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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女性教育对女性文学创作的意义

2018-01-25魏启华

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教育

魏启华

(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 文法与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东营 257000)

女性教育,即针对女性在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而进行的教育。汉代除了宫邸学(皇家子弟学校)外,无论是官学系统还是私学系统,都不存在专门针对女性进行文化知识教育的社会性资源。因此,家庭就成了女性获致文化知识的最重要的途径。汉代许多女性通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不但习得了男权社会所赋予女性的基本礼教规范,学习了日常生活中实用的初步书算知识和基本的文化知识以至粗通文墨,而且诵经读骚、广观博览,乃至在男性作家驰骋的文坛上留下了踪迹甚至占有一席之地。因此,探讨汉代女性教育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汉代女性作家之文学创作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汉代的女性教育

汉代是封建社会形成并逐渐走向成熟的历史时期。汉初随着政权的巩固、经济的发展、军事的胜利、文化的复苏,思想一统也成为专制统治者的迫切要求。适应帝国专制需要的儒家思想逢时勃兴,并成为汉帝国政治、社会生活和人们行为的指南。与此相应,对女性的伦理规范也渐趋完善。为了使女性的言行、仪表与道德伦理符合以男权为中心社会的要求,或不致“失容它门,取耻宗族”,或在婚姻缔结中处于较为优势的地位以便旺族保种,汉代从社会到家庭普遍重视女子教育。从而在女子教育理论、内容等方面奠定了两千多年女性教育的基本范式。

(一)汉代女性教育理论体系的建构

首先,汉代大儒董仲舒从“天人感应”论和阴阳五行学说出发,提出了“阳尊阴卑”的理论。董氏不仅从哲学的高度,确立了男女、夫妻之间的尊卑、主从关系,并进一步汲取先秦儒家的人伦观与法家韩非的“三事”说(《韩非子·忠孝》: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演绎出可求之于天的“三纲”“五常”理论,将先秦儒家夫义妇听之相对的道德关系变为绝对的服从关系,“妻不奉夫之命,则绝。”从而奠定了中国两千余年女子教育的理论框架和主要内容。

其次,东汉初,“女圣人”班昭作《女诫》,博采其前“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三从四德”之类零碎、片断的观点,归纳整理成完整的女德理论体系,系统地阐述了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格局中,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男主外、女主内等女性应具备的道德及其与之相对应的理论根据,对女子教育从内容到形式进行了框定和构建。

(二)汉代女性教育的基本内容

1.女德教育成为核心

一般而言,传统社会的女子从家庭走上社会后,都要扮演三种角色:为父之女、为夫之妻、为子之母。《白虎通·嫁娶篇》云:“妇人所以有师何?学事人之道也。”[2]汉代的女性教育也是围绕着这三种角色来展开的,其核心在于培养女性的“事人之道”。因此,汉代女性教育尤其重视对女子的伦理规范教育,全力模塑那种能够孝顺父母、侍奉舅姑、顺从丈夫、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这从刘向的《列女传》、班昭的《女诫》等女学教材中都可看出。

《列女传》七卷分别记载了七类妇女的事迹:“母仪传”记教子成才的模范母亲,“贤明传”记助夫成业的贤惠妻子,“仁智传”记见微知著的才女,“贞顺传”记守义死节的节烈妇女,“节义传”记舍己为人的守义妇女,“辨通传”记富有言智的妇女,“孽嬖传”记色美而德薄的妇女。其中,除“仁智”“辨通”二传是赞美女性的远见卓识与言辞辨通之外,其它皆为妇女德性方面应遵从和发扬的内容。

班昭所著《女诫》七章以“卑弱”为宗旨,要求女性贤以事夫,敬以顺夫,专心事夫,完善“四德”,曲从公婆,和柔叔妹等等[3]2786-2791,并强调女子“不必才性卓异也”“不必辩口利辞也”,这成为后世“女子无才便是德”论者的滥觞。

总之,汉代女性教育紧紧围绕着女性所要扮演的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角色,以“事人”为内核,全面、明确而细致地规定了女性伦理规范,突出地强调了德性方面的要求。

2.文化知识教育因家庭(或家族)而异

关于对女性的文化知识教育,汉代普通家庭中基本停留在日常文化书算的蒙养教育水平。十岁以前,不论男女大抵都接受同样的文化书算、常识礼仪的启蒙教育,但已隐然含有“男女有别”的意味。《礼记·内则》云:“能言,男‘唯’,女‘俞’……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门户及即席饮食,必后长者,始教之让。九年,教之数日。”[4]《集解》云:“以上兼男女言,凡生男女,自赤子以至长大皆当随时教训,而教从母始,乳母之教所系尤切。”十岁之后,男女则别为两途,男子“出外就傅”学习系统高深的文化知识,而女子则“十年不出,母教婉娩听从”,并学习绩麻治丝、针织女工及祭祀诸事等等与女性角色有关的事情。如上所言,虽是先秦时期的情形,但汉时与之相较当无根本的不同,而只有程度的差异而已。

至于势家望族、书香门第的幸运女性,所习则突破了性别的拘囿,接受了较为高深的文史知识教育。例如,伏波将军马援的小女(明德马皇后)“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护羌校尉邓训之女(和熹邓皇后)“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大将军梁商之女“少善女工,好史书,九岁能诵《论语》、治《韩诗》,大义略举,常以《列女》图画置于左右,以自监戒”;出身于儒门豪族的班昭,博学高才,号为“大家”,曾为经学家马融及太后诸贵人师,著述甚丰;蔡邕之女蔡琰,“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能诵四百余篇文章,善书法,长于诗。此其荦荦大者,类似者史载多有。其中班昭、蔡琰都以“博学”名世,邓绥、梁皇后幼通《诗经》《论语》,马皇后更是博涉文史,其所习内容大大地突破了女性“事人”之道,而趋同或超越于同时代的男性。

3.汉代女性教育的特色

汉代的女性教育既继承了先秦的某些传统,又自有其时代特点。

首先,教育对象的贵族性、教育形式的家庭(或家族)化、教育内容突出的伦理性,是汉代之前及其后两千多年专制制度下女性教育最重要的特征。其中汉代有所继承也有所创新。

其次,明显的时代色彩。一是教育内容的经学化倾向。汉代由于经学的兴起与昌明,儒家思想日渐成为国家政治和社会日常生活的指南,明经入仕成了莘莘士子的梦想,家庭教育也出现了浓厚的经学化倾向,“累世经学”之家的大量涌现,即其显明的标志。与之相应,自元、成以后,不但出现了诸如《列女传》《女诫》之类的专门女训教材,而且由于深受男性经学文化教育的影响,诸如《诗》《易》《论语》《春秋》之类的经传典籍,也往往成了女性所习的内容,故而许多豪门势族的女性沾染了经学气息(如班氏),显示了教育内容的男性化倾向。二是辞赋文学教育。由于汉政权建立者与楚文化的血脉联系,又加以去战国未远,楚声广泛传播以及汉代上流社会诵读辞赋风气的影响,汉代有不少女性爱好并诵读辞赋。儒家经学及辞赋的学习,彰显了汉代女性教育内容的独特之处。

再次,显著的家学特色。如两汉班氏深厚的儒学、史学之家学渊源,造就了像班昭那样的既于正统思想多有创获,又踵武父兄之业成《汉书》“八表”,并传授《汉书》以史名家的杰出女性,这在历代史书的著述中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特例。另外,蔡琰作为建安文坛著名作家,其博学多艺长于文学,也有着明显的家学特征。据《后汉书·蔡邕传》载,其父蔡邕“少博学,……唯辞章、数术、天文是好,妙操音律。”是东汉著名的经学家、文学家、藏书家、音乐家、书法家。

我们认为,人是教育的产物,汉代女性教育必然会对女性作家的成长产生影响,并在其创作上留下印迹。

二、良好的启蒙教育为其文学创作奠定了基础

启蒙教育,旨在于儿童蒙昧未开之时,通过识字、习字兼习算术乃至初步经典的教学,破其蒙昧,开其智慧。略检两汉史,我们发现汉代女性教育在此一阶段有着比较扎实的基本功。

孝成许皇后“聪慧,善史书。”(《汉书·外戚列传》)

冯嫽“能史书,习事。”(《汉书·西域传》)

和熹邓太后:“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后汉书·后纪》)

顺烈梁皇后:“好史书,九岁能诵《论语》、治《韩诗》。”(《后汉书·后纪》)

王美人“聪敏有才明,能书会计。”(《后汉书·何皇后纪》)

左姬“善史书,喜辞赋。”(《后汉书·章帝八王传》)

皇甫规妻“善属文,能草书,时为规答书记,众人怪其工。”(《后汉书·列女传》)

文姬曾对曹操称:“‘乞给纸笔,真草唯命’。于是缮书送之,文无遗误。”(《后汉书·列女传》)

由上可见,汉代女性中“好”“能”或“善史书”者不乏其人。所谓“史书”,本是汉代儿童启蒙教育所用的识字课本。《后汉书·邓皇后纪》注云:“周宣王太史籀所作大篆十五篇也。前书曰:教学童之书也。”而所谓“能”或“善史书”者,则不仅指称其精通蒙学识字课本,实际上更是对其书法艺术的赞美之词。吕思勉说:“两《汉书》中称人善史书者,前汉实多指文字(笔者按:此文字即指公文之类的文章),后汉则多指书法矣。”[3]407-409可知,皇甫规之妻擅长草书,蔡琰擅长楷书和草书,还有的精通书算,如王美人“能书会计”。

汉代不少女性从小就受过良好的识、读、写、算方面的启蒙教育,从而可以较早地步入属于下一阶段——初读经书的学习。邓绥12岁“通《诗》《论语》”,梁皇后9岁能“诵《论语》、治《韩诗》”。汉代女性无缘于仕途,通经既非为了入仕,则其所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兴趣,故而其非功利的审美取向或更为明显。所谓“初读经书”,本只要求略通经书大义而不求甚解,但就《诗经》《论语》的文本性质而言,它们本身就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前者大多为来自民间和田园的动人歌唱,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爱者唱其情,写景状物,抒情述志,表现生活。《论语》则记述了一位温柔敦厚、循循善诱的智慧老人,用雅俗共赏、精警隽永、幽默风趣的口头语言,以亲切自然近乎茶话似的座谈或闲步式的漫话形式,向人们讲述着关乎社会人生的睿思。从文本形式来讲,《诗经》本是诗、乐、舞三位一体的诗章,《论语》亦多为三言两语所构成的短小精悍、意义隽永的篇章,便于诵读,易于教学。由于文本的上述性质、特点,儿童在日月诵读之间,自会潜移默化地受到文学的熏陶,诸如灵巧的修辞、畅达的造句、铿锵的声韵、篇章的构建,天长日久就会内化为自己精神世界的有机部分。

再者,“诵读”是蒙学教育主要的教学方式。“诵读”即抑扬顿挫地、有节奏地、反复地读,直至熟练到脱口而出,自然成诵。这种提倡诵读的蒙学教育,无疑会给儿童日后的文章写作打下坚实的基础。一方面,对于儿童来说,随着年齿的增长自会逐渐有而化之——书背熟了,辞汇自然有了,成语蕴藏也一一点化,而在写作文章时对语言的驱遣、典故的运用也会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诸如班婕妤、班昭的作品文辞雅赡,使事用典,出入诗骚,信手拈来,自然天成。徐淑《答秦嘉》:“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四言诗体而杂以骚体“兮”字句式,不仅将《诗经·邶风·燕燕》“赡望弗及,伫立以泣”中的词句信手拈来,也极贴切地表达其未得与夫面别的哀怨之情。卓文君《白头吟》:“竹竿何嫋嫋,鱼尾何蓰蓰。”这里无疑也有着《诗经》中《卫风·竹竿》和《小雅·鱼藻》的影子在。这与她们自幼对《诗经》文本的熟诵精读大有干系。关于诵读与文章写作之关系,著名美学家朱光潜曾有精到的阐述:“穷到究竟,艺术的创造都不过让所欣赏的意象支配筋肉的活动”,“桐城派文人教人学文的方法大半从朗诵入手。……朗诵既久,则古人之声可以在我的喉舌筋肉上留下痕迹,‘拂拂然若与我喉舌相习’,到我自己作文时,喉舌筋肉也自然顺着这个痕迹活动,所谓‘必有句调奔赴腕下’。”已如前述,汉代世家大族的女性多有诵读经书的经历,耳濡目染,口熟能详,形于文而发于诗,自然而然便会流露出来。

另一方面是熟能生巧,由诵读烂熟中得到准则。换言之,由于对文本的熟读精诵,天长日久就会在其心中形成一种“文章图式”,也就是通过大量的对某种文章的具体阅读,积淀于作者头脑中的“文章的样子”,它会规范和引导作家的文学创作。从汉代近30位女性作家的作品来看,不少作者采用了骚体形式,这与当时诵读辞赋的时尚,以及她们对这种体式的熟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另外,汉代的文学事实也证明,富于文章之才者往往有着早年诵读的功夫,如有《悲愤诗》传世的杰出女诗人蔡琰称:“昔亡父赐书四千许卷……今所诵忆,裁四百余篇耳。”她在战乱之中流落胡地十二年后,竟然仍能诵忆四百余篇典籍而“文无遗误”地缮写出来,可见其诵读功夫之扎实,亦见其《悲愤诗》的创作绝非空穴来风。此外,一些杰出的男性作家如司马迁、班固、王充也颇不乏幼年诵读的自供,当可为其佐证。因此,可以说蔡琰、班昭诸人能以其卓越的诗文成就在汉代文坛上占据一席之地,虽可谓天资聪颖、才性使然,但倘因此而无视其家庭教育的启迪发蒙之功,恐怕难以令人服膺。

三、家学渊源是其文学创作的文化底色

综览汉代女性文学创作,今有作品流传者尚有30余人,虽然从作家数量而言,尚不足以与男性作家相匹比,但从中亦可见汉代女性文学创作的繁荣。就创作实绩言,除班昭著述颇丰(按:《隋书·经籍志》列有《曹大家集三卷》),蔡琰、徐淑创作稍富(《隋书·经籍志》载梁有“汉黄门郎秦嘉妻徐淑集一卷”,已佚)外,其他女性作家大多笔下羞涩,一篇成“家”,且多为骚体或五言短章,而作为汉代主流文学样式的辞赋文学,除了二班、丁廙妻、马芝(《申情赋》,仅存篇名,见《后汉书·列女传》。)大多略有抒情、咏物之作外,其余无一涉足者。至于被目为“大汉天声”的散体大赋则更不待言。我们虽不能完全以量定质,以体定尊,但恐亦难称孤篇横绝。故而汉代多数女性作家,以“家”名之尚令人感到底气不足。不过,我们亦可从中发现一种现象:如果说良好的启蒙教育使她们拥有了某些以诗文言说的能力,那么家学渊源的深厚与否,往往决定了她们言说能力的高下。这从二班与蔡琰的创作实绩中,即可见出源远流长的家学渊源对其创作产生的深刻影响。

班婕妤少有才学,成帝初被选入后宫。初为成帝所宠爱,后帝幸赵飞燕姊妹,冠于后宫。自知见薄,恐久见危,乃自求退居东宫,作《自悼赋》以自伤。另有《捣素赋》《怨歌行》(又名《怨诗》《纨扇诗》)见载,未定真伪。班婕妤不仅于班氏家族中首先彰显了文章雅才,而且是汉代女性作家中第一个涉足赋体创作者。仅就《自悼赋》来说,这篇自述身世遭遇的骚体赋,在题材上自应是宫怨题材的滥觞;风格上,温厚和平,怨而不怒,深得《小雅》中和之美及楚骚哀怨的情味;艺术上,兼取风骚,文辞典雅,以再现心理活动见长;使事用典广泛涉及《诗经》《尚书》《战国策》等经史典籍,彰显了其宏富的学识和文章雅才。诚如元人祝尧所云:《自悼赋》“缘情发义,托物兴辞,咸有和平从容之意,而比兴之义未泯。”[5]

到了班昭,除了承父业,续《汉书》,潜研精思二十余年,终成纪传体断代史巨著外,《后汉书》本传又称“固所著《典引》《宾戏》《应讥》……在者凡四十一篇。”现存明代张溥编的《班兰台集》收作品五十余篇。此外,他主撰的《白虎通》代表了正统的官方意识形态。班昭博学高才,尝奉诏踵成《汉书》中的“八表”。“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口‘大家’。每有贡献异物,辄诏大家作赋、颂。……时《汉书》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马融伏于阁下,从昭受读。”她学识渊博,不但教授宫中女性,而且令须眉马融伏阁受教,在《汉书》的完成与传播上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是我国第一位女教育家,也是我国唯一的涉足史学创作的女作家。她写的《女诫》成为“女四书”开山之作,以致“二千年来关于女子生活的书籍,不仿《列女传》的体裁,便仿《女诫》体裁,他们的影响,可想见了。”[6]此外,她在文学创作方面也拔出群侪,是汉代女性中作赋最多的作家。“每有贡献异物,辄诏大家作赋、颂。”可以说,她几乎成为汉廷中的文学侍从,所享有的文学声誉决不在其时的男性作家之下。《艺文类聚》曾收录其《针缕赋》《大雀赋》《蝉赋》三篇咏物小赋,体物写志,虽不免因物比德,润色鸿业,但体物真切,亦颇见神韵。例如,说蝉“当三秋之盛暑,陵高木之流响。融风被而来游,商炎厉而化往”数语。《文选》录有其《东征赋》。这是一篇纪行的骚体抒情小赋,借旅途所见,发思古之幽情,流露出对孔子、子路、遽伯玉等仁人君子的敬仰,以及“力行而近仁”独善其身的愿望。“惟经典之所美兮,贵道德与仁贤”,浓厚的经学气息透露了其正宗的儒学家传。班昭非凡的文学成就,与班氏家族源远流长的史学和文学之家学传统,可谓一脉相承。“二班奕奕,流耀两京。”两汉班氏世代风雅,代有才人,可见班昭的文采风流绝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同样,蔡琰之所以能雄居于群星灿烂的汉末诗坛之上,也有着家学渊源的影响。其父蔡邕博学多才,爱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善长碑文、书法,实是一代高才通儒。蔡氏藏书极富,吕思勉谓“《后汉》私家藏书,当以蔡邕为最多。”《三国志·钟会传注》引《博物记》云:蔡邕有书近万卷。据《后汉书·列女传》的蔡琰自供,她得到父亲的赐书四千余卷,“今所诵忆,裁四百余篇耳。”或云“蔡邕有女能传业”,信哉!蔡琰在书法、音乐、文学方面多得乃父之真传。《后汉书·列女传》云:“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因此,如果说饱经丧乱、三易其夫的不幸身世使蔡琰有了言说之冲动,那么自幼受到很好的文化教养则使之有了实现的可能。其五言《悲愤诗》全诗108句540字,开创了汉代文人长篇叙事诗的先河。就题材内容言,诗篇不仅生动地再现了汉末战乱惨目惊心的史实,更在于它首次真切地表现了被卷入战争漩涡的女子的非人处境:首次从母亲的角度,叙写了自己在母子亲情与自由尊严的两难选择中,母性所遭受的拷问;首次以再婚女子的身份展示了妇女改嫁过程中艰难的心理历程,表现了深厚的女性文化底蕴。此外,在艺术上,巧妙地把叙事、对话、心理和细节描写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感情饱满激越,动人心弦,泽被后世,其流甚远,“开少陵宗派”[7]。

综上所述,二班与蔡琰的家学渊源,为其广泛地汲取文史知识提供了营养丰富的母体,也为其文学创作天才的展现夯实了基础。因此,她们的创作已不是情之所至冲口而出的短歌,而是蕴含了丰厚的知识素养和文化底蕴的诗赋、史著,并在史学、文学领域不让须眉,占有了一席之地。

四、怨而不怒的风格是女性伦理在创作中的投影

统观汉代女性作家,几乎每个人都有着坎坷的身世和不幸的遭遇:或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戚夫人);或为“和亲”而远嫁异族荒域(刘细君、王昭君);或失宠、丧子而自悼(班婕妤);或感伤乱离而悲愤(蔡琰);或夫妻情笃而毁形(徐淑);或遭夫移情而悲吟(卓文君)……仿佛她们非常态的经历本身就是一篇篇绝妙的文章,从而成为后世言说不尽的谈资与文学创作的母题,而她们数量不多的作品就是她们不幸的身世与受伤心灵的写真。故此,她们的作品充满了哀怨与悲吟。但是,女性伦理、女性教育告诉她们:政治是“注册”为男性的“专利”,家庭之外的广阔天地是男性的世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男人的事业。所以,她们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抒情之作,多为不幸身世的感慨、缠绵悱恻的思恋以及秋扇见弃的哀怨之类属于“个人化”的情感,可谓名符其实的“身边文学”。如此以来,尽管汉代的女性创作虽也有“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之类异族风情习俗的表现和汉末动乱的写实,但无庸讳言,大多女性的创作都显得天地逼仄,境界狭小。但因此却也赋予了其作品鲜活的生命色彩和真切感人的力量。因为,她们创作时无须谄媚取悦于当权者以沽取功名利禄,无须考虑“美刺”“讽谏”之类的教化功能,甚至无须讲究技巧,不用假借比兴,“悲”则作“歌”,“感”则抒愤,情动于衷,直泻而出。故而她们的作品大都去粉饰,不矫情,无造作,自然本色,真实动人。不过她们的歌唱既没有唐代女诗人(如鱼玄机等女道士)的风流,更无“剑湖女侠”整顿乾坤的豪气。女性教育反复告诫她们:“事人”“从人”才是女性的本分,为人妻、母就是女性的角色。女性是“卑弱”的,要贤以事夫、敬以顺夫、完善“四德”、专心事夫。“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因此,哀怨便成了她们作品的主旋律,“发乎情,止乎礼”,怨而不怒,温柔敦厚,偏于阴柔中和之美便成为女性文学的主导风格。要言之,汉代女性教育的伦理模塑深刻地影响了女性文学创作的题材内容、抒情方式及艺术风格。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汉代女性教育与女性文学创作之间确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汉代女性良好的启蒙教育、深厚的家学渊源以及突出的伦理人格的模塑,深刻地影响了女性作家的成长及其文学创作,也就是说,其创作从内容到形式以至风格特征等方面都留下了女性教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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