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冬
2018-01-25曹旭东
⊙曹旭东
延安的冬,说来就来了。西北利亚的寒风像孩子一样变化迅速,一掉头,一变脸,直冲冲钻进延安的腹地,跑着、叫着、撒野着,把一个璀璨夺目丰满的秋姑娘,折腾成枯萎憔悴的老妪。地皮硬棒棒的,树叶纷纷飘落,投入大地的怀抱。
我每天早上骑车子,呼呼的西北风像钢刀一样,似乎要削掉两只站岗的耳朵。一路斗寒风,赶到学校两只眼睛已被风吹的像两只桃子。即使阳光最强的中午,在嗖嗖寒风的围攻下,操场上人人蜷缩在厚厚的冬衣里,行色匆匆。
延安的冬就是一个词——寒冷;而家乡的冬,却是另一番情景。
家乡的冬,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晶莹的冰天雪地,也不是被冰封住的桥下的如浑玉般的冰河。而是早上睁开眼时,蒙着一层水雾的玻璃,和火正旺的炉子。外公坐在炕边照看着炉子,一会戳戳炉火,一会扒拉扒拉炉灰,一会加点煤炭。被早年艰辛的生活,刻下沧桑皱纹的脸,满带慈祥和惬意。我听着炉膛里火苗霍霍跳动的声音和窗外嗖嗖鸣叫的寒风的两重凑,伸伸懒腰,打一声长长的呵欠,再裹紧被子,头颅找一个枕头最舒服的位置,缩缩身躯,折成最不规则的“S”型,沐浴严冬中人间最温暖的情和爱,再次入眠。
一会的功夫,锅里腾腾升起的热气,笼罩了整个屋子,馒头的香气让我从睡梦中苏醒了,外公就从锅里拿出一个白玉般的馒头,用筷子掰下一块,喂到我的嘴里。外婆边忙活边说:“东子,起床吧,太阳照屁股了,起来吃饭。”外公霸道地护着我:“让娃娃再睡一会。”外婆理屈似的柔声说:“再过一会儿菜凉了。”他俩的对话,让我从朦胧中完全清醒了,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穿好衣服。
饭桌上,已有丰富的、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等着我。外婆靠着炕栏边站着,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在已经有些发黑的蓝围裙上反复蹭着一双枯瘦粗糙的手掌和手背上的水。门外的狗朝雪地里吠了两声,然后掀起门帘走了进来,极其迅速地抖下了身上的雪,我叫了一声它的名字,它便立刻径直小跑到炕边,立起身子,两只前爪扒在炕沿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这就是我的“家乡”,因为从我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时,喝的就是这方水,踏的就是这块地,我喜欢在大雪涌门的时候,头枕着外公的腿,任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前额,听着外公讲“三颗麻子倒江山”和“白马告状”等古老的故事。喜欢跟外婆讨论电视广告上的“大宝”是物名字还是人名字的问题,喜欢听外婆无法辩解时候,充满溺爱的笑骂:“这个龟孙孙,外婆不识字说不过你”。
这就是我的整个家乡的冬。
外公,外婆,我,狗,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