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改尚需深度挖掘
2018-01-27寇佳丽
寇佳丽
2018年1月,寒冷的北京迟迟不下雪,一场大风带来明显的昼夜温差,“流感大军”似乎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医院挤满了人。1月10日,居住在海淀区的白娟来到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简称“北医三院”),一番排队、挂号后,坐在了候诊区的长椅上。
白娟在1月8日就发现自己感冒了,担心病情发展,立刻跟公司请假去医院就诊。不料感冒来势凶猛,药物治疗非但无效,她反倒发起烧来。原本打算就近在自己所住小区的社区医院打针或输液,不料社区医院建议转院就诊,她才来到北医三院。
挂号、就诊重来一遍,医生告诉她说,感冒引起了急性扁桃体炎,进而导致发烧。打了4天点滴,病情才算好转。整整折腾一周,不仅耽搁工作,钱包也瘦了不少,细想之下很是心疼。白娟向《经济》记者抱怨:“挂号的时候我还挺开心,有医保卡,几十元的挂号费只要自费2元。可最终算下来,一场感冒却需要近1000元。并且公司规定,门诊报销的门槛是1800元,还真是有啥别有病。”
医保需加入商业因素
从1950年8月第一次全国卫生工作会议召开,到2009年1月21日新医改方案获得通过,再到2017年12月22日首部《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草案)》提交审议,中国的医疗改革走过了67年的历程。半个多世纪的努力,我们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令世界卫生组织前任总干事陈冯富珍盛赞,“很多国家都在向中国学习”。
然而,大众对“看病贵”的困惑并没有完全消失。
“全世界都面临这个问题。物价上涨,医疗设备、药品、人力资源、行政辅助的成本都在上涨,医院里的服务、治病的花销自然跟着上涨。人力成本上升,大家都在要求提高收入,医生也不例外,医院的开支来自收入,其中一部分由患者分担。科技进步和药品升级也会让看病更贵,比如以前都是黑白的B超,现在大家都用彩超。”中国医药卫生文化协会医联体专委会秘书长曹健在接受《经济》记者采访时这样分析。
他指出,“看病贵”虽然不是一个伪命题,却也并非像大众想象的那样——医院把药价抬高了。“核心问题在于,医疗支出占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例在升高,而我们的医疗保障体系并没有完全跟上。”
举例来说,10年前,一个人的年收入为10000元,期间看病的花销占7%,也就是700元;如今,他的年收入达到15000元,但看病需要10%了,也就是1500元。自然感觉看病贵了。另外,如果医保系统可以为白娟报销大部分,比如1000元报销900元,那她只需自费100元,不会觉得贵。治疗感冒花费1000元,也无法拿到公司报销,完全自付,当然觉得贵。
“在北京,享受医保的在职职工,到医院门诊和急诊看病后,1800元以上的费用才可以报销,报销比例为50%。如果是70周岁以下的退休人员,1300元以上的费用可以报销,比例为70%。但是在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诊疗费用的报销比例可高达80%,而负责这部分的主要是商业保险。”中国医药商业协会常务副会长武滨这样告诉《经济》记者。
美国医疗保险的主旋律是商业化的。职工进入公司后,公司会为其购买商业保险,商业保险公司设有专门管理医疗保险的部门。该部门雇佣大量拥有专业医学知识的人员,其运作模式如下:
患者去看医生,就诊结束后,医生第一时间把药方开给保险公司,上述具备专业知识的人员会对药方进行核查,若药方合理,保险公司会为患者付钱;若发现药方存在多开药、开贵药等问题,保险公司不仅不会为药方付钱,还会将主治医生加入黑名单。若该医生多次出现上述状况,保险公司的系统会拒绝接受该医生。由于美国的保险公司信息互享,一旦某位医生不被一家公司接受,其他公司也很可能拒绝他。
武滨指出,美国商业医保的管理方式,从源头上杜绝了人为扩大就医费用的可能性,只有这样,商业保险公司才能放心地为患者提供高比例的报销服务。
“我国医疗保障体系想要取得突破,商业保险必须崛起,医保体系需要约束才能做得更好,因為人的天性需要约束。当前,中国的医保管理较差,管理人员并不具备专业知识,很多时候将其作为权力而非服务大众的途径。”武滨这样说。
他同时强调,商业医保的建立在我国的确面临困难。中国总人口约14亿,其中8亿多为农业人口,商业医保需要职工和就职公司共同缴纳,所以主要针对的还是城镇职工。农业人口没有“工资条”,缴纳保险费就成问题。“如果只管城镇职工这块,又会造成明显的不公平;如果全管,实在很难。”
分级诊疗有待加强
白娟遇到的“转院”问题,也不是个例。
目前,我国医院按照医疗技术水平划分为三级。一级医院主要为农村、乡镇卫生所和城市街道医院、社区医院。二级医院主要指一般市、县医院及省辖市的区级医院,还有相当规模的工矿、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医院。三级医院主要指全国、省、市直属的市级大医院及医学院校的附属医院。
2015年9月8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进分级诊疗制度建设的指导意见》,推行分级诊疗制度,即按照疾病的轻、重、缓、急及治疗的难易程度进行分级,不同级别的医疗机构承担不同疾病的治疗,实现基层首诊(普通平常小病患者首先到基层医院就诊医治的制度)和双向转诊(小病进社区,大病进医院)。
分级诊疗取得了一定效果。大型医院的主治医生需按照计划去乡镇医院或社区医院服务一年,政府也鼓励基层医院为三级医院分流,减少后者的诊疗压力。不过,阻碍仍然非常明显。
“以前,社区医院和乡镇医院都设有床位甚至妇产科,但慢慢取消了。为什么?因为这些项目有风险。我们调研发现,有些地方,七八十个人编制的基层医院,每年获得政府拨款500万,医院自身也创收,就职人员每年的收入都还不错,这些人没有动力去做有风险的事情,平时开开简单的药方、卖卖药,就可以了。社区医院不给白娟打针或输液,也是这个原因。”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医院管理分会秘书长冯庆明在接受《经济》记者采访时这样分析。
冯庆明强调,上述现象不仅增加了大型综合医院的压力,也会导致基层医院诊疗能力的缩减。医生的技能也需要通过实践得到提升,越不治病越不会治病。此外,对于分级诊疗造成影响的,还有大众的心理认知。
“社会上的很多事情可以依靠市场手段解决,比如有钱人会买房子和汽车,没钱的就不买;比如大家出差,单位效益好的,提供的酒店就好一些,效益不好就差一些。对这些,我们都能接受。可说到治病救命,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生大病了,倾家荡产也要治,小灾小病也希望去好医院,但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医院总是有限的。”武滨这样说。
家庭医生兴起
正是上述种种原因,让三级医院的“虹吸效应”日益明显。理想状态下,三级医院的诊疗流量应该呈现金字塔状态,最基础的、吸收最多诊疗流量的是一级医院,顶端是三级医院。不过目前中国的就医状态刚好相反。
2010年,“家庭医生”的概念进入中国大众视野。2016年6月6日,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发布《关于印发推进家庭医生签约服务指导意见的通知》,要求到2017年年底,家庭医生签约服务覆盖率达到30%以上,重点人群签约服务覆盖率达到60%以上。
“家庭医生的政策,主要针对基层医院的医生。就是通过签约,让一位医生可以负责并追踪2000到2500个(国际标准)当地居民的健康情况。这样,签约医生对患者的情况有一个长期了解,一旦患者出现身体不适,该医生可以对他的就医情况进行指导,或者在社区医院诊断,或者去二、三级医院治疗。可以有效分散患者,缓解当前就医扎推儿的状况。”曹健这样解释。
例如,若白娟签约了家庭医生,当她最开始感冒时,医生就会知道,这名患者有急性扁桃体炎症的病史,需要进行针对性治疗药物,那白娟就很可能不会发烧。
不过,曹健也明确指出,中国的家庭医生还处于起步阶段。一方面,要把基层医生群体的总体实力提升到合适水平,至少还需要5至10年时间。另一方面,想要将家庭医生推广到一个令人满意的覆盖率,将需要更长时间。“不能搞突击,需要不断升级换代,逐步实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