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怀念
2018-01-25特级教师孙庆博
◇特级教师 孙庆博
得知恩师于永正先生去世的消息,我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滚落下来。我呆呆地坐在开会的地方,不知听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与师父交往的一幕幕如过电影一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于老师,是我在一所农村学校任教时,听他的公开课《新型玻璃》。上课伊始,于老师一段绘声绘色的讲述,一下子把全体师生置入一个惊心动魄的情境之中:“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个人影蹿进了陈列着珍贵文物的展览馆,准备划破玻璃,偷里面的文物。他刚刚触及玻璃,院子里便响起了急促的报警声。警察赶来,把小偷抓住了。同学们一定会奇怪地问:这是什么玻璃呀?怎么一接触就会报警呢?……”接下来的课堂,高潮迭起,精彩纷呈。那堂课,学生情绪高涨,跃跃欲试,听说读写每一个环节的训练都扎实有效。课后,于老师还为师生们表演了京剧《苏三起解》的唱段。那婉转悠扬的旦角唱腔,在会场里久久回荡。从那以后,于老师就成了我心目中的偶像和师父,在书店看到于老师的书就买,听说于老师要在哪里上课就想去听。几年下来,我竟也学到于老师在教学上的“一招半式”。就这样,我学习着,模仿着,成长着……
在徐州市解放路小学和云龙区教研室工作期间,我有更多机会接触到于老师,看他上课,听他的讲座,与他交谈。2011年12月,一个教研活动在徐州淮海堂举行,我有幸与于老师同台上课。于老师第一天上,我第二天上。于老师上《爱如茉莉》,我上《钱学森》。我坐在前排,一边欣赏着于老师美丽的课堂风景,一边还在为自己的教学设计而纠结。当时,我的专业发展正处于瓶颈期,自己隐隐能感到教学设计中有问题,但病因在哪儿,又如何解决,难以突破,更无良策。于老师上完课,恰巧坐在我的身边。课间,我鼓起勇气,向他求教。于老师笑眯眯地说:“白天听课,晚上我们再研讨好不好?”我猜想,这也许是他的推托之词。没想到,晚上9点,于老师敲开了我的房间门,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小孙,教学设计中的问题解决了没有?”说着,他拿起了我的教案,详细地看了起来。对我设计中存在的问题,他不仅能一眼看穿,而且还能一语道破。于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语文教学要扎扎实实地引导学生学语言、用语言。”“这篇课文,不光要引导学生研读人物的语言,更要研读人物的语言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对我设计中的读写环节,他给予了充分肯定,也中肯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教师要写下水文。师生共写、共读,才能体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对话。”闻听此言,我茅塞顿开。第二天,我的课得到了听课老师的广泛认可。那时我想,如果能拜在于老师的门下学习,那该有多好呀!2012年9月26日,在苏教版教材编委孙景华先生的引荐下,我终于梦想成真。
2013年年初,我离开徐州,要到昆山工作。临行前,师父对我说:“到异乡工作,首要的是做。当一个老师首先要把书教好,把学校交给的工作做好。”“要关心年轻老师的成长。听他们的课,不仅要指出存在的问题,更重要的还要帮助他们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千叮咛万嘱咐后,师父师母把我送出家门,送出小区,送到公交车站,看我坐上车……
来到昆山后,每当教学中遇到疑惑时,我便打电话给师父。师父总是耐心细致地给予指导。每年寒暑假我都去看望师父,和他老人家聊教学、聊生活。往往去的时候,还是满肚子委屈、一肚子抱怨,从师父家出来,愁绪已是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得知师父患病,我心急如焚,赶紧去徐州探望。见到师父,我泪眼蒙眬。他安慰我道:“小孙,别担心。师父的心态是不怕死,争取活,好好活。你看我最近写的一些文章了吗?”我说:“师父,你就不要写了,安心养病吧。”他笑着说:“哪一天,师父要是不在了,我的生命就在文字中。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呀!”他笑得是那样坦然。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生病的三年中,师父的病情反复了好几次,但疾病没有打垮他。他边治病,边思考,边指导我们这些徒弟的学习、工作与生活。得知我的第一本书要出版,他欣然题字,并用心地写了序言,让我备受鼓舞。师父学会了发微信,就经常用微信给我和其他弟子推荐好的书籍、文章,解答我们在教学上的一些困惑。
2017年国庆假期,我在家研读《狐狸分奶酪》这篇课文,又陷入有疑而不能自解的境地。情急之下,我坐车跑到徐州,请教师父。师父细心研读之后,告知我:“语文教学要重视朗读训练。课文朗读好了,字词句的训练就有了,语感的训练就有了,人文性也就在其中了。尤其要重视老师的范读,因为儿童的语文是形象的语文。你发现儿童是如何学语文的吗?模仿。切不可自觉不自觉地陷入到内容分析的泥沼中。”说着,师父便绘声绘色地为我示范朗读……“你看,两只小熊和狐狸的声音能一样吗?小熊的声音要细一些,表现出天真;狐狸的声音要粗些,凸显出狡猾。要做到读谁像谁。”说完后,让我把全文也读给他听。当我读到狐狸说的一句话“真的,这半块是大一点儿。你们别急,看我的——”时,师父立刻让我停下来,对我说:“这句话声音要拉长。读书不光要关注文字,还要注意标点。你看到后面的破折号了吗?”接着从词句重音的把握、节奏的快慢、语气的强弱、虚实的处理等方面对我的朗读逐一指导。直到我读好了,他满意了为止。师父告诉我,有机会把这节课上给他听。
2017年10月中下旬,我去徐州参加一个教学活动。得知我上课,师父甚是高兴,说一定要去听我的课。上课的前一天晚上,师父突患重感冒,打电话向我致歉说去不了了,鼓励我好好上。我感激无比。第二天,我上完课,他又打电话询问课上得怎样,并告诉我等他病好了,让我把工作室的成员带到他家,他要给我们讲讲他对“儿童的语文”的理解,给我们讲讲如何贯彻语文教学的“九字诀”……听着师父那沙哑的嗓音、浓重的鼻音,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没想到,一向信守诺言的师父,这次竟“失约”了……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湖水泱泱,青山巍巍。云龙湖畔,再也看不到师父散步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师父与弟子们谈文论道的声音。他带着对语文的痴情,带着还没有写完的“儿童的语文”的书稿,竟这样悄悄地离我们而去了……
“死亡并不是真正的告别,忘却才是。”这是电影《寻梦环游记》里的一句台词。师父,请您放心,您的亲人不会忘记您,您的弟子不会忘记您,您的学生不会忘记您,中国千千万万的语文人也不会忘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