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钊与国民大会运动
2018-01-28刘国有
刘国有
(天津公安警官职业学院 法学系,天津 300382)
1920年直皖战争结束后,李大钊、白坚武、孙丹林等人在蔡元培、吴佩孚支持下提出了召开国民大会,研究国家大政方针、停止内战、和平统一的重要政纲,北京、上海、天津等地社会团体群起呼应,徐世昌、靳云鹏等北京政府的领导人也被迫作出回应,这是李大钊等领导的新兴进步力量推动国家民主统一的重要尝试,后因张作霖、曹锟等实力人物的反对而失败,但它提出的民主统一纲领,显示了新兴进步势力的力量,为国会的重新召集和王宠惠内阁的推出创造了舆论条件。笔者搜集了较多史料,意在准确厘定此运动的性质、演变及意义。
一、运动的背景与酝酿
国民大会口号的提出首先是基于对安福国会的广泛不满。1918年8月,在段祺瑞的支持下,徐树铮、王揖唐等操纵下的安福部取得了新国会选举的胜利,王揖唐、梁士诒分别当选众、参两院议长,新国会选举徐世昌为总统。粤、桂、滇、黔、川五省则召集非常国会,设军政府代理国务院摄行大总统职务。1919年2月20日,南北和会在上海召开,但因安福党人的阻挠未有成果。1919年11月28日,曹锟下属的陆军师长吴佩孚与南方护法军政府代表陆荣廷、莫荣新、谭延闿等人在衡阳召开会议,决定停战。1920年1月17日,吴佩孚以前方经济困穷、官兵思归为由,要求撤防北归,遭到段祺瑞反对。5月25日,吴佩孚率军北撤,6月7日到达郑州。14日,吴佩孚致电反皖的八省督军,建议召开国民大会,得到张作霖的奉军的响应,这是最早提出的国民大会口号*见《申报》1920年6月18日第10页《吴佩孚行动再志》。。7月,直皖战争爆发,吴佩孚率领直军在奉系援助下打败皖系占领京津,直、奉共同控制了北京政权。
李大钊及其北洋法政学校的老同学张则民、白坚武均可能参与了此事策划。张则民时任第一届国会韬园系首领孙洪伊的秘书,他动员吴佩孚与南方讲和。白坚武本为江苏督军李纯幕僚,长期关注进步思想的传播和上海、北京等地的学生运动,深受激进思想的感染,与吴佩孚身边的重要人物孙丹林*孙丹林(1886-1971),字汉尘、汉臣、汉忱,山东蓬莱人,1904年考入山东大学,1905年加入同盟会,参与辛亥革命,并任山东军政府秘书长兼军事参谋,1919年,孙丹林前往湖南充吴佩孚戎幕,1922年任北洋政府内务次长、内务总长。1923年脱离政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央文史馆高级馆员。、李倬章颇有交往。1920年1月《解放与改造》上刊登的张东荪的文章说,中国“如果有建设,必定依著社会主义的原则”,白坚武认为这“是为我所欲言者”。1月2日,他与天津“各界联合会干事刘清扬便饭”。当天的《白坚武日记》(以下简称《日记》)写道:“在近日的中国尚在政治问题的范围中,一般官僚、兵头、土匪、强盗、乡愿、市侩结晶的一个政治污秽的不堪,要是不将这些东西用万死一生的政治根本洗刷法洗扫清楚,在这个世界的环境里头,那容你安安稳稳的讨论?”[1]229“吾人认定群众政治为最终之目标,今之尸居余气之当局,罪恶虽有深浅,其为民贼则同也。”[1]2312月4日,他说:“得粤讯,吴子玉约王汝勤*王汝勤(1877-1939),字幼甫,直隶密云人,北洋将领,1919年9月任陆军第八师师长。、范国璋*范国璋,字子瑜,天津人,北洋将领。撤防。为吴计早应及时自决,过此以往恐有变生意外之虞。”[1]2342月7日,他复信张则民:“复长函答所询各节,并余所闻诸人定诸胸者告之。”2月8日,白拜访了吴佩孚亲信李倬章(济臣),“李倬章明日往保定,访谈送行”。2月26日,他接连会见了来访的北京学生代表和安福系国会议员,“京学界代表祁大明*疑为祁大鹏。过宁往豫来访。叶剑星偕山东沙、杜两新国会议员来访,讨似是而非之法律论,末后归到奉鲁直宁之结合,不知其用意所在,余亦以迷离恍惚之语答之”。29日,他读了报纸时评后说:“《志林报》有巴克斯特氏投稿,详说徐世昌、张作霖、段祺瑞之暗潮近欲破裂,持公允之归论,取以毒攻毒之策。斯言也,余深谓然。”[1]2393月6日,他“接李倬章来函1件,告京保状况”。这说明白坚武时刻关注着时局,与吴佩孚周围的人联系畅通。
1920年2月10,白坚武读了《新青年》刊登的陶履恭《欧美劳动问题》对劳动者参与管理的介绍,深为赞赏,说它“朴实平允,很有道理”。11日,又说杜威的职业代表制“足有把握有效果,各行业各集合组织、各行业的团体公选议员,以代表各行业的利益,比较局外的人总强得多。……我看在中国这事一定要做的”[1]241。3月15日,他拜访了李纯的外交顾问温世珍,“谈南北督军取消新旧两会事”。这是他的日记第一次出现取消南北两国会字样。21日,他注意到“报载段祺瑞往保定访曹锟阻吴佩孚撤防、解散八省同盟,回告徐有效”。4月11日,他说:“袁世凯之练兵小站,招集若许之棍徒无赖以作羽翼,虽至袁死,而其党徒尚拥有中枢以断送国运。今且内部自相溃乱,任在何方分剖,其恶之成分均为相等。即以政治余沫论之,袁之党徒不死尽,实无澄清之望。”4月28日,白坚武会见了全国各界联合会代表,“全国各界联合会代表周剑秋来访,报告上海学界与军警冲突被虐待情况,并持函来见李督”[1]248。5月9日,他接到李倬章来函,“陈保定会议内容”。10日,白即给李回信,“寄李倬章、张则民各1件。”这应该是白坚武对吴佩孚的最早进言,或即提出了国民大会建议。11日,他会见了前来接洽议和的广西代表黄鲁宜,并写信给李大钊,“此次代表陆干卿来接洽宁京,图南北收束,代表相望于途,足证陆之情急矣。寄李守常1件”。5月31日,他“收阅李守常”来函,6月2日“寄李守常1函”,10日,“孙伯兰请谈,商时局办法,张则民自鄂归,来访道吴子玉近况”。17日,他拜访了孙洪伊,“略谈京宁近况及吾人应付主张。10时半,访仇亦山*仇鳌(1879-1970),字亦山,湖南湘阴人,此时应在湖南省政府任职。,告湘局及各方态度,嘱转达前方”。6月27日,“以王幼侨君回汴之便,托交孙汉宸一函,孙为吴子玉总角交,往往可规劝也。函言时局利害特详”[1]261。这里白坚武详尽剖析了时局与利害,为国民大会运动提出了若干具体设想,应是白与孙丹林、李大钊、张则民等共同讨论的成果。
7月6日,白坚武接到孙丹林的回复,说吴佩孚对他的建议极为欣赏,“吴子玉大佩余论,并坚约往助。子玉之为人实有担当,可与为善,惜奸人太多,恐被牺牲耳”[1]262。1920年7月17日,吴佩孚通电反段,“吴佩孚发元、文两电讨段祺瑞。天津省议会、商会、各界联合会通电讨段祺瑞”[1]263。7月20日,白坚武写信给孙丹林继续进言,“修函一件,托左霖仓带保交孙汉忱”。7月22日,吴佩孚宣言,“直皖和议,听总统主裁,善后大局,仍主国民大会解决”*《申报》1920年7月24日第3版《北京电》。。
1920年7月27日,奉直双方在天津开会,直系除提出惩办安福系、解散边防军、直奉两军进驻京城以外,还有“与西南直接办理和议”、“解散旧国会,另办选举”共六项条件*《申报》1920年7月29日第3版《天津电》。。吴佩孚则直接提出召开国民大会,“速集国民大会,制定宪法,修改选举法,附录国民大会大纲于后”,国民大会“由国民自行召集,不得由官署监督,免官僚政客操纵把持”,宗旨是“取国民自决主义,凡统一、善后及制宪法、修选举法暨诸重大问题,由国民公决,他方不得藉口破坏”,“会员由全国各县、农工商学各会各举一人为初选,凡被选举人不必各本会为限,如无工商等会,宁缺毋滥,再由全国合选五分之一为复选,俟各复选完竣,齐集上海或天津,成立开会”,选举由各县农工商会长互相监督,官厅不得干涉,“三个月内成立开会,限六个月将第三条内各项解决即闭会”*《申报》1920年7月31日第3版《天津电》。。这里选举程序的具体设计,应是由白坚武提出,或他与李大钊讨论的结果。张作霖、曹锟、靳云鹏等则提出另外的方案,“国会自行解散,依新选举法或旧选举法,召集第三次国会”*《申报》1920年7月31日第6版《惩治安福罪魁之近闻》。。
1920年7月29日,张则民来南京向白坚武“详告保定、开封近情”。8月2日,白接到“孙汉忱自直军前敌长辛店来函1件,张则民自沪来函1件,寄复则民函1件”。3日晚“收守常来函1件”。4日,“寄李守常快函1件,并附介绍吴子玉1函”。这个“快函”应即建议李大钊发动学界运动。7日,他为张则民“索半价票2张,修函托带交孙汉忱,复前由长辛店寄函也”。8日的《日记》详细说明了发起学界国民大会运动的必要性:“筹计国民大会之法未尝不善,特在国民真力真意运用如何耳!军人而能以全力争组织国民大会,固亦愧死一般以爱国为表帜之政治家矣。余日来计国民大会有种种作法,然不从学界做起似无基本。吾人以国民大会办法涉于浑浩而遽处淡漠,未免间接助军阀官僚,扶扬其凶焰,故宜重思也。”白的建议有了结果,1920年8月15日,曹锟、张作霖发表联合声明,提议召开国民大会,“正式协商解散新旧国会”,“依六年选举法,组统一之新国会,明年四月朔为开会期”,“国会未开前,召集国民大会,讨论去年所交付沪会问题,至制宪归国会,不主交国民大会”[1]267。8月17日,李大钊发表《要自由集合的国民大会》(以下简称《自由集合》),吹响了学界国民大会运动的号角。8月20日,白坚武接到张则民从李大钊住所发来的通告信,“接张则民自京后闸35号来信,告京情,即复1函”。这说明张则民很可能参与了《自由集合》与《提倡临时国民大会启事》(以下简称《启事》)的策划。8月21日,王文彬领衔,李大钊、蔡元培等署名的《启事》在《北京大学日刊》正式发表*胡适、李大钊等署名的《争自由的宣言》与李大钊的《自由集合》分别于8月1日和17日在《晨报》发表,《宣言》虽提到国民监督选举,却丝毫未提及国民大会,似说明李大钊等在此前尚未决定发动。因此,李大钊的动意,应在8月初以后。。
二、运动的主要事实经过
8月21日,李大钊等发表《启事》:
北京大学教职员学生,拟发起临时国民大会,以为正式国民大会之预备……自本月二十日蔡孑民等十三人发出通告北大教职员学生公函后,进行甚为迅捷。至二十五日,署名赞成者,教员有一百三十余,学生几及六百(现留京者不过七百余人),乃由发起人开一会议,决以兹数百人个人名义公函于教职员联合会及学生联合会,请该两会邀集各校教职员学生意见,既得学界同意,然后开一临时国民大会发起会,以学界名义发起,再进行于各界。该两函已于今日送出,惟学生联合会,近因在暑假中,颇形停顿,在会学校四十余,非过半数代表到会不能开会,而今日开会,则最多时不过到八校代表,少者近四五校而已,请联合会宣传,其能力未免过于薄弱,故此数百赞成人,主张自行组织一筹备会,以代学生联合会之宣传任务,于是有今晚八时(二十七)法科之会。上次开会,未尝发表于大学日刊,仅于三寄宿*应该是北京大学第三寄宿舍,又称三斋,位于译学馆北侧八旗先贤祠。中当日发一通告,故到者仅二百余,盖居公寓中赞成者多半未知,亦有虽知而因时间问题不能到会者,延至八时四十分,见人数仅此数,乃开会,周长宪推王文彬主席,众无言。王遂就席报告经过情形……先由学生三四人、教员七八人开谈话会三次……及商议结果,王宠惠、罗文幹、蔡孑民诸君,皆认为于开正式国民大会之先,有开一临时国民大会之必要,临时国民大会与正式国民大会迥不相同,临时国民大会为手段之作用,但将其所决请政府注意,至正式国民大会,则以其果为目的,必求政府实行之而后已。惟此次临时国民大会,不当如去年北京所开国民大会之简陋,其人数必求多,且求推行于全国……王言毕即请各人发表意见……为筹备发起国民大会之办事处之组织,内分总务股(会计庶务附)、新闻股(文牍书记附)、交际股司联络。周长宪君以为人民多有不明临时国民大会之意义者,主添讲演股,多数赞成,乃分推各股干事,推定每股二十余人至十余人不等。此时已晏,乃决于翌日在文科推各股正副主任,遂散会。(二十七日夜一时)*《申报》1920年9月1日第6版《北大学生发起临时国民大会筹备会》,有确切资料说明,王文彬后来是社会主义青年团成员,但其何时入团,尚无准确资料。1923年5月的一篇报道说:“五月十日下午八时,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北大第二院大楼第二教室开秘密会议,有李大钊王文彬刘仁静等约四十人,公推刘仁静为主席,张国焘为书记。”据《益世报》1923年5月22日第7版《吴佩孚否认严办学生电》,孟寿春则可能是李大钊等发起的北京大学社会主义研究会成员。
社会各界很快开始呼应。王宠惠、张一麐、罗文幹等发起的国民大会商榷会就曾多次开会,“筹备将近一月,前日在石驸马后闸勺园开第三次茶话会,商妥进行方法,推定临时职员,该会基础确已成立,从此进与人商讨,共策进行,以期国民大会早日实现”*《申报》1920年9月19日第7版《国民大会商榷会宣言书》。。也有报道说,国民大会在8月初开始筹备。“京学界又为全国学界之中心,得风气先,为全国倡,舍之固莫属也。在三星期以前,吴东电*似应为8月1日吴佩孚发出的召开国民大会的公电。尚未发,外间即有开国民大会以解决时局说,北京学界同人,如蔡孑民、孟寿春、王文彬、陈启修、李大钊、谢绍敏等数十人,即会于中央公园来今雨轩讨论兹事,到者以北大教职学生为多,而法政学校学生亦有参加者,此次茶话会之结果,主张对临时国民大会发表数种提案,以征求全国民意,当时讨论提案之办法,有主张以团体名义发起者,有主张以个人名义发起者,曾略有讨论,其结果则多数以为用团体名义,反不足以动个人信仰,故决用个人名义,讨论颇久,限于时间,未得结果,其后复开茶话会二次于北大文科,将个人所提案详细讨论,其初合个人所提之条件,共得二十余条,厥后次第并合裁汰,成为七条,众谋佥同,乃由孟寿春于每条加以说明而发表之。……此提案由北大教职员学生十三人具名油印,于八月二十日函该校教职员工征其同意,俟众议佥同,乃通告京内外各学校及各界团体。”*由此可见,七条政纲为公议后由孟寿春归纳而成。“此函既公布,北大教职员学生及毕业生皆促起注意,一时引为讨论问题者颇多,多数对于此七条提案以为皆人心中所欲言者,甚表同情,故从函之要求,亲笔署名、注明地址,交汉花园北大收发课者,一时颇形踊跃。五日以后,当可开大会讨论。虽少数消极者以为国民大会恐不易告成,而对之不起何种感想,然在学生教员中为绝少数,无损于此事之成也。惟对于此七提案,尚有以为当增损者,如中国大学教员刘子任等(北大毕业生),则主张于第一条之下,附加反对现时之阶级选举制,主张以普通选举召集新国会,已具理由书送北大第一院,彼曹又先组织国民大会筹备委员会之讨论,曾在《新中国》杂志社及中国大学开会数次,以后当与北大之会合并讨论,京学界于国民大会一举,固正在竭力进行中,各省亦能同时并进以表献民主之真精神否?”*《申报》1920年8月26日第3版《国民大会与京学界》。
运动发起时,北大正在暑假中,很多师生不在北京,所以参与人数不是很多。“北大发起临时国民大会,其发起人等,以日来收集校内赞成书函,已有六百余起之多(该校全体二千余人,现因暑假回籍者居多,留京者仅七八百人),爰于前日晨九时,复在该校第一院开一会议,到者约七八十人,讨论结果,决定将上次公函内所拟征求校内同意后,再用全体赞成人个人名义,通告京内外各学校及各界团体办法,改为先以该校全体赞成人名义,通告京内各学校,俟得同意,再通告京内各界,征求同意,然后通告京外各学校及各界团体,其通告京内各学校书,不日即可发出。”*《申报》1920年8月30日第7版《国民大会消息》。
1920年9月2日,北京各界在北大第二院开会,讨论北大学生提出的国民大会草案,“北京学生联合会,于二号在北大第二院,邀请各界,开国民大会筹备会”,到会者有北京教育会、农会、京兆教育会、报界联合会、律师公会、基督教徒救国团、女学界联合会、学生联合会等九大团体,代表韦琼英、王孝英、孙淑贞、吴景芬、李静一、刘芳、俞明濂、沈士远、傅柏山、梁锡光、史照泉等二十多人出席会议,“由主席报告开会宗旨后,各代表先后发言,均一致赞成,并表示极满意态度,已将草案携回,分头讨论”*《申报》1920年9月6日第6版《北京各团体筹备国民大会》,9月12日第6版《北京通信·京各界联合会成立会记事》(吹万)。。9月3日,北大学生会拟出国民大会草案交各界讨论。9月9日晚,北京各团体代表在北大理科召开国民大会筹备会讨论会,宣布成立北京各界联合会。汇文大学学生林宝慈主持会议,北京各团体代表刘芳*似应为著名教育家刘芳牧师(1876-1965),字馨庭,参与创办天津、北京等地汇文学校,与冯玉祥等关系密切。又有说刘廷芳,亦与冯玉祥关系密切,“北京女师大的刘廷芳也在做冯的工作,要想使他做基督将军,为教会成立一支军队,用教会的钱或美国政府的钱援助冯玉祥,想借冯的力量扩充教会的势力,哪知冯的势力起来后,却受其妻李德全的影响,被左派拉了去。”——《汪崇屏先生口述历史》,九州出版社,2012年版第27页。、沈士远*沈士远(1881-1955),著名学者,庄子研究专家,时任北京大学教授。、王孝英等出席会议*《申报》1920年9月12日第6版《京各界联合会成立会记事》(吹万)。。9月10日下午,北京各团体决定先组织各界联合会,再开国民大会筹备会,简章由学生会起草,“以发展民治为目的”。出席会议的除各高校学生组织外,还有《晨报》《益世报》《京话时报》等报纸、通讯社以及各团体代表,林宝慈、鲁士毅、彭翼仲*彭翼仲(1864-1921),北京资深报人,1904年8月创办《京话时报》,1906年9月因“妄议朝政,容留匪人”被流放新疆,民国后回京。、成平*即成舍我,时任北京《益世报》总编辑。等代表发言,彭说“国民大会之进行,急不容缓,吾辈人民,须先行统一起来”,《晨报》代表陈君“主张北京报界,宜设立一种联合团体”,成平则说“个人赞成国民大会之意旨,并言时间宜宝贵”*《申报》1920年9月13日第7版《学生筹备国民大会与报界联络》(平心)。。
1920年8月7日,天津各界联合会发表通电:“请曹张吴主持,速开国民大会,严拿老段小徐等,俟国民大会成立,组特别法庭治罪……解散新国会,依元年选举法改选议员,俟国民大会成立后,再依法成立新国会。”*《申报》1920年8月9日第3版《天津电》。1920年8月21日,上海工商学界组成的国民大会策进会成立,“到会人数达一千数百余人,均系上海工商学界健全分子,气象严整,南北市各大商号,多悬国旗,足见国人对于国民大会,已具有自动的决心”*《申报》1920年8月22日第10版《国民大会策进会成立会记》。。29日,上海沪北六路商界联合会公电响应,高度肯定北大师生提出的倡议:“京学界对于国民大会一则,盥诵之余,钦佩莫名,提案七条,言简意赅,语语中肯,深合共和国之主旨,此皆人民心理中所欲言而未言者,将来即有主张增损,然究不能越此大纲要领也。诸君当全国学界之中心,又克尽先觉觉人之天赋,做四万万民意之先驱,凡属国民,当无不同声赞可。敝会本拟日内召集全体职员,将该案征求同意后,始行函答。但仆等渴极思饮,旱极思雨之诚,譬诸一遇甘霖,未有不惊喜欲狂者。何况芝草丰泉,牧竖咸知为祥瑞;庆云佳日,愚人亦识为清明耶!为特不揣冒昧,先此驰函奉答,表示赞同!”*《申报》1920年8月29日第10版《赞成京学界国民大会提案函》。9月初,上海地方自治研究会副会长吴叔田等发起国民大会筹备会。1920年9月3日,安徽成立国民大会协进会,准备派代表进京。蒙藏各王公,包括外蒙古王公也积极响应,“东海今接蒙藏各王公、车臣汗……及辅国公等代表蒙藏全体来电,表示赞成国民大会,并请加入代表,闻中央因该会办理手续尚未规定,故未答复”*《申报》1920年9月4日第3版《各方面对于国民大会之主张》(吹万)。。9月26日,天津召开国民大会辩论会,“正派为李仲吟、王卓忱、时子周,反派马千里、刘清扬、刘激清,以二人为一组,互相辩论,莅会者约四千人”*《申报》1920年9月28日第6版《北京电》,同日第6版还有筹备会消息。李仲吟为1912年成立的天津工党评议主任,1925年国民会议运动时也有所活动。见天津《民兴报》1912年6月13日第7版《工党开会》。。
梁启超等立宪派领袖也很感兴趣,据说梁“之主张为公民数万集合制宪,张*张,即张一麐(1867-1943),字仲仁,江苏吴县人,著名爱国人士。之主张为由省议会各出二代表制定国民大会组织法。此外若南方一派政客,如政学会派,则已表示怀疑态度,各省名人,大率默无一言,又有一说,谓熊梁张汪诸人,近在津门迭开会议,对于此事,将为精密之研究,不久即有宣言书发表”*《申报》1920年8月14日第7版《北京通信·国民大会声中之各方面》(静观)。。
三、国民大会运动的主要内容
对于国民大会,吴佩孚的设想是以职业团体为基础的复选制,但社会反响不大。“吴佩孚及其友人已提议组织一国民大会,由各地方之人民直接举出代表组之,其法由各大埠之学农工商团体各举代表一人,于全体代表中再选五分之一为大会会员,此会之职务,则为议决一切关于巩固民国之问题,如统一南北、制定宪法、制定选举法等,可见其权力极大。若果能代表真正民意,则中国民治主义政治之基础,从此确立矣!自吴佩孚表示此主张后,国民响应之声极弱,只有学生及法律家之团体表示赞成,然兹事体大,苟非国民一致主张,不易成功!彼官僚武人已在竭力打消此计划,冀得为所欲为。”*《申报》1920年8月18日第6版《大陆报论国民大会·国民速起·弗失良机》。
根据1920年8月17日《晨报》发表的李大钊《我们要自由集合的国民大会》,国民大会运动首先是人民起来集会,制定基本政纲,“把目前解决时局的办法,简单而且重要的标出几条,交给南北政府去办”。“我们全国的市民,要随时到处自由会合,取应有尽有的手段,作我们的运动,非达到目的不可”。其次是要废除安福国会,“安福国会是非法的东西,当然无效。旧国会时期经过太长,中更迭次变乱,其中分子早已七零八落,不足以代表我们了”。还要发布人权宣言,把公民权利法律化,“我们还要本着自由、平等、博爱、互助、劳工神圣诸大精神,发布一种神圣的民权宣言”[2]210。具体方案则为《启事》提出的七条政纲:
1.同时解散南北两个国会。“解散非法国会,并不承认非常国会继续存在。”
2.惩办安福分子,不得启用复辟帝制犯。“安福祸首虽经拿办,而平日依托党籍卖国自肥者,亦应分别惩办,以儆效尤。……复辟帝制犯,均罪在不赦,永不得再行启用。”
3.裁减军队,废除督军等类似的制度,即“与督军同等制。”“督军、巡阅、军区长以及其它同等军阀制度,均应一律废除,以符民治精神。”
4.保障公民权利。这里的公民权利,是指《约法》即1912年南京《临时约法》上规定的“身体、言论、出版、集会一切自由,均得绝对的保障”。
5.地方自治,允许地方“编练民团”即地方武装。
6.公布国家“会计”,即政府财政公开,禁止秘密借款。“岁出岁入亟应公布,预算决算,亦须依法办理,并严禁秘密借款,以防贪冒。”
7.实行民意外交,“根据民意决定外交方针,并取消一切卖国密约。”“所有二十一条与军事协定以及其他卖矿、卖路一切密约均取消之。”[3]
这就是后来作为各地讨论基础的国民大会运动七条政纲。大体看来,这是一份民主、法治、民族略带左倾色彩的政治纲领,并没有激进的苏维埃因素。
1920年8月22日,国民大会发起人发布筹备设想:“决仿筹备国会例,设国民大会筹备处,(一)会期以三个月为限,地点在北京;(二)各省设分处;(三)议程听民意支配。”*《申报》1920年8月23日第3版《北京电》。根据北京到上海鼓动人员透露的消息,国民大会大致是各省民众自行提名候选人,然后由省议会推选。“自北京来沪学界某君,邀集名流,假大东酒楼集议,对于国民大会,互有讨论,大旨拟由各省分别组织国民委员会,选举代表,每省五十人,以投票多数者一律在各地报纸发表,俟人民公认后,再交各省议会互选,依照法定人数,选出各省代表。”*《申报》1920年8月29日第10版《国民大会声中之所闻》。1920年9月26日,北京各界联合会在北大开会,决议发布宣言,“表示以发展民治为宗旨,筹备国民大会为最重要目的”*《申报》1920年9月7日第6版《北京电》。,并劝导京总商会加入。
四、政府冷对与奉方的打压
国民大会运动声势之大,直接影响了当时的政府。1920年8月,总理靳云鹏发表谈话,不赞成召集国民大会,“国民大会,为超越法律范围之举动……不得已之举动也。大乱之后,纪纲毁坏,不得不以国民大会救济之。今者政府犹存,秩序未乱,纪纲法律,浸以颓弛则有之,未至失效毁坏之地位也。政府从而整饬之,自有正轨可循,不当诿其责于国民”*《申报》1920年8月18日第6版《靳阁之国民大会观》(深)。。不久,他又说,如果国民大会要编订宪法,则可以召集,“若国民大会既可召集而为国民之真正代表,则未尝不可用同样方法选举国会而亦可为国民之真正代表也。……政府现正考虑依照宪法召集新国会。政府固不欲发令更改法律,但有若干小节,颇生困难,国会三次失败,未能编定完全宪法,而国民以为宜于新国会开幕以前召集国民大会,以决定极关重要之宪法,盖政府能遵守宪法,则国事定矣”*《申报》1920年8月29日第6版《靳总理之谈话》。。但运动让靳内阁和保守势力十分害怕。8月底,靳内阁发布命令,禁止军警和司法人员参与:“当局对于国民大会之组织,异常慎重,盖恐各政客怂恿利用,再起绝大政潮。闻已限定以下各项官吏不准加入……凡在职之司法官吏,不得加入团体……军界自目兵以至高中下各级军官,警界自警士以至警监,均不得加入。他如各官署供职人员,亦在禁例。闻此会将纯由公民团体组织,惟各省之议会,不在限制之内。又据最近曾谒见东海者所谈,谓国民大会问题,乃一种自然之潮流,既为民意所归,当局自无反对之理。在各方面意见未尽一致以前,东海尚不欲具体表示其态度。惟谓今后之政治,中央集权,势所难行,不如顺其潮流,扶持民权,共负国家之责,故颇认地方分权之制为较合时宜云云。”*《申报》1920年8月30日第7版《国民大会消息》。
张作霖则大肆攻击运动有国外背景,“国民大会,非可为问题也。该会系吴子玉所主唱,然其背后,有某国人煽动操纵,吴氏不过为傀儡耳……就中国现状观之,此事万不可能,余昔与吴氏会见之际,大有所论,业已劝吴氏中止其计划,此计划恐属不成,曹使对此事,颇不明瞭!”*《申报》1920年8月18日第6版《张作霖与日记者之谈话》。曹锟附和吴佩孚也不过是敷衍,“国民大会,自吴子玉提倡而后,全国响应。而头脑稍陈旧之旧官吏,则且持民气不可纵令嚣张之说,反对斯会。故在吴氏通电未发以前,非特靳张反对,勒令勿发,即素信吴言之曹仲珊,亦主张当取慎重,暂缓发表。逮吴电既发,曹挽救无术,为顾全吴颜面计,遂不得不稍变其前此主张,及靳徐二人,亦以为吴于此次战争,劳苦功高,所求止此,乃靳而不允,未免与吴以太难堪,以是国民大会虽为诸有力者心中所反对。而迄今日,乃尚有一线生机,内阁总理全权筹办,以部员为筹办专员之官办大会,政府方将谋其实现以敷衍吴氏,然吴氏之意,本主由人民自动,非主开官办之国民大会也”*《申报》1920年8月26日第6版《北京通信·国民大会与京学界》。。
1920年9月10日,曹锟领衔19省区长官,呼吁以现行选举法选举新的国会,组成新政府。当天下午,吴佩孚致电云南都督唐继尧,呼吁他支持国会重新选举。“新国会血统未明,违法组织,当然不能存在。旧国会分子凌乱,自行瓦解。且八年制宪,毫无成绩,已失国民信仰。……为今之计,若能以旧选举法选举正式国会,国会成立,行使约法职权,则于法律、事实均得平衡,一面可达护法之主张,一面可谋国家之统一。北方对于此说,尚多怀疑,麾下如以为可,佩当竭力疏解,以贯彻和平统一之夙愿,是否有合弟意,尚祈速复为盼。此电发后,另电湘谭延闿,转电西南当局,征求同意。”*《申报》1920年9月11日第3版《北京电》。9月11日,奉直各巨头在天津召开会议,吴佩孚极力陈说民意的重要,与靳云鹏发生激烈辩论。“吴佩孚力言民意须尊重,靳谓今只有武力可言,譬如君不胜段,结果亦如小徐,吴历引古今中外事,以伸己说,雄辩历两小时。又因和局,吴与交叶*疑为叶恭绰(1881-1968),字裕甫(玉甫、玉虎、玉父),生于广东番禺,民国后历任交通部路政司司长、交通部次长、总长、交通部长等职。辩争尤烈。”*《申报》1920年9月12日第3版《北京电》。1920年9月11日,十九省区长官,推曹锟领衔,复滇唐黔刘宥电:“大要主以旧法选新会解决法律问题,其他外交、裁兵、废督、自治四项,只须和局有成,统一政府组织即归办理。”*《申报》1920年9月11日第3版,《北京电》。9月12日,白坚武到保定见到了受挫后的吴佩孚,“偕李倬章访子玉将军,道代表等来意,并代定答语大意。然因渠天津一行受恶官僚及政学会疫气,外感殊为隔膜,力持旧约法召集新国会之说,余开导再四,尚未彻底明白。宵小之祟,误人正复不浅。……拟函1件,重为劝告”。13日,他把呈文递交吴佩孚,才让吴“意乃转,对客有根本之言。……同王励斋访孙禹行,闻曹仲珊更昏迷不得要领”[1]272。9月16日,白坚武到京,住进李大钊家。18日,他“寄李倬章快信1件,内附吴子玉将军1函,作最后之忠告”。22日,他感叹道:“曹、李昏迷,败不足惜,当局中之可惜者为吴佩孚耳,然知而不为与不知等。”24日,“孙汉忱到京,余畅叙吴子玉近日内情,晚宴之于瑞记饭庄,约李守常、王励斋作陪,王未到”[1]274。
1920年9月17日,吴佩孚对学生代表说:“国民大会,须各省自动,不宜在京,致为政党利用,代表仍由各县工团选出,议题以解决时局为限。”*《申报》1920年9月19日第2版《北京电》。10月10日,白坚武走访了学生领袖祁大鹏等,“访宋唯民*宋介(1893-?)字唯民,山东滋阳(今兖州)人,中国大学毕业,中共北京党组织早期发起人。、祁大鹏,谈国民大会之作用”[1]277。虽然白仍为之奔走,但运动已失去了上层支持,走向了末期。1920年10月30日,北京政府下令,按照民国元年国会组织法,重新进行国会选举,“和平统一善后各端,亟欲次第施行。国会为人民代表,关系极重,所有参众两院即从新选举,着内务部依照元年八月十日公布之《国会组织法》暨《参议院议员选举法》《众议院议员选举法》,督同各省区长官,将选举事宜,迅速筹妥办理”*《申报》1920年10月31日第6版《北京电》。。
国民大会运动没有成功,但它是李大钊等领导新兴市民和学生运动的开始,是新式民主统一的有益尝试,也为国会的重新召集和王宠惠内阁的上台作了舆论准备。
参考文献:
[1] 白坚武.白坚武日记[M].杜春和,耿来金,整理.南宁: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2] 李大钊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210.
[3] 李大钊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356-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