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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视阈下试论中国陶瓷器型与审美主体之间的关系

2018-01-26徐心悦

陶瓷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陶瓷器生活空间器型

徐心悦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市,100000)

前言

近年来,空间的概念在心理学家与人类学家的研究结论中已打破了原有的意义与表达。原始的空间概念包含时间或者期间、区域或者延展,当下的空间概念不再仅仅指几何学上的体积概念,更延伸到文化领域,指向人文的塑造,即人为的地理空间,强调空间及其塑造者的不可分割性。不同的文化催生了不同的空间观念,这种观念形成于人们认识自然的过程中对所处空间的改造、衍生。生活空间作为典型的人为塑造空间,随着数千年历史文化的变迁而产生了巨大的改变,并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类的审美和创作活动。

陶瓷是人类发展史上改变自然最具代表性的器物,象征着人类的智慧,同时陶瓷也承载了人类文明的进步,成为文化的表象。“器以载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古代文论,便论证了器物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其中器就是物,而道就是文化,即蕴含在器物造型中的思想。中国的瓷器也一样,其一方面是人们的日常器用,另一方面也是中国文化的载体和象征。①当我们开始研究陶瓷器型时会发现,所有的器物不仅仅是作为器皿使用或陈设,而是作为一种形态存在,其背后折射出的是社会的变迁与人文的发展。在影响陶瓷器型从无到有,从简到繁的转变过程中,本文将视点放在空间的视域下,探讨生活空间、地域空间和审美空间等多个空间向度下,陶瓷器型风格的转变与审美主体之间的关系,以把握一以贯之的陶瓷器型发展规律。

1 生活空间对陶瓷器物外形的影响

在中华民族悠久的发展历程中,陶瓷餐饮器皿外观的发展和人们的起居习惯有着重要的关系,起居的生活习惯形塑了器物的外形特征。首先器物的造型是围绕人们的进食方式和餐饮坐姿而优先设计的。中国古代生活起居空间中,人们坐姿大致分为了两种不同的方式:“席地而坐”和“垂足而坐”,这两种饮食姿势都影响着器物外观造型的发展与改变。就餐方式也从和餐制发展到分餐制,陶瓷器物造型为了迎合当时的餐饮礼俗和文化也随之变化。

“席地而坐”的生活习惯是原始时期的起居习惯,当时的生产力低下,但原始先祖们已具备了各种与劳动经验、日常经验及其他文化经验混沌一体的审美经验。也就是说在器物主体的发生结构中,对艺术形态发生起主导作用的经验是优先存在的,在对客体感知的过程中,这类经验会以“确认和投射”等心理能力来从客体中分离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形象。②原始陶器的器型,不是在头脑中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对外界自然刺激的反应,从而在头脑中产生特定的形态,通过劳动思维将这些产生的形状转变成适合使用的器物。例如当时人们席地坐卧时,为了防御寒潮会使用藤、茅草等原料编织成坐卧工具,使得人们掌握了编制技术。在仰韶文化各地的遗址中出土的陶器,经常会发现席纹的痕迹,人们推测为尚未烧制成型的陶坯置于席类的垫子上所留下的,是为席子存在的早期重要依据。③但这种席地而坐的习惯也给陶器的成型创造了条件,如“之”字纹陶罐——兴隆洼文化。因为此时器物在生活空间中的摆放位置往往很低,甚至直接置于地上,可以断定当时的最佳观赏视角为站立或坐卧时的俯视角度。这点从装饰图案在器型上的位置可以得到佐证,俯视或平视的角度决定了观看主体的视线范围集中在器物的顶部或侧面,因此决定了装饰性纹路的位置,这种俯视和平视的装饰风格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原始时期多是圆底的碗盘了,例如半坡型的圆底盆,以及小口尖底瓶。

半坡文化出土的陶器距今历史相当久远,也是最为代表的原始器物。出土的器物多为圆底或尖底,形成此种器型的原因之一便是技术原因,当时的制作技术很难实现平底工艺。有的研究人员也提出了一些不同的观点,从当时自然条件的角度来看,原始人类在生活中是脚踩着土地,充满沟壑的自然土地不太适合摆放平底的器物,在这种情况下,创造主体受生活空间的影响,利用圆底或尖底更好地和地面接触,从而使器物得以平稳的摆放,甚至尖底的瓶子可以直接插入土地,使得摆放更为牢固,从这些种种推测中可以看出当时的陶器外观是建立在生活空间的客观条件以及实用主义之上的。之后随着原始人类蹲踞、席地习惯的淘汰,陶瓷制作工艺和认知水平也逐渐提升,直到汉朝之前,摆放陶器的家具造型都是低矮的,器型为了方便人们的观赏与生活空间形成了融洽的视角关系。

汉代以后随着南北文化的融合,桌椅等高足家具得到了广泛使用,“垂足而坐”的起居方式慢慢被当时的人们所接受,到了宋朝,这种符合人体舒适度的起居习惯趋于定型,“席地而坐”彻底地被“垂足而坐”所替代,由于家具和人们坐卧位置的增高,人与器物的相处空间以及视线都随之发生了改变,在汉代以前起居餐饮是分餐制,例如马王堆出土的汉代文物中餐饮漆器的种类与功能区分让人惊叹,但到了宋朝时养成了“垂足而坐”的生活习惯与围坐和餐的饮食习惯,这一系列的起居习惯对陶瓷器物的造型、尺寸都产生了影响。

宋代和餐制的饮食习惯成了主要就餐方式之一,人们就餐的时候会围坐在一张餐桌上,盛放食物的陶器从体积上逐渐加大,每餐食物有相应的器具,这种成套的陶瓷器具随后发展成了餐具,根据饮食与功能的需要,器具的种类也开始增加,例如碗、盘、盏、勺、杯等,各种功能性的陶瓷外形似乎也在满足着起居方式的习惯,例如壶的器型就发生了可见的改变,在“席地而坐”的时期,壶所摆放的位置都处于较低的家具上或是地上,人们在拿壶的时候需要双手捧,手捧壶时期壶的造型大部分是矮圆的并且没有壶把,如西汉时期的彩绘茧形壶和彩绘陶壶,隋唐之后随着饮食习惯的改变,“垂足而坐”的习惯也促使了壶器型的改变,由于壶开始放置在较高的生活家居上,随着空间关系的改变,外形上从矮胖的手捧壶逐渐地变成了高壶,人们拿壶的动作也变为了执壶,为了方便倒水,壶的把手也开始变大,可见宋代执壶餐饮图。这种生活起居习惯和人类欣赏视角的改变对器型的影响是可见的,其中还包括罐类器皿的造型,前面谈到了“席地而坐”时罐子的装饰图案与人类视角的关系,类似罐子的基本造型处于上大下小的状态,上部大是因为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装饰,到了“垂足而坐”的时候,人对器物的欣赏视角逐渐升高,带有装饰性的罐子随着人类审美情趣的提升,器型也随装饰与欣赏视角而改变,装饰重心转移至瓶身,与审美主体视线处在一个水平的角度,如隋唐时期的白釉刻花细颈瓶和辽代缸瓦窑白釉黑彩罐,装饰的重心都转移到了瓶身,与此同时,这些器型的变化也记载了人类文明的进步,一步步地看着陶器从地上走向了人们生活的视线。

古代的器皿作为文化的载体,给我们呈现出了当时人们在生活空间中的审美活动,从审美创造到审美欣赏视角的转变,不同的使用群体,审美意识也有着很大的差别,其中陶瓷的造型转变也是一个机制与规格的传播过程,在不同历史阶段造型拥有着传承性,在共时性的多元空间中器物造型又具有流通与传播性,串联着不同时空不同地域的共同时代特征。

2 地域空间对陶瓷器物外观的影响

陶瓷器物是一种随文明发展而出现的产物,和人们的生活领域息息相关,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人与器物造型相互依存,今天我们也能从陶瓷器物造型的变化来探寻当时人类生活环境的变化。其中餐饮用的瓷器和人们生活最为密切,在不同的时代,不同阶层和不同的场合所用的陶瓷器型都是有差别的,包括婚、丧、祭、宴都有着不同的规格,其中地域因素也影响着陶瓷器型的变化,地域的差异让人们享有不同的食物以及不同的烹饪方法,这些都是造成器型差异性的原因,然而陶瓷器物造型的变化实际上也影响着民族文化的发展。

中国古代地域辽阔,南北气候有着很大的差异性,由于地理气候的原因,南北的产物和风俗也有着不同,北部地区干旱所以多种植谷类、大麦、小麦等作物、肉食类也多以牛羊肉为主,南方地区气候潮湿多水,多以多种植水稻以及鱼、鸭为主要食材,因而“南饭北面”成为当时南北主食的特色,这种不同的饮食习惯直接影响到了所用陶瓷的器型,例如元代时期由于蒙古帝国的扩张,陶瓷受到了游牧民族生活习惯的影响,当时的陶瓷器皿造型都建立在适应游牧民族生活需要之上,造型上融合了宋代的艺术风格与草原文化,主要体现在陶瓷的体量上,胎体变得厚重、造型趋向浑厚,这些都是和北方少数民族的粗犷豪放有关,如北方磁州窑的盘形,盘子沿壁高于一般普通盘子,介于碗盆之间,可以看出当时北方民族的饮食量较大,这种生活方式也决定了盘子的形状,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了北方陶瓷设计在细节上选择了实用性,南方的瓷器相对容积较小,从功能和设计上也稍有精细,景德镇窑出的青花缠枝牡丹纹带盖梅瓶,外观延续了宋代梅瓶的器型,但是胎体以及体量都变得厚重,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宋代的小碗、小盘子的减少,体积较大的大盘、大瓶、大罐、大钵开始盛行,由于游牧民族多以食用牛羊肉为主,对大器物的需求量也在增加,尤其是元青花中最为常见。

再例如具有草原气息的辽代陶器,辽代的陶器从造型到装饰都凸显了契丹游牧民族的生活文化,从地域环境来看,辽代政权建立后对汉文化有着很大的影响,人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同时在陶瓷器物的造型上反映出来,从器型的外观上来看,模仿契丹的传统皮质、木质储藏器造型的器物很多,最具特色的造型之一就是鸡冠壶,据推测这种造型就是为了方便当时游牧民族的游猎生活,壶身扁平,直管口的特征都具有明显的异域风情,壶身可见仿皮具缝线和针孔装饰,凸显了契丹族的审美情趣,有的鸡冠壶还带有系耳,扁圆形的壶身与系耳的设计,便于拴系在马背或骆驼上进行携带或系于腰间,这种管状的壶口设计也是为了在行走的过程中水不易溅出,喝水和取水的时候方便,这些都体现出了游牧流动生活习惯和所处地域环境的不同。

陶瓷器皿的形态在不同的地域环境下,会结合该地域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形成具有特点的陶瓷器型,在这些受到不同地域文化熏陶的工匠手中呈现出了具有地方特色审美的陶瓷产物。

3 审美空间对陶瓷器型的影响

陶瓷器物之所以能流传至今不仅仅是功能性满足了生活需要,更重要的是他随着欣赏者的审美情趣变化在不断地发展,不断地迎合社会的审美需求,面对不同时代的审美主体的意识标准,陶瓷器型也有着很大的差异,尤其是在我们的生活空间中,不同的使用主体和创作群体都在利用自己的审美观念去创造着陶瓷的外观。例如中国古代文人和民间百姓,不同的阶级使他们拥有不同的审美观,这些审美需求与生活需要的影响促使陶瓷器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就造成了选择陶瓷器皿的差异性。

马凌诺斯基说:“人因为要生活,永远地在改变他的四周。在所有和外界重要的接触的交点上,他创造器具,构成一人工的环境。④“陶器形状的萌生是先于设计意识而产生的,而后来的设计意识又受到了审美的影响,例如中国古代文人是社会文化的引导者,他们拥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在审美方面也有独特的追求,尤其是宋文化,宋朝是一个含蓄且充满文人墨客的朝代,科考制度的盛行,文人成了官僚与上层社会人士的重要组成,这些士大夫们受到了道家和儒家思想的影响,在陶瓷使用的选择上更加注重造型的内在气质,例如宋代的五大名窑:汝窑、定窑、哥窑、钧窑、官窑,虽然这些窑址不同但是由于当时审美倾向使他们拥有了共同的审美特征,“物以载道”、“大音希声”就是在说宋代的瓷器,从当时的瓷器外形线条中透露出具有韵味的形象姿态。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士大夫阶层推崇好古之风,这种怀古的情怀影响了当时的审美情趣,这样的生活空间中,陈设用瓷与生活用瓷的选择尤为明显,对古代礼器外形的追求成了器物设计的主流,例如龙泉窑的三足鼎、哥窑双耳三足鼎、以及汝窑三足鼎等都可以看出商周时期青铜礼器的影子,器型上简洁洗练,延续了当时厚重的青铜器的造型外观,但简化了器物的装饰,随着使用场合的变化而丰富了器型的流线,与变化的釉色结合脱去了原有的形式感,更多的是一种饱含了时代韵味且庄重的风格,凸显了“器以藏礼、物以载道”的造物精神。

其次是文人的生活情趣对陶瓷器物造型的影响,在文人的生活空间中,书斋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生活场所,宋代的人“重文轻武”,这种文化氛围使的他们更有情趣追究生活中的闲情雅致,生活中也就多了如花瓶、茶具、香炉、笔筒、墨床、砚匣等陶瓷器物,这些器物造型丰富,在拥有实用价值的基础上同时具有观赏性,彰显了一种对器物审美情趣的追求,例如景德镇窑三足蟾形水盂、景德镇窑印花缠枝莲荷纹笔墨插,因为谚语“三脚蛤蟆无处寻”,暗喻着对科考期待的美好愿望,印花缠枝纹的外形装饰也是充满着自然气息,优美别致。相比宋代,元代以后的陶瓷器型变化也受到当时社会主流审美的影响,例如明晚期时是远洋贸易最为鼎盛的时期,中国的陶瓷被销往各个国家,在欧洲陶瓷是极其奢侈的器物,价值超越黄金,由于外销瓷的量越来越大,欧洲的需求量也在增多,这时候的陶瓷器型受到了外来审美的影响,例如为结合伊斯兰的装饰风格与审美需要,陶瓷器型的装饰面也变得复杂多样化了。在不同的审美视阈下,这些生活空间中摆放的陶瓷器物的外形都在随着时代审美而改变,且与审美主体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综上所述,人们的生活空间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中,作为人类生活空间中承载历史的陶瓷器物,自然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环境、不同的文化与审美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陶器的器型,而不变的是器物外形与人的关系,从远古时代地上的实用器物到今天的橱窗陈设,陶瓷都在为人类服务,满足人们的日常使用与审美需求,这个漫长的变迁中陶瓷器物的外形具有他独特地发展魅力,从陶瓷器物中也看出了中国人的精神生活面貌,以小观大,也透出了中华文明的演进大历史。

注释

①方李莉:《中国陶瓷史》(上卷),齐鲁书社2013年版,第11页。

②张晓凌:《中国原始艺术精神》,重庆出版社2004年版,第64页

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文物出版社1984 年版,第61页。

④【英】马凌诺斯基著,费孝通译:《文化论》,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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