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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证据与讲故事

2018-01-28王一方

特别健康 2018年10期
关键词:莱曼战俘营循证

○王一方

现代临床医学的冷面孔,有很大一部分源自“挖地三尺找证据”的思维模式,它的学名叫“循证医学”。

在这种思维模式下,医学视野中的疾病、躯体完全被对象化、客体化,人的主体性、情感、意志被抛弃,医生的冷漠、技术性失语都成为合理。医学不再是人与人的故事,而是人与机器、人与金钱的故事。对此,美国医学界近年来在循证医学的红海之外,开辟一片蓝海,那就是“叙事医学”。

叙事医学的价值就在于纠正这种偏差,寻找新的出路,将“找证据”与“讲故事”结合起来,构成客观与主观、观察与体验、生物与生灵、技术与人道有机的统一。

循证医学的开山祖师是英国医生、流行病专家科克伦,他也是叙事医学的最早的探索者。他的代表作是1972年出版的《疗效与效率》,书中记载了萌生创意的过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曾作为军医从军,不久便被德军俘虏,在战俘营中从事医疗工作。当时战俘营里正流行白喉,药品又极其缺乏。起初,他估计战俘营将会因白喉流行造成数百人死亡,结果仅有4人丧命,而且其中3人还有枪伤。这件事使他注意到,人所具有的自然康复能力十分强大,并由此对医疗的有效性产生怀疑。为消除这种怀疑,他开始倡导并实施临床随机比较试验。

某天,战俘营里一个年轻的苏联士兵哭喊不停。一开始,科克伦认为是胸膜炎的疼痛引起哭叫,但当时他手中连一粒止痛药也没有。绝望中,科克伦本能地坐到患者床上,把士兵抱在自己的怀里。奇迹发生了,士兵停止喊叫,数小时后平静地死去。科克伦认为,这个患者不是因躯体痛苦而哭叫,而是因为孤独引起精神上的巨大痛苦。

叙事医学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内外科学院临床医学教授卡蓉2001年提出的新名词,主要是探讨文学与医学的关系,研究文学叙事(生命叙事、苦难叙事、衰老叙事、死亡叙事等)能力对于医学认知生命、疾苦、死亡的积极意义。可惜,她的代表作《叙事医学》还没有中译本。最近被译为中文的叙事医学专著,有哈佛大学医学院阿瑟·克莱曼的《疾痛的故事:苦难、治愈与人的境况》。克莱曼在语义上将“疾病”(disease)与“疾痛”(illness)区分开来,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医生的世界,一个是病人的世界;一个是被观察、记录的世界,一个是被体验、叙述的世界;一个是寻找病因与病理指标的客观世界,一个是诉说心理与社会性痛苦经历的主观世界。

然而,现代医学信奉单边主义的“真相大白”,唯机器检测的结论为准绳,在技术主义的喝彩声中一路裸奔。进入这样的临床路径,必然只有病,没有人;只有公共指征,没有个别镜像;只有技术,没有关爱;只有证据,没有故事;只有干预,没有敬畏;只有呵斥,没有沟通;只有救助,没有拯救……就这样,技术与人文疏离了,现代医学迷失了,丢失仁爱的圣杯,逐渐被技术主义所绑架,被消费主义所裹挟,成为不可爱的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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