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与俄罗斯，相爱相杀的背后

本报驻外特派特约记者　张晓东 于洋 青木 赵缙云 纪双城 本报记者 邢晓婧 ●王会聪 柳玉鹏

编者按：这两天，捷克总统泽曼与芬兰总统尼尼斯托分别在各自国家的大选中成功连任，他们将“欧洲连续诞生两位亲俄领导人”送上全球媒体报道的醒目位置。“亲俄”，这在欧洲当下的话语体系中绝对是政治人物相当警惕的标签，不能说它必然带来质疑，但被各界重点“围观”是少不了的。毕竟，从当下欧洲与俄罗斯的关系来看，“亲俄”实属异类。俄罗斯与欧洲的关系何以发展至此？要知道，他们也有过“甜蜜岁月”，领导人之间也曾“称兄道弟”，然而如今，“如何相处”却成为他们之间难以解决的问题。

这些欧洲大国与俄罗斯的那些岁月

“俄罗斯与北约的关系一直可以用‘相互猜忌来形容，但与欧洲，最初的情形并非如今天这样。”英国广播公司（BBC）曾评论说，苏联刚解体时，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的改革派将俄视为欧洲的一部分，认为俄能从融入欧洲中获益，这股劲吹的融欧暖风也影响到后来执政之初的普京。

普京是首位在德国联邦议会发表演讲的俄罗斯领导人。2001年9月，他在这场讲话中勾勒出俄罗斯的欧洲命运愿景，并说，欧洲文化“一直都是我们共同的财富”。德国议员为他欢呼、不停鼓掌，他们对普京能够如此流利地说德语惊奇不已。

当时，正值德国前总理施罗德执政时期，他是著名的“亲俄派”。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网站称，施罗德在1998年至2005年任职期间，似乎竭力打造德俄友好伙伴关系，积极与普京发展私交。施罗德曾公开将普京称作“完美的民主人士”，并淡化“俄在车臣发动的战争”。2005年秋天，施罗德与普京签署从俄罗斯经波罗的海向德国输送天然气的“北溪”管道协议。一周之后，施罗德卸任总理职务，在一个月之后成为“北溪”项目联营体董事会主席。

默克尔2005年上台后，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她不像施罗德那样与普京相处融洽，在处理涉俄问题时更谨慎，不过她仍推动“北溪”项目，寻求与俄形成“现代化伙伴关系”。《纽约时报》称，默克尔仍然坚持德俄领导人经常会谈的传统，将其自身定位为与俄罗斯的主要对话者并保持两个大国间长达数百年的商业关系。她也严厉批评普京，支持民主和人权并与俄反对派人物见面。即便如此，普京仍赞扬默克尔是一位“良好的倾听者”和“卓越的女性”。

默克尔还反对北约向乌克兰或格鲁吉亚东扩，然而在此问题上，她的做法似乎失算了。在2008年罗马尼亚举行的北约领导人峰会上，默克尔在法国时任总统萨科齐的支持下成功阻拦了美国时任总统小布什的建议：让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成员国行动计划”，此举能使乌格两国进入成为北约成员国的轨道。但为了保留白宫的面子，默克尔在其负责起草的公报

中表示，这两个国家终将加入该军事联盟。此举让乌格两国火冒三丈，而普京同样大发雷霆，他认为这样模糊的承诺已坐实北约将向前苏联领土扩张的决心。4个月后，俄格战争爆发。这一战争被认为是俄罗斯与欧洲关系发生转变的第一个转折点。

另外一个欧洲大国——英国与俄罗斯的关系自进入21世纪以来一直不顺，尤其是俄罗斯前情报官员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2007年在英国遭毒杀事件让两国关系更加恶化。4年后，英国时任首相卡梅伦访问俄罗斯，先后会晤俄罗斯时

任总统梅德韦杰夫与总理普京，希望利用此行在普京可能重登总统宝座前强化英俄政商联系。不过当时BBC说，不到24小时的访问不足以使两国关系回暖融洽，毕竟4年多以来，普京从未与英国部长级官员有任何接触。

欧洲主要国家与俄罗斯磕磕绊绊维持关系，直到2014年。《外交政策》称，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后，默克尔带领欧盟对俄采取强硬措施，并实施经济制裁，甚至曾支持德俄构建“特殊关系”的德国商界也支持默克尔的立场。与俄罗斯有着传统历史友谊的法国也不例外。2003年，这两个国家共同反对美国出兵伊拉克让它们走近，直至2012年法国前总统奥朗德上台后，双方因叙利亚等问题疏远。乌克兰危机后，法国取消了与俄罗斯一项巨大的武器交易，强烈支持对俄制裁。克里米亚问题成为俄欧关系的第二个转折点。

如今，在欧洲国家的大选中，普京成为一位“阴影人物”，欧洲也经常指责俄罗斯通过网络攻击等“干涉内政”。美国皮尤中心去年8月的调查显示，63%的欧洲人对俄罗斯持负面看法。

俄欧关系恶化，也让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将欧洲视为敌人。曾经，大约是从2007年起，俄罗斯国内一些政治人物支持俄罗斯加入欧盟，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和施罗德据称对此也表示支持。2013年，1/3的俄罗斯人表示希望加入欧盟，超半数人认为，欧盟对俄友好。时间来到2017年12月，列瓦达中心民调显示，66%的俄罗斯人将欧盟视为主要敌人之一。▲

谁是欧洲的“亲俄派”？

捷克总统大选刚结束，其间，泽曼一直被本国和西方媒体称为欧盟政坛中主要的“亲俄声音”，“严重偏离欧洲主流观念”。捷克虽然是北约和欧盟成员国，但泽曼在乌克兰危机后，主张欧盟结束对俄制裁。2015年，欧俄关系正值紧张时刻，泽曼出席了俄罗斯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活动。时任美国驻捷克大使夏皮罗对此颇有微词。泽曼勃然大怒，禁止夏皮罗进入捷克总统官邸。美联社称，泽曼的亲俄立场使其国家产生分化。

“捷克当代政治文化精英的观点深受‘布拉格之春影响，这是捷克整体上对俄罗斯态度消极的原因。”捷克政治学家奥斯卡尔·克列伊奇曾如此表示。生活在布拉格的丹尼尔·斯莱克塔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我们并不讨厌俄罗斯这个民族，只是对这个国家保持警惕。”和捷克一样，由于历史原因，中东欧国家普遍对俄不亲近。

不过近年来，中东欧的亲俄势力被认为正逐渐上升。2016年，保加利亚和摩尔多瓦新当选的总统都持“亲俄”立场。今年1月17日，保加利亚总理博伊科·鲍里索夫在欧洲议会全体会议上表示：“我们应该尝试与俄罗斯的关系恢复正常化。”此前两天，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维克多表示，俄罗斯总统成功巩固其国家实力，并使俄再次成为全球性大国。在目前的状况下，欧洲必须与莫斯科方面建设卓有成效的关系。“德国之声”称，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等国都在与俄罗斯及其总统“眉来眼去”，他们经常不顾共识而批评欧盟对俄制裁。

另据美国皮尤中心的一项调查，在东正教徒较多的欧洲国家，大多数人认为俄应该成为在必要时保护他们的国家。该民调显示，70%的希腊人、50%以上的保加利亚人和罗马尼亚人，认可“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对制衡西方影响力不可或缺”。该比例在塞尔维亚高达80%，在希望加入欧盟且都与俄存在领土争端的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分别为61%和52%。

“德国之声”称，尽管完全倒向莫斯科并非迫在眉睫，但这种状况已在东南欧和中欧渗透一段时间。在“铁幕”崩溃20多年后，前“东方阵营”的许多人仍对西方感到失望，他们自认为已沦落为欧洲“二等公民”。面对顽固的任人唯亲陋习、猖獗的腐败和经济崩溃，曾被大肆鼓吹的民主、法治和人权都已形同虚设。尽管寻求融入欧盟，但这些国家都谨慎行事以防冒犯其在莫斯科的“大哥”。东欧目前出现的越来越明显的亲俄趋势，不是纯粹想恢复其传统同盟的意愿使然，而是在更大程度上与欧盟内部目前出现的深层次危机有关。

另一方面，亲俄势力上升被认为与“疑欧”有关。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学者阿林娜·波尔亚科娃曾撰文称，欧洲各国极右政党的“疑欧主义”与普京的“反西方言论”非常一致。正因为如此，在对待同性恋等社会问题以及政治、经济事务中，这些民粹分子几乎都选择与普京站在一起。“亲俄极右政党扮演着克里姆林宫试图破坏欧盟和北约内部团结的特洛伊木马。”另一名学者断言。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对《环球时报》表示，在西方话语体系里面，民粹是普京的天然盟友，亲俄与否被当成工具——凡是对欧洲主流政治不利的事情，一定是俄罗斯干的，不管事实到底怎么样。这种“阴谋论”是欧洲主流群体的策略，一方面推卸自身责任，另一方面应对亲俄势力上升。在这种情况下，捷克和芬兰总统仍然成功连任，这足以说明欧洲内部对俄的观点分化，西欧主导的舆论也正不断受到挑战。▲

他们该如何相处？

“欧洲与俄罗斯有过两段蜜月期，分别是在俄前总统叶利钦和梅德韦杰夫时期。”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30日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总结说，冷战结束后，俄罗斯试图和欧美在安全问题上实现和解。当时俄罗斯经济实行“休克疗法”，快速向欧洲市场体制转变。然而，美国对俄紧张对峙的立场一直没有大变化，限制一些欧洲国家发展和俄罗斯关系的能动性。加上“休克疗法”实施一段时间后造成俄内部一系列问题，以及出现如普京这样对俄发展有自己看法的领导人，俄欧后来进入关系比较复杂的阶段，“既相互利用又相互防范”。

梅德韦杰夫任俄总统时，双方也曾有过比较亲密的时期——2010年，欧洲提出“现代化伙伴关系计划”，希望俄罗斯在经济上更认同并接受欧洲模式，进而在政治上向欧洲倾斜。后来，欧盟在此名目下，以经济扩张方式向俄罗斯进行挤压，加上来自北约战略和安全方面的挤压，俄罗斯承受了双重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普京再次当选总统后改变了对欧洲的态度，俄欧双方的政治互信也越来越低。崔洪建表示，当时欧洲领导人比较反对普京，认为他是“强人政治”。普京的做法背离了欧洲想要改造俄罗斯的企图，“伙伴计划”搁浅，后来又对俄采取遏制甚至反攻的态势，造成硬碰硬的局面。“乌克兰危机是双方矛盾的一个爆发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俄罗斯的一次反击，它希望在欧美之间拥有更大缓冲区，在安全上给西方划红线，并抵御来自欧盟的经济攻势。”

欧洲应该如何与俄罗斯相处？崔洪建认为，欧洲方面很难形成对俄的一致立场。主流派期待，“后普京时代的俄罗斯”会出现变化。按照他们的观点，俄罗斯现在走的路子很难持续，因此很关注俄反对派的情况。他们希望这些人出来挑战普京。而诸如对俄罗斯有能源依赖的国家则认为，俄是无法摆脱的大邻居。他们不希望冲突升级，想和俄罗斯维持一定程度的关系。俄罗斯系统分析与预测中心总裁伊辛科认为，乌克兰危机是横亘在俄罗斯与欧盟之间“最后的障碍”，要想解决并非易事，需要“非常规的政治手段”。

俄罗斯智库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总裁科尔图诺夫今年初对媒体说，现在欧盟还没有做好重新大幅调整对俄关系的准备。但这并不意味着无所作为，甚至在现在双方关系保持现状的框架下，能够达成许多共识，比如伊核协议。崔洪建表示，普京时期的欧俄关系不会有太大变化，因为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俄罗斯的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