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视域中的白村1婚姻礼仪研究

付 敏　李 亚　（贵州大学 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　550025）

一、 白村“自我”的婚姻观

白村位于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南部，距县城53公里，县道插村而过，交通较为便利，该村辖11个村民小组，共313户1173人。据村里的老人说，村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从江西迁徙过来的，几经辗转，最后来到了这里靠种地为生，逐步繁衍发展成现在的村落。东汉班固等编撰的《白虎通》说：“婚者谓昏时行礼，故曰婚，姻者妇人因夫而成，故曰姻。”婚姻是家庭成立的前提条件，而家庭是婚姻的表现形式，同时婚姻还是延续后代的必然选择。在白村，婚姻被看成是祖先血脉的传承，人们期望通过合法的能被当地认可的男女两性结合方式实现继承祖业，延续后代以图实现家族的永存。传统时期，村落交通闭塞，人际交往有限，加之传统观念认为开亲较近可以增强家族势力，故而本村的婚姻多数都在附近的寨子解决。但是，改革开放以后，村里的婚姻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外出务工、上学的人员增多，村民的婚姻观念发生了变化，婚姻自由逐渐成为缔结婚姻的重要影响因素。

在白村，成婚以前，即使他已经三四十岁，其公众场合的言行只代表个人，没有得到父母的许可，他不能代替家庭做任何承诺，如随礼时在礼簿上记的名字定是其父亲，家中来客时坐陪的也是父亲。人们总是习惯性地称呼他为××的儿子，以此来确立他的归属性和依附性。但是，成婚并组建小家庭的男子，在很多场合便会受到一家之主的待遇，其的言行不仅代表了个人而且代表了由他所组建的家庭。成婚之后的人情世故也由他承担，随礼也会在礼簿上记他的名字。成婚之后，他要独立承担家庭责任，遇事，父母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为他出主意，他们只会淡淡的说到，“你已经成家立业了，我们作为父母该尽的责任也已经完成，很多事情你要自己学会面对，我们以前也是这样走到今天的”。

在白村，母亲物色准媳妇的标准是品行和德行，如是否孝顺父母，对于做家务活的熟练程度，能否吃苦耐劳，还会询问其他人对这个姑娘的看法。对于她们而言姑娘的品德非常重要，若是名声不好即使在漂亮也是无人问津的，有这样一个案例即可说明。“有几位姓X的姑娘，从小爱骂人。大人常以她们为例，教育孩子说‘和好人学好教，和坏人学强盗’，千万不要学她们。她们长大后，行为更加糟糕，甚至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别人提起都说‘那群姑娘张得人魔人样的，但是她们的品行实在不敢恭维，以后谁敢要啊。’后来也确实如此，每当别人说起要谁去她们家提亲时，大家都是一致的摇头，说‘那样的姑娘我们家要不起。’”所以对于女孩来说，品行和德行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此外，早婚和超生的现象在白村也较普遍。父母认为，孩子十八九岁是结婚的最佳时期，加之村里很多孩子早早就不上学了，即使上学父母也鼓励其谈朋友，因而早婚现象普遍。还有，白村虽然大力宣扬计划生育多年，但是超生现象仍旧普遍。当地儿子传宗接代的观点十分的浓烈，没有儿子的家庭将受到歧视，人家会在背地里面说“看哇，这家人要绝后了，以后没有人养老，真可怜”。村里还有因没有生儿子而遭到休弃的妇女，或者将生育的多个女儿送人、丢弃，只为了生儿子。当地还有句俗话：“树大分丫，儿大分家，女大出嫁。葱不分不发，家不分不发。”在当地人看来，儿子会给家里面带来财富，儿子长大之后能赚钱养家、修建新房、搞各种修造，做一些光耀门楣的事情，等儿子长大之后还会为家庭增加劳动力，等到儿子结婚还能给家里带来财富，为家族延续香火，继承家业。

总的来说，白村“自我”的婚姻观包括：一、成婚是男子社会身份的转变，婚后的男子是一家之主，凡事都要独立承担责任；二、当地“择偶”的首要条件是注重品行和德行；三、早婚能够更好地传宗接代，养儿才能够防老。父母总是希望儿子早些成婚，成婚就可以承担对父母的赡养义务以及对儿女的养育责任，承担对于逝去的祖先延续香火的责任，婚后还可以增强家族的在当地的影响力。结婚是一个青年男女成人的标志，担起了相应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

二、婚姻中的交换——彩礼和嫁妆

白村的青年男女多在聚会中认识，结识之后若是感情增加则发展为伴侣。郎情妻意之后，男方就会请媒人2去女方家里说媒。说媒也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媒人和女方父母关系密切，去玩时提及。若是女方父母也有意，媒人便选个日子带上礼物去女方家正式谈及婚事。还有一种情况是媒人特意为了这门亲事去女方家，媒人拿着礼物去新娘家探探“口风”，若是女方父母收下礼物，说明亲事很有可能；如果让媒人把礼物带回来，那表明女方父母无意这门亲事。谈成之后男女双方就可以自由行走于两家人之间，双方父母见面相互了解，由于儿女婚事两家的关系也在发生着变化。从谈及始到结婚男孩每年都会给女方家送一只火腿3。若女方家的至亲办红白喜事男方的父母都会去吃酒而且送的礼是按照已成亲戚的分量。

提亲成功后，就要认亲。认亲的核心问题是男方来讨八字双方确定关系以及彩礼问题。男方要送火腿给女方家，还要给其亲戚一家一块肉。然后商议彩礼，女方所需的首饰衣物都是以折现的形式体现在彩礼中。大多数人都认为彩礼拿得越多越好，名声好面子足这也成为一种攀比现象，其中彩礼差距也较大，几千到十几万不等。认亲这天，男方携父母来到女方家和女方的至亲共聚一堂，热闹得全村皆知。范•杰内普的通过礼仪有着标志性的三个阶段：分离阶段、阈限阶段以及聚合阶段。4男方去女方家认亲的行为，导致了女方在原有的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发生了转变，这时她既不能算作是以前的群体，也不能把她定义为男方家族的一员，她介于二者之间，需要通过仪式来转换她，而结婚后就会使她获得明确的定义。

认亲那天，男方家向女方家要来女孩的生辰八字，请先生合八字、择吉日，将这桩婚姻定下来。接下来就办酒。女方家办喜事是在正酒席的前一天，称为“花羊酒”，男方家就是正酒那天。那天早上，新郎、押礼先生、媒人以及其他挑东西的人去女方家过礼，随去的物有猪肉、女方买的衣服鞋子等。来到女方家，男方在堂磕头并把彩礼交给岳父。过礼人员在女方家吃了早饭再回来，回来时会带上报书5。根据彩礼和嫁妆的多少可划分三种婚姻类型，第一，如果新娘父母给的嫁妆超出了彩礼部分时，称为“陪女儿”。第二，新娘的父母把所收彩礼全部转换成了嫁妆，当地人称为“嫁女儿”。第三，新娘父母把新郎给的彩礼所有或是部分扣留下来作为它用，此种行为称为“卖女儿”。

基于此，可知：彩礼和嫁妆涉及新婚夫妇的社会地位和双方家庭的世系利益，长辈们会制定一些规则，使得婚姻双方的家庭和世系做到公平合理；受到厚礼的家庭往往回赠其他礼物；只要存在着嫁妆和聘礼制定，在婚姻安排过程中就会存在讨价还价的余地。6彩礼往往存在于较贫困的国家或是地区。7白村婚姻中的彩礼是新郎为了获得与新娘结婚的权利而支付给新娘家里的补偿；而嫁妆是新娘提前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财产，是父母对新婚夫妇小家庭的一种变相资助，嫁妆具备补偿和资助的功能。因此，在白村婚姻交换中的彩礼和嫁妆是共存的。

三、婚礼中的仪式过程

婚礼当天早上，接亲队伍8去新娘家接亲，接亲时，去多少车要依照新娘家所递报书而定。男方家接亲的队伍到女方家要吃完饭才接新娘去男方家。新娘出门时，由接亲队伍把嫁妆全部搬到车上，新娘盖着红盖头由姐妹和管家婆扶着下楼，管家婆为新娘打着一把大红伞，扶着新娘去堂屋给长辈磕头，长辈们说些吉利话。在新娘出门前父母会给她钱，当地人称为“哭钱”。然后，新娘哭嫁，大概是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和马上要为人妇的心情等。新娘及送亲队伍9同新郎及接亲队伍走了，在途中常有闹婚的人，尤其离新郎家不远处定会有伏兵，他们早已在必经之路上等候，一般是断其去路，把新娘新郎赶下车，进行各种打闹。

到新郎家门口，要敬回车马神10。俗话说：“阳人去接阳人送，阳人接送阴人同行”。当新郎把新娘快接到家的时候，在男方家的院坝或是路口龙门前进行回车马仪式，回车马时摆一张桌子，在桌子上摆一个猪头和猪尾巴（都是生）、一块煮熟的刀头、三碗果贡、两瓶白酒、三炷香、两只红烛、一碗米、三个酒杯、三站长钱、两站板钱、鞭炮不限。迎亲队伍到，把娇封11全部撕下放于桌子上，新娘到时在回车马桌前停顿一会，先生双手捧着板前说到：“日节时良，天地开张，请回车马，远降吉祥，远看迎风花烛台，车神车马一起来，请得新人来到此，笙箫古乐两边排，不是爹娘分离你，周公之下在凡间，周公文武生一女，嫁与孟尝贵择家，一张桌子四角方，蟑螂回请鲁班张，四面叼起鸳鸯神，中间坟起一炉乡，道香得香，灵宝会乡，弯弯曲曲，男来请下车，女来请下马，娘家香和请回去，婆家香和出来迎，姜太公到此，百无敬意，弟子给予装车陪马，各自请回。某事门中，车马应前，弟子用慿火花。”把钱纸点燃，先生典献一点酒，抓一把米从前往前后撒下。之后两手扣分离拳，左手向前推，右手向后推，口头念叨“姜太公到此，百无敬意，弟子给予装车陪马，各自请回”。先生把桌子松一下，回车马仪式过程结束，新娘迎进家门。新郎要在大门口内给新娘接伞，把新娘迎进堂屋跪拜天地和祖宗，扶新娘入新房，然后新郎新娘争先坐婚床，他们认为谁先坐到谁在这个家就有地位。接下来，掀了盖头，关记婆就会把新娘扶到堂屋的礼桌前和新郎一起给前来送礼的人磕头，被叫到磕头之人会给“拜钱”。

在婚姻中，女方的嫁妆和送亲人员的整体表现会大大影响自己在夫家的地位，是否明媒正娶同时也影响其在夫家今后的生活中的话语权，婚礼使新娘在夫家的地位合法化，经过国家层面上的法律成为合法夫妻，通过婚姻仪式使新郎新娘得到了地方群体的认可，在婚礼中的跪拜祖宗拜天地得到了祖宗和家族的认可。

四、婚后家庭与异变婚姻

在白村实行的是单居制中的从父居，并且许多新婚夫妇在结婚没有多久可能就会分家。一般是请家族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以保证公平。父母把早已经分好的财产12写在纸上，讲述分家要分几份，每份都是那些地方。为保证公平，兄弟几个一起抓阄，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其实，分家是家庭财产的内部转移，削弱了大家庭的财富，但资助了新建的小家庭，是对大家庭财富的又一次提取。婚后夫妻都受到“男主外女主内”思想的影响，家务活由妇女完成，她们早上起来就开始去菜园或是土里面讨猪草，将其带回家中剁细煮熟，若是家里有孩子同时妇女还得照料孩子，把猪菜下锅生火煮的时候，也要开始做早饭了，做早饭的同时还要收拾家里面的卫生；而男人若是家里面养牛的，就负责给牛割草或是喂养，有的家庭没有牛男人起床比较晚，他一般不会帮助女人收拾家里。作为内外的家庭与公共二元论，男女生物性的一般特征造成了女人被限制在家内，而家庭附属于男人所在的社会和公共领域，于是造成女性对男性的顺从和被支配地位。

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婚姻形式逐步边缘化亦或是异化。如“入赘婚”，即女方家没有男丁，女儿结婚后由男方到女方家长期居住，以后所生的子女要跟随女方的姓氏。也就是嫁儿子，被嫁出去的儿子会失去在本家的继承权，财产继承权丧失的同时也没有为父母养老的义务，但是从男子入赘那一刻起就要为岳父岳母养老送终，并继承其所有的财产。在白村上门女婿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一般只有较为贫困或是兄弟太多的家庭才会做上门女婿。入赘婚在当地至今还是比较少见的，最近五六十年中仅仅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三十多年前的沈家招赘，一次是杨入赘邻镇的邓家。又如离婚现象，丈夫外出打工，女性留守在家导致越来越高的离婚率。由于男子外出打工，家里的一些重活妇女不能完成，只能请那些在家里的男人来帮忙，流言蜚语很容易就会找上来。还有，部分女性也开始出门打工，思想也有所转变，离婚成为一种较为常见的事情。谈到这里，白村还有假离婚现象。“村民A担心铤而走险地挣钱会导致入狱且牵连妻儿，便与妻子B商议假离婚，后来随着关系恶化，B不再遵守约定，交了新男友。”就这样，假离婚成了真离婚。

白村续弦和再嫁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并为人们所接受。但是，续弦和再嫁都不进行明媒正娶，多数是经过介绍双方要是没用什么问题就组成家庭，女子悄无声息的去男方家，当地人都默认这一方式。已经嫁过人已再无明媒正娶的资格，虽然没有命令禁止这一行为但大家都已约定成俗。再嫁的女子若有孩子会带着去男方家住，也可以两边居住，孩子依旧有生父财产的继承权。女子死了丈夫，也可以像招赘那样引男子去夫家住，只需征得公婆的同意。

五、结语

传统观念认为，婚姻必须要由父母做主才行，对于缔结婚姻， “父母之命不可违，媒约之言不可无” ，而且把“媒灼之说”当成必要环节，视为一种必然规律，有所谓“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之说，现在即是两个亲年男女在外自由恋爱到谈婚论嫁时也不得不安媒人。随着经济的发展，中国的农村开始大量的往外输出，农民的生活水平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极大的冲击着我国农村的社会结构，原有的农村婚姻观念发生了改变，对于白村的村民来说，以前婚姻的自由度是比较低的，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不断接受新的思想，青年男女结婚的自主性增强，爱情在婚姻的比例中逐渐上升，婚姻自由成为了缔结婚姻的重要原因。但也正是由于人们思想发生了转变，在婚姻中开始浮现出种种陋习，婚姻道德观念混乱，对于家庭、伴侣、子女不负责任，离婚率在村子里逐渐增多，为了利益作出有悖常理的假离婚事件，婚姻道德义务不断淡化。

注释：

1.白村：该村名称进行了人类学的规范处理。

2.找媒人有两种选择，其一是在当地较有影响力的；其二是能说会道的且与女孩家有某种亲戚关系或是和女孩父母关系好的，正所谓“熟人好办事嘛”。

3.在白村，火腿是送给老丈人的专有礼物，不能随便送给他人。

4.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黄剑波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3页.

5.报书上面所列的物品包括家具、床上用品、大件物品、电器等是女方父母给新婚的陪嫁，这些物品被称为嫁妆。

6.W•古德：《家庭》，魏章玲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第83页.

7.李银河：《中国人的性爱与婚姻》，中国友谊出版社公司，2002年，第115页.

8.接亲队伍包括媒人、压礼看教先生和新郎本人，还要两个妇女及二人吹唢呐之人。

9.在白虎嘴村送亲队伍由新娘家的至亲组成，一般每户人家只能去一位，有的主人家会规定送亲队伍是去男子还是去女子，按照规定的方式进行；但是未婚的兄弟姐妹都会去送亲；主人家还会在送亲队伍中选择一个人来主持大局，负责送亲去相关事宜，大家要听从他的指挥，主持大局之人并不一定是年龄最大之人，而是最明事理身份地位在本族中最高之人，送亲队伍代表了女方家的脸面不容有任何的闪失，无论是衣着还是谈吐社会地位都是女方家最拿得出手的，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男方那边的人对女方的看法，事关婚后女方在家庭中的地位。

10.回车马神指新娘从娘家坐轿或是坐车来到夫家，车马神也会跟随新娘一起到男方家，要专门请先生来回车马，形成娘家有送婆家有接的一种礼仪。

11.在回车马时娇封是必不可少的，在娇封上写女方的堂姓，在当地也叫族下的写神封或者一归封，是用一张40公分长8公分宽的红字，娇封依照过去是用来贴在娇子上（古时新人成亲时坐娇子），现在已经不坐娇子了所以每样嫁妆上都要贴上娇封。

12.在本村所分的财产只有房屋、田土、山林、若是牲畜多时也分一般是一头小猪或是一头小牛这也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