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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学的现代转化

2018-01-25车晨阳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詩歌现代古典

车晨阳

摘 要:在百年曲折进程中,西方资源对中国新诗的影响固然不容置疑,但是我们对于中国新诗与本土文化、传统根基的关联却缺少足够的重视。《氓》与《致橡树》无论是在女性情感意识、感伤情绪的承续,还是抒情方式方面都具有可比性,通过对这两首诗的比较,可以窥探古典诗学是如何在继承和发展中完成现代转化的,同时对思考诗歌创作中“传统”和“现代”的关系具有重要启迪意义。

关键词:詩歌 古典 现代 抒情模式

中国现代新诗在发生发展的进程中,经过异质文化的冲击,以及自身的淘汰与选择,已经发生了由古典传统向现代的突破和飞跃,无论是诗体还是节奏韵律、技艺手法等方面都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新诗与古典诗学传统的彻底断裂。《诗经》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诗集影响深远,《氓》是《诗经》中一首具有代表性的弃妇诗,引发了后人关于男女在爱情中的关系和地位的深刻思考,而穿越千年历史风尘之后,在20世纪80年代,一首《致橡树》作为朦胧诗的代表作横空出世,以反叛传统的姿态发出了新时期独立女性的呼声和呐喊。同为表现爱情,《致橡树》对《氓》有突破与超越,也有承续和勾连,概括地说,《致橡树》是在对古典诗学的继承中完成了现代转换。

一、女性情感意识的突显

就《氓》来说,该诗共分为恋爱、婚变和决绝三个阶段,情感经历了由初恋时的甜蜜到步入婚姻殿堂后丈夫态度的转变再到最后的决裂。与《氓》相比,舒婷在《致橡树》中对于传统的创新不言自明,女性情感意识得到了空前凸显。“弃妇”本身就带有男权色彩,一个“弃”字说明女子就像物品一样,是可以被随意抛弃丢掉的。西周春秋时代奴隶社会的女性在政治、经济上都处于男性话语的制约之下,传统女性全部的生命价值就在于男性对她们的接纳,女子被丈夫抛弃,被家庭抛弃,也就相当于被世界抛弃。在舒婷写作《致橡树》的那个时代,“五四”新风已经吹了近半个世纪,五四新文化思潮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激励许许多多迷惘的青年人冲破牢笼,摆脱束缚,追求自由,像舒婷这样一批饱含时代进步热情的青年诗人们开始战斗在为实现自我价值、解放自我、完善自我的精神阵地上。因而在舒婷看来,真正的爱情应当是比肩而立的“橡树”和“木棉”,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对话,在平等自由的相处中拥有和谐的爱情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女性并不附属于谁,也不是简单的陪衬,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拥有独立人格和情感的独立个体。诗人以“木棉”开诚布公地直面爱人“橡树”,发出了新时代女性独立的宣言书。

淇水女遇到的丈夫“氓”,对感情和家庭都没有承担起应有的责任,这样的婚姻悲剧终不可避免。但淇水女在努力追求幸福生活以及试图挽回婚姻却不得之时,没有过多的犹豫和徘徊,态度坚决地果断放弃,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成长和蜕变,这种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我们未尝不可把这一点理解为《诗经》时代的“女性意识”,这与《致橡树》中所表达的爱情观念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但是,淇水女的这种反抗在当时男权话语占据至高地位的社会似乎并没有引起重视,没有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个体的反抗抵不过冰冷坚固的社会环境,在当时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和鼓励,最终也只能是“亦已焉哉”。因为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中,先觉者恐怕只会被认为是“怪咖”和“异类”,是要被清除的对象。

二、感伤情绪的承续

《氓》产生的时代是一个封建礼教色彩浓重的时代,很多作品都是抒发旷夫怨女的怨情,带着一种忧伤执着的悲美,而不断传承的文化,穿越时空也让诗歌的情绪契合在一起。正如戴望舒所说:“旧的古典的应用是无可反对的,在它给予我们一个崭新的情绪的时候。”我们不妨细看舒婷的《致橡树》或者她表现爱情的其他诗,会发现舒婷诗歌也带有一种“忧伤执着的悲美”。在一个不正常的年代,一代人充满了彷徨、迷惘、苦闷,而后又在一个转机初现的时代里觉醒、探索,这些共同点构成了属于那一代人自己的情感图景。舒婷作为诗人,虽然是勇敢的,但作为女性的她,又是脆弱和敏感的,《氓》中的女主人公亦是如此,她们都承受着超过自身负荷的压力,也就使得她们在心灵和情感深处抹上了“忧伤”的色彩。所以,我们在舒婷的许多作品中都可以窥探到那一抹淡淡的忧伤。在《致橡树》中,尽管木棉花像是“英勇的火炬”,但是里面也包含着“沉重的叹息”;即使是在歌唱缠绵温柔的爱情,也会“在梦中微微转侧”,有一些哀伤的过往躲在黑暗的角落,“小声而固执地呜咽着”(《会唱歌的鸢尾花》);还有诗歌《船》,慨叹爱情与自由,搁浅岸上的船与咫尺距离的海,“永远隔着永恒的距离”;再看《赠别》,虽然希望“每一个站台上”都有一盏灯,但那灯光也是在迷雾之中,“呼啸的风”也再无人遮挡,悲剧性的气氛弥漫在字里行间,但是诗人似乎也没有放弃希望,温暖与寒冷都在诗人脆弱敏感的心间游走,诗人自己也说她的诗是“忧伤的花朵”。

三、抒情方式的相通

从抒情方式上来看,《致橡树》所传承的依旧是《氓》及古典诗歌所采用的“一切景语皆情语”和“托物言志”的经典抒情范式,也即比兴手法。“淇水”在《氓》中三次被作为一个重要的意象描写,这是一条浸满了淇水女眼泪与感情的河水,淇水也是女主人公内心世界和人生命运的变化的见证。起初,淇水女在送别氓时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婚后丈夫态度的转变、对家庭的不负责任使淇水女认清了氓的真实面目,毅然决然地终结这段婚姻;“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淇水女此时的心情一如那冰冷的河水,激不起半点涟漪。同样,诗中的桑叶也是淇水女情感的寄托。最初体验新婚的快乐时,“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看到那翠绿茂密的桑叶,不禁想起自己尚且年轻貌美;而“其黄而陨”的桑叶在被抛弃之时更加凸显了淇水女的不幸和痛苦,青春已逝,美貌不在。作者借“淇水”和“桑叶”衬托出了淇水女的悲惨命运。《致橡树》中,诗人借助一系列意象表达不同的爱情观,借此抒发对平等自由的爱情的向往和追求,诗人化作一株木棉,对“橡树”抒发着自己的情感,“绝不像”极力攀附的凌霄花,“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也不能如只知一味奉献的泉源、险峰、日光和春雨一般。诗人在诗中用了一系列否定态度坚决的词语破除了旧时不合理的爱情观,然后树立起“木棉”和“橡树”一组崭新的形象,在这组崭新的形象中既可以感受到女性独有的柔美,也可感受到其中散发着的刚健果敢的生命的活力,通过这组形象的树立,现代女性的情感得到了更加充分的传递。这是一组富有现代人文精神气息的意象,传达了一种全新的平等自由的爱情观念。这在以前是几乎没有的,是一种超越和突破,更加珍贵的是,这种突破的声音是由长期以来一直处于仰视和攀附地位的女性发出的。

这种借助某人某物的具体形象(象征体),以表现某种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的手法在现代新诗中叫作“象征”。象征手法主要是受西方象征主义的影响,因而有人认为中国的现代诗学只是西方诗学的移植,而忽略了中国传统古典诗学根深蒂固的影响。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借用意象的抒情方式与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的哲学观,以及比兴手法有内在的相通之处。关于这一点,李怡先生有很精确的概括,他认为,可以将中国古典诗歌的思维方式概括为“物态化”,而与之对应的西方诗歌的文化特征是“意志化”,中国现代新诗的发展就是“物态化”和“意志化”相互消长的结果。相较而言,中国古典诗歌确实感性重于知性,致思方式不脱离具体物象,即心即物、心物合一、情景交融确实是中国抒情诗的主要创作方式。

随着新诗的不断发展,类似《致橡树》这样具有反传统姿态的诗歌,难免让人感到现代新诗与古典诗歌无缘而立,但事实并非如此,人们都“疑是春色在邻家”,实为“墙里开花墙外香”。九叶诗派郑敏先生认为,我们似乎到了一个历史阶段,需要重新发现自己,认识自己的诗歌传统,使古典与现代接轨。要知道,我们在走出去的同时必须要拥有属于自己特色的“中国标签”,必须要保持严谨审慎的态度,切不可唯“新”是瞻。当今时代,交流与沟通意味着一切,我们只有保持开放的气度,博采众长,用一种理解、沟通、合作的姿态,去拥抱传统,正确对待传统的继承与现代的融合,才能使传统艺术经验现代化,才能以更加卓尔不群的身姿展现在世界文化艺术的舞台上!

参考文献:

[1] 王家新.从古典的诗意到现代的诗性——试论中国新诗的“诗意”生成机制[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5).

[2] 倪雪君.书卷多情似故人[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5.

[3] 李凯.中国古典诗学在现代诗学中的传承和变异[J].文学评论,2005(1).

[4] 李怡.中国现代新诗与古典诗歌传统[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5] 郑敏.诗歌与哲学是近邻——结构—解构诗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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