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兰亭集序》而联想到的
——也谈传统文学与书法教育的关系
2018-01-29/李响
/李 响
文学与书法艺术存在密切的关系,是因为它们都以思想和语言为基础。在中国书法历史上,经典的书法作品本身就是传颂的文学作品,如《祭侄文稿》和《黄州寒食帖》,前者是颜真卿为祭奠在安史之乱中牺牲的颜季明而作,后者乃苏轼被贬谪黄州第三年的寒食节所发的人生之叹。可见,对于书法作品,人们首先关注的是文字在记录语言之后所承载的思想内容。比如那千古名篇名帖《兰亭集序》——就让我们把视野追溯到公元353年上巳节,东晋名士40余人在会稽山阴举行了一次修禊活动。他们曲水流觞,燕饮抒怀。在将当日所作诗文汇编成《兰亭集》之后,王羲之欣然提笔,撰写序文,这就是《兰亭集序》。序文由雅集的时间、地点、缘由入手,而后介绍与会人数之多、范围之广,接着描述兰亭周围的优美环境,“仰观”“俯察”“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完全摆脱世俗的苦恼,尽情地享受自然美景,并将思绪推向有关生死、万物和宇宙等大问题。本来是基于现实的具体任务,需要撰写一篇文学作品,竟催生了书法艺术水准极高的“天下第一行书”。
一篇《兰亭集序》,名冠古今,众人眼中却只见书法,而不见思想与文学!谁都知道,兰亭相聚的可是谢安、孙绰等41位当朝名流,高官云集,群贤毕至,可王羲之笔锋一转,却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又说:“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今人谈论书法,常以书论书,不及左右。翻阅典籍,历数名家大师,我却常常为书家之文学修养所倾倒。且不说“苏、黄、米、蔡”之文学造诣,单以“书圣”王羲之来看,其思想之博大精深,其文学之精耕细作,实在是令我们仰视的!
本期策划主题是“传统文学与现代书法教育的融合之道”。围绕这个主题,邀请名师发表所感,所涉的内容涵盖小学、初中、高中各阶段的书法教育。笔者相信这组文章一定会给广大一线从事书法教学研究与实践的教育工作者提供宝贵的经验与借鉴。古永忠老师的《一个不应忽视的教育传统——论传统文学与书法教育的相融性》深刻地论述了传统文学与书法教育的融合,是我国传统蒙学教育的一大特点。文章从传统文学与书法教育结合的必要性谈开,讲述了传统蒙学重视文学与书法的理念,结合一些经典范例,一一列举了从古至今,大多数文学家同时也兼具书法家身份,并在他们身上,一次又一次验证了文学与书法的完美融合。汉字丰富的文化内涵及精巧的结构,既是滋生美好文学意境的温床,更是塑造唯美意象的天然建材,也正因为此,才孕育出我华夏文明一枝独一无二的艺术奇葩——书法;再从传统文学与书法教育结合的现实性收拢,从时间和空间两个视角全面分析;最后文章针对目前中小学传统文学与书法教育现状进行的调查与分析提出了一些非常好的建议。龙波涌校长的《小学阶段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微探》,反思在全球多元化发展的背景下,当今的学生,尤其是小学生,作为国家未来的接班人和文化的传承者,他们将以怎样的“三观”迎接和创造未来?他提出在小学教育阶段,以适合的方式在学生心中根植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维护民族文化尊严,增强文化自信。孟斌老师的《诗书兼修成大器——浅谈当前初中书法教学中的传统文学渗透》则把视角定位于七至九年级这一阶段。这个阶段是一个人成长的关键时期,也是学习书法和传统文学的最佳时期。文章十分具体地从读诗抄文、书法呈文、书法入评、活动激趣四个方面来告诉我们提升初中生书法和传统文学素养的方法。陈晓彦老师的《以书载道,披文入情——浅说书法与高中语文教学之生发关系》站在现代社会呼唤传统文化回归的高度,高屋建瓴地脱口而出——书法与语文学科融合是回归的重要形式。在教学中,存在着将两者有机结合的可能性,书法和语文能在课堂上相互促进,使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得以更好的阐发。让书法活在当下,让传统文化活在当下。
记得,曾经在上海举办过一场“墨写新文学”的书法展,展会上一位书法评论家直言:“最近50年,书法被美术拉过去了,我们在美术学院设立书法系书法专业;而100年前是在文学院里面谈书法,而不是在美术学院里面谈书法,因为当时热爱和擅长书法的人大多是诗人、文学家,所以今天我们的这个展会等于复归正常。”我听朋友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感慨不已。书法和文学艺术虽然分属两个范畴,但就创作途径而言,书法和文学都是通过“字”作为创作载体的艺术,“字”的结构和含义,是书法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时代的发展,书法和文学用“字”作为载体,共同传递着不同的理念和感受。书法是以一种视觉美来展示一种神韵、一种心境;而文学是用内容来反映一种思想、一种观念。书法与文学的相通表现在书法作品不是简单的对自然界物象的描画,而是寄托了作者的情感和思想,让情景得以交融。唐代孙过庭在《书谱》中主张,人如愉快时,面呈笑容,如悲伤时则痛哭,这些内心的自然情感可以通过书法进行淋漓尽致的体现。书法和文学在创作主旨、内容、风格上的关系是书法和文学作品最为直接的相通部分。两者都是通过艺术创作,让人们了解大千世界,书法和文学都把握了人生真境实相,体现了茫茫宇宙、渺渺人生的诸多感慨,饱含了无可言传的情结、无可表达的深思、无可解答的微妙,夹杂着作者的人生体验、所思所感,因而具有浓烈的人文色彩。书法和文学在作品整体立意和构思上的关系,对书法和文学创作而言都非常关键。王羲之在《书论》中也进一步强调,凡书贵乎深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这些都充分说明,书法下笔之前要经过深入的思考,只有成竹在胸,才能下笔有神,达到高妙的境界。文学作品也是同样,只有经过精心审慎的构思,才能使描摹的物象清朗生动,使表达的思想深厚隽永,使作品充满艺术的温情和智慧的光芒。认真的构思,对于书法和文学作品的创作,都有重要的意义。
中国字的基本形态是方形的,但是通过点画的伸缩、轴线的扭动,也可以形成各种不同的动人形态,从而组合成优美的书法作品,这是汉字的整体形态的美;中国汉字的点画结构的构建方式有的是按一定的组合方式,直接组合成各种美的独体字和偏旁部首,有的是通过将各种部首,再按一定的方式组合成各种优美字形;中国汉字结体、墨色组合的艺术性是其组合的秩序性,作为艺术的书法,它的各种元素不能杂乱无章,而应有美学原则,即从作品的整体效果来看,不但要注意点画墨色的平面结构,还要注意点画墨色的分层效果,从而增强书法的美的表现深度。书法通过“字”的点画变化、结构组合、形态效果表现美,文学通过“字”的含义表达美,二者都通过笔墨描摹物象表达作者所思所感,因而在传递美的同时,也具有教化的实用性。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书法帮助文学作品充满灵动的美感,文学帮助书法完善厚重的内涵。
欧阳中石先生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提出“作字行文,文以载道,以书焕采,切时如需”的书法教育理念,深刻地阐述和沟通了“字”“文”“道”“书”与“时”“需”的关系,强调书法艺术表现为社会发展和时代需要服务。这一主张触碰到了中国书法的真正内核,适应了中国社会当代审美需要。时代在飞速发展,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人们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新的思想,由此生发出的文学作品也必然保持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适宜、新鲜、生机和活力;相反,一旦脱离具体情境便显得有所疏离和僵化。正是“文学”这片最为坚实的土壤所酿造的现实氛围,滋养了中国书法文化的百花齐放,久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