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星球的堂兄

连城

1

阿燦握住父亲的手，倾口斤他的临终嘱托：

“一定要记住，去翡翠星看你的堂兄。我们家族自从那年分开，有几个世纪没有见面了……”

“父亲，我记得，等我有了空闲就去。”

“举办完我的葬礼就去！”老父把阿灿没好意思说的话说了出来。

“好！我一定！”阿灿摇着父亲的手，泣不成声。

看到阿灿作此保证，老父放心地咽了气。

阿灿从小就知道，他们家有亲戚定居在翡翠星上。那是几个世纪前，在那波星际移民大潮中移居过去的。那时候，科技空前发展，人类的骄傲也达到了空前高度，他们心胸狭隘，互不容忍，比如：爱听钢琴的不能容忍爱听竖琴的，爱养植物的不能容忍爱养动物的，爱吃香菜的不能容忍不爱吃香菜的……就连左利手和右利手互相也不能容忍——对，左利手和右利手就是俗称的左撇子和非左撇子。所有人都吵吵嚷嚷（当然是所有人！因为不是左利手就是右利手，非此即彼，人类没有三只手！）“左利手最优秀！”这是一派。“胡扯！右利手更优秀，进化的选择证明了这一点。不然，为什么自古以来，使用右手的人比使用左手的人多呢？”这当然是另外一派。

然而，左利手一派实在骄傲，他们坚持己见，并且说“演化会证明一切”，N个N次方年后，一定是左利手统制全球。

“不用演化，那实在太久，我们用更快的方式证明！”更骄傲的右利手们说。

当时的科技发达到那种程度，能够随意修改基因，人们可以选择让自己的后代是左利手还是右利手。他们最终做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决定，通过修改基因，让“左利手”派的后代永远都是左利手，让“右利手”的后代永远都是右利手，然后占少数的“左利手”派全体移居翡翠星球。那是一个距离地球42光年的美丽星球，简直是地球的姊妹星，无论质量还是引力，磁场还是生态，都跟地球不相上下，甚至比地球还好——翡翠星球植被茂盛，90%以上的陆地面积被绿色植物覆盖，整个星球呈现让入迷醉的翡翠色，所以叫翡翠星球。

当时的人类疯狂到这种程度，他们果然那么做了：修改基因，“左利手”派移居翡翠星，“右利手”派留在地球。同胞兄弟就此天各一方，只为人类希望自己的世界“纯粹”，并证明对方的愚不可即。

阿灿堂兄的祖先就是在那时候，作为“左利手”派移居翡翠星的。起初两个星球还时常通信，偶有往来，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从那以后，地球人口一天比一天减少，科技水平一天比一天衰退，仿佛是造物对他们的惩罚，先是无法探亲，后来，连维持通信的能力都丧失了……移居翡翠星的亲戚们，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在几个世纪里，完全断绝了消息。

总而言之，到了阿灿生活的世代，地球非常萧条90%以上的陆地面积被植物占领，人类非常稀少，地球变成了另外一颗翡翠星。

2

不过，谢天谢地，科技水平总算有了提升，到阿灿七岁的时候，地球和翡翠星又取得了联系。也就是在那一年，通过谱系查询，阿灿的父亲得知，他还有一个堂兄生活在翡翠星上。而那个分出去的家族同样人丁稀少，堂兄只有一个儿子，名叫阿明——也就是阿灿的堂兄啦。

从那以后，父亲常常念叨要和翡翠星的堂兄相聚。可惜，他没有等到那一天，从通信到通航，其间又经历了漫长的四十年，到后来，父亲身体衰弱，不能再支撑千难万险的星际航行了，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希望阿灿能去翡翠星探望堂兄。

“父亲，您放心我一定尽快去翡翠星和堂兄见面，完成您的未了心愿！”阿灿擦着眼泪合上了父亲的双眼。

阿灿没有食言，操办完父亲的葬礼后，就着手张罗去翡翠星探亲的事宜。没多久，手续办好了——去翡翠星的船票是那么昂贵它花尽了父亲留下来的遗产，还有阿灿半生的积蓄。

不过总算成行了，登上宇宙飞船的一刹那，阿灿在心里发出微笑：他要去翡翠星和堂兄相聚了。那个遥远的星球，它的风土人情是怎样的？久违了那么多年，血缘还能维系亲情吗？不知道那个堂兄，会不会热情接待自己，虽然在信里，他多次邀请阿灿前去探亲。他说：“翡翠星的航天科技早就归零了，我只能期待你来看我。亲爱的堂弟，你一定要早些来啊，不要让我久等，就像我父亲等你父亲那样，一直等到长眠的那天还是一场空 ”

“看起来，堂兄是爱我的，也是期盼我去的。毕竟我们的家族人口稀少，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阿灿在心里跟自己说。

一经过三个地球月的星际航行，宇宙飞船终于降落在翡翠星。舱门打开，阿灿嗅到了翡翠星的气息，清苦、微香，跟地球的气息似乎一样。

3

翡翠星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未迎接第一批探亲的地球同胞。阿灿刚报出堂兄的名字，立刻有专员跟他说：“请跟我来吧 我们早就准备好了飞艇，您只要坐上来，我们就会把您安全地送到您那位幸运的堂兄家中。他此刻正在家里，焦急而兴奋地期盼着您呐！”

阿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上飞艇。他手上不知何时被塞上一束鲜花，脖子上也挂着一大串鲜花。所有的花朵都是绿色的，就像翡翠一样泛着透明的光泽。原来，翡翠星上连花朵都是绿色的，堂兄怎么没跟他说过？

“这是我们的球花翡翠花。其实我们星球上也有其他颜色的花朵，但是大家都觉得，只有翡翠花更能代表翡翠星！”接待专员看出了阿灿的疑惑。

原来如此！看来堂兄还是实诚的。阿灿对将要到来的会面又安心了一些。

飞艇速度很快，加上阿灿堂兄家所处的位置也不偏远，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片翡翠色的树林，树林里一栋翡翠色的小屋——小屋其实不是翡翠色的，只是由于装饰着大量翡翠花，才变成翡翠色。

小屋门前站着两行看热闹的群众，都穿着闪闪发光的翡翠色衣服，这显然是他们节日的盛装。

阿灿在专员的陪同下，缓缓走向门户洞开的小屋。围观的群众给他以热烈的笑脸，他也以笑脸回报他们。

阿灿的堂兄阿明站在门口。阿灿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跟他一样，也是手握翡翠花束，颈挂翡翠花环，脸上带着喜悦和不安。

“阿灿堂弟？”

“阿明堂兄！”

经过短暂的确认，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阿灿是那么激动l被翡翠星的空气和翡翠星人的热情浸洗着，再加上堂兄给予他的亲情抚慰，不知不觉间，飘飘然如同醉酒了。

阿灿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堂兄给他倒了饮料，然后他们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下，碰杯饮尽。

又是欢呼声，又是掌声，纷杂的声音使阿灿的脑袋像共鸣箱一样，嗡嗡作响。

“大家告辞，让他们兄弟畅谈吧。”识趣的接待专员把人群带离了小屋。

屋里沉静下来，兄弟俩默默注视着彼此。窗户大开着，清新的林间空气绿茶一般浸灌进来，还有清脆的鸟鸣。

“堂弟！”堂兄阿明忽然流下眼泪，他指着窗外说，“自从跟地球音信隔绝后，我的祖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每到夜晚向着地球的方向挥手致意，虽然心里明白，地球的亲人可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阿灿也流泪了，“从小我就被父亲教育，在那一方的翡翠星上，有着我们的亲人。我们也是夜夜挥手致意呀！”

“真的吗？”堂兄含着眼泪问。

“真的！”

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只小手偷偷地擦拭眼泪；堂兄是左手大，右手小，阿灿是右手大，左手小。两只手如此悬殊，跟招潮蟹完全一样。

——愚蠢的选择加自然的演化，使人类最终变成了“招潮蟹”。但是，他们的后代会改过来的，就从阿灿踏上翡翠星开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