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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金素月诗中的“悲”情绪

2018-01-31李禹桥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期
关键词:悲情故乡

摘 要:金素月是朝鲜现代自由诗的开拓者之一。“悲”是金素月诗歌的基本格调。迄今为止,对金素月诗情的研究多以其中怨情为基础,将诗中的悲情理解为个人境遇导致的主观情感,并对此给予否定评价。本论文结合前人研究,将金素月诗的悲情理解为民族情绪的继承和时代环境的产物,并试图寻找其中的积极意义。从“离别之悲”,“故乡丧失之悲”以及“生死之悲”三个角度,探寻金素月诗的悲情特点和根源,揭示金素月诗中出现的悲情的价值与含义。

关键词:悲情;离别;故乡;生死

作者简介:李禹桥,1991年12月出生,女,朝鲜族,吉林省长春市人,现就读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2015级亚非语言文学专业,主要研究方向:韩国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3-0-03

作为韩国近代自由诗的开拓者,金素月(1902-1934)的抒情诗足以称之为是韩国新体诗的代表。他在诗中传达的思想不仅仅是对韩国传统情绪的现代化再现,更是对这种情绪的深刻挖掘。所谓韩国的传统情绪,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为“思念”和“恨”。什么是“恨”呢?它是人们超越了悲伤和生死的悲叹,接近悲哀的极端,甚至是绝对悲哀的境地。而“悲情”正是“恨”的情绪的一种表现。

我们通常认为,悲伤的情绪是负面的,不健康的。实则不然。我们的人生时常伴随着挫折和叹息,理想越大,面临失败时承受的失望感就越沉重。如此说来,“悲情”或许正是我们生命中最基本的情绪,它来自于追求,超越了个人情感,直至上升到国家和民族的高度。“悲”的情绪具有世界性,这一点从诸多文学作品中均可得到证实。远到莎士比亚与尼采,近到韩国的金素月与中国的郁达夫,小到个人情绪,大到民族情怀,“悲”是各个时期各国文人笔下不可或缺的情感主体。特别是在近现代,民族经历的苦难和底层民众的悲哀也经常成为文学作品的主题,这些作品不仅没有给读者带来负面的影响,反而激发了人民的斗志,唤醒了群众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之心。

韩国近现代诗人当中,将这种“悲”情绪表达得最彻底的诗人正是金素月。在他的作品中融入了个人的悲情和民族的伤痛,这与他的生活环境和时代背景紧密相连。因此字里行间的“恨”,“忧愁”,“绝望”及“思恋”不仅是他本人生活的再现,也是民族命运的倒影。同时这些感情也成为了金素月作品最鲜明的特点,吸引了众多学者的目光。

前人对金素月诗情的研究主要分为两个阶段。上世纪70年代以前,人们通常将金素月诗的悲情理解为负面的悲观和幽怨的情绪宣泄。70年代后期以来则开始寻求其在民族情感继承等方面的意义。本文借鉴前人的研究经验,总结并概括了其诗作中出现的“悲情”的种类及这种情绪的来源和含义。

一.离别的悲情

相聚与离别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之一。为了克服分别以后随之而来的痛苦和迷恋,悲伤的情绪就诞生了。金素月有很多作品描述了与爱人分别之后的悲伤和思念。如《日后》,《摘草》,《忘不了》,《金达莱》,《有赠》,《别离的路》,《不曾知道》等。以《日后》为例,品味金素月诗里的离情。

《日后》

日后,假如你呼唤我

我会说,“我已把你遗忘”

如果你暗自谴责我

我会说,“思念太苦,我已把你遗忘”

如果你还谴责我

我会说,“没有信任,只能遗忘”

不在今天,也不在昨天

未来的某一天,那时“我已把你遗忘”

这是1920年,金素月19岁时发表的一篇作品。他描述了被爱人抛弃的女子的心理,感情背景是凄凉的。然而,话者因为存在一丝侥幸和奢望,在潜意识里相信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自己身边。当“他”回来的时候,她希望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已经把你遗忘”。另一方面,从“没有信任,只能遗忘”这句也可以看出她对“他”的怨恨和失望。“遗忘”这句话是她报复的方式。这是她想要回击对方,渴望找回自尊的一种体现。然而,话者知道“他”终究不会回来。从“谴责”一词也可以看出,“他”的离开,也有“我”的过错。于是,诗人在最后一联中写道“不在今天,也不在昨天,未來的某一天,那时‘我已把你遗忘”。这一次,“遗忘”不是用作报复,而是只能遗忘。那是因为,“他”离开了,昨天,今天,甚至到未来的那一天为止,都没有回来。于是,这一次,“我”不得不无奈地努力忘记。

从措辞上分析诗的内容,可以发现“遗忘”这个词语重复了四次,这并非在强调“忘记”的事实。相反,是在暗示“没办法真正遗忘”。这种反语的形式反而更加形象地描述了话者不愿直面现实,从内心想要逃避的复杂心理。“日后,假如你呼唤我”,话者企图抓住这最后一枝稻草,欲迎还拒。

因为爱,所以怨;即使怨,也要爱。在本诗中出现的“埋怨”,“绝望”,“恨”以及“思念”的种种“悲情”,在这里并不仅仅是负面的情绪,它们反而成为爱的希望。这些心路历程是在追求爱的过程中不得不经历的苦难和享受。这种感情因经历真实与苦涩而弥足珍贵。

二.生死的悲情

死亡终将是我们的宿命。只要存在生命,每个人都毫无例外会迎接死亡的到来。然而,当我们此生终将尽时,依旧会留下种种遗憾。死亡的苦难,往往要死者和生者一同承受。金素月的《黄烛光》,《生与死》,《坟墓》,《乐天》,《杜鹃鸟》,《招魂》等作品描述了他对生死的认识和“生离死别”带来的悲哀。

《招魂》

飘零的名字啊!

虚空中散落着的名字!

呼唤不应的名字啊!

喊得要气绝的名字!

留在心中的一句话

最终,没能倾吐。

我的爱啊!

我的爱!

红日西悬山巅

群鹿呦呦悲鸣endprint

在诀别的山上

呼唤着你的名字。

呼唤你,直到比悲伤更悲伤

呼唤你,直到比忧愁更忧愁

喊着扩散着

但天地间实在太宽广。

纵然伫立化身为石

也要呼喊,喊得要气绝的名字啊!

我的爱啊!

我的爱!

招魂是韩国传统葬礼中的一种出殡仪式。他们相信,人的死亡是因为灵魂离开了人的肉身,而巫师呼唤亡灵的办法可以让灵魂回归肉身,将人复活。金素月的《招魂》就是以这种仪式为背景创作的作品。

这种招魂的行为体现了生者的两种情感。一种是对于死亡本身的绝望;另一种则是对死者的不舍和眷恋。亡者已逝,而他依然活在人的心里。逝去的人终究是不会回来的,只是因为对亡者的爱不曾终止,所以对现实越发无法接受。在本诗中,话者的感情不止于迷恋和绝望,还有更加复杂的情感夹杂其中。“我”立于西山,悲痛欲绝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这种超越了一般的悲伤的痛不欲生的情感不仅仅是生离死别的苦,还有对“弃我而去”,留我独自一人承受苦难的爱人的埋怨;对自己没有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未曾在爱人在世时说出那句“爱你”的告白的自责和懊悔。这种情感已经上升到令人气绝的程度。

话者不敢也拒绝接受爱人的死亡。“招魂”这种想要让亡者复生的行为本身就是对现实抗拒的体现,是一种妄想,也是企图逃避的证据。《招魂》一诗中的“悲”来自于爱人的死亡带来的“绝望”,“眷恋”,“懊悔”,“遗憾”和“追思”。而这些复杂的情感也经常被学者们引申为作为“日帝治下”的韩国诗人,对祖国自主性丧失的悲叹和号哭。

诗人试图用隐喻的文字,将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比喻成“爱人”。因此,在《招魂》中出现的绝望和哀切等悲伤的情绪,在理解成对离世爱人的追思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解读为对主权丧失的祖国的追悔和呐喊。主权已“死”,但“我”还期待着它的“复活”,哪怕是“招魂”这样虚无缥缈的方法,“我”也会最后一试。这种绝望之中寻找希望的“挣扎”呼应了国人当时的情感,唤醒了渐渐趋于麻木的民族的斗志。在这一层面上,“悲情”被赋予了积极的含义。

三.故土丧失的悲情

通过对金素月生平的研究可以发现,金素月除在日本留学期间外,基本都是在故乡生活。因日本殖民统治的时代背景,相比于歌颂故乡美景和个人情绪,金素月的大多数作品都是在抒发由于故土丧失而产生的民族悲情。这类作品中,《云》,《夜晚》,《想家》,《三水甲山》,《山》,《江村》,《首尔的夜》,《浪人的春天》,《啊,妈妈、姐姐》等都是他的代表作。

《啊,妈妈、姐姐》

啊,妈妈、姐姐

我们住在江边吧,

庭院有金沙闪亮,

屋后有芦苇歌唱。

啊,妈妈、姐姐

我们住在江边吧。

本诗的话者是位少年。正如诗的题目“啊,妈妈、姐姐”,本诗始终以孩子的口吻,诉说着想对家人说的话,单纯而天真。孩子想生活在江边。在这里江边是和平和幸福的象征。从诗的表面来看,字里行间透着安静祥和,是金素月诗中少有的平静。但结合当时的社会环境,我们不能只从对自然环境渴望的角度分析这首诗。本诗发表于1922年,当时日本侵略者为了强化殖民统治,对韩国实行了抹杀民族文化和经济搜刮等暴力政策。日本假借土地调查的幌子掠夺农民的土地。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不得不离开故土,向当时的中国——满洲逃亡。正是在这种情景之下,金素月创作了这首思念美丽故土的《啊,妈妈、姐姐》。

少年随父母和姐姐向满洲逃亡,在他眼中,身边只有陌生的土地和荒野。他害怕,不安,想家。他想念家乡的江边,希望能回到那江边,过安定幸福的生活。诗人之所以借孩子的口吻表达这种心情,也是捉住了读者的心理。孩子的心总是最单纯的,孩子对于愿望的表达也最为直接和真实。尤其是孩子对母亲的撒娇与哀求更容易令人动容。诗人重复着“啊,妈妈、姐姐,我们住在江边吧”这句话,在于强调少年的迫切。这种热切的希望中夹杂着丝丝绝望。在想要回去,却无法回去的现实面前,可以感受到对故土丧失的痛心。

换句话说,《啊,妈妈、姐姐》这首诗表达了对失去的故土的怀念和对故乡自然风光的追思。这些悲伤的情绪借诗中波澜不惊的字句抒发出来,在不知不觉中触动了人们心中的柔软之处。它唤醒了人们对祖国河山的热爱,帮助国人重拾对故乡的记忆,同时也成为了激励人民守护故土的有力声音。

四.悲情的根源

金素月的创作生涯开始于1920年。文学是生活的写照,文学作品是时代的产物。作家生活的时代背景和生平是后人分析其作品的重要依据。为了更好地分析金素月诗中的悲情,就不得不了解诗人的经历,寻找其“悲”的源头。

金素月个人的不幸开始于其父亲的患病。在金素月两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受日本人的迫害,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这使得金素月被戴上了“精神病的儿子”的帽子,从小就具有强烈的自卑感,并对日本人存有敌对心理。又由于处在日本殖民统治的时代背景之下,对日本的怨恨成为了他不变的心结。

金素月从小在祖父的教导下长大。学生时代认识了诗人金亿,受其对民谣诗热忱的影响,金素月也渐渐步入诗坛。然而从日本留学归国后,金素月经历了人生的一次又一次的低谷。1926年,金素月经营东亚日报支社失败,转而经营高利贷,却再次遭遇失败。他满怀新知识、新思想,试图取得事业的成功,然而在日本殖民统治下,满是压迫和不公的韩国社会制度以及不合理的经济政策不曾给他机会。金素月的遭遇也正是当时韩国广大知识分子的共同遭遇。

丧失理想的挫折,作为殖民地知识分子的虚无感,无法适应的黑暗现实,亲友的疏离以及对生活的绝望将金素月推向了深渊。他终日以酒为伴,并在1934年12月23日不幸离世,年仅32岁。虽然人们普遍认为其死于过度饮酒引发的疾病,而金素月的婶母却认为他是死于吞食鸦片的自杀行为。

此外,金素月诗中出现的“悲情”不仅仅来自于他个人的不幸经历,特定的时代背景和民族的苦痛也是金素月难逃“悲情”的重要原因。金素月的“悲”,是经历了数不清的岁月积淀而成的、韩民族宿命的悲剧,它来自于这个民族不幸的过去,也揭示了政治和社会在那个旧时代里的黑暗。金素月的诗不仅仅是艺术作品,还是特定时期里一个民族整体情绪的真实写照。

五.结论

金素月诗的“悲情”不是单纯的负面情绪。它是在与现实的困难和不幸斗争的过程中产生的抵抗,是在追求梦想和幸福的过程中对生活的态度。并且,金素月诗的“悲情”并不局限于个人挫折。它从个人情绪上升至民族传统情怀和国民对外国侵略统治的抵触情绪,甚至可以引申至全人类对压迫的抵抗。这是民族情绪的体现和民族情感的表达。

文学无法脱离主观情感。情感的流露成就了文学的“文学性”,没有情感的作品也就丧失了文学的意味。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最容易引起时代共鸣的“悲”情绪为基础的金素月的诗作,是韩国近现代文学上的瑰宝,也是民族情绪的代言人。素月诗里的“悲情”美是韩民族的情感美,具有其难以言表的獨特风度。

参考文献:

[1]范伟利.金达莱[M].山东友谊出版社,2011.

[2]金龙济.金素月全集.首尔大学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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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金鹤哲.韩国现当代文学经典解读[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7]朴凤宇.素月的诗和生涯[J].女苑,1958.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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