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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组”结构小说研究

2018-02-05李媛

牡丹 2018年3期
关键词:李三晚饭汪曾祺

李媛

汪曾祺晚年创作的短篇小说中有一特殊结构序列。这一序列小说有点像诗歌中的组诗。多数以三篇为一个单元,有一个总的题目,而每篇小说又有个小题目。三篇小说各自独立,又相互勾连。可能是因为学术界把新时期王蒙发表的一系列具有意识流形态的中短篇小说称为“集束手榴弹”,所以学者梁新俊把汪曾祺这一系列小说称为“集束小说”。对此称谓,笔者不敢苟同,更同意文学评论家王干把这一极具结构探索性的小说称为“组”结构小说。笔者试从结构特点和语言特色来分析这一系列小说。

一直有文体家称谓的汪曾祺,为什么晚年热衷于这一文体实验呢?众所周知,汪曾祺虽然曾有过构想,但没有真正写过长篇小说。这样的“组”结构小说与长篇小说有什么内在联系呢?汪曾祺的短篇小说文体实验是贯穿其创作始终的。他从小陪伴父亲作画,养成了自己的审美意识,晚年爱好书法,对字形感兴趣,这进一步影响其小说结构。王干认为,汪曾祺书法和绘画的造诣很高,这影响了他小说的创作。对于这一结构实验小说,王干在《夜读汪曾祺》中评论说:“(它)有点类似书法上的‘行气,就是字与字之间内在的联系。落实到作品中,则是篇与篇之间的‘篇气。就意象美学而言,这是对意象群和意象群落的营造。”

汪曾祺“组”结构小说的创作是从1981年开始的,一直持续到1989年,共八篇小说。按时间顺序分别是《故里杂记》《故乡人》《晚饭花》《钓人的孩子》《故里三陈》《小说三篇》《桥边小说三篇》《小学同学》。除了最后创作的《小学同学》由五篇小说构成,其他七篇每篇都由三篇小说构成。这八篇小说里,只有《晚饭花》《钓人的孩子》的大题目是与小题目同名的。还有一个特点是其中《钓人的孩子》和《小说三篇》背景不是故乡,其余六篇小说的背景都是故里。本文试从汪曾祺“组”小说内在结构以及语言特色入手来分析这八篇作品。

一、“组”结构小说的内在结构特点

八个文本大多由三篇组成,那么三篇之间是什么关系呢?王干在《澄明与滋润》中这样解释:“组结构是以三篇为一个单元,形成似连还断、似断又连的组合体。三篇小说之间,情节自然没有联系,人物也没有勾连,有时候通过空间加以联系。”其实,除了空间联系,还有很多别的原因使三篇结构勾连在一起。下面,笔者举几个例子。

《故里杂记》里三个小说篇名很有意思。《李三》《榆树》《鱼》分别由人名、植物、动物命名。三篇作品的主人公都是独居的人。李三是个地保的角色;侉奶奶是独居的外地人;庞家虽然有三个兄弟、三个妯娌,但是和外人也不来往,是独居的家庭团体,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只有一个共享的姓氏。三篇小说都着重写了主人公各自的谋生之道:李三在地方上承担地保的职务,说是地保但更像地痞,把自己的职务变成生财之道,当庙祝可以收香钱;埋葬死人可以去化钱;报警失火可以挣酒钱;管叫花子可以讨价还价;甚至缉盗都可以顺便收船篙等人来花钱赎走。像这样,管理地方事务的,汪曾祺还写了两个人物:一个是鲍团长,一个是不好惹的八舅太爷。侉奶奶每天过着平淡之至的日子,靠纳鞋底为生,种着八棵榆树做棺材本,平时生活很节省,顿顿吃粥,自己每天吃的粥甚至没有粥厂免费放的粥白,不吃菜,顿顿用咸得发苦的萝卜就着吃。只有过继给她的侄儿(牛)来的时候,她才吃顿饱饭。开头说徐州以北说话带山东口音的人被叫做侉子,但是侉奶奶家附近都是本地人,好像“她一直就在这里住”。直到过继的儿子(牛)来了才回归山东人本色。文中描写这一段时,写侉奶奶见儿子来了去王二摊子上买肉,“另外”这个词用得好,另外,忘不了买大葱、酱,吃顿山东饱饭。丁甲长让侉奶奶收印子养牛,本来是有利可图的。但是侉奶奶没有这么做,牛死后,把折子交还给丁甲长,自己累倒了。《鱼》里面的庞家三兄弟是“开”肉案子的,因为东大街上只此一家,所以生意很好,即便如此,一家人还是生活节省,活得很“精”。除了卖猪肉,闲的时候肉案子对面卖茶叶,这也是东大街只此一家。粥厂放粥的时候,打来粥喂猪。杀猪盆接河里跳出的鱼,接下的鱼不马上吃,晒干慢慢吃。三篇小说三种人生,李三为了钱偷人家船篙被发现。侉奶奶节俭一辈子,死了反被人算计,生前榆树作为棺材本养着,死了被香店老板白白赚了榆树皮。庞家三兄弟明明赚了很多钱,还是活得很精明。

《晚饭花》里的三篇小说次序在各种版本的汪曾祺文集里是有所不同的。《晚饭花集》初版本里的顺序是“珠子灯、晚饭花、三姊妹出嫁”。《晚饭花集》收录了汪曾祺1981-1983年所写的短篇小说19篇,其中包含很多“组”结构小说。《汪曾祺全集》中的次序是“珠子灯、三姊妹出嫁、晚饭花”。这里,笔者按照《晚饭花集》初版本次序来做分析。这三篇都与婚恋有关,大题目晚饭花选用的是其中一篇的题目。大题目下有一引文,引自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这样的引文在8篇“组”结构小说中是唯一的。引文中先是说明,晚饭花实际是野茉莉,之所以得名晚饭花是因为开花时间在黄昏,即晚饭前后。第二段介绍野茉莉常见,易繁衍,枝叶、花、子各是什么样子,最后介绍了第三个名字“粉豆花”,名字源于它的实用目的。一种花有三种名字,三个名字来源于三个不同的目的。《晚饭花》明显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三篇小说虽然都是婚恋题材,但是风格、人物命运完全不同。《珠子灯》篇名也具有象征意义,按当地风俗,这珠子灯是有钱人家小姐出嫁第二年娘家要送的,但是孙淑芸家的灯只点了一年,因为丈夫去世了。结婚前看了很多书,订婚后放了脚,她婚后也常看新文学作品,丈夫死前,留下遗言:不要守节。但是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老一辈人是传统的,这样的家庭是没有再婚之女的,孙小姐只能将房子里的摆设仍像丈夫活着的时候一样放着,人却慢慢病倒了,只留下散落一地的灯的玻璃珠子。《晚饭花》由李小龙引出邻居王玉英。王家條件不好,住房紧张。许的人家是不学好的钱老五,虽然落魄,但在臭河边有一所小房子。《三姊妹出嫁》写的是卖馄饨的秦老吉辛辛苦苦养大了三个女儿,三个女儿许的人家是三个有手艺、有头脑的小子。这三个女婿要么是继承师傅,学会独门手艺,要么是绱鞋绱得又快又好,要么是能赶潮流会变通。女儿嫁人以后住得离娘家近可以常来往,但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秦老吉的馄饨担子却没人继承。endprint

二、“组”结构小说的语言特色

汪曾祺小说是难理解的,其难度就在于其中大段的空间描写。荷兰当代著名叙述学作家米克·巴尔在《叙事学导论》中指出:“当单独的叙述部分仅仅致力于空间信息的描述时,我们称之为描写。这样,空间就不是简单地被附带提及,而是成为明确的描述对象。”他还指出:“当空间被广泛描述时,时间次序的中断就不可避免,除非对于空间的感知逐渐发生(及时的),并因此而能被看作事件。”当叙述人以回忆的目光回顾往事的时候,时间仿佛定格,人们只能跟随叙述人的目光,聚焦到多年前的那个地方。

汪曾祺在《自报家门》中说自己是很重视语言的,认为语言是有内容性的,语言是小说的本体,语言还具有文化性。在《小说的散文化》中,他也说关注语言对于主题的暗示性。汪曾祺小说内容上有很多省笔,但是空间背景又好像填充得很满。他常说“气氛即人物”,人物塑造的很少,周围的环境描写得却很多,这有点像自然主义小说中人物和空间之间的关系,刻画环境对人物的影响。尤其是人的住所与其性格、生活方式或隐或显的联系。人的住所本身就是人物出入的场所,也是很多故事展开的地点。下面,笔者举几个例子。

《故里杂记》中,《李三》一开头“李三是地保,又是更夫”先说明李三的两个职业,然后交代“他住在土地祠”。土地和地保什么关系呢?土地是阴间的保长,阳间的地保住在阴间的土地祠。第二段开始介绍这个土地祠,从外向内空间位移。庙很小,庙门上刻着“福德神祠”四个字,外面的两根旗杆被雷劈了一根。进门有一门道,两边各一间耳房,东边住李三,西边租给卖糜饭饼子的。再往里跨过天井,是神殿,很简单的陈设,神像很小,单身,没有配土地奶奶,神像前是神案,上面摆着一排烛钎,一个瓦香炉,神案前是一个收香钱的木柜,木柜前是供人磕头的砖地,结尾一句“如此而已”。住在土地祠的李三,也没有家小,靠管理一坊的事务过活。这里没有写李三住的耳房,而把目光集中在神殿内部,是有指涉义的。

粗看汪曾祺的小说,人们发现,其结构随意,语词简单,细看却发现,其用词精准,没有一句是闲笔,句与句之间相互联系,又不会显出匠气。总是喜欢用“这”近指来拉近叙述人和受述人之间的关系。文章中间常常出现“你”,或者设问自问自答。遇到事件转折处,常用“有一年、一天”。汪曾祺“组”结构小说中也有荒诞的笔法,例如,“陈小手被枪杀”“臭水沟里鲤鱼跃龙门”,喜欢用括号、破折号做解释或者补充等。在塑造人物的语言方面,汪曾祺在《小说的散文化》中就说过不过分地刻画人物,不进行概括,人物不具有雕塑性,只求神似,不深入挖掘。所以,人物常常是用大量的环境、氛围或者某个物件来隐喻暗示的。

三、结语

汪曾祺“组”结构小说,是晚年自身结构探索的成果。篇与篇之间的结构关系,每篇小说的语言特点,一直没有人系统研究。空间、地点、风俗研究一直是汪曾祺短篇小说研究的热点。在“组”结构小说中,空间的主题化以及與人物发生联系是如何展现的,笔者在文中展开说明。汪曾祺短篇小说经典化离不开其独特而精准的语言。句与句之间的关系扩展到篇与篇之间的勾连是笔者研究的重点。

(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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