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趣
2018-02-08
叶圣陶:不要括弧的评委
1937年5月,《大公报》举办首届文艺奖评选,叶圣陶是评委之一。
其时,叶圣陶已经发表了《稻草人》等众多小说,是文学界知名作家。在正式进行评奖之前,《大公报》主编浦江清邀请评委们开会,商讨评审细则。当叶圣陶走进会场时,他发现座位席上已经放好了各位评委的席位牌。在自己的席位牌上,赫然印着“叶圣陶”三个大字,在名字后面,还带上了括弧,里面写着“著名作家、教育家、文学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叶圣陶没有说话,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等到会议结束,其他评委陆续离开会场,叶圣陶留了下来。这时,会场上只剩下他和浦江清。浦江清走到叶圣陶面前说道:“老叶,我们去用餐吧。”叶圣陶还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丝毫没有动,只是说:“如果你不把这个牌子改了,我就不走。”浦江清很疑惑:“牌子有什么问题吗?”
叶圣陶显得很激动:“当然有问题。报社搞这次评选,不就是为了推出新人吗?你们把评委的席位牌搞得那么功利,大家的注意力不都被我们这些评委吸引了吗?”说完,叶圣陶拿起席位牌,指着自己名字后面的括弧说:“尤其是这个括弧,里面搞了一大堆头衔,好像大家都不认识我似的,这样不好。”看着默不作声的浦江清,叶圣陶的话语变得意味深长:“我们这些评委,不是这次活动的主角,不需要推介,需要介绍给读者的,恰恰是那些有才华的年轻作者。所以,我建议把我的席位牌改一改,只要打个名字就行了,后面的括弧,就免了吧。”
从《大公报》退休后,浦江清曾经撰文说起这件事,他的文字里满是钦敬:“口袋里装着一瓶麝香的人,不会到十字街头去叫嚷让别人都知道,因他身后飘出的香味已说明了一切。”
阎肃:勇于自嘲,变难为易
2007年5月18日,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第七次年会在湖北荆州隆重举行。趁会议间隙,著名词作家阎肃和东方歌舞团创作中心编剧宋小明来到古城街头游览,一位带个孩子的少妇突然认出了阎老,不由得一脸惊喜地说道:“呀,那不是阎肃吗!”见妈妈这么激动,那个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就问:“妈妈,阎肃是什么东西?”清脆的童音引得阎肃转过身来。就在孩子妈妈尴尬得不知如何作答时,阎肃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子摸着孩子的小脸说:“孩子,阎肃他不是东西,他就是我呀!”听了这话,孩子十分开心地“哦”了一声,在场的人也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孩子的妈妈呢,更是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沈宗畸:一饭之恩,当舍身相报
沈宗畸是晚清京师“四大才子”之一。袁世凯当政后,沈不愿附和,以至于晚年生活困顿。
1910年腊月,天寒地冻,沈宗畸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望着冰冷的锅灶,悲上心头。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陈昭常,他肩上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陈曾拜沈为师,学习诗词,二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陈进屋后放下布袋,四处看了一下,问道:“沈师,吃过了吗”沈长叹一声,竟无语凝噎。陈轻声安慰道:“沈师不必难过,今天我给您带来了一袋大米。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您的。”说完,转身离去。望着陈的背影,沈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三年后,陈被人陷害,卷入一场官司。这时,沈拖着病体,利用自己的人脉,要为陈洗冤。沈的一位朋友提醒他:“陈的案子是袁世凯亲自过问的,你与袁的关系本就不好,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他说话,我担心您非但救不了他,还会连累到你自己。”沈却毅然决然地说:“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有人问我粥可温,这个人就是昭常。一饭之恩,定当舍身相报,即使救不出他,我只要尽力了,也就心安了。”后来,陈在沈等人的大力营救下,终于得以脱险。
萧伯纳与苏联小姑娘安娜
萧伯纳到莫斯科旅游,遇见了一位小女孩,两人十分投缘,聊了很久。
到分别时,萧伯纳对小女孩说:“回去告诉你妈妈,今天你和世界名人萧伯纳聊了很久。”
小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回去告诉你妈妈,你今天和漂亮的苏联小姑娘安娜聊了很久。”
萧伯纳一听,马上意识到刚才自己太自傲了,不禁一时语塞。
后来,萧伯纳深有感触地说:“一个人不论取得多大的成就,都不能自夸。對任何人,都应平等相待,永远谦虚。小姑娘真是我的一位好老师。”
老先生的礼数
老派人坚持的礼数,不仅仅是为了恭维对方存在的。这种时刻自省的谦恭是提醒人们,不要自以为是,要晓得山外青山楼外有楼。
采访老先生们,常常被他们身上的礼数所感动。
比如采访老画家戴敦邦,每次我离开时,不管他在做什么,他都必定会放下手中事,起身拄着拐杖一直送我出家门,一直送到楼道口,一边还要叮嘱他儿子把我送出小区到大路上为止。有时我走出很远,回头一看,发现他竟然还站在楼门前,犹自摇手目送。我想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后辈,何以克当。
采访历史学家陈绛也是这样的。88岁的他住在医院病房,我告辞的时候,他执意要起身,我连忙挟住他胳膊说留步留步。他却仰起脸来笑道,“我要散散步,不如正好你陪陪我。”这样一来,倒显得不是他来送我,是我在陪他。
就算是这样,老先生们还会说自己做得不到位。比如陈绛说到一个细节:他小时候到外地读初中时,一次家书的信封上写了父亲的名讳,下面用“口口先生展”,当时陈绛觉得“展”字比“收”或“启”字新奇,没想到放假回到家里,父亲拿出这个信封,对他说:对长辈不能用“展”字,这是不恭敬的,并提醒他日后用字遣词要注意长幼有序。
我心里想,现在连手写书信都是稀罕物了。人际交往,整天短信来微信去,张口就是“喂”,哪里还用得上体现辈分的称呼呢?大家在群里,直接@一下就算是叫人了。那些尊称与谦辞,曾经是日常交际里的常用语,如今则像是少数人才掌握的暗语。但唯其稀少,一旦被运用,反而更能让人确认说话者的出身。
沈轶伦/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