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视域中的乌兰牧骑艺术实践及其深刻意义
2018-01-29
(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 北京 100024)
60年一甲子。从1957年第一支乌兰牧骑的组建,到目前近80支队伍遍及内蒙古大草原;从广受农牧民的欢迎和喜爱,到几代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肯定与褒奖;从“红色嫩芽”的象征义到“红色文艺轻骑兵”的引申义,再到“全国文艺战线的一面旗帜”,持之以恒、与时俱进的乌兰牧骑艺术实践既有一以贯之的人民性,又有永葆青春的传统性,还有扎根大地的民族性……在当代中国文艺发展的总体格局中,作为一种经得起时间和人民检验的艺术现象,其之所以令人瞩目并引以为文艺的风向标、时代的力量,必然有深厚的历史积淀、独特的文化品质,以及契合当代人审美意识、审美价值、审美期待的时代脉动和情理共鸣。特别是,从“现代性”(Modernity)的维度来考量,乌兰牧骑艺术实践的典型性和时代性根植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的现实土壤,并依此总体价值而确立鲜明的性质、内涵和意义:简要说来,和西方现代化和现代性相比,随着新中国成立近7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40年来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践,一种由“中国特色”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而搭建起来的“中国现代性”(Chinese Modernity)已展现在历史的舞台上;与之相应,在“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奠定的思想文化新生态中,当代中国文艺形成了有别于西方的审美现代性(Aesthetic Modernity),同时,其功能也有别于西方现代性的“反思对抗性”而呈现为一种“发展协同性”。从这种意义上,乌兰牧骑艺术实践的典型性是时代的产物和选择,而乌兰牧骑艺术实践的时代性则是中国特色审美现代性的典型表征。
在思想文化领域,“现代性”视角是考察诸多复杂问题的有效方式。按一般的理解,现代性问题的基本面是“时间”,即,“传统——现代”(或曰“古——今”)的张力结构,同时,基于思想文化的丰富性、多样性,加之与时间的一体两面,“空间”上的“全球化——本土化”(或曰“中——外”)亦是理论认知的必然维度。然而,时间之思、空间之辨显然太过粗线条,难以探测到历史河流的底部,换言之,现代性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在时间和空间的纵横交织中,两者相互引发、彼此强化,使得现代性内部的“传统”与“现代”具有持久的冲突矛盾和深层次的结构张力,且辐射、渗透所及,无论中西,概莫能外;其次,在外部关系上,现代性话语源于西方,并在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心理、艺术、美学等诸方面形成了一整套的话语体系和价值标准,此外之地均具有“后发外生”的特点且与西方现代性保持着既“借鉴、参照”又“反思、修订”的辩证关系。同时,在丰富、生动的实践中,基于对西方中心主义意识形态的“反思”和多样现代性“共识”的达成,现代性问题逐渐被置换、凸显为一种根本性的价值论问题。因此,如果说,现代性话语不再是以必然性的结构去推演历史的行程,那么,其有效性或历史具体性就必须切实回到历史变动的实际过程,回到审美话语发生、发展的具体环节,并以一种创新的力量来审视那些发展的脉络和不断更新的动力所标示的趋向。
关于文艺,在高屋建瓴的总体观照中,习近平同志曾指出:“为什么要高度重视文艺和文艺工作?这个问题,首先要放在我国和世界发展大势中来审视。” 就当代中国的文艺发展而言,在“中国语境”和“国际环境”两个大局的视域融合中,时间的纵轴、空间的横轴交织出非常复杂的问题:一方面,“传统——现代”的二元关系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浓郁的历史意味。乌兰牧骑艺术实践之所以成为了“全国文艺战线的一面旗帜”,是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蕴涵着社会主义文艺创作生产的全息信息,并且,在新时代和新的文化方位、文艺方位的历史坐标中,乌兰牧骑艺术实践在生动鲜活性、价值导向性上契合习近平同志在文艺工作座谈会和第十次文代会、第九次作代会开幕式上等重要讲话的丰富内涵和精神实质。在这种意义上,“现代性”不仅是解码乌兰牧骑艺术实践的钥匙,还预示着中国文艺发展的精神引领和价值导向。那么,乌兰牧骑艺术实践所寓含的现代审美精神和文化价值,或曰乌兰牧骑艺术实践的审美现代性,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呢?择要说来,有以下三个方面显著的表现。
一是“人民主体性”。在给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队员们的回信中,习近平同志说:“60年来,一代代乌兰牧骑队员迎风雪、冒寒暑,长期在戈壁、草原上辗转跋涉,以天为幕布,以地为舞台,为广大农牧民送去了欢乐和文明,传递了党的声音和关怀。乌兰牧骑的长盛不衰表明,人民需要艺术,艺术也需要人民。”事实上,在乌兰牧骑艺术实践中,“人民性”贯穿、渗透在艺术活动的各个环节和层面,比如,在服务宗旨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为人民而歌、为人民而舞;在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上,扎根人民、扎根生活,随时代而行,与时代同频共振,创作接地气、传得开、留得下的优秀作品;在艺术表现上,从人民的实践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营养,不断进行美的发现和美的创造;在艺术风格上,广泛、深入地开掘和运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民族题材和民族形式;在艺术传播上,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把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特别是,在服务态度上,不仅身入,而且心入,对事业、对人民怀有朴实、真挚、持久的感情……
不必赘述,在开放、发展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人民性”始终是一条鲜明的串珠红线,同时,也作为核心范畴铸就了最鲜明的品格。马克思指出:“人民历来就是作家‘够资格’和‘不够资格’的唯一判断者。”列宁说:“艺术是属于人民的。它必须在广大劳动群众的底层有其最深厚的根基。它必须为这些群众所了解和爱好。它必须结合这些群众的感情、思想和意志,并提高他们。”习近平强调:“人民需要文艺”“文艺需要人民”“文艺要热爱人民”“以人民为中心,就是要把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为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把为人民服务作为文艺工作者的天职”“一旦离开人民,文艺就会变成无根的浮萍、无病的呻吟、无魂的躯壳”,因此,“文艺只有植根现实生活、紧跟时代潮流,才能发展繁荣;只有顺应人民意愿、反映人民关切,才能充满活力”。实践表明,乌兰牧骑艺术实践的生命本色恰是充分体现了人民性,并散发着弥足珍贵、历久弥新的璀璨光芒。在现代性的审美观照中,这种“光芒”凸显了价值论的“人民”主体,其审美精神蕴藉着鲜明的“人民主体性”——作为一种基本的价值准则,它有别于西方现代性话语的意识形态和价值标准,并使人民性、党性和艺术性处于协同发展的辩证关系之中。在这种意义上,乌兰牧骑艺术实践涉及到当代语境中现代性问题的第一原则,而其所寓含和张扬的人民主体性不仅意味着一种审美价值取向,也意味着一种审美价值立场,并促使当代中国文艺在文化自信、文化自省和文化自觉的有机统一中,以一种创新的力量来审视那些发展的脉络,那些不断更新的动力所标示的趋向。
二是“传统超越性”。1965年,周恩来总理勉励乌兰牧骑队员:“不要进了城市,忘了乡村,要不忘过去,不忘农村,不忘你们的牧场”“望你们保持不锈的乌兰牧骑称号”;1983年,邓小平同志题词:“发扬乌兰牧骑作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1997年,江泽民同志说:“乌兰牧骑是我国社会主义文艺战线上的一面旗帜”;2017年,习近平同志指出:“乌兰牧骑是全国文艺战线的一面旗帜”……60多年来,几代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褒奖和鼓励是对乌兰牧骑服务宗旨、价值取向、艺术活力等的肯定,同时,也折射出新的思想文化语境中如何看待“传统”、如何继承和发扬“传统”这一现代性的热点议题。
诚然,在现代性话语中,传统和现代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关联,也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冲突,但两者的结构张力不同于所谓的进步主义将它们割裂、对立并与旧和新、落后与进步等简单对应起来的观念,也不同于将传统视为现代化的障碍,或走现代化之路就必须消除根源性传统的做法,事实上,“传统”中那些活跃因素恰是“现代”的核心组成部分。就乌兰牧骑艺术实践来说,像人民主体性、现实主义、诚意正心的品质、质朴无华的风格等既具有适应草原地区生产生活的鲜明特色,又具有走向未来的鲜活生命力。比如,在当前题材多样、内容丰富、趣味多元的艺术传播中,现实主义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创新浪潮中似乎已经“陈旧”了,可实际上,波涛冲击带来的不是剥落与褪色,而是丰富与完善;不是进化论式的削减,而是始终如一的珍贵。由此,乌兰牧骑长期艺术实践带给人们很多对比、很多反思,同时,其深刻的时代意藴也带给人们很多启示。质言之,现代性中的“传统”或传统的“现代性”反思彰显了一种“传统超越性”,即,超越历史时空的生命力。实际上,面对历史或传统的馈赠,诚如黑格尔所说:“每一世代对科学和对精神方面的创造所产生的成绩,都是全部过去的世代所积累起来的遗产”“接受这份遗产,同时就是掌握这份遗产,它就构成了每个下一代的灵魂。”或如斯特拉文斯基所言:“真正的传统并不是一去不复返的过去的遗迹,它是一种生气勃勃的力量,给现在增添着生机与活力。”进一步说来,面对“传统——现代”的互动连续体,面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很多思想理念和道德规范,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有其永不褪色的价值”“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善于从中华文化宝库中萃取精华、汲取能量,保持对自身文化理想、文化价值的高度信心,保持对自身文化生命力、创造力的高度信心。”反之,“如果‘以洋为尊’‘以洋为美’‘唯洋是从’,把作品在国外获奖作为最高追求,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东施效颦,热衷于‘去思想化’‘去价值化’‘去历史化’‘去中国化’‘去主流化’那一套,绝对是没有前途的!”当然,在另一方面,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还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三是“中华本土性”。60多年来,广受欢迎、长盛不衰的乌兰牧骑创作了《顶碗舞》《鄂尔多斯婚礼》《筷子舞》《雕花的马鞍》《腾飞的骏马》等一大批优秀作品,涌现了牧兰、拉苏荣、金花、德德玛、朝鲁等一大批优秀艺术家,形成了特色鲜明的艺术风格和民族风范……时至今日,乌兰牧骑不仅是内蒙古文艺发展的品牌,还成为了当代中国文艺发展的标杆。从“全球化”与“本土化”的深层关系来审视,这种“品牌”“标杆”价值还彰显了“中华本土性”的审美现代性意义。
在习近平总书记的回信中,他希望、鼓励队员们要“以党的十九大精神为指引,大力弘扬乌兰牧骑的优良传统,扎根生活沃土,服务牧民群众,推动文艺创新,努力创作更多接地气、传得开、留得下的优秀作品,永远做草原上的‘红色文艺轻骑兵’”。其中的丰富内涵即包含了对“中华本土性”的强调。在学理上,具体说来,其一,当今世界的全球化趋向并不意味着同一化,相反,如果说,现代性话语不再是以必然性的结构去推演历史的行程,那么,历史变动的实际过程却真实地突出了本土化的重要性;其二,全球化≠西方化,尽管现代性话语源于西方,并在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心理、艺术等诸方面形成了一整套话语体系和价值标准,此外之地均具有“后发外生”的特点,但在丰富、生动的实践中,基于对西方中心主义意识形态的“反思”和多样现代性“共识”的达成,本土化已然成为了世界各民族文艺生存发展的坚实地基和根本性的审美之维;其三,作为根源性因素的本土化不是大而化之、不着边际的文化因素,而是塑造人们日常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的具体势能,换言之,作为一种深层的能动结构,“中华本土性”不仅铸就了人们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还作为一种积淀的集体无意识力量有形无形地左右着人们的审美趣味和审美价值取向,深刻地影响着文艺创作生产的文化视野、文化选择和审美表达。如此说来,乌兰牧骑艺术实践所寓含的“中华本土性”庶几在更广泛、更深刻的意义上昭示广大文艺工作者:一方面,要“善于从中华文化宝库中萃取精华、汲取能量,保持对自身文化理想、文化价值的高度信心,保持对自身文化生命力、创造力的高度信心”;另一方面,又要“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在继承中转化,在学习中超越,创作更多体现中华文化精髓、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又符合世界进步潮流的优秀作品,让我国文艺以鲜明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屹立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