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口述文献述略*
2018-01-28
(西藏民族大学图书馆 陕西咸阳 712082)
1 引言
人类知识传承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口头传承;二是书面传承。在历史的长河中,口头传承在文化传递与延续过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尤其对于无文字民族来说,口头传承对其文化繁衍与更替的作用甚至影响至今。藏族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口述传统由来已久。在开启书面记录之前,藏族文化以口传为典型特征,可以说,在藏文尚未创制之前,藏族历史记忆、信仰传承与文艺创造等大都保存在口头传承之中。学界通常将6世纪以前的藏族史称之为传说时代。直到7世纪藏族著名的智者吞米·桑布扎(Thonmi Sambhota)创制藏文[1],口述传统逐渐被书面记录所代替,至此,书面文化在西藏开始兴起。口述传统在上古时期极为受到崇拜,甚至成为藏族统治者治政的主要方式。据《西藏王臣记》记载,在松赞干布以前,藏族王族二十七代统治年间,“其在位时,咸以苯、仲、德乌三法治理王政”[2]。而在民间,不计其数的说唱艺人以西藏特殊的生存环境、审美观念和宗教信仰,创作了丰富多彩的民间故事、歌谣、谚语、谜语、传说等。这些民间说唱艺人被称为“仲师”或“仲肯”,他们是藏族历史文化记忆的承载者与传递者。西藏史籍《藏域春秋》中生动记载了“仲师”的职责:“专门熟记祖先的世系、重要的事件、人物、法规等等,并代代相传。”[3]千百年来,这些口述传统世代传承,并以文献的形式记载下来,使藏族文化繁衍至今。然而,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以及外来文化的入侵,藏族口述文化,特别是珍贵的口头文化遗产正面临着严重的失传危机。一方面,许多口述文化传承人大多年事已高,随着他们的相继辞世,承载在他们身上的宝贵文化记忆也随之泯灭;另一方面,现代化发展使得藏族原有文化传承秩序受到干扰,操持母语者数量下降,新一代的年轻人不再热衷于以农耕、游牧为主的传统文化生活,而是更痴迷于由书面文化以及各种新兴媒体带来的现代文化感官盛宴。口述文献遗产是极其重要的文化遗产,当前对藏族口述文献的收集、整理与保护极为重要。本文旨在厘清藏族口述文献的概念、类型的基础上,对西藏当前口述文献整理、出版等情况作简要介绍,以期提高学界对藏族口述文献的重视,并为藏族口述文献的科学收集、整理与保护实践提供理论借鉴。
2 藏族口述文献的概念与类型
2.1 藏族口述文献的概念
口述文献作为文献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因其独特的文化价值与历史价值日益受到学者关注。关于“口述文献”的定义,当前学界有着不同的说法。韩卫红认为,口述文献是不以文字而以口语来表现的过去的记录,是对人们特殊记忆、回忆和生活经历的一种记录,是将储存在当事人记忆中各个时期历史事件、自己或他人的各种表达方式,通过笔录、录音、录影等现代技术手段的采访,记述下来的人们口述所得的具有保存价值的原始资料[4]。苏明强认为,当把口述内容以图画、符号、文字等方式固化在石头、简策、缣帛、胶片、纸张,或者磁性以及数字媒介上时,就形成了口述文献[5]。琚青春认为,口述文献是一种把口述史料固定在各种物质介质上形成的具有历史记忆价值的特殊类型的文献[6]。虽然当前研究者对口述文献的理解不同,但从已有定义可以总结出口述文献的基本特征:一是表达形式上属于“口述”,即是用口头的方式记录信息;二是符合文献的一般特征,即固化在一定形式的载体上。然而,在“口述文献”的概念中,由于对“口述”二字的理解不同,导致了“口述文献”内涵与外延的差异。“口述(Oral)”本身含有非书面的和口头的双重意义,一般包含两种含义:一是具有历史意义上的“口述传统”,亦指“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二是指现代意义上的“口述历史(Oral History)”。口述传统是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无文字阶段的人类文化传承的主要方式,通常被视作了解过去无文字历史的一条线索。历史学家将口述传统定义为“从过去传到现在的口头信息”。口头传统有广义和狭义两个定义,广义的口头传统是指人类用声音交流的一切形式,狭义的口头传统特指在传统社会的语言艺术,如歌谣、故事、史诗、叙事诗等[7]。即使在今天,口耳相传仍然是无文字社会传播思想、传递信息的主要途径。如果说口头传统是古代与近代的“口述”,那么现代信息技术的发明则使传统口述具备了“现代性”,导致了现代意义上口述历史的产生。按照美国口述历史学家唐纳德·里奇(Donald A. Ritchie)的理解,口述历史是指“以录音访谈(interview)的方式搜集口传记忆以及具有历史的个人观点。”[8]“录音访谈”最早借助的是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新式录音设备,由此催生了现代意义上口述历史的产生。1948年,由新闻界转行的历史学家艾伦·内文斯(Allen Nevins)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创立口述历史研究室,成为现代意义上口述历史产生的标志[9]。
根据以上分析,口述文献既包含口述传统文献,又包含口述历史文献,两者都应成为口述文献收集的主要来源。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来讲,口述传统是对文化的历时记录,而口述历史是对文化的追溯,只有将两者统一起来,才能达到文化传承的完整性。从这个角度上讲,所谓藏族口述文献是指以口述传统形式以及现代化技术手段开展口述访谈所搜集的藏族口述记忆而产生的一切文献资料,它既包含口述传统文献,即藏族文字创制后对先民口传文化记忆的原始记录,也包含现代口述历史文献即与藏族社会历史发展有关的一切口述历史资料。
2.2 藏族口述文献的类型
2.2.1 藏族口述传统文献
藏族口述传统是藏民族文化记忆表达的根。口述传统文献记录了藏族丰富的文化生活,同时也是现阶段藏族文学、民俗、宗教、社会生活、医药、天文地理等方面的重要研究资料。总体来讲,藏族口述传统文献可分为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歌谣、寓言、谚语、谜语等。
(1)神话。据藏文史籍记载,从聂赤赞普至拉脱脱日年赞王共历年27代,期间已产生了大量的神话故事和历史传说。从口传藏族神话来说,大致分为3种类型。一是关于大自然的神话,如《天和地是怎样来的》《大地和庄稼的由来》等。二是族源神话,诸如《藏族的起源》《猕猴与罗刹女》等神话故事,均详略不同地记录了“猕猴生人”的神话,认为藏族是由古猕猴与岩罗刹女结合所生的后代演变而来。三是关于生产生活的神话,如反映牧业的神话《马和野马本一家》以及反映谷物起源的神话《青稞种子的来历》《种子的起源》《取树种的故事》等[10]。藏族神话充分表达了藏族先民对大自然的奥秘和社会生活现象的探索精神以及强烈的求知欲望,这些神话故事以口述的方式记录了藏族的思想意识、宗教信仰和道德观念等,提供了藏族尚无文字记载的、史前时期的人类发展情况的宝贵资料。
(2)传说。在我国各种民间口述文学体裁中,当以传说流传最为广泛,藏族也不例外。丰富多彩的生产生活为藏族提供了丰硕的口述创作题材,民间传说始终在藏族人民的生产与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传说故事与西藏历史紧密结合,为雪域高原的历史添加了浓重的神秘色彩,同时也积淀了丰富而独特的民间文化遗存。藏族民间传说主要有以下几类:一是人物传说,如藏王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莲花生大师、商人罗布桑布、铁索桥修架者唐东杰等历史人物的记载,有《聂赤赞普和他的子孙》《直贡赞普埋葬在人间》《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医圣玉妥·云登贡布的传说》《唐东杰布修加嘎铁索桥》《商人罗布桑布的传说》《莲花生降服额上有眼的女魔》《格萨尔王与说唱艺人》等[11]27-133。二是历史传说,如关于西藏雪域第一个部落形成的《一个王的传说》、关于活佛转世的传说等。三是地方传说。在西藏,每一处山川河流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如《纳木那尼峰的传说》《“曲拉”山名的来历》《羊卓雍湖的传说》《纳木错的传说》《阿尼玛卿雪山传说》等。四是动植物传说,如《熊丢了尾巴》《猫吃老鼠的原因》《狐狸、猴子和兔子》《青稞的来历》等。五是风俗传说,如《吉祥天女节》《贡布十月初一过大年》《祭龙节》《沐浴节的由来》等。流传至今的藏族历史传说和人物传说较为完整,从雅隆部落第一代首领到吐蕃王朝末代赞普被弑,从文成公主进藏到沟通藏汉商贸关系的罗布桑布,从神医玉妥·云旦贡布到铁索桥活佛唐东杰布,从著名高僧扎戈然绛巴到没落贵族吉苏拉,这些传说串缀成一部完整的藏族历史巨著[11]6。
(3)民间故事。藏族民间故事通常由老一辈口述者通过讲述的方式传给下一代,故事内容从浩瀚宇宙到普罗众生无所不包,口述艺术形式丰富多样。在西藏民间流传着许多口头方式创作和传述的优秀故事作品,它们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与历史价值,并成为藏族民众日常文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是机智人物故事以此作为题材的故事如阿古顿巴的故事(又称“阿古登巴”的故事)、江拉和结拉的故事、聂局桑布的故事等。其中,家喻户晓的阿古顿巴是藏族民间流传最为广泛的故事,以此作为题材的故事如《阿古顿巴的宝物》《以卓还卓》《兔子顶债》《分饼子》等,充分体现了阿古顿巴的聪明才智[11]10。二是爱情故事。通常讲述男女主人公相遇相爱,遭到重重阻挠,经过曲折斗争,最终取得圆满结局的故事,如《斑竹姑娘》《橘子姑娘》《青蛙骑手》《盐和茶的故事》等。三是动物故事。雪域藏图自古就是野生动物的乐园,为藏族人民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通常通过动物之间的矛盾斗争反映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交往关系,如《兔子和狐狸、獐子和狼》《狡猾的红狐狸》《狮子和兔子》《兔子和乌龟》《老虎与毛驴》等。这些故事都有一定的社会内涵,兔子在故事家族中占有无可争议的首席地位,代表着正直、善良与聪慧,而老虎、狮子等动物形象往往代表着黑暗势力。这些民间故事反映了当时藏族人民曲折社会生活的经历,同时受藏传佛教信仰和政教合一制度的影响,民间故事常常带有浓厚的宗教观念和因果报应思想。
(4)歌谣。歌谣是藏族民间口传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能歌善舞的藏族人民以聪明才智与纯朴情感创作了大量的民间歌谣作品。这些民间歌谣语言纯朴优美、生动活泼,内容丰富多彩,真实地描绘了藏族先民对世界形成的认识,对自然现象、各种动物的理解及其劳动生活,反映出藏族先民对自然的崇拜、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以及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探索精神。一是歌颂党和人民领袖和社会主义的颂赞歌,如《升起了金色的太阳》《饮水的恩人》《献给领袖毛主席》等;二是表现藏族民间生活场景的生活歌谣,如《月亮白云总会相会》《在那吉祥的福山上》《来自故乡的朋友》《来自山顶的清泉》等;三是咏叹封建统治和黑暗社会的悲歌,如《雀儿山再高也有顶》《心中痛苦的话语》《请孔雀不要悲伤》《辛酸的岁月》等;四是诅咒封建婚姻制度、表达男女之情的情歌,如《唱起动人的歌》《心上的人儿》《鲜花与蜜蜂》《格桑花的戒指》等;五是各种劳动歌,如《洗衣歌》《挤奶歌》《打墙耗子》等[12]。这些民间歌谣反映了藏族勤劳、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可以说是融合了藏族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等诸多宝贵资料。
(5)寓言、谚语、谜语等。寓言、谚语也是长期在藏族聚居地口耳相传的民间文化瑰宝,大多充满着智慧、浓厚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情趣,典型的寓言故事有《格玛树与郭郎树》《三个猎人》《厨房里的故事》《炖萝卜》等[11]992-995。谚语是藏族文化中极为独特的语言艺术,是藏族社会日常生活中启蒙开智和休闲娱乐的方式。一位能言善辩的老人在求亲、做公证人或者商榷某件事情时,其所有言辞都以谚语形式来表达,对方也会以谚语形式予以答复。通过这种古老久远的交流方式,使整件事情得以顺利解决。藏族谚语内容丰富,集说教、哲理、赞颂、讥讽、诉白和暗语等为一体。谜语是藏族口传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采用将暗射之物的形状、颜色、声音、气味、行为、习性、环境、来源、行动等特点,通过其他事物或象征物,以隐晦的方式表达出来,从而引导人们分析、判断、推理、联想,准确地揭示所隐事物,内容无所不包,涉及到自然现象类、动物类、植物类、生活用品类、人体器官类、饮食类、生产生活类、物品类等各个方面[13]。
2.2.2 藏族口述历史文献
口述历史的精髓在于“保留即将逝去的声音”,而藏族口述历史记忆传达了来自雪域高原的声音。现代口述历史的兴起充实了藏族口述文献的内容,再次引起人们对藏族口述历史文化的重视。藏族口述历史文献是人们对藏族历史的特殊记忆和生活经历的一种记录,即将储存在当事人记忆中的关于藏族历史发展各个时期、各个历史事件、自己或他人的各种表达方式,通过笔录、录音、录像等现代技术手段进行采访并记录下来所形成的具有保存价值的原始资料。口述历史的意义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历史凭证作用。特别是口述历史作为新史学研究方法,将历史研究的着眼点集中于社会底层等在历史上长期丧失话语权的沉默群体,颠覆了以往上层历史和精英历史的研究范式。将口述历史运用于藏族历史的研究,通过搜集藏族普通民众的个人经历和社会记忆,能够将藏族历史还原于历史的真实面目。藏族口述历史文献作为一种历史凭证,通过让牧民、老人、妇女等历史上的沉默群体发声,多维度地还原藏族社会发展变化的真实图景,打破以往藏族历史叙述的一元性和垄断性,有助于弥补官方记录的不足,为藏族历史研究提供更为真实而丰富的一手资料[14]。二是促进文化多样性。藏族口述历史是藏族族群社会记忆的集中表达,承载了藏族历史文化的精髓,彰显着藏族的民族精神的个性,镌刻着藏民族独特的基因密码,而这种独特性是中华民族多元文化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三是促进民族社会认同。在藏族社会发展中,口述历史记忆在塑造民族身份的伟大工程中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藏族族源神话《猕猴与岩罗刹女繁衍人类》《姐弟成亲》诉说了藏族的来历,而《格萨尔》长期以来都被视作藏族人民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史诗所传达的自强不息和英雄主义,以及“真”“善”“美”的理念不断塑造着藏族人民善良、英勇果敢的形象。藏族口述历史记忆可以增强藏民族族群内部的凝聚力,有利于形成藏民族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民族心理,在维护民族身份认同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14]。藏族口述历史文献涉及到藏族历史的方方面面,口述历史文献主要涉及到藏族妇女史、藏传佛教史、十八军进藏口述史、非遗传承人口述史、藏族骨系姓氏口述史等。
3 藏族口述文献的收集、整理与出版
3.1 藏族口述文献的收集
20世纪50年代,西藏实行民主改革后,藏族口述文献逐渐得到人们的重视,在党中央和国家对藏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的重视之下,藏族口述文献得到有效的收集、整理与出版。1984年5月28日,文化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联合发出《关于编辑出版<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歌谣集成>、<中国谚语集成>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决定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力量编辑出版《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民间歌谣集成》《中国民间谚语集成》(简称“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通知》指出:“一些仅存的老歌手、老故事家都已年届高龄,抢救、搜集工作迫在眉睫,如不抓紧,这笔仅存于人们口头上的文化财富就会继续泯灭而失传,因此也必须通过一个广泛的、有计划的搜集活动的编纂工作,使这份文化财富得以保存,使民族文化传统得以继承和发扬。”[15]1987年1月,西藏自治区文化厅、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民间文艺家协会共同研究决定,在全区范围内组织力量,对西藏民间故事、歌谣、谚语进行普查、编辑并出版;同年6月,西藏自治区发出“关于编辑出版《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西藏卷》安排意见的通知”(文厅发〔87〕40号文件),提出在全区范围内开展此项工作的具体步骤和要点;同年8月,在经过培训授课和指导后,在全区各地、市、县成立编委会和办公室,西藏民间口头文化遗产普查、采录工作在藏区蓬勃开展。民间文学工作者、文化专干、业余爱好者等纷纷投身于西藏民间口传文化的抢救活动之中,民间故事讲述家、民间歌手、农人、牧民、渔夫、猎户、寺庙僧尼、上层人士等口述者积极配合,将自己所熟知、珍藏的民间故事、歌谣、谚语等采用口述的方式进行保存。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民间口传文化遗产抢救活动中,共采访民间故事口述者235人,结集资料本54册,文字累计总量达1 100多万字[11]1043。
在对《格萨尔》的收集与保护方面,1959年以后,国家首先对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进行了抢救式保护,配合专业人员对《格萨尔》史诗进行抢救收集工作。1980年,设立了西藏有史以来首个《格萨尔王传》抢救领导小组和抢救办事机构,即西藏自治区《格萨尔王传》抢救办公室;在西藏师范学院成立了专门的《格萨尔王传》抢救小组;在那曲、阿里、昌都等史诗流传较广的地区,由当地文化局相继设立了《格萨尔王传》抢救点。自治区《格萨尔王传》抢救办公室先后派专人到那曲、阿里、昌都等地区,对史诗及说唱艺人进行了全方位的普查,先后寻访到能够说唱10部以上的说唱艺人40名,并对每个艺人最具特色的典型说唱本进行录音,并开展笔录工作[16]。作为格萨尔传播的重点区域,从2013年开始,那曲文化馆将71位格萨尔说唱艺人聚集起来,成立了一支专业的“格萨尔队伍”,对每一位说唱艺人进行资料登记,建立一整套完整档案。从21世纪初开始,西藏重点抢救格萨尔艺人说唱,《〈格萨尔〉艺人桑珠说唱本》(藏文)已出版45部,一些艺人独家说唱的《〈格萨尔〉艺人独家说唱本》丛书已经出版了10本[17]。
3.2 藏族口述文献的整理
在民间口述文献的整理方面,1999年3月10日,西藏文联召开了《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西藏卷》审稿会,一并通过自治区级复审与终审,正式定稿;同年5月,在成都召开了西藏自治区文艺集成志书编纂工作会议,决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西藏卷》于1999年10月完成补充与分类调整送交总编委会初审,并在北京修改后完成终审[18]。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信息技术与互联网的发展,藏族口述文献数字化整理工作取得初步成效。为了推进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数字化整理与保护,西藏自治区启动了格萨尔说唱数字化保护项目,完成必要的前期培训与编目,着手将格萨尔制作成音频、视频并以数据库的方式进行存储,并对传承人进行了大量抢救性记录工作[19]。从2008年开始,国家有关部门通过影视媒体的数字化技术对《格萨尔》进行大规模的整体保护与分类整理,对著名说唱艺人和传承人录制了超过5 000小时的影像资料,建立《格萨尔王》影音数据库,进行网络展示与传播,实现了《格萨尔王》的永久性保存、资源共享与再开发利用[20]。为保护和传承藏族歌舞文化,2011年4月,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政府正式启动了音乐歌舞数据库建设工作,通过采访老一辈藏族人关于歌舞的口述回忆,及时抢救康巴藏族传统歌舞文化,分阶段、分县级收录有关藏族歌舞的口述文献[21]。数据库包含5个子数据库,分别为巴塘弦子库、山歌库、锅庄库、藏戏库以及综合库,每个子数据库又分为词库、曲库、音频库、高清视频库、图片库,活态记录并全方位展示康巴地区的非遗歌舞。截至2014年,已录制藏族民歌1 000多首,舞蹈600多种[22]。
3.3 藏族口述文献的出版
将口述文献进行出版成为保存和传承民族口述文化的有效方式。随着藏族口述文献的收集、整理工作的持续深入开展,出版工作也日益提上议事日程。经过艰苦卓越的挖掘与整理,关于藏族口述文献的著作相继面世。
3.3.1 藏族民间文学的出版
《西藏民间故事集》(第一集)是藏汉民间口头文学工作者共同采录翻译的一个范例,曾在第一届民间文学作品评奖中荣获一等奖。经过西藏各民族民间故事口述者、采访者、翻译者和编辑者的共同努力,《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西藏卷》《中国民间谚语集成·西藏卷》《中国民间民歌集成·西藏卷》《中国戏曲集成·西藏卷》等志书也已完成。
3.3.2 《格萨尔》的抢救与出版
藏族代表性口述文化《格萨尔王》的整理与出版取得了较大成效。近年来,西藏《格萨尔》旧版本及实物登记与抢救取得了较大突破。据了解,自《格萨尔》抢救性保护工作开展以来,西藏自治区先后搜集和发掘50多种与《格萨尔》史诗有关的民间人物传说和10件实物,搜集到74部55种《格萨尔》史诗旧的版本和旧手抄本,整理出版《格萨尔》旧版本32部[23]。中国社会科学院与西藏社会科学院合作启动整理、出版艺人说唱史诗,先后发现民间说唱艺人150多人,累计艺人说唱录音超过了5 000小时,出版藏文《格萨尔》120余部[24]。据有关资料显示,截至2015年,经过几代藏学研究工作者的努力,《格萨尔王》被拍摄成30集电视系列片《话说格萨尔》,使长期以来这一零散的口头说唱艺术得以永久性地系统传承。鉴于一直以来所出版的《格萨尔》多以藏文为主,不利于民族文化交流,2013年12月,西藏自治区正式启动了重大文化工程《格萨尔》藏译汉项目,总投资766万元,项目由自治区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牵头并具体实施,集聚了西藏、甘肃、青海及北京等地近50名《格萨尔》专家学者参与,计划对30部《<格萨尔>艺人桑珠说唱本》内容进行翻译。2017年4月,《格萨尔》藏译汉项目取得阶段性成果,选取的《<格萨尔>艺人桑珠说唱本》首批《天界篇》《木岭之战》《丹玛青稞宗》《百热山羊宗》《其日珊瑚宗》5部译本正式出版[25]。《格萨尔》的藏译汉,使更多的人听到来自青藏高原史诗的传唱声音,对国内各民族的文化交流、研究以及少数民族的弘扬与传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3.3.3 藏族民间口传文化的出版
为了抢救藏族口传文化遗产,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民族学研究院洲塔教授主持了“藏族民间口传文化汇典”项目,对甘肃、青海和四川三大藏区的藏族口传文化进行系统地挖掘、搜集与整理,并形成研究成果。藏族民间文学类大型丛书《藏族民间口传文化汇典》(第一辑)于2014年7月由甘肃文化出版社正式出版。该出版项目先后列入“国家出版基金项目”和“国家‘十二五’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出版规划项目”。该项目组成员均为长期生活在藏区的藏族学者、专家,精通藏汉双语;并深入当地藏民生活,参加当地风俗活动,从活动中挖掘鲜活丰富的文化资料;针对文化的地方性特点,对藏区的农区、牧区、散杂地区、城镇等进行调查搜集,最大可能地收集当地口传文化资料,为今后研究提供完备的参考资料[26]。该项目成果首次全面抢救甘、川、青、滇、藏五大省区藏族民间故事、歌谣、谚语、谜语、传说等一手藏族口传文化资料,全书分为13大类,60册,从人类学、民族学、文化学、史料学等多个角度,全方位展现数千年藏族民间文化遗产的全貌和丰厚蕴涵。其中,民间故事类4册,斯巴问答歌3册,斯巴长歌1册,叙事诗8册,颂辞9册,拉伊10册,对歌8册,赞歌2册,酒歌2册,情歌3册,果谐1册,谚语8册,谜语1册。出版采取汉藏双语形式,以扩大该书在国内外的受众及影响面,彰显藏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的魅力[27]。
3.3.4 藏族口述历史研究著作的出版
近年来,随着口述历史在藏学研究中的渗透与运用,有关藏族口述历史的著作相继面世。《雪域求法记——一个汉人喇嘛的口述史》是由张健飞、杨念群对邢肃芝(洛桑珍珠)老人的口述实录。口述访谈始于1998年,长达20余次,形成录音带40余盘。他们将录音初步整理成文字,再进一步通过采访对历史细节进行补充,最后参照相关历史文献,对口述文字与原有的游记、日记以及大量的珍贵照片进行合理穿插编排,使得口述记录与历史文献达到相得益彰的互证效果。邢肃芝老人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大动荡年代历史中藏汉历史的主要见证者,也是第一位获得藏传佛教最高学位——拉然巴格西的汉人。他的一生横跨藏汉两地,涵盖僧俗二界,以独特的多重身份对藏汉关系通过口述进行了内涵丰富的历史解读,对于研究旧西藏政教合一政治体制、官吏制度、贵族生活、藏汉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外国势力对西藏的渗透以及国民党政府治藏政策的得失等各个层面,他都提供了大量真实细节性的记述,有效地弥补了正史的不足[28]。杨恩洪的《藏族妇女口述史》则主要运用口述历史的方法,收集并记录了西藏妇女在解放前后的地位变迁、参政和就业情况等历史记忆,打破了一直以来藏族历史研究中“女性的沉默”,使藏族口述历史记忆融入了女性的声音[29]。为了全面反映西藏近100多年来社会文化发展的历史轨迹,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自2008年以来,先后在拉萨、日喀则、林芝、成都、北京、上海等地,对200余名群众、干部和专家学者开展口述访谈,整理出版了“西藏口述史丛书”,目前《口述西藏百年历程》(上、下)、《口述当代西藏第一》《口述西藏十大家族》等成果已经结集出版。《口述西藏百年历程》以新旧西藏为分界线,通过对旧西藏贵族及其后代、专家学者等人的口述记录,涉及内容有宗教、重大历史事件回顾、社会事业发展、民俗文化等多个方面,通过口述史的亲历性、年代的贴近性以及口述者之间的相互印证补充,再现了旧西藏的社会真实面貌;同时,通过对大量新西藏建设的参与者、见证者的口述访谈,展现了新西藏的发展面貌。《口述当代西藏第一》对新西藏历史上第一位藏族飞行员、西藏大学第一任校长、西藏第一位工程院院士等开展了口述访谈,再现了新西藏发展的历史[30]。《口述西藏十大家族》对西藏桑珠颇章、拉鲁家族、朗顿家族、热噶厦家族、帕拉家族等十大家族后人的口述访谈与翻译,再现了旧西藏的贵族生活。卢小飞主编的《西藏的女儿:60年60人口述实录》[31]于2011年由中国驻藏学出版社正式出版,通过对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藏族女性的口述采访,以女性的视角来见证西藏和平解放60年的西藏主权归属、西藏人权进步等问题,同时也是一部当代西藏妇女发展史。2017年5月8日,由西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自治区新旧西藏对比宣传教育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编辑的《西藏百万翻身农奴口述史》图书(藏、汉文)正式出版发行,填补了西藏自治区翻身农奴口述史领域的空白。该书编写历经半年时间,对西藏自治区7市地200多名翻身农奴进行了口述采访,重点选编了30位口述者集结成册,以口述亲身经历、重要事件、新旧变化,真实再现社会主义新西藏的历史进程[32]。
4 结语
人类文明的赓续须臾离不开口头文化在代际和族群之间生生不息的传承,海量的民间知识和民众智慧是人类持续发展不可或缺的文化因子[33]。对藏族口述文献进行科学有效的整理与保护,不单是西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内容,同时也是将藏族文化记忆永续保存、为藏族文化留下延续的根脉。加强对藏族口述文献的重视与保护,积极探索藏族口述文献收集与保护方法与实践,不仅有利于藏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也将进一步增强民族认同感,促进中华民族多元文化的交融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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