达赖喇嘛,任国民政府参谋本部边务组少将参议,在与西藏地方政府交换边界意见中始终坚持底线思维,鲜明提出“中(央与西)藏问题应请西藏首先承认者,中藏是否为一家?如为一家,则边界问题自不难解决”(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合编:《黄慕松吴忠信赵守钰戴传贤奉使办理藏事报告书》,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3年,第32页)。1934年11月任国民政府驻拉萨机构(专使行署)负责人。1935年1月7日意外身故。刘朴忱的逝世引起国民政府高层高度重视。1935年1月15日11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收到国民政府参谋本部参谋总长蒋介石1月12日发出的函件(府收文第254号),其中事由部分为“呈请特卹刘朴忱专门委员兼驻藏办事处长”(《积劳病故褒卹案(十八)》,典藏号:001-036000-00044-004,台北“国史馆”藏),内文中蒋介石称刘朴忱职衔为“总参议兼办事处长”。在这份函件中,蒋介石详述刘朴忱遭遇意外的经过:“早七时半,照常出游,有马夫牵马并有翻译员米霖蒲、卫士马钦孝随行。甫行半里许,至清真寺附近平地大道上坠马中风。详询马夫等,系因马上中风,马坠人倒。旋即移至附近民房内延此间有名医生西宁人魏小春诊治,同时并告西藏政府延官医诊治,至午后三时与移行署,经魏医生及藏医官诊治。除此两医生外,无可靠医生,更请名喇嘛念经,均无延效。至阳日五时身故”(《积劳病故褒卹案(十八)》,典藏号:001-036000-00044-004,台北“国史馆”藏)。蒋介石在此呈文中还写道:刘朴忱在参谋本部“边务组担任专门委员,尤多擘画,此次追随黄(慕松)专使远赴西藏,长途辛苦,犹能不辞劳瘁,驻藏办事具见公忠体国,难能可贵”。由此可见蒋介石对刘朴忱生前工作高度评价,身后郑重抚恤的迫切意愿。1935年2月2日,蒋致余随即向蒋介石发电详细介绍刘朴忱安葬事宜:“刘总参议灵柩已于艳日移停观音阁,西藏热振、司伦、噶伦、总堪布彭刚、佛公擦绒札萨等昨致送奠仪外,均派代表弔奠。擦绒及王罗皆、康福安均亲到,汉人到者尤多,并由国乐军概军队,喇嘛多人送殡,情形热烈,为此间所仅见……熬茶布施已定正月初八举行,以政府名义及超荐刘总参议各布施藏银一元”(《积极治边(三)》,蒋中正“总统”文物,典藏号:002-090102-00014-423,台北“国史馆”藏)。笔者有幸于2016年12月9日在台湾大学查阅到的上述函件,恰逢台湾当局于2016年12月8日注销机密等级,正式解密。值得一提的是,刘朴忱的墓地和刘公亭“不知何时被毁不存,在原墓址上(即今天的河坝林)修建了中共拉萨市委大楼。在20世纪80年代刘公亭碑曾长期搭在水沟上当小桥使用,人压车碾,字迹磨损严重。1986年,当时的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将其存放于罗布林卡金色颇章院内。这通碑高61厘米,宽274厘米,碑文由汉藏两种文字书写。汉文居左,共308字,藏文居右”(韩敬山:《刘朴忱:掀起国民政府时代一小角的边臣疆吏》,引自韩敬山:《金顶下的拉萨——一座文化城堡的历史脉迹》,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09年,第196页)。

[56]碑记作者蒋致余对他的尊称。刘朴忱意外身故后,国民政府将其安葬在“拉萨之东原,建塔记事,以资后人景仰”(蒋致余:《刘公亭记》,转引自《金顶下的拉萨——一座文化城堡的历史脉迹》,第197页)。

[57]欧阳无畏写于1938年的呼吁,恰与国民政府同频共振。1940年3月3日,即将离开拉萨的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在日记中写下:“九时半,由行辕出发,先到刘朴忱总参议墓,在拉萨市东两里许。余及同人于墓前致祭凭吊,移时始去。朴忱为余旧识,人颇刚正……埋骨异域,昔人所悲。余以墓地狭小,复无树木,拟为之扩充园地,并建一纪念堂,当谕赖兴巴等先行转达噶厦并嘱纕蘅、庆宗等设计”(《黄慕松吴忠信赵守钰戴传贤奉使办理藏事报告书》,第273页)。1941年1月7日,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捐修刘朴忱墓园款已汇到驻藏办事处,时任驻藏办事处处长孔庆宗立即函告西藏地方政府“盼派员同往定界,着手修葺,以便兴工”(《孔庆宗函噶厦吴委员长捐修刘朴忱墓园费已汇到请派员同往定界以便兴工》,《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档案选编(七)》,第143页)。西藏地方政府于1月20日即派代表古桑子与驻藏办事处副处长张威白、秘书华寄天、科员刘桂楠一起丈量“划定刘公墓,展拓地基界址”(《孔庆宗派张威白等三人会同噶厦所派人员划定刘公募展拓地基界址具报》,《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档案选编(七)》,第145页)。但随即刘墓案突然陷于停顿,原因是“噶厦误听谣言,恐中央将以此地建筑学校”,之前与西藏地方代表古桑子所划界址亦遭到否决,“只允于墓之西南两方各展一柱,东北两方各展二柱之地,仅宽一二丈”并言吴忠信委员长“只言种植花草,并未说明建筑堂屋”。在这种情况下,驻藏办事处孔庆宗处长亲自与西藏地方政府和摄政达札交涉,“将吴委员长所留碑文示之,建堂种树,确系吴委员长之意,彼虽不拒绝,亦不应允”,万般无奈的驻藏办事处只好以退为进仅“要求墓之东西两方各展四丈,南方展二丈,北方展六丈,尚勉可栽树种花”,但西藏地方政府“仍拒不答复,直欲以拖延之”(《节录驻藏办事处廿九至卅年度行政报告内修理刘墓案》,《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档案选编(七)》,第148-149页)。此结果令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当初设想的“增展墓地,建堂立碑,栽松种柳,用垂永久,俾成名胜”(《蒙藏会电拉萨噶厦公所请再展宽刘朴忱墓园面幅以成名胜》,《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档案选编(七)》,第147页)的计划落空。五年后的1945年12月28日,刘公亭住持、59岁的旅藏汉民刘云峰写给沈宗濂一封情真意切的六页信函,开头即表明自己“自刘公仙逝后,即遵处命看管亭墓,已历有十载”,并报告每年刘朴忱的忌日“均按例购买红、白土及香蜡、酒品等供献墓前”,面对房屋破损,围墙坍塌的现实,希望驻藏办事处能够向西藏地方“索领亭墓前后地基,加以围墙在内,赖以种菜为生”,如此“既有地基可以种菜,则以后春秋祭礼以及修葺亭墓为住持之责,绝不敢再向钧处呈领分文”,此情此景令人嘘不胜唏(《刘云峰呈沈宗濂称修葺刘公墓捐款长此搁置似非得策拟请交彼经营声息以充祭扫岁修之需》,《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档案选编(七)》,第152-156页)。

[58]今译为雅拉香波大雪山,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亚堆乡,海拔5000米左右。

[59]今译为雅砻。

[60]今译为昌珠寺,“昌”藏语意为鸟,“珠”藏语意为龙,“昌珠”即为鹏与龙之意。今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昌珠镇,相传是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冬宫。1961年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寺门廊中悬挂有一口铜钟,钟上铭文说,此钟为汉族比丘仁钦监造,施主是赤松德赞第三妃菩提氏”。围绕昌珠寺的民间传说十分动人,一说“松赞干布为不忘雅砻之本,常与文成公主到这里来居住。寺庙周围的柳林,为文成公主亲手种植。大殿西南角有一土灶,上面放置陶盆,传说这是文成公主使用过的”(无名氏:《西藏风物志》,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65-67页)。“文化大革命”中,“除被用作粮物仓库和僧人居室的少数建筑存留外,措钦大殿和绝大多数拉康、转经廊等建筑皆遭破坏,文物被毁或丢失。80年代后,追回部分文物”(《山南地区志(下)》,第1115页。)

[61]今译为仓央嘉措。在残酷的西藏政治斗争中,第巴桑结嘉措败下阵来,由其所立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被认为不是真正的达赖灵童,“平日耽于酒色,不守清规”(牙含章编著:《达赖喇嘛传》,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0页),最后仓央嘉措被“‘解送’北京,据说行至青海海滨逝世,时年二十四岁。另据藏文十三世达赖传所载:‘十三世达赖到山西五台山朝佛时,曾亲去参观六世达赖仓央嘉措闭关坐静的寺庙。’西藏人民却一直认为仓央嘉措是死在青海海滨”(牙含章编著:《达赖喇嘛传》,第40-41页)。

[62]欧阳无畏所述有误。昌珠寺修建于7世纪吐蕃松赞干布时代,建寺有一段神话传说:“当年此地为一片大水,藏王松赞干布当年此地为一片大水,藏王松赞干布欲竭水筑城。后闻此湖甚深藏有毒龙,龙为蛇首五冠甚凶恶,无法填湖。有二法师知大鹏鸟可伏此毒龙,并知鹏窠所在,乃作大鸟似鹰,引龙出湖,复发声如龙引大鹏出窠。鹏以翼击龙,断龙头为三,遂降此龙。七日之后,湖水涸竭,乃于其中埋以宝物,填土奠基而建寺”(王毅:《西藏文物见闻记(五)——山南之行》,《文物》,1961年第3期)。“后来赤松德赞又在原址按照拉萨大昭寺的样式新建了一个寺院,只是规模要小些,它里面保存了虔诚的朝拜者感兴趣的许多东西”(萨拉特·钱德拉·达斯著、W.W.罗克希尔编、陈观胜、李培茱译:《拉萨及西藏中部旅行记》,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4年,第227页)。1351年,帕木竹巴政权乃东贡玛对此寺进行大规模的改建和扩建,“七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亦曾修缮此寺”(王毅:《西藏文物见闻记(五)——山南之行》)。

[63]今译为罗布林卡。

[64]今译为达金拉康,行政属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

[65]今译为亚堆,行政属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亚堆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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