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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与你一同落定

2018-01-31时栖

南风 2018年12期
关键词:微信游戏

时栖

我22岁生日的这一天,堂兄王应雄送了我一样“生日礼物”:一个他口中非常靠谱的男青年的微信名片。

彼时我和室友正在新校区拍摄毕业写真,一整个上午脸上都持续性地保持着专业假笑,面部肌肉僵硬无比。看到堂兄发来的消息,我嘴角周围僵硬的肌肉终于条件反射似的抽了抽。

“璎璎,生日快乐,没什么礼物好送你,就送你个男朋友吧!”

我盯着手机屏幕,对王应雄最后一句话的惊疑使我猛地收回下颏,皮肤、脂肪和肌肉在脖颈处艰难地堆出双下巴。

我回:“什么?”

他推过来一张照片和一张名片:“你之前不是说找不到对象了,我观察了很久,决定给你介绍一个。我同事,一个非常靠谱的小哥哥。”

大概三个月前,我和异地恋两年多的前任分了手,当时的确去跟他吐槽了几句。我也确实一度以为像我这样的女生可能是讨不了人喜欢了,不过他这又是要干什么?我才22岁,就要靠“经人介绍”这种方式来找对象了吗?

我尚且没有回话,他又补充了一句:“像你一样优秀。”

这话让我十分受用,没奈何,我有时候还真就挺自恋的。所以虽然对他不声不响就要给我介绍对象这事有些忿忿,我也还是决定去会会这个“非常靠谱的小哥哥”。从现在到9月研究生学校开学,满打满算还有4个月,有个人没事聊聊天,似乎也不错。

我刚发过“行吧”两个字,我的堂兄就又非常贴心地发来这么一句:“你别加他了,我让他加你吧。他叫高林。”

等待高林加我时,我才突然想起来——王应雄在离我千里万里那么远的东南沿海工作,我无论是现在即将毕业的学校还是未来要入学的学校,都跟他的所在地八竿子也打不著。

我正要去问问王应雄是怎么回事,难道指望他妹妹来一场异地网恋时,微信通讯录那里就亮起了红点。

点进去同意高林的好友申请,建立起我们的会话,这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已经很久没有结交过新朋友的我,就趁着这几秒钟的时间绞尽脑汁地构思着我的开场白,一边也猜测着他如果先开口的话,能不能让我比较好接话。

的确是高林先说了话,但我有些意外,他加上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的名字是这个嘤嘤?”

我本名叫王璎璎,却给自己起了同音不同字的网名“王嘤嘤”。我有多想做个“嘤嘤怪”,这个网名它知道。

我还记得前任和我分手时拉扯出来的大旗——天天和钳子锉刀打交道,搞得自己身上脸上都是油漆,打起游戏就咋咋呼呼,实打实一个糙爷们儿,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我也还记得他刚刚和我在一起时夸我的话——我们璎璎和那些买包买口红的女生不一样,玩儿模型多酷啊,我觉得挺好。

你瞧,他喜欢我和不喜欢我的时候,态度真是泾渭分明。

其实后来他才知道,玩模型的我并不比买口红买包包的女生节俭多少。也是从他知道了我的新兵人如果换成口红能够换得3支TF或4支雕牌又或者7支MAC的时候,他时不时就要吐槽我曾经被他视为优点的爱好。

分手是我一怒之下提出来的。

他只看到我蹲在一个烧钱的坑里,什么时候又看到过我开源节流地供养自己的爱好?

我又凭什么要被他贴上各种关于“女孩子的样子”的标签?要买包买口红还是买套件买兵人是我的自由,女孩子的样子是由一个个的女孩子来表达的,什么时候轮到男人来定义了?

虽然名义上算是我甩了他,说出分手二字时我甚至还有胜利的喜悦,可第二天我还是结结实实关起门来哭了一整天,毕竟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我憧憬的所有未来里都有他,在分手的第二天,我又只好用眼泪把那些画面里的他洗掉。

最后是导师催要毕业论文初稿的QQ消息把我从默默流泪的躺尸状态中拯救出来。

她说,周末再交不上初稿,毕业论文导师评分直接挂掉。

导师评分挂掉就意味着要延毕,延毕就意味着我过了初试线的研究生即使考上了也没有入学资格。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擦干眼泪打开电脑干论文。

比起前男友和已经随风飘散的恋情,还是毕业更要紧一些。

到后来,分手已经不至于再让我伤心难过,但前男友在分手前对我的指控就像梭梭树扎根沙漠一样,深深地扎进我心里。

我以为身娇体弱会嘤嘤的女孩子会更加讨人喜欢,却又学不会做个萌妹子,于是替自己改了叫“嘤嘤”的网名,试图以名字补不足,玩一手自欺欺人。

如今面对高林的询问,我却不想把个中曲折解释给他,只简单回道:“是璎璎。”

相亲,还是网上相亲,这对我来说是头一回。

我和高林互加好友的目的很明确,但似乎又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明确。各自做了不咸不淡的自我介绍,谈话一度陷入僵局。我是个社恐,他恐怕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王应雄像是急于喝到一杯谢媒酒一样,没过多久就来问我:“你们聊得怎么样?”

我答:“不怎么样,尬聊都没聊起来。”

王应雄说:“他是比较闷一点,你那么活泼,你带带他。”

他这么为高林考虑,我不禁怀疑这里面到底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或许高林才是王应雄的表弟,而我只不过是恰好和王应雄姓了同一个姓。

我回到和高林的会话界面,准备说点什么去打开话题,恰好这时他主动发来消息,问我平时都做些什么。

除开上学时的书本课业,模型和兵人几乎构成了我的整个世界。玩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不用和任何人进行交流,只需要全心全意地沉浸其中。因此我也的确不怎么喜欢和人交流,就算是玩游戏,我都习惯了以独来独往的单排在刺激战场里自由飞翔。

所以我实在是不会聊天,明明我喜欢做的事情是那么有趣,我也只用了一个“玩”字就把天聊死了。

我脑补了一下如果是当面交谈,我这简洁明了的一个“玩”字会是怎样的语气——似乎有些强硬,非常符合我硬核的作风。

于是我又补充道:“玩模型,玩游戏,去旅游。”

他答:“我一般就看看书吧,偶尔也出去玩一趟。游戏就很少玩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和王应雄当成了哥们儿的。”

聊王应雄倒也是个不错的点子,毕竟目前看来,我和他之间唯一的交点就是我的这位堂兄了。

我刚笑了笑,还没来得及想出一句话去回复,高林接下来的这句话就有些似曾相识:“玩模型的女生不多见啊,挺酷的。”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这种刚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人明显出于客套说出来的话,听着是很顺耳,但我也知道,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

不过由他这句话而引出的过往中与另一个人的不愉快竟然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我有些招架不住。我也不管会不会有些不给他和王应雄面子了,只推说拍摄还没结束,就草草终结了这次交流。

我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硬核,但这一点似乎只有我自己清楚。

那天以后,我和高林互相在对方的好友列表里躺尸。

我并不着急找对象,也并不用找人陪聊,当初同意加上微信,大部分理由还是落在盛情难却上。

王应雄以前不是这样热衷于给人做媒的。一切的缘起还要回到前两年,他心血来潮介绍了一对,双方没有看对眼,再介绍了一对,双方还是没有看对眼,又介绍了一对,双方仍然没有看对眼。

王应雄不信这个邪,从此走上了给人介绍对象这条不归路。

只是很可惜,截至目前,他一杯谢媒酒都没有喝到过,与其说他是做红娘,不如说他是当了打鸳鸯的棒。

得知我和高林除了加好友的那天就再没有联系,王应雄急了。

当事双方无动于衷,他这个做媒的倒是着急得跳脚,不仅催着我去主动联系高林,大概也去过高林面前让他主动联系我——因为在我准备继续无动于衷的时候,高林那个久违的头像又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一轮寒暄过后,我们陷入了又一次极具默契的沉默中。

可是没说再见,我不好关了窗口去开一把游戲或是干点儿别的什么。正当我准备再次把王应雄搬出来作为话题救场时,高林忽然先于我发来了消息:“你头像那颗心里是HK416?”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句话时,我的心里眼里似乎倏地一下燃起了一丝光亮。

完全不同于刚才死气沉沉应付场面的对谈,我打字时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狗——不过隔着两个屏幕和十万八千里,他看不见我现在狂摇尾巴的样子,只能看到我回过去的那两个字:“对啊。”

我的头像是一颗心,看小图时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颗心——为此我的朋友们经常说我顶着一颗“黑心”,但是点开大图才能看见,那颗心里嵌着一把德系名枪HK416的侧视图。

除了模型玩家以外,我还有一个身份是军迷——似乎女生与军迷二字离题万里,所以我从来不会主动提及这一点。军迷圈子不大,有赖于我“外向型孤僻”的性格,我也不是一个会往圈子里凑的人,因此高林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够通过侧视图准确无误地说出“HK416”的人。

在这之前我和他无话可说,到了这会儿立马换了人间。我们的话题可以从HK416跳跃到J-20,再从J-20跨越到东海新下的饺子,我抛出的梗几乎他都能接住,单看他愿不愿意去接。

我忽然觉得,抛开王应雄的极力撮合,只是有这么一个人能跟我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再登录进“吃鸡”时,我见到了那个在游戏里有些陌生,但在微信里越发熟悉的头像。

高林从前说过他不玩游戏的,这会儿看见他顶着一个青铜徽章的头像亮着,我有些好奇,差点儿就要戳到开始游戏的手指头转回去点了观战。

看得出高林是个初涉游戏的菜鸟——这一点不仅仅体现在他还停留在个位数的游戏等级,也体现于他打游戏时那种屡次在死亡边缘试探的战术手段。

我看得笑了,明知道他会是个猪队友,却还是在他一局终了时向他发起了组队邀请。

此前我和他之间的交流仅局限于文字层面,突然一下要在游戏里开黑,我心里有些打鼓,总是下不了决心开口说第一句话。

我很清楚自己是在担心什么,担心声音不好听,担心语气不够和善。

但其实,声音好听不好听,语气和善不和善又有什么所谓呢?

除非我真的如王应雄所愿,喜欢上了高林——不过在微信上聊了几次天,见过王应雄发来的一张照片,这就喜欢上了?这不是扯呢嘛!

我深呼吸一口,迅速摒除杂念,同他打了招呼:

“开始玩儿游戏啦?”

他答应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挺符合王应雄之前对他的评价:闷。

自从我的头像替我们打开了话题之后,这还是我头一回感觉到他的闷。或许是从平面的接触扩展到了加入了声音的更立体的层次,他需要有一个过程去适应。

他不说话,我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去跟他扯闲篇,默默然点了开始,切进游戏。

从前我都是玩单排的。

我喜欢找准一个人少的点搜刮物资猥琐发育,凭着运气浪到最后。我这种打法跟我闺蜜的思路完全背道而驰,在游戏里我们谁也不肯迁就谁,干脆决定以后什么都能一起,唯独打游戏怎么着也不能一起。

因此也不是我无可奈何选择了单排,而是单排命运眷顾一般地选择了我。

现在我疯魔了一样邀了高林和我双排,把所谓的决不迁就的立场抛诸脑后,显然忘记了从前我和闺蜜是如何为了跳伞选点争执不下的。

两个人打四排,匹配上了另两个陌生人。

这下我和高林一起进入沉默,除了我和他偶尔情不自禁爆出的一两句“卧槽”,只听得那两个人在一旁聒噪,时不时还要指挥我和高林冲锋陷阵。

不过其中那个女孩子说起话来声线比我软和多了,是我“王嘤嘤”想要成为的那种软萌女孩,我自愧不如。

我试探着征询高林的意见:“俺寻思……下一场咱们打个双排?”

高林也在这时开口,并不是回答我的提议,而是向我们余下三人询问:“谁要六倍镜?”

我和高林的角色之间且有一段距离,然而他话音刚落,队友里那个说话娇滴滴的女孩子立时抢答道:“我要我要!”

高林说:“那就给你吧。”

我眼看着他们俩的标号在小地图上朝着相向的方向飞速移动,会合在一起。

看着我两把枪上装备着的红点和全息,一股诡异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我仿佛在吃醋。

其实我没有立场吃醋,毕竟我跟高林才堪堪认识不过月余,虽然有王应雄从中撮合是以找对象这个目的而认识,但事到如今,我和他好像是谁也没那个打算。

我屡次对王应雄说对象不成兄弟在也不是不可以,能有这么个志趣相投的朋友,我觉得也挺好。

王应雄却不依不饶,认为我不能白瞎了他的一片赤忱——好歹也让他打破一下做媒没一次成功的魔咒吧。

我深知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但心里又觉得这事儿似乎也不算勉强。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跟陌生人开黑也让他感觉别扭,那之后高林和他的朋友四排凑不齐一整支队伍了,会来拉我入伙。

我一个已经通过答辩闲得五脊六兽的毕业狗,自然是他一叫就能迅速调整状态进入战斗。

进入游戏例行是要打声招呼的,我一开口,立马有队友问高林:“妹子?嗯?你女朋友啊?”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怕,我竟然有种期待,期待着高林给予肯定。但我又很清楚,肯定是不可能肯定的。

于是在高林否认之后的半秒钟,我像是反应迟钝一样也跟着否认。

否认是跟着他一起坚决否认了,我心里却有些失落。

原來要认清自己的内心真的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中途高林掉线了一次,起初问话的那哥们儿趁机来跟我赔罪:“刚才不好意思啊,是刚才我们已经开了游戏了,高林非得说还落下个人,让我们退出来拉上你一块儿。我看他这么着急,就误会了,你别介意啊。”

我当然不会介意,刚刚还觉得失落,这会儿听了他这番讲述,又好过了些。

喜欢是一种神奇的情绪,有时候需要长期的酝酿,有时候又可以一见钟情。

这事情要是搁往常我也不会相信。

我从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有这么一天,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就喜欢上了他。

王应雄是媒人,对于我喜欢上高林这个结果,他当然乐见其成。但我和高林之间的实际情况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乐观,我喜欢了高林,高林好像并没有跟我一样的意思。

这时候王应雄就又一次表现得像高林才是他的亲戚,死活鼓动我向前冲——“他不主动,你也不主动,那你就等着凉吧,你要清楚啊,现在是你王璎璎先喜欢的人家”。

硬核如我,并不会在乎一段感情里究竟谁主动比较多。

诚如王应雄所说,现在是我先喜欢的高林,所以自己找的坑自己跳得也心甘情愿。好赖有王应雄这个内线,只要他说一句“高林今天不加班”,我就敢一条微信发过去希图占用高林的休息时间。

高林的游戏打得比我要好,从一个菜鸡迅速地成长为一个战士。我眼看着我们组队时从我指挥他变成他护着我,每次他冲锋在前而我跟在后面猥猥琐琐地搞偷袭,总是有些他也喜欢我的错觉。

我觉得我们这事儿只差个契机去挑明,一个契机就来了我跟前。

六月里年长我几岁的朋友举办婚礼,邀我去当了伴娘。

她排面够大,组了个声势浩大的伴娘团,说是其中成员,其实我只是去充人头而已,在红毯尽头站了不到半刻钟就完成使命回到坐席里。

虽然活儿没干上多少,但到了抢捧花的环节我倒是表现得勇猛异常。

不知其中安排有何深意,总之司仪让我们站成一个金字塔形。其他单身的姑娘都推推让让地不肯往前一步,我觉得在人家婚礼上我们这些沾光的站个队半天站不好也不是个事儿,自告奋勇地站在了最前面,还半开玩笑地对她们说:“要是我去了前面,捧花可就真没你们什么事儿了喔。”

后来的事情毫无悬念,捧花从新娘手里抛出来,我只是一个抬手就稳稳截断了它的去路。

司仪让我分享一下和新娘之间的小故事,我嘴里说着那些年代有些久远的回忆,满脑子都想的是高林。

抢到捧花是个好兆头,也能供我和高林开启话题,让我去挑明我喜欢他的引子。

我兴冲冲地举着捧花拍了照发给高林,炫耀似的告诉他我今天抢到了捧花。

他却装作不懂的样子,三两句就绕开了这个话题。

这么久聊下来,我早知道我抛出的梗几乎他都能接住,单看他愿不愿意去接。

很显然,今天这个梗他不愿意接。

的确,高林谈吐中对我表达过欣赏、认同和尊重,唯独没有喜欢。

我自问不是个自矜身份的女孩子,但屡屡在他这里碰壁,也着实让我有些不想继续了。

到底是兵人不好玩了,还是模型没有吸引力了,我非得要去想跟人谈恋爱?

只是单方面的喜欢不像恋爱,说分手就分手那么干脆利落。要放弃一个喜欢不到的人,往往会因为那点儿并不确定的希冀,就三番五次说要放弃,又五次三番地去捡起来。

王应雄看着我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的如“我不喜欢他了”“他真好”这般的情绪反复,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不再热切地期盼着由我来实现他做媒成功的愿望,甚至开始苦口婆心劝我回头。

但我就像是走上了钢索,已经走到了一半,不管是要前去还是回头,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事。

有时候我挺希望我能像我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一样硬核,洒脱利落说一不二。可偏偏行事的风格像个粗犷汉子,脑子里装着却不会表现出来的又是个实打实的婉转少女。

要是这两者能够颠倒一下位置,此时此刻我也许就不会为了喜欢不到高林而惆怅了。

王应雄看我心情郁结,招呼着我去他工作的城市散心。

鹭岛的六月气候炎热,并不算去旅游的好时节,可我还是当即买了机票背着包就往那边去了。

临行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让王应雄为我的行程保密,无论如何不能让高林知道。

王应雄满口答应,我走出机场,来接机的却是高林。

他举着一看就是王应雄亲笔书写了我名字的A4纸,大声喊出了我的名字:“王璎璎!”

能够透过我那些精修“照骗”,从人山人海中认出我,也真是难为他了。我循声看过去,高林倒是和照片上的样子别无二致。

这场景还真有些网恋奔现的味道。

脑子里立刻有个声音提醒我:别闹了,谁跟你网恋了。

目光相接的一瞬,高林笑了,似乎完全没有了在网上跟我聊天时时隐时现的那股别扭劲儿。他站在接机区域的最前方,殷切地望着我,我躲避不得,只能走过去笑得讪讪地,问:“我哥呢?”

——等我找到他,我将秉承着兄友妹恭的原则,孝敬他一顿拳头。

高林只说王应雄工作上突然来了任务要去加班,只能拜托他过来捎我一程。

我自己打个车就行的事儿,一定要让高林过来,说来说去,只怕还是王应雄心疼他的堂妹我犹如情中困兽,想要再为我和高林撮合一二。

王应雄用心良苦,那顿拳头我决定暂时给他记上,不做落实了。

架是不打了,但账是要算的。

王应雄好言相劝:“你们这事情啊,就是没见面的锅,这次来见这一面就好了,真的。”

话是这么说,但作为当事人我显然比王应雄更有发言权。

这次见面并没有让我和高林之间有任何实质进展,天照聊,游戏照玩,但一切似乎都不再涉及到我们由王应雄介绍认识的初衷。

我让王应雄去帮我敲敲边鼓,王应雄却说这事儿即使主动也只能由我自己主动,他要是再去发力,反而容易弄巧成拙。我承认我之前的恋爱可能都谈进了狗肚子里,对于王应雄讲的这些道理我一窍不通。

我和高林之间从友情到爱情距离就像游戏加载的进度条,现在它卡在那里不动,我再着急也于事无补。

感情的事,实在应该审慎一些,像我这样感性又冲动,也属罕见。我决定停止表露我对高林的喜欢,不再热切往相关的话题上带。

虽然说喜欢这种事藏不住,一个眼神就会把自己出卖,但恰好我和高林的交流全部通过电波传递,我不用担心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坏了大事。

从前有多么讨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交流方式,我如今就有多么感谢它。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被叫做毕业花的蓝花楹只剩下零星几朵还在树上苟延残喘,我才终于要走进毕业典礼的会场。

我似乎是又做回了从前那个硬核少女,只是心里总有一块儿地方软了下来,悄悄地喜欢着高林。

虽然不再像从前一样抱着手机等他聊天等他一起玩游戏,但每次他相邀,我仍然不会推辞,哪怕我明天就要起大早赶一个小时的地铁回学校去参加毕业典礼。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嘴上说着打两把就睡觉,心里却清楚得跟什么似的——两把打完一定意犹未尽,总是要再续上几轮的。

一句毕业典礼,引得高林那个跟我们一起打了小半个月游戏的朋友好奇不已,跟查户口一样问了我许多关于毕业就业的问题,最后说着说着,他决定要加上我的微信。

这个提议正合我意,王应雄和高林毕竟只是同事,有些事情未必清楚。加上高林这个朋友,等于又多一个内应,我还能去旁敲侧击地探听些消息。

我说游戏里说微信号太麻烦,等后面让他找高林推过我的名片去就行。

高林的名字从我口中说出来,我才察觉到从开始到现在,他似乎一句话都没来搭。

高林一向话不多,对他今天的沉默我不疑有他,仍然转头去跟他嬉皮笑脸,跟在他后面舔箱子搞偷袭。

我们的小队在两局游戏里都撑到最后,但愉快的时间无论如何都觉得過得很快。从前高林都会纵容我言而无信地加赛一局又一局,但今天他一反常态地催我去睡觉:“你不是明天还要起大早去坐车,毕业典礼要有点儿精神拨穗照片才好看,去睡吧。”

难得他这么为我考虑,我自然是心满意足地下线了。

没一会儿我的新内线就来向我报到,我不想耽误他们玩游戏,也不想过早暴露我加人家好友的别有用心,客套了几句就推说自己得去睡觉了,又把他送回战场。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熄灯调好音乐APP自动关闭时长准备睡下,刚刚还催我睡觉的高林却出现了。

他说有事想说,“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不说的话,心里不踏实。”

我顿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就凉了半截——他这是准备跟我掰扯清楚让我别喜欢他了?我可还从来没说过喜欢他。

这么想着,却心虚起来,说是没说过,但平日里早就把“喜欢”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根本不差从嘴里说出来这个形式了。

顶部的输入状态持续了半分钟之久,左边终于弹出一个白色气泡,只有寥寥七字:“我好像有点吃醋。”

我懵住了,事情似乎是稳中向好,但谁知道他这吃的是谁的醋?

想到这里,我伸手给了自己一拳——你快行了吧,瞎想什么呢?

我退出去招呼了王应雄一声,紧接着就看见高林又发过来一段:“我是喜欢上你了吧。之前不敢确定,但是今天看你跟他那么热闹,就沉不住气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睡意去了大半,手脚麻利地回他:“因为他是你朋友啊,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他答:“我当然知道,只是怕太草率了辜负你的感情,所以一直回避。”

我有些生气,但他那句喜欢足以打消我全部的怒意。

几乎是同时,我们两侧各发了一句话:

“我之前那么冷落你,你还能接着喜欢我吗?”

“那你能跟我谈恋爱吗?”

我看着自己发出去这句话,发现矜持了这么久,最后好像还是我做了最终告白。

不过那有怎样呢,硬核如我,是不在乎的。

伴随着我们双方再一次几乎同步发出的那句“能”,耳机里Daryl Hall和John Oates也正开麦,是他们最热的那首歌——

“You make my dreams come tr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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