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兄弟

徐凤清

大雪封山，被宣布退伍的老班长朱国龙暂时不能离开边境哨所，继续带着黑龙兄弟巡逻在国境线上。

朱国龙说的黑龙兄弟并不是一个战士的名字，而是一条军犬。

三年前，朱国龙去团部，看到一条奄奄一息的黑毛军犬，兽医说军犬老了，这病治不好了，意思是放弃它了。

朱国龙从小在家养狗看家护院，对狗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他蹲下身，轻轻抚摸黑毛军犬。

黑毛军犬突然把脑袋伸到他怀里，他心头一颤，对兽医说，让他带回去，说不定能治好这条军犬。

朱国龙把黑毛军犬带回班里后，同它来到野地里，让它东嗅嗅，西舔舔，不到一个星期，黑毛军犬竟然能吃点东西，不久，就能奔跑了。

原来，朱国龙在家里养狗时，狗如果生了病，他爷爷也不急，而是抱出病狗来到田野里，让它嗅嗅舔舔，嚼嚼草，啃啃泥，病就慢慢好了。

爷爷说，狗自己会治病，草和泥巴就是药，朱国龙记住了。为了让黑毛军犬早日康复，朱国龙把肉和鸡蛋都省給了黑毛军犬，战士们也纷纷效仿班长。

个把月后，黑毛军犬换了身毛，黑得像披了乌绸似的，恢复了昔日的雄风。

朱国龙给黑毛军犬取了个名字，叫黑龙。班里战士开玩笑说，班长叫国龙，军犬叫黑龙，他俩前世就是亲兄弟呢。

朱国龙听了，拍拍黑龙说：“兄弟，叫我哥！”黑龙抬起头，竟然从喉咙口发出“咯”的一声，粗听，真像“哥”的声音。

朱国龙抱住黑龙直亲，班里战士乐得大笑。从此，班里出操时，黑龙排在最后，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看齐、齐步走，动作一板一眼，比战士们还严肃认真。

巡逻国境线时，朱国龙必定带上黑龙，线路上发生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晚上，战士们睡前洗脚时，黑龙一会儿替小张刁鞋，一会儿替小李递袜子，一会儿表现滑稽的怪动作……这是班里最热闹的开心时刻，大家都喜欢这条编外军犬。

这次，上级宣布朱国龙退伍了，尽管家里的父母等着他，多情美丽的未婚妻盼着他，可他还是感谢老天帮了忙，下了大雪，可以让他在边境线上多呆几天。

黑龙也隐隐感到它同主人的相处时间不多了，它常常黏在朱国龙身边，嘴里“咯咯咯”地叫，叫得他快掉眼泪了。

这天，朱国龙冒着一阵比一阵紧的风雪，巡逻在祖国大西南的国境线上。

这里崇山峻岭，常年白雪皑皑又情况复杂，国境外的巡逻兵清晰可见。

6年了，朱国龙对这条边境线的每块石头、每棵小树都摸熟了。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界牌，处在什么位置，界牌的前后左右有什么参照物，有没有人为的或是自然的移动，他每回巡逻时都要仔细观察。

如果界牌往国境线外移动，对方就要提出抗议，若是界牌往国境线内移动，不及时纠正，祖国的土地就要损失，那怕是一寸一分，都是边防战士的严重失责，是对祖国的不负责。

这种移动界牌的事曾经发生过，那回也是大雪纷飞，巡逻时他发现界牌向中国边境线有移动的痕迹，粗看，地形差不多，细瞧，才发现界牌移动了五六尺。

他警惕地抬头，看到了对面巡逻兵的诡异脸色，明白了这是故意为之。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立刻手脚利索地把界牌复移到原来位置。

今天的巡逻，山路特别难走，飞舞的雪花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对边防战士来说，越是复杂的天气，越不能放松警惕。

朱国龙带着黑龙巡逻到第1181国境线上的界牌旁，同黑龙站定喘口气。这段是国境线上最难巡逻的路段，因为靠中国境内一方是百米深的悬崖，巡逻到这里要特别小心，以前曾有战士摔下去。

此时，积雪把石头和匍匐的小灌木都遮盖了，1181号界牌也瞧不见了。

这可难不倒朱国龙，凭着他对界牌位置的熟悉，闭上眼睛也能摸到。可当他确定1181号界牌的位置时，伸手扒开积雪，大吃一惊，界牌不见了！

朱国龙站起身，眉心拧成疙瘩，突然发现黑龙在他旁边用前爪飞快地扒着积雪，像寻找着什么宝贝似的。

朱国龙一个激灵，几步跨过去，没多久，看到积雪中露出了界牌灰白色的顶端。

不过，他心中又疑窦丛生，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位置，不可能，就是在界牌位置埋根针，他也能摸得到。或者是又被对面的巡逻兵移动了？可这些日子大雪封山，对面怕苦，此刻正缩在哨所里烤火呢。

这是怎么回事，界牌不明不白向中国国境线一侧移动了三尺？

他把附近参照物仔细瞧了遍，一拍脑袋明白过来，原来不久前发生了雪崩，引起了小范围滑坡，自然的力量把界牌向国境线内侧推移。他轻轻嘘了口气，如果马马虎虎巡逻过去，祖国的土地就丢了三尺。

他激动地拍拍黑龙的脖子说：“兄弟，干得漂亮！”黑龙抬起头，朝朱国龙“咯”地叫了一声，又继续用前爪扒雪，显然，聪明的黑龙也明白，这个界牌挖出来后，仍要移到原来位置。

是的，祖国的土地一寸一分不能丢，朱国龙怀着神圣的责任感，同黑龙一起扒着埋在积雪里的界牌。

很快，大半界牌被扒了出来。可是，下半部分的界牌仍被冻土层牢牢冻住。手头又没有铲、锹等工具，坚硬的冻土只能靠朱国龙的双手一点点抠，和黑龙的前爪一层层刨。

由于抠冻土不能戴手套，朱国龙的双手很快冻得麻木了，黑龙的前爪也刨出了血，点点溅在界牌上。朱国龙感动地说：“兄弟，移回界牌有你一份功劳，回去慰劳你吃一大碗红烧肉！”

黑龙“咯”的一声，冰屑飞溅，前爪刨得更欢了。

界牌被挖得有点松动了，累得直喘气的朱国龙松开了手，想同黑龙歇会儿再刨，可他突然感到身子在滑动。后面就是百米峡谷，他不觉心头一阵惊慌，闪电般出手，推开了同他一起移滑的黑龙。

原来，他们身底下是个斜坡，积了层雪，由于他同黑龙的激烈活动，积雪受到压力，瞬间移滑。黑龙被推开了，朱国龙却滑下了身后光溜溜的崖壁，仅靠双手抓住一块稍稍凸起的石头。

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将朱国龙置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他麻木的双手死死抓住石头不放，又大声喊：“黑龙，小心！”

黑龙见主人遇险，“咯”的一声，冲过去咬住朱国龙的棉衣袖管，拼命往上拖。有了黑龙的帮助，朱国龙抠住石头，铆足劲往上缩。

可是，刚才挖界牌的时候朱国龙已经用尽了力气，身下崖壁光滑如冰，双腿使不上劲。他挣扎几下后，感到身子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而黑龙咬住朱国龙的袖管不放，也随着往悬崖滑去。

一幅可怕的图景出现在朱国龙眼前，如果再耗十来秒钟，他同黑龙将一起滑下百米峡谷，而向中国一方移动的界牌将无人知晓，祖国的三尺土地就这样在他手里丢掉了。

他突然大吼：“黑龙，快回班里，找战友来移回界牌！”

黑龙哪里肯听，现在它想的是把朱国龙救上来，仍然死死咬住不放。突然，一股血从它嘴里涌出来，一颗牙齿掉了下来。

可怕的一幕即将发生，朱国龙毅然伸出右手，往黑龙脸上狠狠抽去。黑龙一惊，松开嘴巴，朱国龙脱手坠落下去。

“兄弟，快回班里啊……”

朱国龙最后的喊声激荡在死一般寂静的峡谷。

黑龙泪水直流，朝峡谷“咯咯”地悲鸣几声，又一颗牙齿伴着鲜血吐了出来。它不再犹豫，立刻掉转身子，像支黑色的利箭，飞奔在国境线上……

很快，黑龙回到班里，咬住新班长的裤管，“咯咯咯”地叫着。

新班长看到黑龙嘴里淌血，前爪受伤，知道老班长出事了，立刻领着战士跟着黑龙来到国境线的第1181号界牌旁，看到了露出大半块的界牌，黑龙又把新班长拽到老界牌的位置，用前爪抓和嘴巴拱。新班长明白了，是界牌向我境一侧移动了三尺。

老班长宁愿丢命，也不能丢掉祖国的三尺国土。

“老班长——”新班长含泪朝深深的峡谷呼喊。

当界牌移到原位后，随着“咯——”的一声悲鸣，黑龙纵身跳下了峡谷，陪他的哥哥朱国龙去了。

大雪纷飞，峡谷出现了两座巍巍雪雕，新班长和战友们肃立在悬崖边，向边境线上的兄弟俩脱帽致敬……

（责编：任飞 wfjgcq@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