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希 转身对视

莫兰+张禹

遭受了十年的“被观看”之后，陈冠希搭了一个玻璃房子，三天之内，无论是谁，只要掏260块钱都能观看他，“吃和拉都在这儿。”用陈冠希的话来说，只要我们以适当的方式来看待事物，“一切都是艺术：烹饪是艺术，对话是艺术，艺术是艺术。”

演员陈冠希渐渐淡出，艺术家陈冠希正在到来。新年伊始，他与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合作的展览“音术”开幕，22件艺术作品，与新专辑《一只猴子 第一部曲》中的22首歌一一呼应。当然，最重量级的一件作品是他本人。

他说：“我想给你们看正面的陈冠希”。如果你真的感到好奇，不妨直接去看，大大方方，看透他，看扁他，看……陈冠希就在这里。问题是，什么是正面？你看到了什么？

无论是阿布拉莫维奇的《凝视》，还是蒂尔达·斯文顿的《也许》，把自己“展览”出来给人看，这样的行为作品在艺术圈已经常见。看一个生命体的平凡，看一种社会规范的限制，像看镜子一样看见了自己的处境，看热闹看到了自己的无聊……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看”法。这次，陈冠希又怎么“看”？

向来与镜头对立的陈冠希这次主动站到了闪光灯下。

他在尤伦斯的大展厅里搭了一个玻璃房，三天时间，“吃和拉都在这儿”，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剥开给公众观赏：“你会看到我做很多很多事情，下一季CLOT（陈冠希自创品牌）我会在里面设计，会写一两首歌，会画一些画。”

采访前，我与其他买票入场的访客一起隔着玻璃观望了一阵，陈冠希拿着笔正写写画画，偶尔与身边的工作人员交谈几句或望向人群——或许因为我是唯一没对着他拍照的人，他突然向我摆了摆手。我调侃地指了指手机，他便坏笑着做了个摊手的姿势，那意思估计是，随便拍，没关系。

陈冠希怎么会让大家肆无忌惮地拍？他不是很“坏”吗？不会发火吗？除了粉丝之外，不排除有些人是带着这样的疑问花二百六十元买票进来一睹这位话题人物真容的。“很简单，既然那么多人想看，那我就给你看。”陈冠希说得轻描淡写。他的目的其实很单纯，无非是想告诉大家，陈冠希一点也不怪，一点也不假，每一天都在正常生活而已。“我想给你们看到正面的陈冠希，不管是对工作、对人、对时间，总之希望透过这些艺术品你们可以更深刻的了解我吧。”

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动像是一种宣告：陈冠希还是个艺术家，我还在做一些事情。

“为什么说他是艺术家呢？因为我一直在观察他十几年来在做什么，他做的所有东西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所以他是非常超前的。”作为陈冠希多年艺术上的伙伴，也是促成此次展览成型的薛梅十分郑重地向媒体介绍陈冠希的新身份。

早在2014年，陈冠希就出现在尤伦斯展览“洛杉矶计划”的参展艺术家亚历克斯·以色列的作品《As it Lays》中——这是一组检视“名声”背后心理机制的系列采访视频，薛梅也是那时开始了与陈冠希的合作。她特别夸赞了他的“前瞻性”：“有时候他问我这个作品你觉得怎么样？我说不要买，但总是他买了之后你会突然发现，这件作品背后的艺术家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

2016年底，尤伦斯再度与陈冠希合作了一次摄影展，薛梅清楚的记得，当时尽管寒风凛冽，也仍有将近五万人排起长队，她甚至亲自出动负责维持安全秩序。薛梅没想到，陈冠希这个名字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而“陈冠希”与“照片”的吸引力更是超出她的预期。

但如果仅奔着陈冠希其人，而忽略了艺术品本身就着实有些可惜了。22件展品中，包括陈冠希自己的、与其他艺术家合作的创作以及个人收藏，而每一件特定的艺术品都与他新专辑《一只猴子 第一部曲》中的一首歌曲相呼应。他给这次展览起名“音术”，即将音乐与艺术相连结，建议大家可以戴上耳机，一边聆听这张专辑，一边窥探艺术品的巧妙设计。

展区一处拐角的墙上，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各种“路人”的照片，每张都贴在一个iPhone模型上——那些都是曾经偷拍陈冠希又被他反拍回去的人。作品名为“以牙还牙”，对应着歌曲《什么冠希 什么关系》，讲的就是对狗仔文化与八卦时代的反思。如歌中所唱：奇怪是你手机对着我/请问你谁/跟你什么关系；你在微博上看到我/不代表你认识我/我尊重你/你也尊重我。

“如果你们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朋友，请帮我骂他。”陈冠希冷不丁地开了个玩笑。

酷、帥之外不乏幽默、温和，导览时略带紧张羞涩，说话时总低头看着地面，眼前的陈冠希完全不具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报道的那些尖锐锋芒。或许是他刻意收敛，又或者是为人夫为人父真的给他带来了些改变。

当然，大部人是不会主动把“正面”一词与陈冠希挂钩的。有的人还是习惯于数落他的旧事，点开他的名字评头论足；有的人还以为这些年他过得很颓，直到看了几年前VICE为他拍了一部纪录片可能才发现，啊！这么多年，陈冠希原来做了很多事：创立品牌、开店、出专辑、演出，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庭……只不过，他还一直游离在娱乐圈之外而已。

陈冠希其实很想演戏，他说：这是他们唯一打败我的事。但也正因如此，抱着这种遗憾，他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如今在娱乐圈各种的“人设崩塌”下，有人甚至开始惋惜陈冠希生错了时代，设想他的可能性和未来：如果2008年他没有离开，现在会是什么样？如果当初世界愿意给他机会，现在会是什么样？

“其实如果大家喜欢，然后欢迎我的话，我觉得可以更多的（来内地）工作吧。”十年了，陈冠希渴求机会，更需要尊重，他其实没那么坏，只要别触及他的底线。

“while you watching me， they are watching you.”如玻璃房前的墙上涂鸦的英文一样，我们终于结束了这次“动物园式”的访问——玻璃房外的闪光灯从未停过，特别是采访途中陈冠希把腿搭到暖气片上的时候。

回到家后，我忍不住又重温了一遍《头文字D》。秋名山上，高桥凉介靠在他钟爱的白色FC跑车旁，叼一支烟，头微微斜着。他对藤原文太说：“有时候一个决定可以改变一生，飙车如是，做人如是。”

Q=《北京青年》周刊A=陈冠希

“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因为我会开心”

Q：你以猴子为艺术创作主题概念，是跟自己的属相有关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A：其实是用我专辑的概念吧，因为我是想把孙悟空的故事放在我的身上，放在今天的世界去代表这个故事。你们有看一部片叫《罗密欧与朱丽叶》吗？这是一个很老的故事，不过他们拍出来是非常现代的，所以我就带着他们的灵感用孙悟空的故事放在我的专辑里，因为我也是属猴子的，所以我觉得“猴子王”的那个故事很像我，大概就是这样。

Q：这次展览是艺术品和音乐一对一的形式，怎么想到以这样的方式来呈现？

A：我刚开始的时候做每一件事情会整体来考虑，所以我这次就想做一个不一样的东西，然后做一个艺术展览，这其中有几方面原因。第一我很喜欢艺术，第二因为之前UCCA一直跟我讲我们可以做一个艺术展览，但我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因为这里空间很大，我也不是传统的艺术家，所以就觉得用我的音乐专辑去做我的艺术展览是非常适合的。还有一个比较严重的事情是，现在没有多少人很尊重音乐，在他们眼里音乐好像就是一首歌，不知道我们现在的音乐市场在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就想让大家更尊重我的音乐、我的作品吧。

这次做专辑我用了三到五年吧，这三到五年里我的朋友有的发了七个专辑了，我说怎么做那么多歌呢？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如果一个专辑10首歌，他们就用心的做3首歌，其它的随便了。很多人会听到很多歌，然后他们只听到“哇好听啊”，不知道后面真正的意思。其实我每一首歌后面有一个故事，每一首歌有一个很直接的message，希望通过我的艺术品可以更加感觉到我想跟你说什么，希望每一个人看完展览、听完歌，会更加了解我的音乐、我的人，下次开心一点去做一点自己的艺术吧。

Q：专辑里有一首单曲叫《重生》，藝术品中也有一件叫《重生》，这是有意设计还是巧合？

A：我们当时录完这首歌的时候，就在想给它起一个名字，然后刚好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有做艺术展览的想法了。因为我录专辑用了五年，应该是两年半前就知道UCCA一定会做一个艺术展览，所以说我那个时候想到的画面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我画出来的画。最后一首歌就是代表我把我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已经忘记了，已经过去了，然后重新开始做我自己。

Q：之前在纽约大学的演讲说艺术品完全是不跟市场接轨的，那你在做艺术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市场的因素呢？

A：我没有啊，完全没有。就像我做CLOT的时候，公司的人就会说你要好好想一想，因为我做creative他们都会觉得我在想一些不赚钱的东西，那真正作为一个做creative的人，就不应该让金融去带走我的想法，因为钱是第二位，其实真正的好想法才是第一位，所以对我来讲我没有想过一些商业的东西。现在每一幅画对我来讲，我没有想过要不要卖或者说有没有人要买，假使有人想要买的话，我可能就直接说“好啊！哈哈哈，或者不好。”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因为我会开心。我很幸运可以做很多生意赚到钱了，所以现在在做一些在别人眼里是不赚钱的事情，但我还是会去做吧。

Q：你画那幅蒙娜丽莎也不会卖吧？

A：当然不会，因为画的是舒培啊，所以你要是不知道我画的是舒培就会觉得我画的很奇怪，你现在知道是舒培的话就会觉得有意义吧。

Q：什么时候开始对油画有兴趣的？

A：三天前吧。我之前没有画过，这是我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吧，我不知道。要是以后还有project的话，再考虑吧，因为我想不到以后会有什么机会再去画。因为那幅是给舒培的，所以我就尽量去做好。其实画出来蛮痛苦的，然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画出来的，就是跟随着我心里的感情吧。

Q：会有一部分年轻人，他们不是想了解这个艺术，可能只是想来见见陈冠希，跟你拍拍照，才来这个艺术展，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A：我觉得非常好，谢谢他们。我觉得最重要是让他们进门吧，进门可以让他们惊讶，如果他们可以看到一些新的东西，发现原来我喜欢艺术——你懂我的意思吗？原来我也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我做出来了，我觉得我可以做到，你们也可以做到吧。所以不一定是每一个人要了解艺术，我觉得艺术的 meaning对于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所以希望他们透过我，可以开始了解艺术，或者喜欢艺术吧。

“他生气的时候超可怕，很像我”

Q：你做CLOT也好，做这样的展览也好，有没有改变目前的“中国制造”或者“中国印象”？

A：我不知道。这个应该不是我自己说出来的吧，因为这些都是我的产品，也并不是就代表是最棒最好的，就能够代表我们中国人，我只能跟你讲我会尽量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吧，用这样一个态度去做每一件事情。举个例子，你的杂志一直有十万个人在看，然后你换去做一个五百人看的杂志，你会不会跟自己说“不要那么努力了，因为只有五百个人在看？”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之前有很多人认为中国制造的东西不好，然后我就想通过我能控制的一些事情去告诉大家，并不是这样。那我一个人并不能改变世界的想法，所以希望我身边的一些华人也跟着我，不要因为身边有五百个读者就让自己的水平变得不好啊。我不知道这个对于每一个人是不是都适合，不过到最后还是要透过自己的脑袋和想法去做吧。

Q：其实你是接受西方教育长大的，什么契机之下想深入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

A：我为什么放一些中国的元素在我的设计里？因为我们刚开始做的时候，真正看到日本有牌子、法国有牌子、欧洲有牌子、美国有牌子，那时候完全没有中国的牌子，那就觉得有责任放一些我们自己的东西在里面。你说的对，那个时候我是一个西方的想法，现在我也住在洛杉矶。不过你看到我的脸，你看到我这样，我是一个中国人嘛。所以就开始去看一些，之前我会觉得我不想看，或者我会觉得很烦的一些事情，就是我们中国的一些，就是中国传统的会穿什么、用什么布料等等一些元素放在我的作品里。

Q：我们都知道你很喜欢龙珠，这次展览也有龙珠相关的产品。你长这么帅为什么喜欢这个角色呢？

A：因为其实他开心的时候，非常开心，蛮可爱；然后他生气的时候超可怕的。然后我觉得很像我，所以我喜欢他。我最近很喜欢粉红色，所以也蛮不错的。

Q：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大众之中进行创作，跟传统的绘画创作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在哪儿？

A：每一天我作为陈冠希，如果有华人出现，有15天的机会他们可以跟着我，可以看着我，烦我。我的艺术品就是给你看我，故意让开，给你看我每一天对待艺术的态度。因为其实很多人会说，你怎么会设计这几件艺术，如果你仔细看我在那个房间里，你会看到我做很多很多事情。所以我这次的艺术品是给你们看我怎么做，然后希望带动你们去做你们自己的一些事情。

“我只想他们记得我做过的事”

Q：你喜欢什么样的艺术？然后什么样的艺术给你很多的启发？

A：没有艺术品我不喜欢，每一个艺术品都有自己的特色、自己的味道，所以我会尊重，只是有可能我不会买下。其实我很喜欢很多不一样的艺术品，像照片比如team lab，它是一个日本的团队，第一次看他们的作品是在日本，舒培让我去的。去完之后发现，哇，这些艺术家真的很特别，好像是未来的艺术家。不是他们画画，不是他们拍照，是他们从电脑的一个世界让我们去看到他们的作品。这种艺术会让我很兴奋。因为是一些我没看过、我从来没觉得一个饰品可以讓我觉得是艺术，就算是一些很有名的拍照片的人，拍一个fashion film，我会说这个是艺术吗？这个是电影，电影也是艺术，只是它有另外一种，怎么说，meaning，所以说现代的艺术会让我兴奋。

Q：你现在有很多身份，如老板、音乐人、艺术家包括家庭等，怎么平衡？

A：我会把家庭放在第一位吧，然后看看一些工作对我来说重不重要，要是比较重要，我会在工作之前花功夫去陪伴家人，然后再去工作。比如这次我来北京需要离开Alaia（陈冠希女儿）十天时间，我就陪她旅游，去夏威夷啊，去带她游泳啊，带她吃冰淇凌啊等等，就是会花时间去陪她们，好好爱护我的家人吧。现在来说工作也多，但还是家庭最重要。

Q：她们会理解你现在在做的这个行为艺术吗？

A：Alaia当然不会理解了，舒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会理解的，她也很支持我。她现在也很爱艺术，她最喜欢的艺术家跟我不一样，蛮特别的。

Q：在这么多人的眼光还有聚光灯下你会不会不适应，或者有焦虑感吗？

A：我会发觉他们给我的力量吧。他们给我的力量感觉不一样，有的人的力量会让我感觉放松。

Q：三十年之后你会想让大家记住陈冠希的什么身份？

A：我希望我做的事情可以是华人尤其是年轻人的代表，我希望他们会给我以尊重，会说：陈冠希曾教给我们东西，曾给我们灵感去做好自己。所以我的意思是三十年后，有一个人得奖或者做一个很成功的公司，有人问他的灵感哪里来的，他要是说是陈冠希给的。我就会很开心，我只想让他们记得我做过的事情，我的态度，我的努力去放在他们身上，跟着我的exampl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