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及她
2018-02-02叶尧
叶尧
她,竟然闯入了他的眼,竟然在同学的婚礼上,竟然还是那样的清纯。那段酸涩的记忆,竟然开始瞬间发酵,开始四处莽撞地冲撞着已近干涸的心湖。
十年前。高二。南方。刚入秋。
他是一个有礼貌的“小刺头”,不会顶撞老师,但拥有典型现时代慵懒青年的所有完美特征,一到班级,他就像没有骨头的狗,死趴着,偶尔赏脸给自己喜欢的科目,抬头摇摇身子,低头舔舔笔记,然后仍是趴着不动。脑中让他牵挂最多的是怎样到网吧打单机和如何巧妙赊账而不会被轰走。实在赊不了了,他一下课就飞到教学楼边上的篮球场,肆意挥霍自己的精力和汗水,一次次跳起投掷让他酣畅淋漓,日复一日,以至于他的二分球百发百中。很多次,他都觉得有一双眼睛正随着他矫健的步伐和漂亮的弧线而移动,停下球,四处张望时却总是遇到政教处“张三严”老师的死神眼,但他们都很默契。他会乖顺地让老师揪着衣领拖到办公室,推到自己的班主任面前,结局还不算太差,或被责骂一顿,或在办公室门口罚站。只是对于他而言,被骂被罚站又如何,他依旧如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顽劣异常。
每每此时,他总是在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中转身,并留下自己洒脱的一弧没用的傻笑!
直到一天傍晚,他又被揪到了办公室门口罚站,无聊地四处张望时,猛地看到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背着羽毛球拍,汗流浃背,一副刚打完球的模样。T-shirt黏在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运动短裙,彰显着她青春与活力。她秀气的脸庞在淋漓汗水的衬托下透着一股英气,在傍晚霞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明艳动人。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和走在身旁的同学说笑着,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走进了办公室旁的那个班级。
晃过神,他发现自己竟似在篮球场上一般热血沸腾。那一夜,星光很美,他暗下誓言——要去找老师问问题,这样就有机会经过她的班级。这天下午,他没去网吧,没去篮球场,而是早早回家。当月亮的银辉与房间里明亮的灯光遥相辉映着约莫两个小时后,看着桌上那堆如小山般已做完的作业,他灿烂地笑了。在笑声中,他恍恍惚惚有种青春失而复得的震撼,如国人看《战狼2》的沸腾:这个秋天会是收获的季节吗?
要常去向老师请教!下午放学他总是给自己下这道命令,然后,在她的班级前缓缓放慢脚步,假装喘气时往窗户里瞟了一眼,就在假装的眼神往里瞟时,那个她也正看着他,他甚至产生了极其美妙的感觉,仿佛他们正贴着两块纯透明的玻璃相互凝视。毕竟是第一次,他的脸烫得都要烧起来了,忙别过脸去,随即昂首挺胸走进办公室。
“老师,这道关于滑轮的物理题,我不太明白……”老师晃了几次头,望着门内的他,才一脸愕然地讲解起来。
日复一日,雨水曾打湿他的校服,热风曾迷糊他的双眼,但他仍往办公室跑,问的问题也一次比一次深刻,以至于老师们一见他如秋风扫落叶般走到他们的眼前就皱紧了眉头——吃饭时间一次次被推迟。只不过不再是因为他的斑斑劣迹,而是因为他问出的令人头疼的学习问题。他一次次向办公室跑着,却再没有转头看向窗内,他有些害怕,害怕面对她那双说不出所以然的眼睛。听说,她读得不错,话不多不少。
可该死的是,他读书竟然读上瘾了,还读出名堂。但他依然会小心回视那片玻璃,并多了一份自信。
高二下的期末考,他“出乎意料”地成了年段第九。
他享受着比年段第一更高的待遇,成为校园传奇。
表彰大会上。他站上那个不曾站到过的高度,傻笑着接过奖状,往台下望去,大家都在为他鼓掌,包括他一眼就看到的那个令他心动的女孩。只是,她边拍着手边和旁边的同学说笑着,漠不关心在台上的他。他想了想,也是,自己以前何尝注意过在台上的人是谁,一种莫名的黯然在他周身爬着。他甚至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走下了舞台,什么时候回到了家。
也许,自作多情了。
从那开始,他没再跑过办公室,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所谓高深的问题在他眼中早似投一个二分球一样简单。他只希望那个女孩能注意到他,真心地为他的成绩鼓掌,向旁人打听自己就像自己曾经打听她一样,可惜却落空了。
两天后的周末放学时段,一个残阳下的校园,他再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在校门口,似在等人,他犹豫再三,念了无数遍的“勇敢点”后,终于要迈开一步准备和她搭话,却见一位帅气的男孩骑着自行车停在她的面前,她嫣然一笑,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小心地用书包压住自己飘飞的雪白的连衣裙。男孩转头看着她,腾出一只手来揉一揉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她也笑着,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心,突然凉了,也许冬天都没有这样残酷的冷。他终于明白,原来她走得那么快,快到他怎么追也追不到,快到他连打一声招呼都来不及。
后来,他凭借着自己的好成绩考上了T大,在T大,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女孩,有可爱单纯的,有泼辣的,有美丽中透着一股媚劲的,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无聊时,他会趴在课桌上画画,画了一个个穿着裙子、笑靥如花的她,看了许久,他会莫名恼怒起来,将纸张撕碎,揉作一团扔进角落的垃圾桶中。
但,她的他?答案?却紧紧地勒着他……
十年后,同学的婚礼上。觥筹交错间,他喝得双眼迷离,朦胧中,他看到一袭时下流行的连衣裙,他愣住了,抬头,果然是她。鬼使神差般,他拿起酒杯朝她所在的那一桌走去。他敬着酒说着客套话,边细细打量她。岁月并没有带走她的美丽,和同桌的那些化着浓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曾经的朋友比,她只化了淡淡的一层妆,显得十分朴素,如以前一样清纯可人。她的脸颊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涂了胭脂,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红润可爱。他偷偷瞥了一眼她的无名指,和十年前一般白皙的手指上并没有任何勒过的痕迹,难道……我还有机会。
散席的礼炮响过后,他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她,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是你呀!”不错,那浅笑是当年那个她,关于她的记忆开始流淌起来。
“你……你好。”他突然结巴了,明明这句话已经堵在他心口多年,他却在这关键的时刻结巴了。她怎么能这么简单的说“是你呀”,她难道真不曾留意过我吗?又或者只是对刚刚去敬酒的我有印象?
她似乎看出他心里所想,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就是我们当年的传奇,考上了T大,是吧!”
考上T大的确实只有他一个,他尴尬地对他笑了笑:“是我,可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如十年前一样,正要回答,她的手机响了。他隐约地听到了电话里稚嫩的声音,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将电话挂断,她抱歉地对他笑道:“不好意思,孩子想我了。”他怔住了,她接著说,“还记得你十一年前常跑办公室,我真希望你能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可惜除了第一次,便再也不见你转头……后来,你成了传奇,又不往办公室跑了。我……我其实一直在看着你问问题!嗯,还有你打篮球真的很酷。”她说着,低下了头,双颊绯红,如同十七岁的少女一般。
当年,真的有一双眼在注视着篮球场上的我,那不是幻觉,他心中一阵哽咽。
“那……那辆自行车上的男孩?”他颤声问道。
“自行车?男孩?”她歪头想了想,“你是说我哥哥吗?他就来看过我一次,你也在?我哥哥上大学了,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一趟,看来,竟被你碰上了。他……”后面的话,他已听不下去,原来,放弃他的一直是他自己呀!
她看了看手机屏上显示的时间,又往路上望了望,转过头看到他怪异的表情,虽有些疑惑却释然道:“罢了,都过去了不是么?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帅气,一点都没变。真好。”
他呆愣着,回了一句:“你也一样。”她又笑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先走了,孩子刚刚催呢!那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你妻子也应该等急了。”她笑着。
“我没……”他想了想还是把后面那半句‘我没妻子咽了下去,只说,“我没事,让我送送你吧,朋友一场。”
“不用了,”她用纤纤细指点向路旁那辆车,“他已经来了。”说罢,她挥了挥手,转身向车走去。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喃喃自语,却没有再叫住她。转过身,夜已不似十年前的黑,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如十年前的点点星辰,繁华美丽,照亮了半边墨色,可他的心已似一片荒芜。
他向前走着,深一脚浅一脚,终没有回头,走向凛然的寒冬。
她坐在车里,回看了他一眼,又被孩子的视频请求给拉回了。
他和她之间,注定只有“以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