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化阅读模式的媒介学分析*
2018-02-08丁云亮
□文│丁云亮
社会化阅读也称社交化阅读,是指“以读者为核心,强调分享、互动、传播、社交和可移动,能够创造更大阅读价值,以超阅读体验为特点的全新阅读模式”。[1]作为一种以新媒介技术为基底、区别于传统阅读的传播方式和接受行为,业已成为当下大众阅读活动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据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2017年4月公布的第十四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成年国民网络在线阅读、手机阅读、电子阅读器阅读、平板电脑阅读等数字化阅读方式的接触率为68.2%,较2015年上升了4.2个百分点。这说明数字出版、数字阅读在整个新闻出版业和国民阅读活动中继续呈现上升势头,也反映了社会化阅读模式日渐成为思想传承、信息传递及人际交往的重要路径。只有准确解读社会化阅读模式,才能应合数字化时代阅读文化和出版产业的转型。
一、社会化阅读模式的技术逻辑
雷吉斯·德布雷在《媒介学导论》一书里指出,媒介学不是一门理论科学,而是一种分析工具,一个正在组建的研究领域,它的出发点是“研究技术和文化之间的关系,旨在明晰传承过程中的各种现象”。从人类历史看,阅读活动一直承担着经过时间淘洗的经验知识、科学信息及文化遗存的传递功能,从而保证传统价值观念、精神信仰和礼仪规范的延续;同时,它在代代相传过程中,也在不断转换和更新,经历了由集体性口耳相传到个人性体验式阅读的变化轨迹,尤其是传播技术的创新发展,给阅读行为、阅读心理带来极大的影响。因之,新技术的推动及其引发的媒介生态环境的嬗变,是社会化阅读活动的内在动力和价值延伸。
1.社交媒体平台的支撑
社交性媒体是一种具有社会化功能的平台,起初主要是依靠用户创造内容的互联网信息传播方式,并逐渐发展成为门户网站、搜索引擎和电子商务等应用性技术的延伸领域。我国社交性媒体平台则包括网络社区、论坛、点评网站和即时通讯等多种交互性介质。2004年之后,博客、社交网络服务(SNS)、微博、微信等新传播形态的陆续涌现,形成复杂的、混合式的媒介生态格局和科技文化形式。新技术创新和人际传播模式的重构,直接引发了大众阅读方式的变革。数字化阅读、数字出版物渐渐成为大众社会和日常生活的关键词,并且开始跻身新闻出版和阅读市场,经过移动阅读无线应用通讯协议(WAP)、门户、客户端几个阶段快速过渡之后,网络、移动阅读已占据阅读文化的主导地位,甚至有人直言不讳地指出,“人们的阅读习惯正逐渐被移动化、数字化的手机阅读所取代”。[2]而人工智能技术从试验性探索走向操作性实践,更意味着机器思维和拟人化情感,对以人为主导的媒介接触的嵌入。可见,社交媒体平台的崛起,直接构成了社会化阅读的物质技术基础。
2.互动关系机制的形成
阅读是一个意义交流和建构的过程,不管是传统阅读还是数字阅读,都包含这一共同点;但意义如何形成、带来怎样的效果,却有明显差别。网络技术的互动性,不仅引发阅读体验的变化,还重塑了作者—读者之间的社会关系。新媒介技术环境中的阅读主体,互动性的传播过程既包含媒介、信息的互动性,更意味着“人”的互动性;它真正改变了人类阅读实践的内涵和外延。一方面,阅读活动范围在不断地扩大。社会化阅读搭乘媒介技术的快车,进入以往印刷术主导的书面阅读不曾涉足的领域,以网络聊天取代了书信文字和简单对话,图书室和书桌让位于闪烁的电脑屏幕,手机短信、微信信息比语音通话占据更多的人际交流时间,成为现代人类生活、生存和生命结构关系中的纽带。另一方面,阅读性质向实用化转向。阅读活动由个人性的知识累积、认知成长和精神体验,转变为娱乐、交往及生产—消费相结合的社会文化实践;阅读态度也从“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的虚静神思,转变为一对一、一对多的信息交流和意义传递。每个阅读个体,都在通过社会性的物质和精神的交互关系中,重构着自我的价值观念和社会行动。
二、社会化阅读的文化表征实践
人类之所以被定义为“智人”,就因为它是“文化生物”——一种“演化的、非定制的生物”,在与技术环境的冲突、适应中,人类的此在特征“既是其基因组的产物,也是其工具的产物”。[3]从媒介学角度看,孕生于新技术革命的社会化阅读模式,对信息传递环境的认知和适应具有不同于以往“媒介域”的特性;这种技术—文化结构不只意味着传播过程、渠道的形式转换,同时也表征了人们使用媒介时主体的心智状态、思维方式及价值信念的异变。因之,媒介不再仅限于媒体或介质,而是指通过媒介“中间体”进行传输活动的系统化的人类行为。这些中间体既是个人化的媒介实践对象,又具有社会文化层面的技术性征。
1.动态的信息结构模型
信息传递的过程,是一个通过编码、解码相互沟通、激荡的社会性活动,人类正是利用有效传播,生成、重塑感觉、意志、认知等一系列的心理运作机制。同时,信息传递又是在特定物质和技术条件下,经由载体、关系和传输手段的整体作用,使得思想观念、意识形态成为每个时代的社会存在。在传播媒介的演进过程中,传统的技术环境促进了声音器官、印刷纸张、书写工具、电子设备的发展,它们通过“补偿”功能,逐渐强化了媒介在公共生活里的地位和价值。网络媒介尤其是社交媒体的创制,让社会化阅读超越了过往固定化的生产—接受模型,也比经典阅读模式更为复杂、更加技术化,成为一种极具动态性和发散性的信息传递模式。从传播过程来说,社交媒体、移动媒体的物质性及其智能化趋势、书写形式的电子化与无痕迹修改方式以及超越时空限制、碎片化的阅读行为,其所处的每一项环境条件都可能成为阅读心态的变量,最终对阅读效果产生影响。社会化阅读的动态传播模式,决定了其广泛性、快捷性、平面化的特征。
不可否认的是,新媒介技术作为社会化阅读的基底,正在重构阅读文化的精神内核。微新闻、微小说、微评论、微语录等“微文化”的流行并日益成为阅读市场的宠儿,首先得益于其应合了现代性、后现代性生活方式召唤的信息传递的速率。对于今天阅读者而言,信息的新奇性、知晓度,显得比信息内容准确性、文本的思想蕴含更为受宠;信息载体的功能性、便利性,比大众媒体的权威性、知名度更有吸引力。大的技术环境也是决定性的,“自动化、微型化和个性化的全球化移动信息技术应用成为生产力绩效评估的主要参数,从而产生调节传播制度的生态位的问题性”。[4]传媒生态环境的嬗变,直接制约着公众对阅读的想象空间,阅读不仅是心理需求问题,还是技术带来的“订阅”“推送”问题。可见,社会化阅读的信息接收模式,是技术装置、文本内容、心理态度和接受环境等多种因素的耦合物,在其动态的链接、组合机制中,是历史与现实、意向与需求、技术与文化相互作用的结果。
2.融合的话语接受行为
数字化媒体不只对媒介接触产生影响,也对传统意义上的阅读符号进行了重构。语言符号作为一切传播活动的元媒介,通过论坛、社区、微信等社交媒体的再造和扩散,形成融合性的话语生产机制和表达方式,嵌入社会化阅读的符号体系和文本结构。自从有了计算机技术,以及聊天工具、电子邮件、平板电脑、智能手机的出现,人类的生活不仅有现实世界、还有虚拟世界,现实和虚拟的分殊及其边界越来越模糊的态势,既体现在“社会关系中的人”的生存环境和内容层面,也明显体现在不断更新着的语言观念、话语生产层面。与印刷时代规范化的话语修辞不同,网络语言是语言和技术、符号和情绪的融合体,是一种富有创造力的语言技能,其输入、输出对工具性的依赖、设备本身的存储功能及数据挖掘分析效用,同个人化言语、情感的具象表述一起,构成了社交媒体独特的话语表达行为和符码接受行为。
这种话语融合的态势还通过新媒介的独有属性,获得文本结构、修辞上的支持。在社会化阅读中,话语的接受不再只是经过家庭、机构、国家的组织化灌输、教学而习得的约定俗成的语言文字符号,而是在网民、朋友圈、兴趣小组的表达、交流实践,乃至自我与他人信息交换中逐渐熟稔的,融文字、言语、图像符码甚至视频为一体的文本结构和话语形式。所以,从话语接受行为看,社会化阅读行为是网络消费主义的时代表征,阅读者经由个性化选择完成自身的知识习得和信息交换,在同熟人或陌生人之间的相互交流、理解中,“形成一种特殊的默契和呼应,他们通过对属于自己群体的独特表达形式的认同、复制、再加工和传播,来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5]阅读对于每一个个体,不只是填补知识信息、精神文化的欠缺,也是对身份认同需求的满足。
3.对话的意义建构方式
“耕读传家”是古人对阅读重要性的一种认知,在这里阅读除了满足信息需求功能性作用,还是修身养性、立德谋生的重要手段。现代意义上的阅读,无论内涵、外延都进一步延展,尤其在网络化时代,对知识和信息传递过程给予特别的重视,但通过融媒体的话语交流、获取意义、达至有效传播,依然是阅读的终极价值。只是意义的构建,并非只是作者—文本—读者之间仅有的关系,媒介话语、文本的作用环境、技术方式、读物形制乃至生产机制的变化,都会影响到读者的接受习惯并形成关于阅读的新观念。社交性媒体、移动新媒体在传播方式上的颠覆性革命,集中体现在双向传播、对时空的跨越以及信息聚合能力,这使得社会化阅读必须适应平台化思维模式,在碎片化的知识和信息接受中,借助兴趣、实用、娱乐等心理需求机制,通过对话、协商、认同过程发现、凝聚值得回味的意义。
美国学者罗伯特·达恩顿在研究图书版本时,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伏尔泰写作图书态度不够严肃,为狄德罗的《百科全书》撰写续篇,为了增加趣味性、扩大传播范围,在盗版书中添加内容;而自己的其他著作,一旦销售一种版本,另一种修正了内容的书籍很快面世,导致书商抱怨不断、客户也提出抗议,整个图书行业甚至期盼他去世那一天的到来。[6]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传统阅读活动中对文本稳定性的追求,因为对于阅读者而言,文本的稳定性会带来意义的稳定性,阅读是以作者为中心的意义引导、建构过程。社会化阅读活动中,文本的稳定性并非阅读者最为关心的问题,相反,话语符号只是提供借以扩散、讨论的材料,这些材料包括的观点、意见可能并不成熟,也可能作为一个“议程设置”,有意诱导读者或受众对这一话题的关注和思考,并在相互对话、交流、再创造中,确定主体关系和文本意义;其即时性、交互性,凸显了阅读分享和意义生成之间的共生机制。
三、社会化阅读模式前景思考
以读者为中心、以社交媒体为平台的社会化阅读,已成大众获取知识、信息的主要手段;同时,社会化阅读对传统阅读方式、意义产制流程的颠覆和重塑,也带来复杂的文化传播效应。一方面,社会化阅读的“趋势化”特征,直接冲击了传统文化教育以及价值观的传承和弘扬,容易形成舆论场的错位和内容管理风险;另一方面,社交媒体存在的大量垃圾信息、虚假信息,也会弱化、降低阅读的理解深度和价值效应。如何顺应阅读模式变革,通过有效的规范管理和传播策略,完善社会化阅读模式,是我们不得不审慎思考、认真应对的问题。
首先,依照系统性原则规范媒介域。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7年6月中国网民互联网应用的使用率前三位,分别是即时通信(92.1%)、网络新闻(83.1%)、搜索引擎(81.1%)。这说明社会化阅读在知识信息传递、经济社会转型、国家竞争力构建过程中,越来越具有主导性作用。新的媒介域带来整个阅读机制的变化;对社会化阅读的观照,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阅读文本、阅读心理的理解、把握,更是阅读实践中整体性和系统化的过程的探究。媒介域的规范和治理,既要考虑到阅读内容的知识可靠性、信息准确性,还要深入“物理性介质”背后的技术逻辑、运营机制及其由兴趣、情感为关系纽带的可循环的信息流通特性。
其次,利用特色化平台整合信息资源。新媒体技术颠覆了传统媒体独断性传播形式的同时,使受众的部落化生存、碎片化阅读的信息接收状态越发明显。加之网络媒介的商业化、产业化的走势,使得社会化阅读在很多时候成为一种无效传播,更多的人把它作为满足、了解新奇的“媒介事件”及精神狂欢的话语空间和补偿资源;阅读不一定是为获取有益信息的手段,而是一种不被时代甩开的从众的生存状态。从目前来看,也有一些网络平台如豆瓣读书、知乎社区等,按照“趣缘”关系和“兴趣”模式,形成具有一定特色的接受模式。但如何让社会化阅读从碎片化、快餐式,走向更有黏连度、更有意蕴的“深阅读”模式,一直未能解决。通过契合分众化、普及化的阅读需求,利用新媒介技术,整合知识信息资源,建立差异性的交换、共享平台,应该是社会化阅读发展的必经之道。
最后,借助融媒体渠道激活“潜在智能”。现代神经心理学的前沿研究表明,人类曾经迸发的某些灵性、天赋和才能可以在体内休眠,当遭遇重大社会文化变革时,可以将“潜在智能”唤醒;这是对自然遗传、选择理论的一种挑战。阅读能力只是人类拥有的各种潜能之一,同样具有唤醒、激活的条件和机理。传统媒介的深度融合、社交媒体的不断更替,逐渐将语言文字、表情图片、动态影像整合为多样、复杂的超文本结构,现实与虚拟交织的阅读场景,使阅读行为变得多元化和去中心化;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渗透,进一步打破了阅读文化的功能性价值理念,并形成书写和阅读相交织的态势。这些融合、发展、创新的可见因素,决定了对社会化阅读前景的设计、思考及展望,不应只停留在生产内容、技术运作的规制层面,而必须从社会意向、传播动力及媒介域的多维关系中,予以勘察。同时还应该注意到,融媒体的兴盛和移动媒体的普及,对于潜在能力的激活效应,又不只是积极面的,其中蕴含的技术伦理、知识选择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探究。
作为一种人类传承下来的久远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经验,阅读长期以来,成为人类通过大脑记忆、编织的信息归档和知识习得的有效路径。无论传统阅读还是社会化阅读,都同人类精神文化史、智力发展史紧密勾连,甚或说阅读的未来本质上就是人类自身的未来。研究社会化阅读,分析其传播模式和运行机理,也是对人类文明过去、现在及未来的追问、省思。
注释:
[1]詹恂,康梅花.社会化阅读社区对数字出版的影响研究[J].现代出版,2013(1)
[2]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北京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中国互联网20年——网络媒体篇[M].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4:230
[3]雷吉斯·德布雷.普通媒介学教程[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262
[4]陈卫星.新媒体的媒介学问题[J].南京社会科学,2016(2)
[5]赵世举.语言与国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187-188
[6]罗伯特·达恩顿.阅读的未来[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