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等你天气晴

1

和玉15岁那年的冬天，在某医院的耳鼻喉科做了鼻窦炎手术。她因之前骑自行车摔伤了鼻子，没及时治疗，引发了鼻窦炎。手术之后，正是春季开学的日子，为了防止鼻腔感染，她不得不每天戴着口罩上学。

“要不你请一段时间的假吧，你的鼻黏膜还在流血。”妈妈对她的状况很担忧。

“不用。我会尽量注意的，马上就要中考了，不能耽误学习。”和玉瓮声瓮气地说着，对着镜子梳理好一头浓黑的长发，然后俏皮地对妈妈眨了眨眼睛。

和玉是那种让父母很放心的孩子，乖巧懂事，成绩优异，遇到挫折自己能调整心态。同时，她把自己的一切都规划得井井有条。

和玉的家境不是很好，父母靠劳力赚钱。家中有哥哥在读大学，她和弟弟读初中。因此，钱对他们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和玉知道，人们感叹她的父母艰辛，听起来是关怀，更多的是同情。

和玉家的邻居曾这样教训儿子：“你看你，哪有和玉兄妹懂事。把你送到他们家，看你还懂不懂得节俭！”

和玉何尝不明白贫富之间的差距。穷人的自尊，说起来很好笑，但正是这点儿可怜的自尊，支撑她砥砺前行，发誓有一天要让父母在别人面前扬眉吐气。

她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然而，因为一个叫程骁的少年，她开始偏离方向。

和玉坚持要去学校，给妈妈的理由是不想耽误学习。其实，以她的自学能力，即使请上两个星期的假，也不会落于人后。

她想去上学，只是想见到程骁而已。

她和程骁原本是没什么交集的。程骁成绩优秀，总是独来独往，给人一种高冷而不近人情的感觉。学校里盛传他曾在大火中救人的事迹。和玉无法把冷漠寡言的程骁与报纸上那个热心救人的英雄联系在一起。可是，就在和玉手术期间，程骁突然闯进她的QQ空间，把她的每条“说说”都点了赞。

和玉和程骁不是QQ好友，他必须通过班级群，特意找到她的名字，然后才能浏览她的空间。

和玉凌乱了。她的“说说”，有的是一些伤感的字句，有的是倾述因鼻窦炎引发的偏头痛的难受，更多的是一些无聊的碎碎念。然而，他都一一读过并点了赞。

和玉觉得受宠若惊，并隐隐生出了几分羞涩。

和玉因无意间受到程骁的关注，于是心生好奇，对程骁倍加注意，并因此发现了他的特别和美好。

程骁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的白球鞋总是一尘不染，他的头发是清新的柠檬香，他笑的时候特别好看……

可是，让和玉怅然的是，她动完手术回到学校，程骁对她的态度却是冷淡的。

和玉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2

冬末春初，天气阴冷，窗边的同学恶作剧似的打开了窗户，一阵冷空气袭来，和玉 “阿嚏”一声，打了个很不淑女的喷嚏，更糟糕的是，鼻腔里的黏液和淤血随之喷了出来。

她立刻慌张地看向程骁。果然，他朝她看了过来。和玉难堪极了，觉得看到这一幕的人会感到恶心。

“程骁……学校推选你参加市里的国学知识抢答赛。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同学的问话转移了程骁的注意力。

课间，和玉磨磨蹭蹭地挪到程骁的座位旁，笑得有几分讨好。她想找机会告诉他，那不雅观的一幕，是因为她的鼻窦炎手术还在恢复期。

“我没时间聊天。”程骁说完就闭嘴了。他一手立着英语书，另一只手在手机上飞快地点着。

他竟然在教室里玩手机游戏！和玉惊得瞪大了眼睛。

程骁一向品学兼优，他不担心玩游戏耽误学习吗？

“程骁，老师禁止带手机入校，你小心点儿。”和玉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程骁没有做任何回应，他只是换了下坐姿，继续聚精会神地用手指点着手机屏幕。

和玉忧心忡忡地走开了。

周末的午后，天下起雨来，雨水落在玻璃窗上噼啪地响着。和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拿着手机连上了附近不知是谁家的无线网。幸运的是，对方没有设置密码。

这是一部爸爸用过的旧手机，触屏已经不灵敏了，她花了一番功夫，成功下载了程骁玩的那款游戏。注册时，她给自己取了“卞和”的昵称。

整个下午，她都在耐心研究游戏中的各种技能和装备。程骁的游戏级别非常高，她必须尽快让自己成长起来，好找到通往程骁世界的入口。

她渴望能跟他成为朋友，并有共同的话题可以聊，而不是一个过眼云烟般的同班同学。

连续三个星期，和玉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打游戏。她成功地加入了程骁的战队。她努力升级，然后把所有的财富值都拿去给程骁买了装备。

程骁对队伍里一个昵称为“小璨”的女生格外照顾，甚至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有一天，在完成游戏任务时，和玉随手帮了小璨一把。小璨非常感激，并常常找她聊天。

一次聊天时，小璨告诉和玉，程骁是她的恩人。两年前的一场火灾中，他救了她，他们一起上了报纸。和玉感到非常吃惊，也明白了，一向高傲的程骁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好。

和玉曾听说过，两年前的一个周末的傍晚，市中心的一家课外补习机构突然起火，浓烟滚滚中，一个男生背着受伤的女生逃了出来。

“幸好你们都没事儿。”和玉心有余悸地回复。

“我的腿上留下了疤块，再也不敢穿裙子了，但是能好好活着，我很感激。”小璨发过来一个“嘻嘻”的表情。

3

程骁比赛归来，没有带回任何成绩。和玉从老师那里得知，他在候场时，因躲到楼梯间打游戏，错过了比赛时间！

“唉……你看他的数学试卷，不及格！挺优秀的孩子，怎么就为了游戏堕落成这样了？……”老师们集体摇头叹气。

“你的手机我暂时没收了。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班主任有些生气地说。

和玉看着那台价格昂贵的手机被班主任重重丢进了抽屉。原本站在一旁默默挨训的程骁，突然梗着脖子嚷了一句：“还给我！”

程骁被责罚停课回家反省，并且请家长来学校谈话。

程骁闷不吭声地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

当天的最后一堂课，是老师们的开会时间。和玉起身走向老师的办公室。

和玉是班长，经常去老师办公室拿资料，所以她有老师办公桌抽屉的钥匙。那只灰色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屏住呼吸拿了出来。

和玉知道程骁的家庭住址。程骁看到她递出的手机后，脸色顿时变了，两簇怒火在他黑亮的眼睛里燃烧起来：“你怎么那么多管闲事，谁让你帮我偷手机的？你好烦啊！”

他抢过手机，气冲冲地推了她一把，转身离开。和玉脚下一个闪空，摔倒在地，鼻腔里涌出热热的血。她蹲在地上，狼狈地在书包里摸纸巾。

第二天，和玉的鼻子肿了起来，和玉不得不再次来到医院。意料之外的支出，让爸妈的脸色愁苦。和玉默默坐在房间里，有种对自己的生活手足无措的疲惫感。

她信誓旦旦要出人头地，却给父母不断增加负担。

她努力讨好程骁，反而招致他的嫌弃。

她是老师心中品学兼优的学生。可是，她为了程骁，偷了手机。

她搞砸了一切。

周日早晨，一夜没睡的和玉揉揉酸涩的眼睛，继续捧着手机玩游戏。周一就要上交的作业，她一个字都没动，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两周了。

她一时失误，导致整个团队遭到敌人的暗算。队友们怨声载道，程骁一声不吭。和玉慌了神，手指下意识地打出了一行字：“程骁，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信息一下子就发送了过去。和玉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你认识我？”程骁回复了一句话。没等和玉辩解，他的第二句话飞快地发了过来，“你是和玉。”

紧接着，他立刻下了线。

和玉舔舔发涩的嘴唇，木然地坐在那里。她真的不懂，程骁为什么如此讨厌自己？

4

和玉请假在家休养了几天，刚一到校就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对于手机的去向，和玉给出的解释是，她从没用过这么贵的手机，所以想拿出来玩一玩，没想到走在路上时碰到了程骁，就还给了他。

老师恨铁不成钢，免去了她的班长职务，让她好好反省。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和玉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游戏里，程骁也再没出现过。

窗外暴雨连连，和玉揉了揉眼睛，想止住酸涩的眼泪。

程骁返校上课那天，太阳终于冲破云层，重新散发光芒。和玉明知道他走进了教室，却不敢抬头看一眼。

课间，程骁走到和玉旁边，道歉道：“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教室里嘈杂而喧闹，和玉屏蔽掉了所有的噪音，只听着程骁的声音。他高高的个子，熠熠生辉的眼睛，目光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以后不要来烦我了。”

和玉茫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自己做错的事情。你骑自行车摔伤，是因为我偷偷帮你修车，没想到弄坏了你的刹车。”

“我曾经在大火中救过小璨。但你知道吗，那场大火是因我的疏忽才发生的，连累小璨烧伤了腿。我知道她喜欢玩游戏，想在游戏里帮她，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什么。你鼻子受伤后要做手术，我只能翻看你的‘说说’。知道你流了多少次鼻血，你因偏头疼失眠……我却无法给予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程骁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语气和目光毫无温度：“我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所以，和玉，能不能拜托你，不要让别人发现，你鼻子受伤是因为我，你偷手机是因为我，你成绩下降也是因为我。”

和玉试图说点什么，但程骁已经掉头走了。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哭了。

5

程骁转学了，跟着爸爸去外地了。

夏日的第一声蝉鸣自窗外响起。她静静听着，有种大梦初醒的茫然无措。

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和玉全力以赴，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老师很欣慰。

父母听说之后，也很高兴。

和玉坐在书桌前，将那只旧手机和心里无法解开的悲伤往事一起锁进了抽屉。

程骁的游戏账号没再亮过，山南海北，她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

与此同时，坐在另一个城市的另一间教室的程骁，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和玉，很早之前，他就注意到了她，乖巧懂事的和玉像一株安静美丽的植物，不然他也不会留意到她的自行车有故障。

然而，成长打在他身上的烙印没那么容易消失，小璨事件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战战兢兢，不想成为那个为别人带来厄运的人，并对小璨的伤疤负有深深的愧疚。他谨小慎微地生活，期望不再犯错，是和玉的刻苦、和善打破了他所谓的平衡。可是，和玉也因此受了伤。

当他得知总是通宵打游戏的“卞和”是和玉后，同意了爸爸带他去外地读书的安排。

这是个很好的契机，他离开，和玉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学业，为父母带来希望。虽然离别的方式有些残酷，但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和玉，加油吧，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有机会重逢，他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有勇气面对一切事情。他希望自己敢于承担责任，而不是急着逃开。

当然，他最希望的是和玉能遇见他写在未来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