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周口作家群构建本地域精神家园的可能性
2018-02-09张志君
张志君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沙颍河是流经周口市的最大河流,它由三大支流汇聚而成,分别为发源于河南新郑流经开封朱仙镇的贾鲁河、发源于河南登封的颍河与发源于河南鲁山的沙河[1]。周口市区正坐落于三条支流交汇之处。在安徽颍上县注入淮河的沙颍河是淮河北部最大支流,而淮河又处于南方长江水系与北方黄河水系之间,是沟通二者的重要水系。周口原名周家口,实为该水系中的一个渡口。周口的兴衰维系于因水系节点而起的漕运经济。周家口开埠时间可以追溯到明朝永乐年间,“永乐六年(1408年),明成祖准开淮、沙、颍河水运,淮河、沙颍河水运成为东南各省货物来周的一条重要渠道”[2]。周家口此后曾兴盛一时,成为明清中原四大名镇之一。清末以火车为代表的现代交通形式兴起,致使漕运交通风光不再,漕运经济式微,周家口也日趋衰落至泯然无闻,前后历时500余年。
经济的滞后性势必导致政治上被边缘化。在中小学历史课本出现并不断被应试教育强化的“周口店”往往成为周口地名的混淆者。这使有过辉煌历史的周口(严格说是周家口)和本地域的深厚历史文化处于尴尬的境地。作为陈楚故地的淮阳、鹿邑、项城等在历史文化中有着显赫的位置,周口从文化概念而言与前者根本无法匹敌,这由周口的历史沿革看得更为清楚。然而随着历史的翻转,文化内涵薄弱的周口超越了淮阳等地成为现实的高一层的行政区划进而成为新时代的文化凝聚点。由上述可见,现实的周口面临着内外双重的文化赋值压力。内外压力更多表现为地域空间问题,其实它还隐藏着传统与现代如何传承的历史问题。周口作家群就出现在这样的时空交汇之节点。周口作家群这一名称的出现,最早追溯到2005年7月7日文学评论家缪俊杰在《人民日报 》(海外版)发表的《中州代有才人出——周口作家群印象》一文。以地域命名的文学群体不像因文学思潮而形成的文学群体那样统一,往往显得各自为政。这样的文学群体的内在凝聚力和生命力来自于它得以滋润成长的地域文化。周口作家群与本地域文化这种紧密的相互关系是其能够构建地域精神家园的根源所在,另外以文学艺术构建精神家园还存在着更为深层次的理论依据。在论述这些理论问题之前,有必要先对周口作家群的概念进行厘定并对这一群体做必要的介绍。
一、周口作家群概念的厘定和基本情况
周口作家群顾名思义是与周口有某种关系的作家所共同组成的群体。这里的“关系”,可以用3个因素来确立,分别是:(1)该作家的籍贯或出生地是否为周口;(2)该作家是否在周口居住过;(3)作品内容是否与周口有某种关系。这3项6个条件共有8种组合形式,也是构成作家群中作家来源的8种可能性。生于周口,居住于周口,作品中所表现的内容又完全是周口的事情,这是最典型的周口作家,如作家群中的尉然、宫林、张新安等。这成为概念的一个边界;另一个边界是籍贯或出生地不在周口,又没有在周口居住过,作品内容也与周口无关。这类作家与周口作家群没有任何关系。除去这一极端,周口作家群作家的类型实际上只有7种。从理论与实践的符合论真理观而言,周口作家群以7种可能性构成的概念外延与实际情况基本上是吻合的。作家群中的诗人森子只因为在周口有过居住的经历而被纳入这一群体,实际上他与这个群体也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可以说,这7类作家从外在形态上共同组成了作为群体的周口作家群。要说明的是,如果我们考虑到时间因素,会发现这一概括方式具有动态性,把符合条件的作家不断纳入这个群体概念之中。正如上文所提出的,周口作家群的内在生命力来自不断滋润其成长的地域文化,这构成了周口作家群这一概念的稳定内含。从某种意义上说,地域文化也是这一群体能够形成群体的抽象的凝聚力。另外一种相对明显的凝聚力,我们认为是作家群成员之间结成的各种情感关系。有些成员同出一个家族,如孙方友与墨白为同胞兄弟,更多的是亦师亦友的乡土关系,这些也早已成为当地文坛的趣闻佳话。
概念总是抽象的,它要落实在现实事物当中。根据《光明日报》2013年8月12日一篇文章上的数据,周口作家群本土作家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7人,省作家协会会员近400人(如果再把其他几种类型的作家纳入其中,周口作家群的人数将非常可观)。而且“作家群梯队整齐,结构均衡,创作门类广泛,题材丰富”,“已出版《颍河作家丛书》《绿地丛书》《周口作家丛书》等多套书系,创作、发表、出版长篇小说100多部,中、短篇小说2000多部(篇),诗歌、诗词作品6000多首(篇),散文1000多篇,评论400多篇,影视作品10余部”[3]。是作品成就了作家,作家群的影响力最终来源于作品的影响力。与因文学接受的复杂性导致作品影响力的抽象性不同,现实社会政治对这一群体的反应往往更为直接可观,这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表明这一群体的影响力。2007年5月12日“周口市作家联谊暨作家丛书首发式、青年作家作品研讨会”在周口举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领导及有影响的作家、媒体人悉数到场,其意义在于展示周口作家群的实力和影响力。2010年8月11日中国作家协会周口市文学创作基地在周口正式挂牌,该基地是河南省第一个国家级文学创作基地,这意味着周口作家群的创作成就在国家层面得到认可。另外一些重要作家、作品在国内外获奖的层次与数量也可以显示作家群的创作水平,如刘庆邦的《鞋》和邵丽的《明惠的圣诞》分别获第二届(1997-2000年)和第四届(2004-2006年)“鲁迅文学奖”,作家群中其他成员在各自领域还有多层次和种类的获奖,不一而足。
二、周口作家群构建本地域精神家园的内在理论依据
为什么文学作品能够构建人们的精神家园,它的内在理论依据是什么?这里涉及三个层次的问题,分别为人类存在的精神性特征和这种精神性的建构性,以及文学艺术对这种精神性特征的建构功能,三个问题依次深入,构成循环。从生物学意义而言,人与其他物类都是物质性的存在,但是与其他物类有所不同或者表现得非常之明显的是人的精神性存在。这种精神性主要指以人类的反思能力为基础对世界进行意识建构的能力,如宗教、政治、道德、艺术等。尤瓦尔·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中,对人类特性的基本判断是人类是靠想象建构“主体间”的群体。“主观”对个体而言是有意义的,如想象一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但随着主观的改变,这一对象就会改变或消失。如果想象的某物超越了个体的主观而成为“主体间”公共想象物,这时它就不会因某个体的改变而改变,如法律、货币等[4]。这里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人类存在的精神性,二是这种精神性可以改变。
人类的精神性存在的特性很早就被哲学家不断地进行思考,《人类简史》的作者赫拉利只是一个跟从者而已。康德认为,知识是从经验开始的,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但是经验无法通向普遍性与必然性,因而要有先天的知识,还要有超越人类经验的知识,以完成知识的普遍性与必然性。空间与时间问题是切入知识构成的先验范畴[5]。这种对时间与空间的先验设定,我们认为,是人类自身建构知识的本能之一。胡塞尔认为:“任何物理学知识都被当作可能经验进程的标志,这些经验具有在其中呈现的感觉物和感觉物的事件。因此它被用于在我们于其中生存和行动的实显经验世界中的方向指引。”[6]他们理论的共同意义在于发现知识并不是“天理”而是人为构建出来的。法国哲学家莫里斯·梅洛-庞蒂不同于康德、胡塞尔之处在于,他把人类的这一构建能力回归到人的肉体。人类以自身的肉身经验建构出了一个对人类而言唯一的世界。“在空间本身中,如果没有一个心理物理主体在场,就没有方位,就没有里面,就没有外面。”[7]正如泰戈尔在《流萤集》中所言:“我没有在空中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作了飞翔,心里是高兴的。”[8]我们无法否认鸟儿从天空飞过,因而鸟儿飞行的路线一定存在。但这个飞行的路线是如何存在的呢?这个空间位置只能是人自身建构出来的路线罢了。这些都表明人的身体性在建构世界中的坐标性作用。我们认为这种建构性是人类精神性存在的根源,也是生活中无法摆脱的虚幻性的根源。苏轼发出的“人生如梦”的感叹早已成为人们的口头语,吊诡的是人们对之太熟悉反而遮蔽了它的真实含义。
人类存在的精神性成为艺术与现实相通的基石。苏珊·朗格认为艺术是用符号构成的表达情感的虚幻形式,所有艺术的共同性是其虚幻性。她说:“艺术的实质即无实用意义的性质,是从物质存在中得来的抽象之物。以幻象或类似幻象为媒介的范型化使事物的形式抽象地呈现它们自身。”[9]这里从逻辑层面上,还要说明艺术与现实的问题。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说:“抑或,艺术即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这一命题竟会使那个已经过时的观点,即那个认为艺术是现实的模仿和反映的观点,卷土重来么?”[10]艺术中的模仿说有非常重大的影响,在艺术创作中起到过重要作用,但是它也给艺术创作套上了受现实规约的枷锁。艺术离不开现实因素,但艺术中的现实因素不应是模仿现实的结果,而是对现实的另一种发现与澄明。如此一来,就基本上消解了艺术与生活之间沟通的障碍。由此可以推论,文学艺术作品对现实的精神性具有建构作用。
我们再回到周口作家群建构本地域精神家园的主题上来。人类现实活动的精神性和这种精神性的可改变性成为艺术构建精神家园的现实基础,而艺术对现实的发现与澄明的特性提供了艺术对现实重新塑造的可能性。这表明通过作家群(更为严格地说是作家群的作品)来建构地域精神家园是可行的。正如上文所言,地域文化是周口作家群内在的凝聚力与生命力。地域文化与文学作品的关系将是另一个要解决的理论问题。
三、本地域文化与构建精神家园的内在关系
如何将地域文化融入作品来构建本地域的精神家园?我们先对文化的分层问题进行分析。“文化的基本结构包括物质生产文化、制度行为文化与精神心理文化。”[11]11物质生产文化主要指人类生产过程及其实体性物质成果。自然通过“自然的人化”而成为人类社会的一部分。除了人类直接创造的成果外,自然事物,如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也因人类的认知与情感化而进入文化系统。在孙方友、墨白小说里出现的“颍河镇”“古陈州”等,都是这种情况。这些物质性文化进入艺术作品,无形之中就成为艺术空间的地域标志,如莫言的山东高密等,都可以看作如此。“人类在社会实践中建立的各种规章制度、组织形式,以及在人际交往的历史中形成的风俗习惯,构成人类的制度行为文化。”[11]13在上为礼,在下为俗,礼为国家层面而俗在民间。周口本地域的风土人情往往成为本土艺术作品的母体。精神心理文化处于文化的深层,它主要包括价值观念、思维方式、道德情操、审美趣味、宗教情感等。精神心理文化具有元文化性质。精神心理文化在周口本土的表现主要有,以伏羲为代表的始祖文化、易卦文化和老子文化等。这些文化对中华文明而言都具有根源性[12]。如何将这些文化融入作品形成特殊的精神家园,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原因之一是作家的创作和读者的接受及其这两个环节的相互关系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们还从海德格尔的艺术观来切入这个问题。他认为艺术是对世界的发现与澄明。万物皆有物性,人只是万物当中的一类而已。人性的呈现从宽泛意义而言是物性的绽放。王国维用“隔”与“不隔”来评价诗作,我们也可以将这个概念运用于此。艺术作品敞开了物性是为“不隔”,否则称之为“隔”。艺术形象的鲜明性程度可以成为判断“隔”与“不隔”的标准之一。上文提到刘庆邦的《鞋》与邵丽的《明惠的圣诞》两篇短篇小说。《鞋》描述一个20世纪六七十年代刚订婚的女孩子给男方回赠一双鞋的故事。作者围绕这双鞋成功地呈现那个时代那个地域那个年龄女孩子的形象。这一成功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作者的叙事技巧,二是作者对这一题材的特殊体悟。叙事情节起伏有致,叙事时间、空间安排巧妙。人物的性情在情节变动中,通过语言、动作和心理活动不断展现。对题材的体悟是根本,但叙事技巧必不可少。细读作品会发现,《鞋》有着较强的时代与地域色彩。相比之下,从叙事技巧到对题材的感悟与把握来看,《明惠的圣诞》都逊色不少,给人有“隔”之感。
优秀的文学作品能够敞开物性呈现人性,这与构建地域精神家园有什么样的关系呢?正如上文提出的,现实世界是人类以其精神性来建构的“主体间”的想象世界,而且这一世界具有地域特性,如现实社会中上海小男人的说法等。这些含有地域文化色彩的事与物在现实世界中往往处于被遮蔽状态,当时暗淡无光,过后湮没无闻。文学艺术之所以被称作“不朽之盛事”,就是因它首先使物性敞开,光彩起来,继而超越时空流传后世。我们可以看到,优秀的文学作品不仅能构建精神家园,而且还可使之留存后世。文学艺术与一般意义上的文化不同的是,它不但可以流传而且具有艺术形象性,要比抽象的精神文化更有魅力。人人知道《道德经》,但是真正读懂的又有几人呢?但说起诸葛亮、孙悟空,每人都会说出自己的感受与看法。对本地域精神家园的建构,看来最好的方式非文学莫属了(其他艺术形式都不及文学的深刻性,如书法只能展示个性,很难有地域文化色彩)。周口作家群生逢历史的机遇也面临现实的挑战,依托地域文化借重文学的优势,构建本地域的精神家园是一个群体性目标,也必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1]孙永杰.漕运重地周家口[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7:15.
[2]穆仁先,等.周口历史文化通览:历史卷[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34.
[3]刘先琴.专家研讨“周口作家群现象”[N].光明日报,2013-08-12(7).
[4]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114.
[5]康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
[6]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32.
[7]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62.
[8]泰戈尔.心笛神韵:泰戈尔诗集[M].吴岩,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467.
[9]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61.
[10]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M]//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18-19.
[11]金元浦,等.中国文化概论[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12]俞海洛,等.周口地域文化十二讲[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