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到老屋

林佳艺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屋了。繁重而又疲惫的高中生活让我无暇顾及其他东西，譬如遥远的老房子和温暖的童年回忆。我只是偶尔被窗外冰冷的月光惊扰，然后悄悄思念。

奶奶近来总念叨着：“还有一年你就高中毕业啦，等你毕业，我和你爷爷就回老家。”她脸上挂着柔和而期盼的笑意，眼神像是透过城市的高楼望见了家乡熟悉的老屋。我恍惚起来，想起了老屋的样子。幽远的小巷深处，古朴的小院里，杏花一树一树地开；灰瓦白墙的老屋，刻画上了年迈的裂痕；雨滴从竹叶上滴落，在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盘旋在云层深处的星空，夏日的蝉鸣与冬天的瑞雪；黄昏蜜糖般的晚霞和洁白的槐花；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气，爷爷下象棋的声音，和我那时无忧无虑的笑声。

就像沈从文笔下的茶峒一样，老屋所在的地方，也有着世上最淳朴真诚的居民。长长的足有两三百米的深巷，数去不知多少人家，家家户户都很亲近。我最享受的就是走在巷子里，每个人都向我驻足微笑，经常有关系好的人家拉着我寒暄一番，最后还要塞给我一些吃食，每个人的眼神都是真诚和温暖的。奶奶说，在这样纯净美好的人际关系里生活，才能够长寿。我想起沈复在《浮生六记》里的一段话：“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

我曾发现一细节，奶奶是个热心人，通常做了好吃的总想着给邻居递一份。“今儿你做了豌豆黄送我一份，赶明儿我家做荷叶鸡也不会忘了你”，彼此都感到满足和愉快。然而奶奶搬进城里之后，我却少见她跟邻居分享美食了，问及原因，答案却叫我很无奈：“我瞧着这个年轻人挺尴尬的样子，好像不习惯邻里之间的热情，我也不好叫人家为难了。”奶奶看起来挺委屈，嘴里还叨叨地说：“你亓奶奶和莫爷爷可从不这样瞎客气，亓奶奶你还记得吧？哎哟，她最喜欢你，老给你塞松子糖，吃得你牙都坏了……”我脑中浮现出亓奶奶的样子，干瘦矮小的身材，总是笑弯的眉眼，头发全变灰白了，剪得很短，干干地贴在头上，像一蓬沾了雪的枯草。她总是疼爱地将我搂在怀里，往我衣服的袋子里不停地塞吃的，一边悄悄和我说：“咱偷偷吃，可不告诉你奶奶，她啰嗦着呢。”我到现在都还怀念那个温暖的充满了松子糖香气的怀抱。亓奶奶家的院子里有三棵柚子树，结出来的沙田柚又水嫩又甜美，巷子里的小孩都惦记着那几个柚子，亓奶奶从不吝啬，柚子结出来后，各家都送一个，但每次留给我的都最大，还细细地叮嘱我：“好丫头，可不兴告诉那几个瓜娃子，要不我可得被那几个皮猴给缠死啦。”我则抱着那一麻袋柚子笑得骄傲极了。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回老屋了啊。清明节，父亲一行人都回老家祭祖，我却还要上课，只得作罢。父亲给我发来几张照片，熟悉的小院，童年的玩伴，亲切的邻居，还有那灰瓦白墙的老屋，有着一种沧桑沉淀后的黯然，灰白色的墙面在斑驳间隐现时光的痕迹，青黑的瓦片耐不住寂寞，邀了几根草作伴。父亲说：“老屋里干干净净的，邻居们都给打扫好了，你亓奶奶天天给咱们家扫院子，盼着你爷爷奶奶回去呢，你莫爷爷就想着跟你爷爷下象棋，不许你爷爷走。大家都问你怎么没回来，都说想你了，亓奶奶给你带了松子糖和槐花蜜。咱们老屋后边的槐花都开啦。”我仔细地听着，用力地点着头。也许是因为清明节下雨的缘故，我眼里竟有些模糊了。

这几天奶奶不知道从哪里看了些新闻，说是国家建设新农村，原先的老屋都要拆，奶奶一下就急了眼：“這可怎么使得呢？没了老房子就是没了根，咱可不能让他拆啊！”我心里也是一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顿时将我淹没，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这会儿要拆，我岂不是再也看不到老屋了？

古建筑老房子，是存放人们内心深处对家园的依恋，寄托对诗意栖居的渴望，尤其是对游子的渴望。曾有一位漂泊海外的游子，带着千万元资金回到故乡，准备帮助家乡改变环境，可当他回到村里，没有一点童年的记忆，那几棵老树不见了，那池塘早已面目全非，他家的老房子也不见了，这位老华侨感到很失望，只留下3万元钱慰问村里的老人，带了一小袋故乡的泥土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殊不知，建新拆旧的过程中，被毁坏的历史文化，正是游子的根，也是我们的根。

当老房子没了，古树没了，童年的记忆也没了，乡音也就无处寻了。我突然不想再等了，我现在就要回到老屋去。我不想让老屋就这样在时光的流逝里湮灭，我知道，其实小时候那些东西都还在的，它们隐藏在无言的岁月里，蜘蛛爬进爬出的老树洞里，去年的蝉蜕里……

指导老师：罗立锋

（编辑/张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