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默里奇灾难片中的普通人
2018-01-29
(东北财经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5)
灾难片是电影艺术与特效技术完美结合的产物。其中,灾难性场景与英雄人物塑造往往留给人们深刻的印象。然而,面对灾难的毕竟是大多数的普通人,在英雄形象之外,更有众多的凡人故事穿插其中,共同构成了灾难片的主要内容。罗兰·艾默里奇的灾难片中,普通人的形象也颇为常见,且个性十足、栩栩如生。他们的出现既是导演有意为之,也是电影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解读灾难片中的普通人形象,认识他们的艺术审美价值,也是深入解析灾难片艺术特征与文化内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一、灾难片:感官与精神的双重震撼
从远古时期开始,灾难就伴随着人类的记忆,从口耳相传到文字记载,传播于人类历史之中,几乎所有国家都有着关于灾难的文学想象。然而,碍于著录工具的单一落后,灾难的描述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只能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直到电影技术和艺术诞生之后,图像和声音以可感的方式被记录下来,文学想象中的灾难便以更加直观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这就形成了荧幕上的灾难片。郝建在《影视类型学》中给灾难片的定义是:“灾难片是以自然界、人类或幻想的外界生物给社会造成的大规模灾难为题材,以恐怖、惊慌、凄惨的情节和灾难性景观为主要观赏效果,直接表现影片中人物与这种灾难相抗争的影片。”[1]333可见,灾难片不同于其他类型电影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它对灾难情景的表现。包括灾难片的海报宣传,也多以灾难场景的展示为看点。《独立日》的海报是一艘巨型飞船浮于城市上空,飞船上的激光武器聚焦于城市中心。这似乎也暗含了人类头顶上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意味。《后天》的海报则是冰封的自由女神像。这些都很能吸引人们的眼球,极易捕获人们的好奇心。
正如电影海报所展示的一样,灾难片往往是一场视觉盛宴,确实能带给人们感官上的震撼。伴随灾难来临的多是城市的陷落、地标性建筑的损毁、大批民众的死伤等各种非常态事件。《独立日》中,外星人对地球上繁华都市进行袭击,纽约、洛杉矶等城市地标被摧毁。《后天》中,洛杉矶城中飓风肆虐,洪水裹挟着巨轮涌进纽约,大型冷气漩涡覆盖于地球表面,漩涡中心温度下降速度很快,处于其中的人或动物瞬间冻结。《2012》中的震撼场面更是不可胜数,从小规模的地震到大规模的地壳运动,伴随着火山爆发,海啸吞没城市,一系列挑战人类生存的事件令人目不暇接。由于人类的物质财富,包括各国引以为傲的建筑等在灾难片中总免不了毁灭的厄运,以致《独立日2:卷土重来》中戴维不无自嘲地说:“外星人总喜欢摧毁地标建筑。”诚然,视觉冲击给观众以极大满足,但是这毕竟仅仅停留在感官层面。如果想让这份冲击能够持久深入地停留在观众的心中,带给人们精神上的震撼,那么,对于普通人的描写、叙述就必不可少。实际上,灾难片在灾难场景的展示之外,多包含对于人类个体的关注,普通人形象也成为灾难表现的最好载体。
宏大的电影场面的完成建立在成熟的电影技术层面上,对于电影的深思与回味则建立在电影剧情的细节处理上,这其中最重要的细节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面对灾难时的表现。如果前者是灾难片的宏观呈现,那么后者就是灾难片的微观展示。甚至,由于普通人的遭遇给观众以强烈的代入感,这样的微观展示较之宏大的灾难场面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电影技术的日臻成熟,灾难片在宏观处理上越发完善,也越发一致。至于其中的高下之分则主要体现在导演对于微观的,特别是电影中普通人的形象塑造上。
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篇即说:“幸福的家庭无不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2]2不幸是一种个体体验,灾难亦是如此。同样或是相似的灾难,在不同人物的生活中,有着不同的意义,人物的处置态度也千差万别。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白宫和国会大厦等同样的建筑在灾难中被摧毁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不同的灾难片仍然带给人们不同的感动。虽然引起灾难的原因各不相同,灾难的结果却很类似,唯一不同的是灾难中的凡人故事。
人是灾难中的体验者、思考者,宇宙中各个天体即使发生再大的变化,只要不与人类发生关联,就只能是天体物理现象而已,谈不上灾难。只有对于人类生活产生严重负面影响的环境变化才是灾难。灾难片的特点是灾难,主题却仍然是人。感官的震撼来自灾难事件的描述,精神的震撼则取决于灾难片中的人物表现。从这个意义上说,导演对于灾难片中的普通人的境遇处理,决定了影片的成功与否。
二、灾难片中普通人的电影呈现
灾难片主要是对灾难发生前后一段时间内,人类社会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叙述与描绘。灾难的发生具有突发性和不可预知性,人类社会生活具有稳定性和连贯性,一旦灾难打破了这种宁静祥和的平稳生活,扰乱了人类井井有条的生活秩序,甚至毁灭了人类发展的未来之路,人类将不可避免地产生恐慌,而这种恐慌程度的高低与灾难破坏程度的大小是一致的。不过,灾难发生前夕,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对其有所警觉,大多数人还是与往常一样平静地生活着。灾难发生的日子也原本和所有平常的日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灾难的发生,打断了生活的连续性,它才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因此,灾难片对于普通人的呈现往往始于平静,终于劫难。
作为艾默里奇执导的电影中最出色的一类,灾难片成为他的标志。观众能够认识艾默里奇也大多因为关注他的灾难片,这就难怪他被冠以“灾难片之王”的称号了。在艾默里奇的灾难片中,普通人的形象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独立日》中,罗素是一个从越南战争退伍的军人,单身照顾三个孩子,还是个酒鬼,并因此将邻近的农场当成雇主卢卡斯的农场进行喷洒工作。周围人群对他不信任,他的言行连儿女们也颇为鄙夷。这样一位社会底层的人物,却在与外星人对抗的最后关键时刻,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对外星人的致命一击。《2012》中,杰克逊·柯蒂斯痴迷于写作,导致婚姻破裂。一双儿女诺亚和莉莉因为与父亲杰克逊相处不多,感情也较为淡漠,特别是儿子诺亚,从来不称杰克逊为父亲,而是直呼其名。与父亲的关系相比,诺亚与母亲现任男友戈登的关系倒是非常密切。面对地球毁灭的灾难,杰克逊体会到了家人的重要,认识到了自己过去作为父亲的失职。这些普通人的形象、普通人的故事给灾难片注入了更多血肉和更多人性的光辉,使得灾难片避免流于高科技的空泛。
艾默里奇非常清楚普通人形象在灾难片中的价值,他的影片中的灾难总是从普通人的视角出发演绎而成,哪怕是在电影的细节上,也绝少不了普通人的影子。比如《后天》中,日本的一个男士下班之后,因为喝酒耽搁了回家,遭遇了冰雹砸死的意外,而他掉落地上的手机中还不断传来妻子的呼喊。洛杉矶一位气象工作者,在大厦中与女友缠绵,突如其来的飓风损毁了大厦,两人因此殒命。《2012》中,杰克逊一家因为地壳开裂开着汽车狂奔在马路上,却被两位老妇人开的黄色小车挡住去路。面对杰克逊在后面的催促,两位老妇人却显得十分悠闲,还坚持不予理睬。直到黄色小车被马路凸起部分挡住,两人才发现灾难的来临。这些普通人的生活细节在灾难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当然,有些普通人形象并不是电影描述的重点,只是为了渲染、呈现灾难的发生而存在的。有些普通人虽然表面上是社会阶层中的普通人,但是因为他们或者在灾难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或者是灾难中的幸存者,能够将整个灾难事件串联起来,实际上并不算是纯粹的普通人,而是具有典型性的普通人形象。
即使是电影中的英雄式人物,也带有普通人的因素。比如《后天》中的杰克·霍尔教授,他最先发现了地球气候的异常,并以数据分析了冰川气候的发生以及持续时间,给美国政府提出了应对建议,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这样一位专心于工作的科学家,在生活中却也有着常人的烦恼。因为科研工作繁忙,陪伴儿子的时间很少,不能与家人一起出门游玩,以致与儿子在感情上出现隔阂。也正因如此,当灾难来临之后,为了拯救远在纽约的儿子萨姆,也为了完成自己的承诺,他放弃了撤离的机会,毅然赶往儿子所在的纽约。再如《白宫陷落(惊天危机)》中,约翰·凯尔在白宫被攻陷之后保护总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这样一位英雄也同样是一位与女儿艾米丽关系不甚乐观的父亲,错过了女儿旗手演出,甚至因为没有大学文凭在应聘总统保镖的面试中失败。当然这部影片属于非典型性灾难片,不过从这部电影中塑造的艺术形象也可以看出艾默里奇在塑造英雄式人物时所遵循的一贯原则。
无论是平民还是特权阶层,面对灾难无一例外都化作最为普通的“芸芸众生”。并不完美的普通人被搬上银幕之后,反而使电影故事获得了完美呈现。
三、灾难片中普通人的审美价值
巨大灾难的影响所及是整个人类及其生存的环境,尽管为了抵御灾难,人类自发形成一个团体,但是面对灾难,能够体验到灾难的只能是一个一个的个体。团体的存在并不能抹灭个体对于灾难的个别体验。这就形成了银幕中的人物与银幕观众之间的共通性。灾难片中普通人的故事让灾难显得不那么遥远,也让电影故事显得更加逼真。
在艾默里奇的叙述中,灾难发生前人类的生活是如此祥和。《独立日》中,电脑工程师戴维在公园中与父亲悠闲地下棋,还要接受父亲对于自己婚姻的唠叨。空军飞行员史蒂夫和女友在睡懒觉,外星飞船抵临城市上空,尚未睡醒的两人还以为只是一个不足四级的小地震。《2012》中,杰克逊在假日带着自己的孩子去黄石公园游玩,蚊子在晚上肆虐,咬得两个孩子满身是包。甚至在杰克逊发现危险征兆,要求前妻凯特带着两个孩子诺亚和莉莉逃离加州的时候,电话的另一边,凯特还在念叨着当天诺亚要上音乐课,莉莉要上空手道课的事情。《后天》中,纽约的一个流浪汉带着自己的爱犬因为在高档社区避雨被驱逐,转而到市中心图书馆避雨,却又因为宠物不能入内的标牌不得进入图书馆避雨。电影对普通人的生活描绘得如此逼真,观众能够在电影人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因此更能感同身受地体味到灾难的震撼。对于观看者而言,电影中的灾难场景很明显是基于编剧想象所描述的虚假事件,但是其中的凡人故事每时每刻都在现实中发生,很难让人质疑其中的真实性。如果说灾难的发生只是人们一个“居安思危”的幻想故事,那么灾难片中的普通人故事则在时刻提醒我们这样的幻想有可能是真实的。
银幕上的艺术世界与真实世界如此一致,这也使得二者之间的可比性成为可能。除了身体器官功能上的强壮与否,人与人之间本没有太多高下与优劣之分,更多的差别体现在以社会标准人为区分的阶层的不同上,诸如财富、地位、荣誉、权力等都有可能造成这种不同。倘若抛开这种外在的社会属性,所谓的灾难中的领导者与决策者也不过是和普通人一样,同样是面临灾难的普通人中的一员。实际上,外在社会属性上的区分并不能泯灭人性中共通的部分,但是仅以社会中的特殊群体来表现灾难,即使其中含有某种普遍性,也显得太特殊了。
相反,一个普通人身上表现出来的特征,总是更能代表人类的一般性特征。由此,人们也更容易从灾难片中的普通人身上获得对于人性本身深层次的追思。如《2012》中,艾德里安的父亲哈里,还有哈里的老友托尼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乐队成员,也是老搭档,他们在创世纪号的游轮上遭遇海啸,海啸之前,托尼得知了世界末日的消息,放下与儿子之间的隔阂,给身在日本的儿子一家打去了电话。亲情原本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之情,但是在灾难面前却显得弥足珍贵。而托尼最后与儿子的和解也不禁让人唏嘘,包括《2012》中的杰克逊与妻子、儿女之间的故事也是一样,我们会从中反思为何直到世界末日降临之时人们才会发现亲情的可贵,人之生活于世的终极价值到底是什么,在人类时间的尽头,人性又将以怎样的面貌呈现出来。这也是普通人的故事在灾难片中所体现的带有普遍意义的启示。
与普通人的形象相对,英雄也是每个灾难片中都会突出塑造的银幕形象。英雄的产生源于人类自身对于异族世界或者不可知的外在世界的征服欲望,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崇尚的英雄。荷马史诗中,英雄往往具有神性色彩。中国传统文化中,英雄通常指豪杰俊才、仁人志士。不管是哪种类型,凡为英雄,都是与市井乡民、贩夫走卒相对的,是有别于普通人的佼佼者。人类灾难发生的时刻应该是英雄诞生、拯救人类的时刻。灾难片也确实成功地塑造了一批英雄的人物形象。然而,英雄的存在并没有抹杀影片中普通人的价值,普通人与英雄之间也并没有绝对的界限。英雄可以是天生使然,也可能只是由于某种情形激发了普通人身上的潜质转变而来。
灾难片中的英雄人物是有着普通人因素的英雄形象,而其中性格鲜明的普通人形象则是带有英雄意味的普通人。后者的出现对于观众而言更是有着独特的魅力。如《后天》和《2012》中,杰克和艾德里安是科学界的精英,他们成为影片中的英雄并不意外。《独立日》中,戴维尽管有着麻省理工学院的高学历,但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电脑程序员。他一直梦想着拯救地球,所以他骑着环保的自行车,提醒着家人朋友使用可循环材质的器具,在办公室精心照料着一盆小小的绿植。空军飞行员史蒂夫虽然在军中有着不错的成绩,不过在应征太空总署的航天飞行员时还是遭到了淘汰。但是在面对外星人入侵之时,他们二人携手驾驶飞船深入外星人腹地,摧毁其母体,成为名副其实的拯救地球的英雄。还有《独立日》中的酒鬼罗素,他们都是由普通人转化为英雄的典范。这些普通人在灾难时刻迸发出的力量向观众展示了普通人身上不普通的地方。以凡人之躯行英雄之事,凡人的品质尤显其珍贵。灾难片中凸显普通人的价值,实际上也提升了观众的自我认同感。
四、结语
灾难片并不是以普通人的生活为表现对象,但是普通人在灾难片中的表现却使得影片更具感染力、亲和力,他们在电影中的艺术形象也更加丰满。大众传媒发达的今天,普通人成为大众传媒的重要力量,平民价值在生活中也体现得愈加明显,影片中的凡人形象自然更加喜闻乐见。艾默里奇导演的灾难片规模宏大又真实可感,普通人形象的成功塑造功不可没。英雄的高大形象造成了影片与观众的疏离,普通人的出现则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在灾难片的故事叙述中,观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断体会到自我价值与生命的意义,影片也就愈发深入人心。如果说灾难片在技术上的逼真有着轰动一时的效果,那么影片中成功塑造的普通人形象,却如细雨润泽万物,使影片在观众的心路历程中走得更远、更持久。
[参考文献]
[1] 郝建.影视类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2] 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高惠群,傅石球,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