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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草

2018-02-03杨春艳

阳光 2018年2期
关键词:姐夫大伯

杨春艳

不知不觉,她们俩已经人到中年了。

一个两鬓的头发已经泛白,高颧骨下两颊几乎瘪进去,脸色蜡黄,这是妮姐。

另一个同样是高颧骨,满脸雀斑,皮肤黑而干燥,这是慧姐。

她们的苍老让我意识到,纵然她们不再是当初明媚的少女,我又何尝还是那个小小的跟屁虫呢!

还得从几十年前说起。

妮姐和慧姐是姐妹,妮姐大慧姐两岁,慧姐又大我六岁,她们家和我们家是邻居,我有事没事就往她们家跑。

我喜欢找妮姐玩儿,妮姐不嫌弃我是小孩子,也不摆姐姐的架子。她长得圆滚滚的,说话慢声慢气,柔声细语,从没见她和谁发过脾气。

慧姐就没妮姐亲切,但慧姐心灵手巧,她会给我打漂亮的手套,还会给我编蜈蚣辫,慧姐的手特别重,把我的头皮拉得生疼,但是她编的辫子既结实又规整,我编一次辫子可以管好几天。

她们俩读完小学就纷纷辍学了,大妈见妮姐笨手笨脚的,也就不打算送她去学裁缝了,让她帮着自己干一点儿农活,偶尔和大伯一起去打鱼。

我常常缠着妮姐一起去打鱼,妮姐也很高兴有我陪伴,短途的时候,便把我带上船,但有时她和大伯把船划到很远的地方,一两个星期才回来时,他们便不能带上我了。

妮姐家的船很大,中间带个船篷,船舱里铺着被褥,像个小小的卧室。我最喜欢和妮姐并排躺在船舱,把腿举起来抵着船篷,俩人高高兴兴地聊天。大伯则在后面划着双桨,船便一摇一摆的在河水里悠悠前行。

划到既定水域后,妮姐便来到船头,把渔网沿着一条直线下到水里,大伯则在后面划船,渔网下完后,隔远一点儿再下一网,三四网下去,船便寻一处有树荫的岸边停下,休憩一阵,等一两个时辰再回去收网。

我们把带来的玉米、西红柿、红薯等食物拿出来,把小脚丫伸进缓缓流动的碧波里,坐在船头吃东西,不时用脚打一阵水花,那水花晶莹透亮,美丽极了。运气好的时候,还能从河里顺手捞上一些正在漂流的的野生菱角,吃起来清甜可口,真是人间至味。

该收网了,妮姐拿掉船头的几只舱板,露出底下的船舱,舀一点水进去,把渔网收回到船舱里,只见渔网上这里挂一条鲫鱼,那里嵌一条鳑鲏,这里几只小虾,那里几只螃蟹,五花八门,热闹纷呈。妮姐边收渔网我边从渔网上把鱼虾取下来,俩人配合默契,嘻嘻哈哈,简直当游戏一样。收完一网再收另一网,鱼装满了半个船舱,就等明天拿到集市上去卖了。这一切忙完,晚霞也已染红了半边天,于是,大伯把船返航,我和妮姐躺在船头欣赏两岸景色,看漫天云彩。

我对妮姐说:“我好羡慕你啊!将来我也要打鱼为生。”

妮姐笑笑:“好啊,以后我和你做对子怎么样?咱们把船划得远远的,碰到市镇就上去卖鱼,买回咱们喜欢吃的东西,一直划一直划,听说这条河通到长江呢,我们就一直划到长江里去!”

“那太好啦,咱俩拉钩,就这么办!”

“好,拉钩。”

“哈哈。”

“哈哈。”

我们俩正乐,后面传来大伯的声音:“燕儿成绩这么好,这是读大学的料子啊,你妮姐命苦,这不会那不会,现在和我打鱼混一混,等嫁人了,指不定还有没有鱼打呢!”

妮姐娇嗔道:“爸,讨厌。我不嫁人,我要和你,燕儿还有我一帮玩儿伴永远在一起。”

大伯打趣道:“燕儿也要嫁人的,要嫁到城里去,燕儿是不是?”

我大声嚷嚷:“谁说的?我才不嫁,妮姐也不许嫁,都不嫁。”

我们又哈哈笑起来。

大伯也跟着笑了。

慧姐辍学后到镇上去学了裁缝。我們这边只要一休学,男娃子大多去学电工、泥瓦工,女娃子多半去学裁缝。慧姐有个伴,是和她一同辍学的翠姐。翠姐身形微胖,脸上嘴角处有颗大大的黑痣;慧姐却削肩细腰,明眸皓齿,两个人在一起,像是丫鬟和小姐。

有时候他们也三人同行,另一人是邦哥哥,年纪和慧姐相仿,他在镇上学理发,在我们村里倒是个稀奇事。一般人家都觉得学理发不够爷们儿,想也没想过让自己的男娃子学这门儿手艺。邦哥哥长得眉清目秀,说话轻声细语,学的又是理发,我们暗地里都觉得他是个娘娘腔。

后来仨人分别学完艺后,外出打工年龄不够,慧姐和翠姐便继续在镇上给师傅做衣服,赚点儿零花钱。邦哥哥则在镇上的理发馆当了一名理发师。

慧姐每天早出晚归,便很少带我一起玩儿了,有时候我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她,她还会借故把我支开,和翠姐神神秘秘地另找一个地方说话,我感觉慧姐离我越来越远了。

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这是夏天夜晚最富魅力的一个游戏。村子里黑漆漆的,墙角下、大树后、河堤旁,能躲的地方实在太多,有时躲在树后,来找的人就在周围晃悠,躲在树后的人便围着树悄悄打转,避开来人的视线,趁他不备,再猛然跳出来大喝一声,准能把来人吓得一蹦三尺高,大呼小叫像见了鬼一样,其余的人却都哈哈大笑。我们就是追求这种惊险刺激。这次,我别出心裁在河堤的一处草丛上躺下来。这草丛前面正好有一束茂盛的南瓜藤,我伏得很低,从岸上绝难发现,再者躲到河堤上的人本来就极少,谅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但为了慎重起见,我仍然轻呼慢吸,一动不动,远远听着岸上躲猫的小伙伴吆喝喧闹,却没有要近前来的意思。

正在无聊之际,忽然听得脚步声,从与我相隔不远的河堤走到了河边,接着两个声音交谈起来,原来是慧姐和翠姐。

慧姐:“我们今天谁也不瞒谁,你告诉我你喜欢谁,我也告诉你。怎么样?”

翠姐:“好吧,说出来你不许笑我,我喜欢邦。”

慧姐:“谁笑话你了!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也喜欢他。”

翠姐:“我早猜到了,邦也喜欢你。”

慧姐:“有吗?我怎么没瞧出来?”

翠姐:“每次咱们结伴去镇上或者回家,邦就特意走在你那一边儿,想各种话题逗你说话,他看你的眼神啊,也温柔得不得了,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这不是喜欢是什么?”endprint

慧姐:“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忘了,邦本来也想和你说话来着,但你每次扭扭捏捏的,和你说话你就脸红,他当然就更愿意搭理我了。”

翠姐:“嗨,我这不是害羞吗!不过,他还是更喜欢你。”

慧姐:“怎么说?”

翠姐:“你长得比我洋气多了,像那个唱《亚洲雄风》的韦唯,我要是邦,也会选你。”

慧姐:“瞧你瞎说什么。你敢不敢亲口告诉他你喜欢他?”

翠姐:“人家又不喜欢我,我不是自讨没趣吗?要不,你去挑明了吧!”

慧姐:“那怎么好意思!人家男孩子都没有说什么,我一个女孩儿家家,去说这种话多丢脸。”

翠姐:“去说嘛!邦长得这么英俊,性格又好,你不说,万一被镇上的姑娘们抢走了!”

慧姐:“是啊!可我……我还是不敢!”

…… ……

我一动也不敢动地屏息听着,早把躲猫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怦怦”直跳,啊,啊,啊,我窥到了慧姐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她喜欢邦哥哥啊!我原本还觉得邦哥哥娘娘腔,这时再一回想,邦哥哥确实长得还不错呢,算得上村子里最英俊的男孩子了。而且,竟然同时被两个女孩子的喜欢,他的形象在我心里一下子有魅力起来了。

等慧姐和翠姐又爬上河堤后,我才悄悄地溜回了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是震惊也是伤感,那个曾给我梳头时拉得我生疼的小小慧姐,已经真的长成大姑娘啦。

妮姐虽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但妮姐二十岁上,大妈大伯还是托人给她说媒了。我们一群小孩子懵懵懂懂的,就觉得这事特别好玩儿。一听说媒婆领着个男人进了妮姐的家,便跟着去瞧热闹。大妈怕我们坏事,就把那个男人和妮姐关在一个房间里,让他们俩单独相处。但我们自有办法,跑到窗户那里偷偷朝里瞧。只见妮姐面孔窘得通红地坐在床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而那个男人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只看得到香烟缭绕,也是默然相对。由于背对窗户,看不清相貌,只瞧得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怎么看怎么陌生,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场面奇怪得不真实,这就是和妮姐共度一生的人吗?

妮姐相了好几次亲,事后她对我抱怨:“我最讨厌这个事情了,我低着头,连对面那人是什么长相都懒得看,也懒得和他讲话。讲什么啊,又不认识,多尴尬。我都说了多次我不出嫁,我妈还老给我安排相亲,烦都烦死了。”

又有一天,听说妮姐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赶快跑过去看,堂屋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种场合怎少得了村子里好事的小媳妇和好瞧热闹的小孩子,只听他们说,新姑爷脸也嫩得很,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待着呢。我挤进去,他长得很瘦小,两条腿老老实实地并拢着,表情拘谨,红着个脸,低着个头,似乎正在找地缝,好从地缝里钻进去。

妮姐并不在这里,她在另一个关着门的房间,被媒婆和大妈拉着交待事情。

完事后我问妮姐,怎么就定下来了?姐夫叫啥名字?你了解他多少?你们说了几句话?妮姐说:“老实告诉你吧,我对他啥也不了解,也没说几句话,他比我还要怕羞呢。一看到我就脸红了,还是我先和他说话的。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反正都是些废话。我不问,他就默在那里。可后来媒婆问他,对我满不满意,他竟然说满意。问我的意见,我就说没感觉,无所谓。我妈生怕我嫁不出去,好不容易逮到个愿意要我的,就怂恿我答应下来了,反正我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

于是,妮姐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嫁了!

慧姐一满十八岁,便南下广州打工去了,进了一家服装厂做衣服。邦哥哥不久也走了,他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邦哥哥竟然考上了一所外市的中專,又重新走进了学校。邦哥哥是这样传奇的一个人物,他明明只读完小学就辍学了,但却边当学徒积攒学费,边暗地里自学初中课本,最后还考上了中专。自从邦哥哥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听说,他后来又考上了公务员,当起官来了,还娶了个城里媳妇,有了大大的出息。与慧姐的交集,是永远地失去了。

过年的时候,从广州打工的慧姐回来了,她变得好时髦好漂亮啊!一头打理齐整的披肩短发,一双眼睛特别有神采,一点朱唇,人也特别的落落大方,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一回家,就给邻里乡亲每家捧了一大把糖,花花绿绿的,好看又好吃。我妈赞叹说:“慧慧这丫头蛮会做人呢,燕儿你要学着点儿!”

慧姐给我看她带回来的一册相片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城里的摩天大楼、公园、大商场。慧姐穿着各式漂亮的衣裙,有时还戴着酷酷的墨镜,真个是光彩照人。有一张相片,是她坐在花园里的一个嶙峋假山上,背景是高高的摩天轮,慧姐穿着色彩鲜亮的衬衫,衬衫下摆潇洒地扎在黑色的裤子里,脚朝前伸出来,穿着一双浅口的黑色平底圆头皮鞋,头上斜打着一把红色的花伞,露出八颗玉米般晶莹的牙齿,甜甜地笑着,说不出的干练潇洒、清丽妩媚,我看得都呆了,像是第一次认识慧姐。

过年期间,慧姐还请了她一大帮同事来家里玩儿,个个花枝招展,喧笑闹腾,慧姐穿一身黑色紧身毛衣裙,胸前挂一个闪亮的吊坠,温婉大气,在她那一群同事里,仍然显得气质卓然,她俨然就是这群同事的中心,人人都围着她,争相和她说话,而慧姐则笑意盈盈,顾盼神飞。

妮姐在将嫁未嫁之际发生了一件大事。她那未来的公公婆婆因为有一天和村里人吵架,估计没有吵赢,俩人怄不过,竟然双双喝农药自杀了。

这老两口虽然笨嘴拙舌、忠厚老实,但勤劳肯干,不失为种庄稼的好手,本来有他俩在,妮姐嫁过去未必就会吃苦,可妮姐不知怎的,恁地命苦,福一天没享到,作为准媳妇,还不得不帮着料理后事。

大妈大伯很宠孩子,做姑娘时的妮姐好吃懒做惯了的,作为新主妇,又没有公公婆婆作为后盾,锅碗瓢盆、田间地头,里里外外都要应付,再说还得面对全新而陌生的环境,这要是一个能干的人也还罢了,偏妮姐手脚又慢又笨,一点儿也不能干,面临的生活挑战可想而知。无怪乎妮姐每次回娘家,总要对着我感叹:“婚姻是坟墓!”我打趣她和姐夫,妮姐更是无可奈何:“唉,就是因为嫁了他,才更像坟墓。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一天说不了两三句话,个子又小,让他在田里背个喷雾器打药都吃力得很,摇摇晃晃像要摔倒,我看不过去,只好自己来。累了一天回到家,骨头都散架了,还要做饭给这位爷吃。你看我这双手,才嫁过去多久啊,都粗糙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就把手平伸出来,妮姐本来有双修长的手,皮肤也很白,这一看,手变黄了,也变干了,还有几个隐隐的小刀痕,估计是劳作时割伤的。endprint

我又问妮姐:“姐夫怎么不陪着你一起回娘家?”

妮姐眼皮一翻,仍然慢条斯理地回答:“他啊,害羞着呢,就结婚过门时按礼节不得不来,才被我拖着来了一次,平常我回娘家,他死活不跟着来,比小孩子还要怕生。”

每每话题结尾,妮姐还要再重重强调一次:“记住我说的,婚姻是坟墓。”我看着妮姐那张憔悴的脸,做姑娘时娇憨的婴儿肥已经无影无踪,白皙光泽的皮肤也黯淡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心疼妮姐之余不禁暗暗心惊,原来婚姻这么可怕!

转眼,慧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们都认为慧姐比妮姐能干得多,人又长得漂亮,一定会比妮姐嫁得好。慧姐相亲也确实蛮顺利的,和第一个相亲的男人就对上眼了。这个男人性格沉稳随和,长相周正,在广东的一个手表厂打工,就是我们隔壁大婶娘家那头的亲戚,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未来的公公婆婆都只有四十来岁,非常年轻,而且是真正能干的人,把个家里操持得清清爽爽、充充裕裕,在村子里是数得上的上等人家。

慧姐远比妮姐风光地出嫁了,但慧姐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却鬼使神差还是发生了意外。慧姐的公公婆婆在一个雨后天晴的下午到田里打理庄稼,婆婆看到田里斜躺着一根电线,估计是被刚才的风雨刮下来的,不假思索地用手去拿开,谁知猛地几下抽搐,被电倒了,这边厢急得失去理智的公公赶紧用手去拉婆婆,一瞬间形成导体,也被电死了。突然间,以几乎戏剧性的方式,一损两命,慧姐一家顿时天塌地陷。

是命运?是巧合?两姐妹嫁人前后,公公婆婆竟然相继离奇死亡,不由得人不惊诧联想,莫非世上真有所谓“克死”这回事?大妈哭得死去活来,为两个如此苦命的女儿,她边哭边向上天控诉:“老天爷呃,我和老头子一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连一只蚂蚁都害怕踩死,怎么把这样的报应降临到我们头上啊?我两个女儿都是本本分分的人,对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为什么要遭这样的报应哦……”

这一来慧姐便无法再南下打工,像慧姐这一代在家当农民的人已经很少,但那十几亩地的棉花种籽已经撒了下去,轰轰然叶子也已抽得十分热闹,说不得,也只好跟大妈大伯以及妮姐一样,戴起草帽,扛起锄头,背起喷雾器,顶着烈日,穿梭在田间地头了。

妮姐和慧姐相继生儿育女,巧的是,俩人都生了个女娃,正好相差两岁。农忙的时候,两个娃娃都被送回娘家来。

后来妮姐又生了男娃,儿女双全,我以为妮姐的人生虽然苦难,至此也算得圆满。哪知,更大的苦难还在后头,姐夫竟然疯了,真的疯了!乡里乡亲见着他俩可怜,把姐夫带出去打了几年工,但作为劳动力的姐夫实在一无长处,挣不了几个钱不说,大概也受了不少的气,他又不善于交流,总把气闷在肚里,结果就给闷坏了,老乡看他神情恍惚,说话颠三倒四,只好把他送回乡里。乡间的生活本来就粗糙不堪,如果有人得了精神疾患,往往并不像别的生理疾病那样给予救治,而只是听之任之,当个废人那样将养着。妮姐正是这么做的。谁知,姐夫的病进一步发作。有一天妮姐从外面农忙回来晚了一点儿,挨饿的姐夫就拿一把刀冲出来,要杀了她。吓得妮姐撒腿就跑,姐夫在后面奋起直追,幸亏村里几个壮汉看到这惊悚的一幕,硬生生上去抱腰的抱腰,夺刀的夺刀,把他的手脚用绳子绑了起来,一连绑了好几天。

妮姐把家里的刀啊叉啊镰刀啊锄头啊,都藏了起来,姐夫就趁她熟睡的时候,用手掐她的脖子,差点儿没把她掐死,疯子的力气是很惊人的,后来还是两个小孩的哭声让姐夫停手了。

妮姐还动不动被这个疯子打得鼻青脸肿。

这些事情都是我妈告诉我的,那时我在外地读大学,我听了,简直气得发颤,妮姐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啊?身边这个像不定时炸弹的怪物,干嘛不甩脱他?干嘛不回娘家?

我妈叹息说:“哪能甩脱得了?他一个无父无母的人,甩给谁?”

我问:“难道妮姐就这样被那个疯子打死?”

我妈说:“他的情况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也有,一旦清醒过来,就给妮子下跪,又是哭又是扇自己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妮姐是个憨厚人,能拿他怎么办?”

我无言以对,是呀,摊上妮姐这样的命运,能怎么办?

我在外地上完大学,又到更远的外地去上班,一晃,我也结婚生子了,妈妈家也成了我的娘家,过年回娘家,偶尔也能看到慧姐或是妮姐。

岁月流逝,慧姐已完全只把我当成一个熟人看待,见了面,客客气气打一声招呼。自从结婚后,她再没出过远门,种了几年棉花,后來干脆就在家里做起了衣服,农村人口日益凋敝,她也只是有个事情混着,糊个口而已,赚钱养家主要还是靠姐夫在外地打工。所幸,小孩子还挺争气,寒暄起来,倒还一直在顺利地读着书,总算成了个大学生。

慧姐的神采飞扬和卓然气质,宛如昙花一现,她一年一年渐渐变为一名普通的村妇,黑而干燥的皮肤,满脸的雀斑。她确实有过抱负的,心气儿高,手艺儿巧,为人处世也妥帖,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说不定也能在闯出点儿名堂!然而,我转念一想,也难!千千万万底层打工者的一员而已。

妮姐见到我时,还是像小时候那般亲切,她是真把我当朋友的。她已经瘦得像个鱼干儿,头发也白了,讲话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女儿读完初中就出外打工去了,儿子还在读高中,至于疯子姐夫,这几年倒好一点儿了,潜在的暴戾之气一旦发泄完毕,他就彻底躲进了自己的世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对妮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这年过年回家,我正在门前的台阶上晒太阳嗑瓜子儿,忽然见到两个女孩手牵着手从家门前走过,我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不就是妮姐和慧姐吗?怎么年轻成这样?难道我瞬间穿越了?再仔细一瞧,一个虽然和少女时的妮姐一样,长得圆圆滚滚,皮肤白皙,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机灵劲儿;而另一个个子高挑,唇红齿白,相比慧姐,却添了几分知性。

又一代姐妹花,我在心里暗叹!不管有幸没幸,人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永不停息地奔赴他们各自的命运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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