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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老年永不褪色
——艾略特《赠一老者》赏析

2018-02-10钱治国

中学语文 2018年11期
关键词:艾略特猛虎智齿

钱治国

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1888-1965),是英美著名诗人、评论家、剧作家,西方诗歌现代派运动的领袖,1948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他一生都以诗人身份为荣。1965年,艾略特逝于伦敦,在教堂里他的牌位上写着:请记住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一位诗人。

在诗歌创作中,艾略特强调一种不同于现实的 “想象的秩序”和“想象的逻辑”,故意省掉起连接作用的环节。诗人所采用的意象,只服从于诗人处于敏感状态的记忆,读者在欣赏诗歌时不必考虑意象之间的衔接,甚至不用考虑意象得当与否,而只需要让想象追随着意象进入诗艺的审美之境。艾略特的《赠一老者》这首小诗,就充分体现出这种诗学观念。

围栏里的老虎

不比我更急躁

我嗅觉到敌人在血气中

扭动或在合适的树上

晃动时更安静。

当我露出智齿时,

从拱形的舌头上方发出的

嘶嘶声比仇恨更可爱,

比青春的爱情更痛苦,

这是年轻人到达不了的境界。

从我金色眼睛反映出来的是,

蠢人知道他在发呆劲

请说说我是不是高兴!

艾略特的这首小诗如奇峰扑面,给人以无所措手足的突兀之感。他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将自己替换成“老者”,以老者的口吻进行言说,与围栏里的“猛虎”形成鲜明对比。“猛虎”急躁不安,因困于囚笼;而“我”比“猛虎”“更急躁”。 为什么?诗人没有言明。作为一名老者,客观上来讲,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意志,都不可能比“猛虎”更强悍,甚至二者之间根本就不具可比性。但艾略特偏偏让“我”与“猛虎”二者形成反常的意象上的对峙,在“费解”之中,想象的空间和审美的张力均无限扩大。这可能是一位“蛰伏”的雄心不减的老者,岁月流逝也消逝不了他的壮志豪情,他就连性格都没有一般老人阅尽世事之后的世故圆滑。“急躁”在这里不是贬义,而是激情的宣泄。

“猛虎”是机敏的,能感知到潜在的威胁。一个好猎手,在猎物面前都是无比的安静。“猛虎甩动的尾巴”让我们感受到猎物即将凌空一跃捕而食之的爆发性力量。这种貌似温柔的表现,恰恰蕴藏着无穷的野性和凶猛的杀机。诗人说,“我”比“猛虎”“更安静”,有了“猛虎”的衬托,“我”岂不是更敏锐更具攻击性,虽然“我”一个老者,但是可以自由地在“急躁”与“安静”之间切换。能动能静,连“猛虎”都有所不及,这样的“我”又怎是平庸的老人可比?

艾略特的诗歌有一个显明的特点,他并不刻意追求意象的选择和意境的营造,只是让意象随机出现。影响意象的关键因素便是“诗人处于敏感状态时的记忆”。记忆的变动不居,决定了意象的游移不定。此诗之中的“智齿”这一意象平地里跃然而出,给人以惊愕之感。从形态上看,“智齿”是畸形的,旁逸斜出的;从功能上讲,“智齿”虽为磨牙却无磨牙之功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智齿”都是一个赘余的物事。“我露出智齿”,从动作行为上去审视,其意义是炫耀,还是挑衅?似乎兼而有之。而当他在这行为之外加上时间结构 “当……时”的框定后,这一突兀的行为就有了时间上的突发性和偶然性。“我”像个天真未凿的孩童,就是要给你们惊愕,就是要让你们慌乱,然后“我”就在一旁看着你们一时不知所措的窘态。

“我”的舌头是“拱形的”,与唇腔构成一个狭窄的通道,气流经过而发出蛇信子吞吐般的“嘶嘶声”,但它不是为了表达仇恨,虽然有着仇恨的形态特征。对“仇恨”形式上的模仿,因而具有了戏谑调皮的成分。这与老人的特性何其相似。艾略特的诗歌语言常呈百折千回之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打破语言的常规秩序”,来“迫使语言就范”。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不是语言驾驭着艾略特,而是艾略特统治着语言。“嘶嘶声”与“青春的爱情”有何关系?如果“青春的爱情”代表着不成熟、焦虑、冲动或挣扎,那“老者”的嘶嘶声面对无情流逝的岁月,更像是一个徒具形式而无力量的意征性抗议。岁月绵亘,痛苦积淀,自然就 “比青春的爱情更痛苦”。本以为“我”紧接而来的是伤感,但艾略特倏地转向,宕开一笔,说“这是年轻人到达不了的境界”,哪有丝毫伤感的影子!分明是“倚老卖老”般的自豪,抑或是炫耀。

意象的自由,带来想象的飞跃和逻辑上的张力。不过,艾略特在意象选取上还是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他的某种偏爱。梵高绘画沉溺于明亮的金黄色调,艾略特也在他的众多诗歌中,频频呈现出一系列金色的意象。在这首诗中,他用上了“我金色眼睛”。一位老人有着金色眼睛,当然只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事实。这样的眼睛能反映出他人的思想和精神世界。正如诗中所言,“蠢人”能够从这“金色眼睛”里映照出自身的呆痴。有别于梵高金黄色调中流溢的疯狂,艾略特的“金色眼睛”闪烁的是智性的光芒。这是一位非同凡响的老人,岁月改变了他的容颜,却无法改变他的信念、他的精神。这样的“我”完全活成了上帝般的存在,他因此兴奋非常;但艾略特并不直接表达“我”的高兴,而是以询问的句式,“请说说我是不是高兴!”其实,与其说是在询问,还不如说是在感叹,“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其中,不乏俏皮、幽默的意味。

打破现实生活的逻辑和秩序,在诗歌写作中秉持 “想象的逻辑”和“想象的秩序”,这必然给读者带来理解上的困惑,但这也正是诗歌自身的特质和魅力所在。诗歌理所当然应该追求“多义性”和“包容性”,而诗人更应该有永不疲倦的诗艺探索精神。艾略特在其论文《玄学派诗人》里说:“当代诗人的作品肯定是费解的,我们文化体系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必然会对诗人的敏感性产生作用,诗人必须愈来愈无所不包,愈来愈隐晦,愈来愈间接……”

艾略特正是这样一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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