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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阐释的新路径:基于思想史的文本还原
——《交叉小径的花园》新解

2018-02-01

江西社会科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阿尔贝思想史小径

《交叉小径的花园》中蕴含了某种哲学,并且在阅读中可以感受到思想的表达。这应是读者的共识,小说中的思想也常被探讨。在某文本的阅读中感知到哲学思想的存在,应是意味着确实有某种哲学以某种形式潜藏其中,而在《交叉小径的花园》的阅读中无疑会出现这样的感知,但哲学的归类却将其拒斥。此现象引发关于哲学思想在文本中的传达形式以及“哲学”定义标准的思考。

常见的哲学思想传递的文本形式是论文、讲稿,这类文本因精确明晰被认为适于作为哲学思想的载体。哲学思想在书写、讲述的传递实践中形成哲学的语言,而小说的语言所实践的主要传达内容并不是思想,所以小说的语言不能对思想很好传递。这似乎也不尽然。在思想史书写的特殊情况下,作为形象化的阐述、发展关系的印证,小说文本也能旁证思想史。

小说文本的解读可以有几种解析形式:对于论文思维的完整单位的分析(包括起点、中间、终点)、对于完整单位之间的“断裂”及断裂的扭转方向和形式的分析、对于终点揭示的过程的分析。总体思路模式继承《辩证理性批判》中“渐进—逆退”“双向往复”的方法理念,在小说文本的解析中需要找到一种历史的发展。在这样的理念之中预先进行的是一种计划,然后在双向往复之中得到历史的终点和路径。这样的方法理念本就是一种历史断定的方法,并指向一种历史的建构,“双向往复运动促使历史的全部深层客体得到充实”[1](P117)。文本解析过程的总的结构是一次往复,前进至终点,然后在终点进行文本的总体把握,尽可能充分地解析其中的思想,解析其所显现的思想史发展倾向,进行向小说文本解析所能得出的“思想史语句”的还原建构,并完成方法的深化。

一、小说文本开端的困境以及中间的断裂

《交叉小径的花园》的开头,各类人物出现,主人公的独白周而复始。情节总体可以看作一种建构,主人公俞琛知道自己将被逮捕甚至可能身亡,在不断的尝试与设想中明白自己难以逃脱。俞琛遭遇困境,而主人公困境的遭遇是作者对于困境的建构和描述,英国间谍马登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结束与死亡。结束与死亡在小说的开端便悬于头顶,主人公不断预想,在破灭里归于绝望,在绝望中找到自己唯一的可行的任务。任务出现,之后的情节均与任务关联,俞琛慢慢停止对处境的感叹。制造小说中的绝望以及逃脱的任务的过程状态的建构已经完整,在俞琛坐上火车暂时避开马登追捕之前,小说进行并完成一种生存状态的勾画。

在此进行一次简略的“此在”分析:在小说开端,马登即出现在生活之中,俞琛的“被抛状态”被揭示,“畏”的情绪充斥,马登代表的“死”在迫近,俞琛面对“畏”“领悟着筹划”,筹划任务。①而这本就是一次向死而生式的行动。存在的困境被极为“标准”地在小说中演绎,矛盾不断揭示,对于主体来说便是认识的不断完善,形成一种系统的演进和建构,主体在最后拒斥“沉沦”,直面而进行任务,设定自我的结束。另外可以发现,在小说的开端充斥着一种主观抒情式的散文语言,在主人公的抒发之中进行苦闷的书写。那苦闷的书写也正是对于困境的描述语言,每一次尝试与破灭都确定圈禁他牢笼的一面。这样的描述在尝试与破灭的重复之中勾勒出围困自我的牢笼的形状,博尔赫斯在《交叉小径的花园》的开端所表现的就是这种存在哲学式的恐慌,本来的预想被突如其来地打断,死亡与追捕永远悬于头顶,预设与破灭的连续相遇构成困境。②

然而,在困境勾画完善之后小说文本却发生一种扭转,作者死而复生③。在俞琛的头脑之中存在着一个关于之后暗杀计划的前提:他的某种生命在暗杀结束之后将走向终结,即使暗杀失败结果也不会改变。在俞琛的计划中,暗杀阿尔贝只是对于自己之前被马登打破的预想的尽可能的延续,也是唯一能做的基于原先的自我的行为。那么按照之前的预想,暗杀的唯一目的是将信息传达,并且马登出现之后对于俞琛来说暗杀阿尔贝最具意义的也只是信息向外的传达,基于原先预想(原先预想基于原先环境)进行自我实现,在不同的环境之中最后证明价值。这样看来,如果全然按照开端的铺垫,得到的故事应该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小说,更可能俞琛在马登的追捕危险之下力求尽快完成暗杀任务,成为一次时间的竞赛。但俞琛到达阿尔贝的居所没有立即杀死阿尔贝,而且在阿尔贝居所中的对话或许是小说中最重要的内容。完成任务与被捕已经成为必然(故事也这样发生),然而之后在阿尔贝住所之中所发生的大多与之前无关,基于之前的状态的书写没有必要出现花园,这意味着开端的状态构建与之后的花园见闻之间存在断裂。而没有出现花园的“必要”的判断基于一种可能性,那这样的相遇可以看作文本的历史之中的纯粹偶然事件,偶然意味着扭转方向,意味着作者可能想要进行的诉说。在断裂的两边存在两种状态,断裂之前是开端的困境,断裂之后是后半的花园,而连接的是断裂的偶然扭转。困境建构与花园对白均可归类为“论文思维”的讲述,开端围绕着俞琛的存在困境展开,以其为中心,是抒情式的散文语言;后半围绕着“交叉小径的花园”,以对话体的论述语言呈现。二者之间没有牵连,各以自身为中心形成小说结构的双中心,花园的中心近于小说的“终点”。若基于平常的可能性思维进行判断,花园确是偶然的产物。但这里是作者的主观让它发生,所以在其间多次暗示偶然,并描述俞琛的困惑使之与开端相连,不该出现的迷宫和花园,不该出现的《永乐大典》,延续的偶然指向花园,指向故事的终点。这样的变更说明了“困境”与“断裂”对于花园的意义,所以需要明确困境与花园的联系来分析花园。

二、断裂之后文本后半的主题思想

在阿尔贝住所发生的对话主要关联到俞琛的先祖崔朋 (同时也是阿尔贝的研究对象)的事业:建造迷宫与写作小说(之后知道两项工作是同一件事)。在小说文本的阅读中可以得知崔朋的小说书写是为了创造一个无尽的迷宫,而这大概是对话近于结束才可得到的认知。花园的本质随对话推进不断明晰,而那“本质”站在终点,应是作者讲述的目的,同时也是小说人物崔朋的思想。那么俞琛与阿尔贝谈话就可以看做对于形成无限的崔朋迷宫的方法探明,沿着崔朋的思路不断揭示迷宫的奥秘。阿尔贝言语不休,俞琛未止思索,体现出讲稿思维的特征。在这过程中,俞琛在阿尔贝的引领下完成对于迷宫的认识,博尔赫斯完成对于读者的传达,小说文本承载思想,此处出现问答。

崔朋写小说的目的在于追求一种无限,最后认为达到无限只有依靠时间,那是历史的时间。崔朋所著的小说《交叉小径的花园》(小说之中崔朋所著小说名称亦是“交叉小径的花园”)之中展现的是可能与偶然,是“各种不同的(并非全部的)未来”[2](P79)。小说的形式令人难以理解。“在其他所有的小说里,人们每当面临各种选择可能性的时候,总是选择一种,排除其他。但是这一位几乎无法解释的崔朋,他却——同时地——选择了一切。他就这样创造了各种未来,各种的时间,他们各自分开,又互相交叉。”[2](P79)如阿尔贝所判断的那样,小说类似迷宫。而描述迷宫需要书写一位迷失者。当他处身迷宫之中,面对岔道时任何一条路都有可能通向终点,也可能是死路。迷宫包含更多无法到达终点的道路,所以描述迷宫不能只画出正确的道路(可以走出迷宫的道路)。并且对于得名便是因为使人迷失的迷宫来说,骗局可能更加重要。所以必须描述死路。

那么如何描述迷宫?对于走出迷宫的人而言,骗局是他未曾走过的路,虽然走出意味战胜骗局,但这不是迷宫全部,并且处在迷宫的迷失之中更不可能把握迷宫[3]。这项工作无论走出迷宫的人和未走出的人好像都无法完成,而崔朋所要进行的类似于迷宫的描述。此处或许有一个突破口,陷在迷宫之中面对分叉道路的偶然性,会在走出之后变成岔路本身的必然性,这是迷宫之中与迷宫之外的人对于同样事物的不同认识,而这样的认识可以模拟。写出未曾走过的道路可以依靠“曾经的迷失其中的我”,完整书写迷宫需要所有迷失者和一个走出的人,描述者需要在花园中身处迷宫,需要对于迷失的信仰和眷恋。小说最后这样阐释:“他相信时间的无限联系,相信正在扩展着、正在变化着的分散、集中、平行的时间的网。这张时间的网,他的网线互相接近、交叉、隔断,或者几个世纪各不相干,包含了一切的可能性。我们并不存在于这种事件的大多数里;在某一些里,您存在,而我不存在;在另一些里,我存在,而您不存在;在再一些里,您我都存在。在这一个时间里,我得到了一个好机缘,所以您来到了我的这所房子;在另一个时间里,您走过花园,会发现我死了;在再一个时间里,我说了同样这些话,然而我却是个错误,是个幽魂。”[2](P81-82)这是迷宫描述者的迷失的眷恋,知道此时所发生只是某种可能性的实现。他也揭示了迷宫与历史、时间的相同结构,时间、历史好似迷宫,用迷宫的分岔与迷失阐释时间。

那么,我们便可以认识那种书写,那是一种历史书写(在迷宫中心的花园对于过往的迷宫的书写),但历史已经结束,已经彻底与此时的自身断裂(如同小说开端与后半,没有基于必然性的发展关系)。所以在存在外需要书写不存在,在已发生外须记录未发生,游离在过渡的岔道中探索。崔朋的小说书写理念类似于谱系学,揭示偶然与陌生,表现可能与不可能。在谱系的历史研究之中运用类似于可能性的框架找寻,而在小说的虚构之中,就成了所有想象中的可能的集合。在小说的花园之中,俞琛所认识、阿尔贝所讲述、崔朋所实践的正是这样的理念。而在小说最末,俞琛枪杀阿尔贝,马登逮捕俞琛,乃至于因此出现的“俞琛博士的口供”成为小说主体。小说开端必然性困境的复活使小说形成“必然—偶然—必然”的循环结构,开端的“被抛状态”本就是一种迷宫,“交叉小径的花园”是迷宫中心的花园,而在结尾是新的迷宫。小说情节围绕迷宫:进入迷宫,走出迷宫到达花园,再走入迷宫。规律的构建是博尔赫斯的阐释:历史(或称时间)是不断身处迷宫、走出迷宫、困于新的迷宫的过程,这意指一种无限。另外,在俞琛与阿尔贝的对话之中我们可以知道崔朋的结局,他最后被一个来历不明者杀死,而阿尔贝的结局也已经发生,“在同一天的报纸上,我看到:博学的中国通史蒂芬·阿尔贝,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叫俞琛的人所暗杀”[2](P83)。在小说之中,作者建立了崔朋与阿尔贝的联系,阿尔贝理解了崔朋,俞琛在杀死阿尔贝之前说“我向您表示感谢和敬意;您重建了崔朋的花园”[2](P82),在小说中的崔朋与此时的阿尔贝也被赋予同样的结局,杀死他们的人在记载之中“来历不明”,这是作者所要表现的历史与此时的结构的相同,是第二种无限。第一种呈现共时,第二种呈现历时,是作者对于无限的两种表达。

共时性的无限好像海德格尔的“人生在世”,此在是无限的“烦忙”,“在世”因“世”唯死解脱。历时性的无限可以参照福柯的历史,有变,亦有不变,不变的内容的书写是对于本质的寻求,面向无法面对的无限。精神病取代麻风病人接受“大禁闭”,被治理的人遭遇从惩罚转为规训。那样的历史在书写目的中有要揭示的变化,揭示压迫,揭示宣判的无理由;而也有不变,压迫与宣判次次相同,在重复同样的图画的荒诞剧目之中永恒的不变恶意显露。《交叉小径的花园》中没有逃脱迷宫与花园的交错,无限与永恒不变。崔朋的故事只有残片,因而类似于未加书写仅予意指,阿尔贝的故事因俞琛的口述变为故事,附在《欧战史》的角落[2](P69)。崔朋到阿尔贝到俞琛,从迷失到花园到终点,三幅画面模糊至于清晰,而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之中是无限的相似图画的排列。

三、小说思想的文本还原以及思想史语句的建构

《交叉小径的花园》之内容所显出的三种倾向基于三种话语,而其论述所基于的对象是一种偶然、必然交织的事物,那便是历史(亦可言时间或迷宫)。在历史的基础上,第一是用情绪化语言表达的存在困境;第二是用论述语言表达的历史的谱系学观念;第三是总体结构所表达,“偶然—必然”的荒谬循环。困境到谱系是结构表意的讲稿思维,是上升到理性认识的运用,而这基于偶然性的体验;对于存在困境和谱系学的表达以论文思维的形式(不是完全的,在建构之中也有揭示的意味)。另外,文本终点有一个总结:“可是他不知道(谁也不可能知道)我的无穷的悔恨与厌烦。”[2](P83)这种苦闷和之前表述的偶然有些许不同,里面有“无限”意味,并且是偶然性的无限(第二部分所论述的“无限”是必然性的,而在这里无限也可能灭亡,好像“上帝死了”“人之死”,有“在世”视角的脱离)。博尔赫斯小说结尾的表达更可能是不自觉的流露,没有着重描述结尾的断裂,而深入应是出现在结尾断裂之后的。但博尔赫斯在此主题亦有探索,比如《沙之书》(1975)之中想象了对于无限的“焚毁”,但在小说之中也仅是“想象”的深入程度。由此认为末尾的断裂更可看作中间断裂的附属,为完成循环,故小说此处结尾,只有一句“谁也不可能知道”,认识应存在但不深入。

“必然”(必然的无限暂归入)、“偶然”“谱系”“无限”,四种基本内容的表述深度存在差异,在本句排序之中呈现递减。在此给表述深度设定六个“深浅”刻度,从深到浅排列:不经意的“前提”、体验上升的理性认识、体验、对想象的思索、想象、不经意的“意向流露”。在小说文本的解析之中,可以粗略归纳某种内容的表达深度,而思想性文本的思想表达大概主要出现在“体验上升的理性认识”的范围里。

在一个文本之中解析出的不同深度的思想表述可以依照 “由浅至深”的一般的认识规律排序,这样的排序是文本中显示的思想发展的揭示,因为存在由浅至深的发展一般指向的规律。对排出的序列需要注意发展的跨度(表达的不同内容之间的深浅跨度),而发展关系成立的可能性随跨度的增加减少。思想史的发展主干明显,因为思想的创造排斥重复,而文艺作品之中的思想内容的发展受到文艺作者的思想的限制,并且在思想上完全可以重复,所以材料的选取十分重要。文艺作品因没有思想定义的允许不能直接用严格的思想语言描述,而一部文艺作品的全部思想内容(也可以说是在思想与非思想之间)是其所能还原建构的所有思想史语句的总和,因此对于一部文学作品不可能罗列出全部的思想史语句,思想史语句本就是一种可能性的判断。对于《交叉小径的花园》,先行选取可能性较大且对于思想史意义较大的发展指向进行“思想史语句”的还原(两项是存在哲学与谱系学,在深浅上,第一项处在思想上升的理性认识与体验之间,而第二项处在体验与想象之间,扭转之中是“偶然性”的情况),变成典型语句形式便是:博尔赫斯所作的小说《交叉小径的花园》体现了思想史上存在哲学理念向谱系学的一种发展倾向。

四、历史哲学:迷宫与花园

纯粹的思想性文本在思想史层面的应用上存在一些方面的缺陷。在“思想”的前提之下,思想性文本的书写力求前提下的完善,这可以促使思想的精确,也促进思想精神的形成。然而这样的特点会给思想源流、发展的研究制造困难。思想性文本以偏向“论文思维”的作品为典型代表,而在论文思维的共时系统中很难表现出思想的发展(当然作者也没想进行这样的展示,在根本上也没有必要)。另外,所有思想性文本具象化的描述性表达的能力都是受限的(就像所有文学性文本严谨周密的逻辑化表达的能力都是受限的),而这样的具象化表达是文本中作者人格呈现的前提(人格有机生长形成,复杂且不规整,描述人格常需要一贯精细的描述,而标准化语言会普遍化地抹杀语言中的细节),对于思想史的探索意义重大,但思想性文本天生不长于此方面表达。而非思想文本,以小说为例,在完善表达思想内容的能力上较思想性文本明显不足,但小说文本对于思想发展(小说本就是叙事作品,本质上是具体故事的历时性系统)、对于作者精神的具象的呈现的能力则强于思想性文本。

另外,非思想性的表达在思想上有一种“先觉”的优势(这在一般的文艺作品中体现得不甚明显)。对于体验、想象的思索、想象,乃至于可能不自觉流露的意向的材料,典型思想性文本在语言上没有优势,并且少有这类许可,而这样的表达恰是文艺表达的特长。可以对于涉及文艺领域的思想家进行简单考察,他们在评价上一般有很多争议,有些情况下甚至被“划出思想界”,但他们也常做出突破并产生深远影响。阅读著作可以发现,他们的作品中常会出现许多文艺的表达(如“譬喻”的普遍使用),作品之中偏向“论文思维”的内容较其他思想家少。他们的语言更为丰富,思想的表达方式更为多样。这大概可算作他们“超前”的一大资本,当然或许也是严谨相较不足的一大原因。这种特征在文艺作品之中也有所体现,而是否能“先觉”,取决于作者的思想性等内部因素,也取决于解读。

就上面两段论述,非思想性文本表达思想的优势可总结为如下几点:第一,呈现的思想发展面相较广阔;第二,展示具象,相较直观;第三,具有一定程度的“先觉”优势。那么,在“还原建构”完成之后,“思想史语句”在思想史之中的使用需要让这些优势得以体现。这些优势是非思想文本基于思想史的还原对于思想史研究的意义,辅助思想史的书写,另外在思想的研究上,也可以发挥具象性的特长。之前的解析指出《交叉小径的花园》所体现的存在哲学与谱系学的发展关系,而发展在小说文本的断裂中发生,那么断裂的内容便可看做是存在哲学理念向谱系学理念发展过程中,心存此类思想的个体呈现出的某种现象。在思想史的研究中便可以进行基于此现象的具象考察。

在断裂之中,俞琛身上有着“任务性”的“向死”思维,也有一种侥幸心理的偶然实现,这可能是存在哲学理念呈现谱系学倾向所基于的群体思想现象。以海德格尔和萨特的比较进行简略考察,在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之中更加强调“必然性体验”的困境状态,而在萨特的哲学之中,更被强调的是“偶然性体验”(似变化无常),以及面对这样体验的“超越”的行动,强调斗争。偶然性体验和斗争在萨特的哲学之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萨特的哲学也显现出与海德格尔哲学不同的左翼激进色彩。海德格尔后期侧重于语言、艺术、形而上学,而萨特后期倾向于历史以及“人学”(主要体现在《辩证理性批判》,而在《存在与虚无》之中就有所显现),二者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然后可以发现原先的差别主要是“任务”的能动性和“偶然体验”的问题,时间推移而后变作方向的明显分叉。这与小说文本相印证。

体验的总体的差别是不是导致之后的“分岔”的主要原因可以进一步考察,而考察方向的确定获得小说中具象描写的帮助则可以肯定。这证实了可以通过启发研究方向发挥非思想文本的特长。另外,启发不仅可以启发考察方向同样也可以启发思想创造,第二部分提到小说文本之中包含的思想内容表述有深浅,而浅的内容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先觉”。福柯《词与物》的开头提到:“本书诞生于博尔赫斯(Borges)的一个文本。本书诞生于阅读这个段落时发出的笑声。”[4](P1)“诞生”应是谦虚说法,而其中的启发则应是切实存在的。并且,思想具有时代的属性,尤其对于同时代紧密相连的思想工作,优秀的当代文艺作品可以提供对于世界某些方面的更加敏锐的洞察力,这无疑可以对思想工作产生促进。

非思想文本的思想内容就像思想史的 “残片”。历史的过滤之下有些事物变为残片落下,经“化学反应”而成为其他事物的组成。而思想史的完善,乃至于谱系的思想史的构建必须要借助于这种“残片”。在残片之中的是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的断定全部完成必然产生谱系的思想史。思想史之中存在可能性的“未发生”是思想史的迷宫正确路径之外的岔道,而把握这种“未发生”必须探索可能性,必须把握思想史的“残片”,在看起来没有思想史的地方守候。在第二部分探讨过迷宫探明的方法,在本质上可能是一种历史的探明手段,历史在本质上需要这样的方法,并且这样的方法已经不同程度投入使用。陈寅恪的《桃花源记旁证》在并不能确定是历史的材料中提取可能的历史真实,最后得出的结论与结论作出后出土的材料互相印证,虚构文献旁证真实历史的实验得到成功。而在发展关系显现不明显的思想史领域,不仅需要使用文学作品,更要让其余的各种材料在其中发挥作用,历史从来都是碎片汇集而成的,历史记录的意识是有意识地让碎片规整,但是,无论今天的史料多么丰富,研究者都不能忘记历史的陌生。

全部残片史料的汇流的结果必然是总体历史与微观历史,而有证据的旁证法可以创造任意一种历史。第二部分所总结《交叉小径的花园》的思想内容中有“必然—偶然—荒谬循环”,可以这样的特征为标准在文学史中考察,这是基于思想史的另一种历史的构建(每一种微观历史的构建都在“扩充”总体的历史,所以两种历史的发展是同时发生的)。

《红楼梦》之中存在这种特征,在其中表现为纠缠至解脱的模式,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称:“《红楼梦》一书,实示此生活、此苦痛之由于自造,又示其解脱之道不可不由自己求之者也。”[5](P8)其中亦有历史循环的荒谬感的表达。与《交叉小径的花园》比较,可以发现《红楼梦》中的解脱是一种对于迷宫中心的“花园”的倾向性的认识,而少了“解脱之后”的内容,其荒谬感的书写少了些“无限”的因子。另外,《红楼梦》用了极长的篇幅,而《交叉小径的花园》是短篇形式,只是想象小说之中无限的小说。为何博尔赫斯到达了“花园”,而曹雪芹没有到达?曹雪芹终生困于“迷宫”之中,走的道路有《红楼梦》那样长,但困于迷宫的人永远无法断定迷宫;相较而言,博尔赫斯走的道路和《交叉小径的花园》一样短,但已走出,从而把迷宫断定。然而艺术成就自然不可能完全取决于思想的先进,《交叉小径的花园》为何那样短,其重要原因可能是可写出艺术性的材料少,即使写出庞大的长篇估计也极为乏味,博尔赫斯大概是难以写出像《红楼梦》这样包罗万象的作品的。④文艺表达重视直观的冲击,博尔赫斯明白什么是最完善的文艺表达形式,所以小说中出现了人物崔朋的迷宫般的《交叉小径的花园》,他应该是自知做不好而为擅长之举。

文学史上基于思想的“线”的发展未必会使文艺作品的艺术成就变高,这根源于表达的差异,艺术不能只靠设想。但对于其中相同内容的表达存在一种“最恰”的设想(比如博尔赫斯对于崔朋小说的想象),基于此内容可以呈现一种基于思想的文学史。另外甚至可以进行思想文本基于文学史的文本还原。而那“最恰设想”标准之下的代表作品成为文学史的路标,此外须寻求因由,从政治史、社会史等之中找寻,从此无止无休。想象这种方法的持续使用,一部像《交叉小径的花园》(此处指崔朋作品)一样的无限总体谱系史在头脑中浮现。而在基于这一设想的历史之中,各类言谈可以互译,汇流成为“真实”的话语,一切资料交织、聚合、重组、最大限度地“成为过去”。这是一种历史哲学的理念,解析与建构也可看做这种历史学的构建,在第二部分的“还原建构”之中已经初步构建了基于这样历史的史料学、考证法。在庞大的历史迷宫之中,“真实”只存在于花园,因为只有花园之中的人才能断定迷宫,而花园中的人只知道一条路径,这条道路成为“真实”的全部,这样的历史书写的“史实”只出现在那条道路⑤,而那条道路是走出迷宫的“正确道路”,其所关联的过去由“唯走出迷宫”的思维连接。因而在这样的历史之中史实只有“现状”基于“唯走出迷宫”思维的回溯。

五、结 语

文章所进行的是依托于“迷宫—花园”模式的历史哲学理念的勾画,最后花园之外的部分超出范围,选择和小说一样在这里停下。在总体结构上亦借鉴于那篇作为研究对象的小说,以求获得小说中呈现的指向。三个部分呈现递进,形成总的“讲稿思维”的表达,每部分多是“论文思维”的探索:第一部分是迷宫之中的领悟与计划;第二部分基于此与未知碰面,走出道路到达花园;第三部分在花园之中进行探寻,而在结尾走出花园。表述深度递减,最后悬而未决。论文亦是对于小说的演绎,也是一次解读,经变化而重构,成为一种“可能的必然”。

小说书写了不断追求不断迷失的时间,结构类似于小说中提到的一直向左拐的迷宫探索路线。所以我想最适用于“戏仿”的文字可能是论说,因为里面必然是寻求。文章在三个部分的前进中,寻求在困境中同样进行寻求的演绎,演绎心神的转变,演绎困境的变迁,这是在此继承的,遭遇迷失而成为迷失超越直至继续迷失的面向迷失的眷恋。

注释:

①“烦(Sorge)被称作此在存在的整体性。这一整体性由三个环节组成:在现身于被抛状态中领先着筹划自身而沉沦地寓于存在者。”见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88页)。

②关于博尔赫斯本人的生存恐惧,研究者多有论述,关于这种情况的证实或许可以作为在小说之中进行此类表达基于创作心理规律的引证。可参照唐蓉的《从圆到圆:论博尔赫斯的时空观念》(《外国文学评论》2004年第1期)。

③有关于“作者之死”的论述,认为作者只在生产“开头”,更为激烈的有“作者已死,写作开始”。用较为通俗的说法来说,“生产开头”不如说是在生产“凡例”,当作者对作品的期许存在,直到开始创作的时候,作品内部的运行便要依存一种规律。规律产生于写作之前,作者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随意改变,所以,当一部作品开始写作,“这部作品的作者”已经死去(若要考察各类文本,估计“注本”可以算是特例)。而此时,摆在面前的《交叉小径的花园》则不同,“花园”的出现是纯粹的偶然,而那与之前的困境同等重要(甚至可以说更加重要),那偶然篡改了预先设置的“凡例”,已死的作者突然暴起扭转了文本的走向,所以称为“作者死而复生”。

④面对分岔进行“走向另一方向的可能性”的想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小说文本补充成为崔朋所著的《交叉小径的花园》。比如在第一次断裂中,马登可能未找到俞琛所在的德国间谍组织。而没有马登的追捕,故事可能会形成一个以俞琛设法向德国上级传递消息为主要情节的小说。在中间,俞琛可能在未完成任务时被逮捕,也可能完成一个无关花园的任务之后被逮捕,俞琛若要反抗逮捕就会形成追捕与反追捕的故事。在最后,如果马登没有立即来到花园,俞琛与阿尔贝的谈话可能会继续进行,俞琛可能因先祖被乡愁占据,甚至可能燃起爱国情感放弃任务回国参加抗日……但以上的故事分岔都没有发生,因为这些故事不足以表达“必然—偶然—必然”的循环,只可作为之前的理念解析的一个例证。而要完全书写必然与偶然的循环只有进行崔朋书写的实践,写出一切的可能性的故事,写出迷宫的所有,而这也是作者对于表达方式进行思考的结论。那么作者本人既然已经幻想了最完美的小说为何不进行写作,只能解释为认为能力不足,而在短篇幅内的想象可以把设想保留。

⑤考察传统的历史学,主要的理念是一种“事件史”,因而考证遵循故事发展的逻辑,然而有一预设,思维的近似同形,在此问题上福柯提出疑义,故有“考古学”理念,以此应对相互的不解。

[1](法)萨特.辩证理性批判[M].林骧华,徐和瑾,陈伟丰,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2](阿根廷)博尔赫斯.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M].王央乐,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3]王钦峰.博尔赫斯小说迷宫意象群之意义透析[J].国外文学,2015,(1).

[4](法)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的考古学[M].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6.

[5]王国维.王国维文学论著三种[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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