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食指
2018-01-31邵振
邵振
这是2017年11月11日的上午,深秋的风有些凉意,将树叶染黄吹落。还好阳光正好,打在脸上,暖在心里。我驱车前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鱼台县王庙乡程庄寨村,这里,是诗人食指的家乡。陌生,是因为我未曾到过那里,熟悉,是因为这位伟大的诗人而始终惦念。
赶往鱼台,一路秋景,微湖水潋滟,鱼台稻谷香。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鱼台县,这里距食指的老家——王庙乡程庄寨村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我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莫名紧张感。鱼台今秋的稻米已收获完毕,路上尽是晾晒的稻子,金黄一片,像铺了一地的金子。我停下车,走到一片路边的晾晒场,弯腰捧起了一把,嗅了嗅,稻子有一股特别的清香,那味道很迷人。我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跟着高德导航。
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的中国陷入了“文革”的浩劫和动荡之中,那是让知识分子绝望的年代,你的命运无从选择,你所谓的真理也狗屁不是。荒诞、狂热、血腥、暴力、谎言弥漫在那个时代的角角落落。食指在“文革”中因救出被围打的老师而遭受迫害,1968年食指到山西插队并写下《相信未来》。
食指在诗歌《相信未来》中这样写道。这首诗曾被江青点名批判,然而,其诗却被朋友及插队知青辗转传抄,广为流传。 我也相信,1968年的这样一首诗歌的横空出世,仿佛是暗夜里一处微弱的灯盏,散发着朦胧的光,却能给绝望之中的人带来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一条不算宽的水泥路通往程庄寨村,这路刚好能错开两辆车通过,高高的白杨笔直地排列在小路的两旁,树叶早已泛黄,风吹过,漫天枯叶飞舞,别有一番诗意。我把车停在了程庄寨村村委会前的广场上,村委会也像一个农家小院。下了车我并没有着急去找这个村子的村民问关于诗人的情况,我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个村子。路两边各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里,四周长着芦苇和荻花,随风摇曳、摆动。几只鸭子结队游过,悠然自得。凡经过之处,都会漾起条条波纹,层层涟漪。金黄的稻草有秩序地堆放在院墙外面,让人看上去很舒服。
有一个小卖部紧挨着在村委会,我想在这里可以问问关于诗人的情况。我走进小卖部,小卖部不大,但货物齐全,琳琅满目,摆满了货架。老板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淳朴面善。我花了一块钱买了瓶水,边喝水边胡乱看货架上的油盐酱醋、烟酒糖茶。等顾客都走了,趁老板摆货的当凑了上去。老板,咱们程庄寨村是不是出了一位诗人——食指?啥指?他叫郭路生!哦,路生啊,那可是我们这儿的名人哩,咱国家作协滴。您知道他?那可不,我们程庄寨出去的名人!您见过他吗?见过,哎怪,这算起来得快乐(二)十年了。我记得那年冬天,天下着小雪,路生从北京回来了。他身体不算多好,跟来了司机和医生,乡领导也来了。当时都说让车开进村去,直接把路生送到他老家宅子那儿。但是他坚决不同意,他坚持从咱村路口下来,说必须走过去。他身体情况差得很,就这样两个人掺着扶着,颤颤地走回的家。你望路南那片垫起来的空地了不,咱县里准备给食指建个馆。他老家宅子离这儿远不?不远,你顺着中心街,往南走,没多远就到了。谢谢您啊!您帮我在村委門口拍个照吧!那咋不行哩!
走出小卖部,拍完照,我就顺着这位小卖部老板指引的方向去探访食指的老家。这时候已经日近正午,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顺着这条中心街往南走,在一户人家大门口,几个上岁数的人正坐在那里晒太阳。我凑上前去搭话,大爷,晒太阳呐!嗯,你哪里?我济宁过来的!您知道郭路生吗?谁?郭路生!写诗的那个,咱们程庄寨的!路生啊!那咋不知道!我也姓郭!我叫郭怀贞。那您跟他是亲戚?祖辈能属上咯。我跟你讲啊,咱们程庄寨,百分之九十都姓郭,外姓没几个。路生老家就在前面,早就没他房子了,他还有些近亲在这儿。他多少年没回来过。路通了,车也方便了,回来可能咱也不知道。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他得快八十了吧!可不嘛,他48年生人。小伙子,你知道他为啥叫路生不?当时他父母都干革命,他母亲就是在行军路上把他生下来滴!郭耕夫(抗战时期的烈士)那是他亲大爷,也是咱程庄寨的,从咱程庄寨出去的地下党多得很哩!哎呀,多少年没见过路生了!我从车里拿出来了我印好的《相信未来》诗歌,上面还有一张食指的照片。大爷,你看看这个。哎哟,这不是路生嘛,你看这劲头儿!恁都来看看,还认识不?大爷仔细端详了很久!又把周围一起晒暖的其他老人叫过来看。走的时候,我把这张印有《相信未来》和食指照片的纸送给郭怀贞老人,我向这些老人一一道谢,便离开了这里。
回去路上,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食指、郭路生的名字正在被人们渐渐地淡忘,人们会哼唱汪峰的《光明》,却不知道《相信未来》。现在食指并没有因为他的诗歌变得春风得意,衣食富足。他现在蜗居在北京昌平的一所小房子里,生活俭朴。他身体状况极差,需要大量长期服药。他靠着不多的版税和作协的补助勉强度日。
在我对食指的记忆中,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因为快乐而明亮过。无论是他眯起眼睛深情地背诵诗歌时抑或是由于惊讶于某事而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都像是蒙着一层雾,流溢着惆怅和一种淡淡的忧伤。
“好的声望是永远找不开的钞票,
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
——食指在《命运》中写道。提起当代诗歌,人们都知道北岛,但大部分人却不知道对北岛的诗歌产生过深刻影响的一个人——食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