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理子： 野心是让我成长的原动力

田祥玉

有这样一位日本大婶：因为肥胖且相貌平平，上中学时遭遇校园霸凌；大学毕业找工作，一连遭到40家公司的拒绝，曾靠在食品店切面包艰难度日……但是今天，这位大婶在日本被称为“女渡边淳一”，还成了畅销书女王。

这位大婶名叫林真理子。今年64岁的她是日本“四大女天王”作家之一，1982年凭借杂文集《买个好心情回家》一举成名；1986年，凭借《只要赶上末班机》和《到京都》荣获日本文坛最高奖—直木奖。作品狂销3000万册、横扫日本文坛所有重大奖项、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自2000年开始担任直木奖评委……荣誉等身的背后，林真理子其实也走过一段非常寂寥、阴暗的岁月。

2017年12月2日，林真理子携新书《平民之宴》和《遗失的世界》来到北京时，接受了本刊记者的采访。

所有的孤寒和不堪，都将成为“野心”的养分

63岁的林真理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一头利落短发、得体的西装套裙，看起来干练而精神。但是她说，她的身材、长相，从小到大都和日本传统的审美标准背道而驰。她甚至还调侃自己长了一张大饼子脸，身材也是无论怎么保养、修饰都无法婀娜多姿的水桶形。

林真理子说，在日本，像她这样先天不足又不愿意去整容的女性，如果要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主宰自己的人生，除了十分努力向上外，别无捷径。

林真理子1954年出生在富士山脚下的山梨县，因为父母经营书店，她自小就被书本包围着长大，读书、写文章对林真理子来说，不是爱好而是自然而然的习惯。从14岁开始，她的节假日都在父母的书店打工。她温柔善良、乐于助人，作文常被当成范文来读，但这并不意味着林真理子就能被大家喜欢和崇拜，相反，因为身材肥胖、性格内向，上初中时她经常被欺负。同学们给她起难听的绰号、无缘无故骂她甚至揍她，所有的痛苦、无助，林真理子都没有向大人倾诉，她排解难过的方式，就是将所有的经历和感受，无论好的坏的全都写进日记里。她说，记录本身，有时候是为了记住，而有时候是为了忘却。

尽管喜欢写文章且写得不错，但直到大学毕业，林真理子都不曾想过日后进军文坛，成为一名作家。她就读于日本大学艺术系。这个专业都是俊男美女，相貌一般的林真理子照样是人群中最不显眼的那一个。大学毕业后，林真理子一连接到40家公司的面试通知，但40次全部落选。多年以后，她谈到这段经历时，说：“最穷困潦倒时，我去食品店打工，工作是切面包，我每天的食物，只有卖不掉的面包甚至面包屑。但即便如此艰辛孤寒，我也坚持留在东京。”每次接到母亲的电话，哪怕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林真理子也会谎称过得很好。

林真理子把40家公司给她的“不采用”通知，用蝴蝶结扎起来放在盒子里，她也将那一次次并不美好的经历和感受，全部写进了日记，对林真理子来说，这些都是生命中最弥足珍贵的“宝物”。“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当我给来采访我的人看这一卷落选通知时，会笑着说：‘你们那儿我也应征过，可是不要我啊！”

27岁那年，林真理子终于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广告公司文员。上班第一天，她就告诉自己：要一鼓作气，成为当红广告文案的撰写人！可事实是，这个习惯看颜值的社会，不会轻易把幸运赐给她。后来的杂文集《买个好心情回家》中，林真理子这样描写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在这家公司工作的那段时间，堪称我人生中最惨的谷底期。我的文案总是当即被驳回，‘傻子‘早点儿滚回老家之类的话不绝于耳，处处受人刁难。这比中学时代的欺凌更加让人痛苦……”但是她笔锋一转，接着写道，“与其说被人打压，不如说是我咎由自取，毕竟我脑筋迟钝，总是做错事，这些都是事实。总之，我所有的行为都只会让所有人越来越烦躁。”

林真理子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大家不时相约一起去跳舞、喝酒的时候，独独不叫林真理子，她却不死心，主动缠着人家说：“让我也加入你们吧！”但依然遭到拒绝。

常常有人当着她的面说：“那家伙那么胖，还穿得那么邋遢，怎么带得出去嘛，身为她的同事，我都觉得丢脸！”

林真理子曾想当然地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她更加努力付出，每天最早到公司，默默为大家打扫卫生。林真理子做得认真而辛苦，卻从不曾得到认可。有一次，她忙了大半天，为大家做了三明治当消夜，那些人却一边吃一边抱怨：“搞什么啊？这三明治都干成这样了，真难吃！”但是另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同事，用公款给大家买啤酒，却被众人纷纷称赞：“真是太有心了。”林真理子不禁感到愕然。

如果不努力追求更高的目标，就无法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工作不顺利，收入少得可怜，上班不久后，林真理子还被男友甩了。失恋的时候正值冬季，凛冽的寒冬里，林真理子却没有钱买一件御寒的外套。某个加完班回家的深夜，穿着一件单薄毛衣的她走在凄冷的街头，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心想着如果妈妈打电话，她就说要回家。那天晚上回到出租屋，她真的接到妈妈的电话：“不要紧吧？”她强作镇定地说：“很好！没什么问题！”挂掉电话后，她躲在被子里哭到不能自已，工作上挫败没关系，但是当你的人格都遭到否定，真的太难受了！

“在我那个时代，学校毕业之后去就职，大多数公司都凭着女性的面貌，决定你能不能被录取。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但在一连经历了40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我知道这就是现实。”林真理子说。

林真理子说：“当幸福来临的时候，我会清楚记得这些凄惨、孤苦、贫寒的经历，从而更加努力地生活！”

最终，因为一篇广告文案被领导批评：“文案居然写成了散文，你干脆专门写散文好了！”林真理子突然知道：与其在一个可能永远都无法展现才华的公司上班，还不如趁年轻，马上去尝试自己擅长的事情。

1982年，一家出版社将林真理子多年来写下的心情日记集结成册，这就是她的第一本书《买个好心情回家》。文字真挚细腻，眼泪中也散发出玫瑰的香气，她没想到自己的经历是很多日本女性的真实写照。新书一版再版，28岁的林真理子一夜爆红。endprint

在接受采访时，林真理子说：“我想借由大饼子脸姑娘告诉所有女性：如果你不努力追求更高的目标，当然就无法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她甚至自嘲道：当曾经厌恶她的人、许久不曾联系她的人纷纷约她时，她又想起当初自己被拒绝的滋味。是的，那滋味一点儿都不好受，但如果你有本事，就能让别人也体会这种滋味。

即便当初广告公司的经历充满屈辱和不堪，但林真理子依然说：“人的成长，终究还是要通过工作来实现。所谓工作，既是对厌恶之事的忍耐，也是在对他人妥协让步中坚持自我主张。你只有接连不断地应对这些考验，才会变得越来越坚强。”。

任何人都无法凭借机缘巧合去获得更充实的人生。“哪怕一点点，试着朝高于自身能力的目标去努力，你会发现可选之路增多了，人生也变得更为广阔。”林真理子说，正是广告公司的那段经历，为她的未来指明了方向：从写散文开始，一天天成为畅销书作家。

31岁那年，林真理子凭借《只要赶上末班机》和《到京都》获得“直木奖”，不久后，她生平第一次乘坐了头等舱。下飞机后，她在日记里写道：“今后哪怕是自掏腰包，也要乘坐头等舱，因为头等舱实在是太舒服了！”谁都想要过舒服的生活，林真理子也不例外，但她知道她只能靠自己。

直木奖是日本文坛最高奖项，换言之，林真理子不用再努力，就能很好地度过下半生。但是她说：“你要告诉自己，维持现状可不行，要变得更成功，这样的野心是能让自己成长的原动力。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当野心和努力维持着良好的平衡关系时，人生的车子才能滚滚向前。”

把喜欢写作看成与生俱来，把忍受老公当成兴趣爱好

成名之后，结婚大事被提上日程，父母和朋友开始催促，林真理子却觉得还不到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该选择怎样的男人，所以忍不住问朋友：“我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大家才会为我高兴呢？”朋友告诉她：“在山梨县经营葡萄园的那位高中同学，他说‘理子虽然去了远方，但最想念她的人还是我。所以，跟这样的男人结婚，最能让大家接受。”但当时，林真理子喜欢某个日本男演员，她甚至考虑要找个名人结婚，这样大家在她的结婚仪式上，就会惊得站不住脚。

1990年，36岁的她终于结婚了，丈夫不是老家的高中同学，也不是名人明星，只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有什么不可以呢？著名女作家最终嫁给了普通男人，这件事照样会吓大家一跳！”林真理子笑着说。当然，她之所以晚婚，是因为她认定，女性应该在经济上比较宽裕，能够享受更多的人生乐趣后再选择结婚。因为这种时候，她才能对于婚姻和男性有自己的见解，知道自己终究要过怎样的生活。“如果只是把结婚作为义务去履行，那结婚还有什么意思？”

结婚后的林真理子，依然坚持天天写作，即便是在怀孕、坐月子期间，也从未间断过。她说：“我不否认女人在家庭生活、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也会成长，但这些和通过工作实现的成长是无法类比的。”林真理子认为，一个女人只有在工作上练就一身对不喜欢的事情也能胜任的魄力，才能自然而然地掌握不会因为孩子哭闹就惊慌失措的能耐。

在被记者问到如何和丈夫结婚多年来依然恩爱如初时，林真理子笑言：“我对老公其实也有很多微言，这么多年来一直忍着。有时候看老公坐在餐桌前，只会伸手要饭吃，真的挺讨厌的。不过仔细想想，把忍受老公当成兴趣爱好也还挺有趣的。毕竟每个人发展一项兴趣爱好，都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去培养。对婚姻来说，忍耐和包容是必须的。所以，如果你问我为何结婚27年了还没离开那个男人，那是因为写作之外，忍受老公也是我的兴趣！”

多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且很畅销，但林真理子坦言基本不看自己作品改编的电视剧，因为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写新的作品。她笑着说：“每一部作品都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女儿嫁到夫家之后究竟怎样，那是她的事情。所以作品会被改编成什么样，我从来都不计较和在意。如果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之后，非常受欢迎，那是我的功劳；如果改编之后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那是改编方的错误。”那些屈辱、被冷落和被欺负的经历，后来都变成了林真理子的字字珠玑、物质和精神财富，也一天天、一年年地将她打磨成一个越来越知道如何主宰自己人生的女人！

现在的林真理子依然坚持每天写作五六个小时，即便这次来到中国也雷打不动。采访那天，她很早就起床，在日记本上手写了3天的连载小说并发回日本。她说这样的习惯，会一直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天。为什么要这么坚持？林真理子说：“女性凭借自己的能力去竞争，无论收获怎样的评价，也比仅仅依靠丈夫的地位或职位获取评价要来得更有意义！”

在林真理子的新作《遗失的世界》中，女主角泽野瑞枝面临着原本圆满的家庭一夜之间破碎瓦解的痛苦，为了独自抚养女儿不得不重新步入职场。小说女主角与前不久在中国热播的电视剧《我的前半生》中的罗子君一样励志。林真理子对婚姻、出轨、中年危机的认识很深刻，她一直主张女性不应为家庭牺牲自己，不要委曲求全成为无爱婚姻的卫道士。“无论你多大的年纪，都要勇敢地追求女性应该有的幸福和爱情。唯有这样，你才能成就最好的人生，成为自己的主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