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会龙庄:古庄园的建筑学密码
2018-01-29
文 |本刊记者 董 茜 图|游 宇
“ 在我考察过的清代至民国时期的庄园大院中,不论从占地规模、建筑面积、建造档次,还是从保存完好程度来看,会龙庄都堪称重庆第一。一些专家学者和媒体更是将其称为‘ 西南第一庄’ ,这个说法,我认为也并不为过。” 专访重庆历史文化名城专委会主任委员何智亚时,这座在他脑海中烙下最深刻记忆的会龙庄,以及庄园背后深藏的秘密,逐渐浮现开来。
从庄园文物修复,到保护性研究,他将整个亲历过程如数家珍般收录于自己的老建筑系列丛书《重庆民居》之中。亲身走过全市大大小小50多处老建筑民居的何智亚,时至今日,依旧无法解读出藏匿在会龙庄深深庭院中的诸多神秘建筑密码。
何智亚
现任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委会主任委员。长期致力于巴蜀传统建筑文化的研究与传承工作,主持参与了多个历史建筑、历史街区、历史文化名镇的保护规划与修复工程。10年来,先后出版了6部关于巴蜀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研究方面的著作,是业界认可的专家。
解码华表之谜
Puzzle Out Huabiao
作为老建筑保护研究领域的知名专家,何智亚接到我们的采访邀请时,感慨地说:“对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从2000年起,先后5次探访会龙庄,也足见这座老庄园的魅力。”会龙庄虽深藏于深山老林之中,但因为驴友和游客多次探访,其建筑与庭院规格制式,以及众多解不开的谜题,都让会龙庄声名远扬。
“我当时正在做《重庆古镇》一书的田野考察,受到原凤场乡党委负责人的邀请,第一次去了会龙庄。”初见会龙庄,让何智亚感到意外,在深山密林之中,隐藏着这样一座大庄园实属罕见。第一次踏入庄园中堂与后堂之间的天井,天井中的4座大石墩就让何智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庄主藏匿野心,私建华表的传说,让他顿时来了劲头。
为何建了又拆?为何留下石墩?
对这4座华表石墩,当地有一种传说:王家家业传到曾孙王雅堂手中,已是良田万顷、财宝无数,达到鼎盛时期,在天高皇帝远的山区,欲为一方土皇帝。王雅堂便令工匠在中庭之后的天井修建4座华表,并将大堂加高,以显示王家的尊严地位。可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大动干戈引来他人举报,为避免惹祸上身,王雅堂将大堂降低了7尺,华表不敢再建,就留下了4个石墩。
当地村民曾口述:石墩雕刻有“渔、樵、耕、读”四景,雕工精细,图案栩栩如生。而如今也仅剩一座石墩刻画的“渔”景依稀可辨,上边雕刻的垂钓渔夫和小船,雕工精致,惹人不禁想伸手触摸,见证王家那段盛极一时的宏大场景。经历多次对会龙庄的实地考察,何智亚却产生了不一样的解读,“在我看来,4个石墩实际上是民间建筑抱厅的柱础。”
何智亚考察过的不少乡土建筑,都有在庭园中修建抱厅的做法。抱厅又称为花厅、凉厅子,主要用于接待贵客、休闲纳凉,同时也有很好的景观装饰效果。在民间风水中,有天地合一、聚气通风之说,重庆湖广会馆中的齐安公所就修建有抱厅。会龙庄遗留4座石墩的情况也并非独有。距其数十公里外的中山镇龙塘庄园(余家大院),在天井正中同样也遗留下了4个间距为5.8米的抱厅柱础。
20世纪60年代,当地的公社革委会修建办公室需要木料,拆除了龙塘庄园的抱厅。剩下的4个孤立柱础,见证抱厅曾经的存在。对于柱础一说,何智亚也留有疑惑。会龙庄抱厅为什么没有建完?或者是已经建成,但为什么又会被拆除?为什么庄内正堂规制略显小气,与整个建筑群似不相称?看似被揭开的谜题,又重新笼罩上一层迷雾,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一直无法被破解。
“大雨不溢”的庄园密码
Why No Overぼow from It
与4座石墩之谜一样,一种神秘景象伴随磅礴的大雨,在庄园中不断地见证奇迹。“天旱不枯、大雨不溢。”这虽是庄里曾经生活过的老人,对鸳鸯厅下水池长年保持一定水位的描述,但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整个庄园不论经历何种暴雨,却从未有过内涝之患。
鸳鸯厅水榭“天旱不枯、大雨不溢”的现象,足以窥见会龙庄排水体系的强大。而为了配套庄园排水,哪怕是庄园的石材地面,也是极为考究的。何智亚向我们透露了一个细节。在他对老人的调查口述中得知,一位名叫李和清的老人,就亲眼看见过会龙庄工匠翻修地面的情况。当时,为了平整院坝,保证排水通畅,铺地石板之下全部用木炭铺底;为做到石板之间结合密实,工匠们将两块需要拼接的石板相互用水反复磨合,一直磨到石板边口光滑平顺。整个石板制作过程,虽不比皇宫铺地金砖的制作繁复,但对石板的磨合要求之高,摆在今天看,也算得上是工艺非凡。
石材地面的拼接要求也是极高。两块石板拼接,要求不能透出一丝光线。严丝合缝的工艺水平,即便是今天的工匠也很难达成。细想整个占地20468平方米的会龙庄,要做到下雨不积水,地面无坑洼的程度,仅是地面石材拼接,工程体量也足够惊人。而另一个悬而未决的实验,更像是厚重的迷雾,笼罩在何智亚以及更多对会龙庄展开调查的专家学者心中。
“曾经就有研究会龙庄排水的专家,把糠壳水一盆盆往天井的排水孔倒。”在何智亚多次往返于会龙庄做乡野调查的时候,一些研究专家发现糠壳水进入庄里的排水孔后,竟然消失无踪。在庄园周边寻找,都未能发现有糠壳水从庄内流出。会龙庄内的水是如何被排出去的?这些水又被排放到了哪里?当何智亚见到会龙庄第一位“承包者”沈小东时,关于会龙庄如何排水的谜题,似乎刚刚才拉开了一个口子。
2012年,北京电视台到会龙庄采访拍摄,沈小东将整修庄园下水系统时拍摄的照片交给了记者。照片中,排水沟槽内部呈螺旋状。经过故宫博物院专家的考证,会龙庄下水道的设计竟然与故宫下水道工艺相似。专家解释,螺旋状排水管使水流在管内旋转,既可加快排水速度,又增加了污水自净能力。但关于庄内污水从何处排出的问题,至今还是一个待解的谜题。
树洞里藏匿的“碉楼谜语”
Puzzles of the Watchtower
5次探访会龙庄,时间跨度长达12年。何智亚先后与重庆大学教授杨嵩林、市文物考古所研究员林必忠、三峡博物馆研究员柳春鸣一起到会龙庄作专题考察。“尽管多次到会龙庄,但在正式撰写文章时,面对会龙庄庞大的建筑体量和复杂布局,我仍然有一种不知从何下笔的困惑。”何智亚眼里的会龙庄,单凭排水系统比肩故宫的技术,就足见庄园在建造之初,打造“百年家园”的气魄。庄园内部严密的防御建筑,见证了建造者守护一方平安的雄心。
在会龙庄的防御布局中,起着核心抵御能力的工事,包括内外的两道围墙和几座碉楼。何智亚在考察中发现,外围墙形如城墙,墙体用条石砌筑,中间用块石和泥土填埋,厚度2米左右,总长约2000米。内围墙略呈正方形,将大院围合。内围墙四角建有4座碉楼,居高临下护卫着规模浩大的庄园。20世纪60年代,会龙庄围墙和碉楼被拆除,至今仅留下了一大一小两座。大碉楼位于庄园重要位置,成为会龙庄醒目的视觉中心,小碉楼则位于庄园进口处。
“在重庆现存土碉楼中,会龙庄大碉楼堪称最高的一座。”经过何智亚的现场勘测,碉楼边长7米,呈正方形,共6层,通高38米,外有三重瓦檐,顶部为歇山式瓦屋顶。从庄园进入碉楼有3米高的基座,上19步石阶,通过一座石门才能进入碉楼内部。石门门楣上还有阴刻“绿堃亭”。在何智亚看来,重庆多样的老建筑民居中,拥有这种护卫规制和防御工事的建筑实属少见,当与其所处山野匪患连连的外部环境密切相关。
在会龙庄的一次油漆施工中,工人发现一颗木柱的树疤有些松动,就用手抠了一下。树疤落下后,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孔。孔里裹着一个纸团。打开一看,纸团竟然是几张领取枪支、子弹外出的路条。
木柱里的纸团,正是当时匪患连连的实物证明。何智亚还记得,在自己翻阅的一本江津历史资料中,曾经详细地记载着民国十年(公元1921年,编者注)九月十二日,会龙庄经历过的一次严重土匪围庄事件——
匪首曹天全率领土匪攻打凤场和会龙庄。不料,曹天全的围攻却遭到训练有素的会龙庄家丁顽强抵抗,庄园围墙碉楼坚固,粮草、弹药充足,土匪围庄3天3夜弹尽粮绝之后,只得作罢。
等你去解的“未解之谜”
Puzzles to be Figured out
回溯百年,双凤村与四面山接壤,幅员43平方千米的土地上,乡里的实际人口也仅有数千人。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之中,会龙庄逐渐被外界认识,作为重庆保存最为完好,极具典型的一座清代地主庄园,它藏着太多的秘密,不与人道,保持着它的骄傲。
“本着对学术研究严谨的态度,我对庄园里里外外进行了观察、拍摄和测量。”何智亚从会龙庄数据的变化,以及当地老乡的询问中,获得了不少细节,极力还原这座庄园原有的模样。然而,这庄园里还有着不少谜题未能揭开,在他眼里,会龙庄就像一本积淀着时间的史书,点点篇章足以激发好奇之心。
鸳鸯厅下,足足可以容纳20多人避难的神秘空间;绣楼夹墙里的通道;悄悄藏纳起《庄子》里的富足财宝;紧急时,庇护家眷潜逃的生命密道……这些建筑里隐藏的密码,既是先人智慧的所在,更是会龙庄曾经的旧时光给我们留下的最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