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和“四眼”狗儿
2018-01-31南岩
南岩(熊院海)
老杨没有儿女也没有家人,除了那只和他形影不离的“四眼”狗儿以外。其实,老杨十八岁时就娶了个媳妇,不幸他媳妇刚产下一个婴儿就离世了,悲惨的是婴儿还活不过一个月就跟随母亲去了。更悲惨的是在同一个月里老杨唯一的亲人——爸爸,也相继去世。但是没有人看到老杨流过泪,也许他已经没有泪可以流了,或许像有人说的那样老杨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眼泪。我却相信老杨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泪而已。只是从那以后,村口的二胡曲子里面多了催人泪下、割肠刮肚的悲哀,因为这就是老杨拉的二胡。不久老杨身边就多了“四眼”,没有人知道“四眼”从哪里来的,见到时就是那样大了,老杨也没有跟谁谈过“四眼”的来历,虽然他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想恐怕老杨也不知道“四眼”的来历吧。
有一次,闹荒了好几年,村里有的人搬迁了,有的人逃离了,留下来的人家除了人,其他鸡鸭牛马等牲口谁都没有养,有一两家拉家产养了几只,到头来全都喂了黄土,因为没有吃的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被活活饿死,那时大家都觉得养是一种对生命的摧残,所以还是不养的好。只有老杨还养着“四眼”,他和“四眼”同样形影不离,只是不论人还是狗都消瘦了很多,“四眼”身上的肋骨有几根一看就可以清晰的数出来,老杨一身破旧的棉袄挎着一只二胡,一双深深陷入骨骼的眼睛炯炯有神,唯有这点让人相信这是一双活人的眼睛。一人一狗一前一后走在荒凉的山道上,不得不让人心惊:一阵风就会把他们卷走。令人佩服的是,他们不但没有被风雨卷走,历经多少日夜,走过多少荒凉,他们依然没有倒下。空空的山谷,荒凉的村落。河流干涸,树林枯死,虫草不生,鸟不拉屎。留下的村民每天都会不约而同地听老杨拉二胡,只有这个声音能带给大家欢乐,带来希望,也只有这个声音证实着大家还活着。晚风吹动着流云,原野流淌着季节的血液,遥远的天边一轮红日被大地无情的拽下,留给人间一片漆黑,“四眼”对着夜空滑落的星星发狂的惊叫,不知道是对黎明的呼唤,还是对过往的哀诉?使得本来就荒凉的村落更凄凉,让人逼得发慌也有人默默地落泪。这时有人提出把“四眼”杀了,原因有二:一是,“四眼”时常惊叫把人半夜惊醒难以安睡;二是,“四眼”可以给村里多少补充点食物。经过多次争讨大伙一致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方式决定“四眼”的生死。“四眼”虽然侥幸以一票之多逃过了一劫,却躲不过想杀它为快的人暗中偷袭石子和棍棒。老杨时常被“四眼”的叫声惊醒,那是“四眼”被打后撕心的哀嚎。每当老杨给伤痕累累的“四眼”包扎伤口,抚摸着它瘦骨如柴的身躯时,总是默默地看着远方,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能看多远,更没有人看到是什么打湿了这个男人的眼眶。后来,老杨带着“四眼”住进自己的卧室,“四眼”总算躲过了坏人的残害。有个张泼妇经常骂老杨:“老不死的东西,把野狗当活宝,看谁给你送终。”那些别人骂不出的脏话她都骂了。老杨总是吹着口哨逗逗“四眼”慢慢走开,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村里人实在看不过去了,有人插嘴:“你又是什么东西,老杨你也管?你嫁给老杨不就儿孙满堂了,不过得问问老杨要不要你?”这时张泼妇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众人把场子绕几个圈圈,恨不得把说话人揪出来掌嘴,只恨自己分不清那个假声是哪个该杀的发出。老杨开始听到“孙子”心里有点痛,后来他就只逗着“四眼”玩,还会情不自禁地发笑,也怪不得有人说老杨有点像疯子。灾荒难熬,岁月是把杀人的刀,老杨平时吃得苦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人,粮食之类积蓄的不少,他并拿出来分给村里没有东西吃的人。有人说老杨是大好人,也有人大骂:“自家瘦骨如柴,都快饿死了,还把吃的分给别人,肯定脑子不正常。”第五年终于下雨了,苦日子总算熬出了头。几年没有耕种的田地,一经耕耘家家都丰收。令人咬牙切齿的是,村里不断发生偷盗事件,小到偷锅碗瓢盆,大则偷粮食偷钱。唯独老杨家没有被偷过,于是有人怀疑到老杨头上暗地里叫骂,胆大的干脆当面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东西了,还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张泼妇更是指着老杨大骂“不得好死”“无人送终”等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更甚者祖宗也骂了。村长总是义愤填膺的制止:“闹灾荒时,如果没有老杨的帮助,大伙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别做忘恩负义的小人,丢自个村人的脸。”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老杨家没有丢东西,都是“四眼”的功劳,它日夜看守谁都无法靠近老杨家。“四眼”也为此吃了不少暗中袭击的石子和棍棒。
有一个夜晚,老杨带着“四眼”去上坟很晚才回家,半路上“四眼”变得异乎寻常,东嗅嗅西闻闻,四处乱窜。老杨跟着“四眼”到处尋走,走着走着“四眼”突然转过身来用前爪轻轻地拍着老杨的小腿,老杨立即明白“四眼”在向他示意有危险务必小心谨慎。老杨放轻脚步慢慢蹲下顺着“四眼”盯住的方向望去,不由吃了一惊:有人牵着一头水牛在向他们走近。借着微弱的星光老杨一眼就认出那头水牛正是他们村刚从很远的地方买回来耕地用的,是全村的鲜血和希望,是大伙东凑西补筹的钱买回来的。老杨越看越心惊,牵牛的人正是隔壁村的恶霸王二,闹饥荒前他就在几个村子间与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称兄道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发展到明争明抢,大家都恨死王二,背地里叫骂的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和王二他们作对。好几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他怎么突然又出现?就在这时,“四眼”猛冲过去对着王二就咬,王二被突如其来的事吓了一跳,随即顺手在地面捡了根柴棒握在手中,双眼却没有离开“四眼”。老杨走出来站在“四眼”前面说道:“王二,你放下牛,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王二上下打量着老杨说:“老子还以为是山贼,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老子警告你,老杨你乖乖地给老子让路老子可以放你条生路,否则休怪老子心狠手辣。”说着把柴棒横档在前面。“四眼”却不停地对着王二狂吠,王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面摸了颗石头向“四眼”打去骂道:“狗日的,看你还给老子叫。” “四眼”虽然急速躲闪但还是给打中了右腿失声惨叫,叫声回荡山谷令人毛骨悚然。老杨一怒之下扑向王二扭住他的脖颈不放,老杨并不在乎王二劈在他头上的柴棒分成了多少节,早就忘记了疼痛。如果老杨还年轻几岁,凭着他高大的身子应该可以和王二搏斗几个来回,可惜老杨年迈力衰,加上这几年饥荒身体欠佳,王二反转一扭倒过来扭住了老杨的脖子,王二乘势用拴牛的绳索勒住老杨的手和脖子,同时抡起手中的半截柴棍奋力向老杨胸口插去。“四眼”突然纵越过去死死咬住王二手中的柴棍,任凭王二怎么抽打,甚至把“四眼”举到半空中甩圈子,“四眼”还是死死的咬住柴棒,任口中的鲜血顺着棍子流到王二的手心。眼看无法甩掉“四眼”,王二顿起杀念,他用力甩借力一郑,连棒带狗被甩出十多米远。腾出右手,用牛绳绑住手腕再用力勒住老杨的脖子,想这样勒死老杨。就在这时,水牛突然乱蹦乱跳起来,水牛这一拉返到拉开了王二勒住老杨的绳子,却死死的绑住了王二的双手,水牛像着了魔似地往山上逃窜,王二也被水牛拖着消失在夜色中。老杨挣扎着爬起来,去抱住还在草丛中挣扎的“四眼”,“四眼”右腿已被打断,口中流血不止。老杨紧紧地抱着“四眼”,撕开自己的衣服给“四眼”包扎伤口,如果没有“四眼”也许老杨已经永远地躺在了这个山梁上,在黑夜中没有人看清他此刻的面色,也没有人知道老杨有没有掉泪。老杨抱着“四眼”来到村里敲开了村长的房门把事情经过说与村长。村长立即召集村中的年壮男人,踏着夜色搜寻水牛和王二的下落。众人寻了一天一夜连水牛和王二的半点影子都没有见到,这时有人指指点点说:“是老杨偷了水牛,故意制造的骗局。王二多年不见了,说不定早死了。不然谁没有碰见,就偏偏给老杨撞见”。老杨无奈只有领着带伤的“四眼”跟着众人翻山越岭,去寻找水牛。多亏了“四眼”灵验的鼻子,它的带路下在一个深谷里发现了王二的尸体,全身到处是被划破的伤口,头被撞得脑浆迸了出来,惨不忍睹。原来厮斗那天,王二想勒死老杨把他绑得越紧返到把自己绑得越紧,被水牛拖着在山上打滚,身体被划破,后来一头撞在石头上就一命归西了。众人在“四眼”的带路下又寻了三天三夜,终于把水牛找到。经过这事后,以前对老杨友好的人变得更友好了,骂老杨和“四眼”的人不但主动道歉也变得友好了。那年,“四眼”第一次啃了村里人给她的骨头,足足啃了三天三夜。这时人们才发现“四眼”的好,纷纷建议养狗,在村民们的祝福与祈祷下,老杨带着“四眼”踏上了借狗种的道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