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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的一生

2018-02-02爱默生张爱玲

视野 2018年2期
关键词:梭罗池塘

爱默生++张爱玲

亨利·大卫·梭罗的祖先是法国人,从古恩西岛迁到美国来,他是他的家族里最后一个男性的后嗣。他的个性偶尔也显示由这血统上得到的特性,很卓越地与一种非常强烈的撒克逊天才混合在一起。

他生在麻省康柯德镇,1817年7月12日诞生,1837年从哈佛大学毕业。他所有的友伴都在选择他们的职业,或是急于要开始担任某种报酬丰厚的职务,当然他也不免要想到这同一个问题;他这种能够抗拒一切通常的道路,保存他孤独自由的决心,实在是难得的——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辜负他的家人期望。他有吃苦耐劳的习惯,生活上的需要又很少,又精通森林里的知识,算术又非常好,他在世界上任何地域都可以谋生。他可以比别人费较少的工夫来供给他的需要,所以他可以保证有闲暇的时间。

他对于测量有一种天然的技巧,由于他的数学知识,并且他有一种习惯,总想深知他认为有兴趣的物件的大小与距离,树的大小,池塘与河流的深广,山的高度,与他最爱的几个峰顶的天际的距离——再加上他对于康柯德附近地域知道得非常详细,所以他渐渐地成了个土地测量员。对于他,这职业有一个优点:它不断地将他领到新的幽僻的地方,能够帮助他研究自然界。他在这工作中的技巧与计算的精确,很快地赢得人们的赞许,他从来不愁找不到事做。

他宁愿减少他日常的需要,并且自给自足——这也是一种富有。他旅行起来,除了有时候要穿过一带与他当前的目标无关紧要的地区,那才利用铁路以外,他经常步行几百里,避免住旅馆,在农人与渔人家里付费住宿,认为这比较便宜,而且在他觉得比较愉快,同时也因为在那里他比较容易获得他所要的人,打听他所要知道的事。

他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一切有条不紊的人都珍视自己的时间,他也是如此;他仿佛是全城唯一的有闲阶级;任何远足旅行,只要它看上去可能很愉快,他都愿意参加;他永远愿意参加谈话,一直谈到深夜。他的谨慎有规律的日常生活从不影响到他尖刻的观察力,无论什么新局面他都能应付。他说:“你可以在铁路旁边睡觉,而从来不被吵醒;大自然很知道什么声音是值得注意的,它已经决定了不去听那火车的汽笛聲。而一切事物都尊敬虔诚的心灵,从来不会有什么东西打断我们心境的神往。”有一天,他与一个陌生人一同走着,那人问他在哪里可以找到印第安箭锁,他回答“处处都有”,弯下腰去,就立刻从地下拾起一个。在华盛顿山上,在特克门的山谷里,梭罗跌了一跤,跌得很重,一只脚扭了筋。正当他从那里爬起来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一种稀有的菊科植物的叶子。

梭罗以全部的爱情将他的天才贡献给他故乡的田野与山水,因而使一切识字的美国人与海外的人都熟知它们,对它们感到兴趣。他生在河岸上,也死在那里;那条河,从它的发源处直到它与迈利麦克河交汇的地方,他都完全熟悉。他在夏季与冬季观察了它许多年,日夜每一小时都观察过它。麻省委派的水利委员最近去测量,而他几年前早已由他私人的实验得到同样的结果。河床里,河岸上,或是河上的空气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各种鱼类,它们产卵,它们的巢,它们的态度,它们的食物;一年一次在某一个夜晚在空中纷飞着的地蝇,被鱼类吞食,吃得太饱,有些鱼竟胀死了;水浅处的圆锥形的一堆堆小石头,小鱼的庞大的巢,有时候一只货车都装它不下;常到溪上来的鸟,苍鹭,野鸭,冠鸭,辟琥,鹦;岸上的蛇,射康香鼠,水獭,山鼠与狐狸;在河岸上的龟,鳖,蛤蟆,蟾蜍与蟋蟀——他全都熟悉,就像它们是城里的居民,同类的生物;所以人们如果单独叙述这些生物中的某一种,尤其是说出它的尺寸大小,或是展览它的骨骼,或是将一只松鼠或一只鸟的标本浸在酒精里,他都觉得荒诞可笑,或是认为这是一种暴行。他喜欢描写那条河的作风,将它说成一个法定的生物,而他的叙述总是非常精确,永远以他观察到的事实作为根据,他对于这一个地段的池塘也和这条河一样地熟悉。

与他一同散步是一件愉快的事,也是一种特权。他像一只狐狸或是鸟一样地彻底知道这地方,也像它们一样。有他自己的小路,可以自由通过。他可以看出雪中或是地上的每一道足迹,知道哪一种生物在他之前走过这条路。我们对于这样的一个向导员必须绝对服从,而这是非常值得的。他夹着一本旧乐谱,可以把植物压在书里;他口袋里带着他的日记簿与铅笔,一只小望远镜预备看鸟,一只显微镜,大型的折刀,麻线。他戴着一顶草帽,穿着坚固的皮鞋,结实的灰色裤子,可以冒险通过矮橡树与牛尾菜,也可以爬到树上去找鹰巢或是松鼠巢。他徒步涉过池塘去找水生植物,他强壮的腿也是他盔甲中重要的一部分。我所说的那一天,他去找龙胆花,看见它在那宽阔的池塘对过,他检验那小花以后,断定它已经开了五天。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把日记簿掏出来,读出一切应当在这一天开花的植物的名字。他记录这些,就像一个银行家记录他的票据几时到期,兰花要到明天才开花。他想他如果从昏睡中醒来,在这沼泽里,他可以从植物上看出是几月几日,不会算错在两天之外。红尾鸟到处飞着;不久那优美的蜡嘴鸟也出现了,它那鲜艳的猩红色非常刺眼,使一个冒失地看它的人不得不拭眼睛,它的声音优美清脆,梭罗将它比做一只医好了沙哑喉咙的莺。不久他听到一种啼声,他称那种鸟为“夜鸣鸟”,他始终不知道那些是什么鸟,寻找了它十二年。每次他又看见它,它总是正在向一棵树或是矮丛中钻去,再也找不到它;只有这种鸟白昼与夜间同样地歌唱。我告诉他要当心,万一找到了它,把它记录下来,生命也许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给他看的了。

他知道幻想的价值,它能够提高人生,安慰人生;他喜欢每一个思想都化为一种象征。你所说的事实是没有价值的,只有它的印象有价值。因为这缘故,他的仪表是诗意的,永远惹起别人的好奇心,要想更进一层知道他心灵的秘密。他在许多事上都是有保留的,有些事物,在他自己看来依旧是神圣的,他不愿让俗眼看到,他很会将他的经验罩上一层诗意的纱幕。凡是读到《华尔敦》(Walden)这本书的人,都曾记得他怎样用一种神话的格式记录他的失望——

“我很久以前失去一条猎犬,一匹栗色的马与一只斑鸠,至今仍旧在找寻它们。我向许多游历的人说到它们,描写它们的足迹,怎样唤它们,它们就会应声而至。我遇见过一两个人曾经听到那猎犬的吠声与马蹄声,甚至于曾经看到那斑鸠在云中消失;他们也急于要寻回它们,就像是他们自己失去的一样。”

他有种倾向,要放大这一刹那;眼前的一个物件或是几个综合的物件,他要在那里面看出一切自然界的定律。有些人没有哲学家的观察力,看不出一切事物的一致性;在他们眼光中,他这种倾向当然是可笑的。在他看来,根本无所谓大小。池塘是一个小海洋;大西洋是一个大的华尔敦池塘。每一件小事实,他都引证宇宙的定律。虽然他的原意是要公正,他似乎有一种思想萦绕于心,以为当代的科学自命它是完美的,而他刚好发现那些有名的科学家忽略了某一点,没有鉴别某一种植物种类,没有描写它的种子,或是数它的花等。

他的天才如果仅只是沉思性的,他是适于这种生活的;但是他这样精力旺盛,又有实际的能力,他仿佛天生应当创造大事业,应当发号施令;他失去了他稀有的行动力,我觉得非常遗憾,因此我不得不认为他没有壮志是他的一个缺点。他因为缺少壮志,他不为整个的美国设计一切,而做了一个采浆果远足队的首领。

(申乐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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