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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

2018-01-31吴桐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期
关键词:冰霜美学文明

吴桐

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去。旧日里那个名唤科学的意气少年,早已不再视我美学为血肉相融的手足兄弟。

可我还是去了。是日雨横风狂,电闪雷鸣,寒流于猎猎风声中弥天卷来,狂暴地侵入我的四肢百骸。但我兀自前行,仿佛在不得觅之隅有种冥冥中的力量在指引,于我快要放弃时为我注入微渺的动力。

列缺霹雳之间,我终于再见经年之后的你,刺目闪光片刻映亮了你棱角分明的轮廓,眉骨投下雕塑般的三角形阴影。

“你还是来了,虽然像个废物。”你的目光凛冽漠然,刻骨噬心。

我愕然于他的白话:“你当真是彻底变了,与初识之时判若两人。”

大概是在毕达哥拉斯痴醉于圆是世界上最美的图形时,你和我便从他眸子里闪烁的花火中一同诞生了。随后意大利晴日午后的街头,总是洒满了两个无名稚子的欢歌笑语。彼时,你的瞳孔盛了圣洁的光,带了笑伏在我耳畔奶声奶气地悄言黄金分割之法。我挥毫而就,于是羊皮纸上走出了维特鲁威人,欧洲大陆上这位为形式美建数学模型的二元体,身披破晓锋芒,随汩汩铁水一道铸进丈量人类文明的方尖碑中去了。

你的面颊上掠过一缕转瞬即逝的温暖,又了无痕迹地再以冰霜覆之:“陈年旧事,何须重提。信口胡言之辞,美学小儿竟也当真。”

“史实并非你可以主觀否认的,一如我们纵然分数两枝,却仍同干同根于文明的高树。”

这时你轻声笑了,笑意闪掠即逝,极浅,极淡,却仿佛蕴含了巨大的不屑与质疑。你挥手令旧日情景再现,亿万帧画面从青冥色的无边天宇中飞涌而出。我被浩繁如烟海的历史所裹挟,在光阴承载的重压之下近乎窒息。

那时哥白尼略略明了了天体运行的规律,康德忘我地向着太阳系的历史源头处漫溯,达尔文从一只猿猴身上窥得人类物种的密码,麦克斯韦被电磁的运动摄去了心魄。曾经在漫漫长夜沉睡的蒙昧世界在你一丝破晓的曙光中睁开双眼,文明飞速向前,进入工业时代,繁盛如斯。强健的你以傲然之姿蹁跹于智慧的极高峰,而我则被遗落于边隅,隐于幽暗之中。恰逢彼时,鲍尔加登赋予了我“美学”之名,盖是一切矛盾的爆发点。这个称谓在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水线,使两个懵懂的少年毫无理由再踏入对方领域半步。

你的眉骨覆着冻结的霜雪,连一声轻哼也没有留下,伴着滚滚雷鸣沉默着调头逆我远去。我失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上,仿佛在无尽的汪洋浮游,滚烫的液体从眼底决堤涌出,模糊的光影中你决然离去的背影,像极了一个冷血无情的巨大机器。我竭尽全力,终于喊出了掩藏心底迟迟未言,却最想说的话:

“纵使那之后,你我离散了,可彼时的身上,仍始终存留者对方的影子啊。”

DNA双螺旋的交织起舞,淋漓尽致地展现着生命曲线的自然审美;火箭在巨大的机器轰鸣中飞开腾空,作蛟龙起舞一曲惊鸿;《大碗岛的星期日下午》借分割的不同数值色块描摹了世间难现的独特景致。

“我们啊,虽然看似分属两级,实则早已融入对方的骨血中去了。”

在狂暴的风雨和巨大的苍穹所构建的壮美背景之下,我向你伸出了手。

你的眉头仍微微颦蹙着,眉间的冰霜却不见了,面容也舒缓了七分。你迟疑地覆上了我的手。先是有涓涓小流从指间淌过,后愈来愈盛,有如滔滔江水肆虐击溃了巨堤,你我之间千言万语浓缩成了水乳交融、灵魂交汇的呼啸暖流。千年中两个身影重叠又分离,却终携了各自独特的色彩再度相聚。你馈赠了我真理的充盈与富足,我填补了你灵魂的匮乏与饥荒。我们联结、成就亦升华了彼此,共用天地间至深至沉的琴弦奏出文明的绝唱。

身后风雨初霁,旷远的地平线上,有一缕微芒缓缓爬升。你牵着我的手,温和的声音浇着晨风钻入我耳中——

“我们上路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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