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假借义引申义相关的汉字问题

苏培成

汉字是纪录汉语的符号系统，汉字的字义与汉字的使用密切相关。首先是字的本义。裘锡圭说：“字的本义就是造字时准备让它表示的意义，通常也就是作为造字对象的词在当时的常用意义。确定本义，对于正确理解字义的发展变化，即作为造字对象的词的意义在后来的演变和派生新词等现象，有很大帮助。”裘先生说的“词”也就是现在常说的“语素”。因为有的字记录的不是词，如伟、丽等是语素，而语素独立应用时才是词。《说文》对字头的解释多数是本义。除了本义外还有假借义和引申义，与汉字的应用关系也很密切。假借义就是“六书”说的“本无其字，依声托事”的假借字的意义，不明假借就无法阅读古籍。许多汉字都有引申义，有的字还有几个引申义，而且有的引申义还有引申义。由本义进而研究引申义，是以简驭繁的好方法。假借义和引申义的用字与相关的本义用字多数相同（例证见下文），可是也有一部分不同，就是另造专用字。目的是避免汉字表意的混淆，以提高书面语的精密度。造专用字是必要的，但是也要受到适当的控制，以免字数过多过滥，给使用带来不便。本文不是要全面探讨汉字的字义，而是要通过对假借义和引申义的研究说明造专用字的一些规律。

一、假借义

不少假借义与本义共用本字。例如：

耳。耳的本义是听觉器官。《孟子·滕文公下》：“（陈仲子）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假借为虚字，相当于“而已”“罢了”。《史记·高祖本纪》：“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柳宗元《三戒·黔之驴》：“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

亿。亿的本义是安。《左传·昭公二十一年》：“故和声入于耳而藏于心，心亿则乐。”假借为数目字，有时指十万，有时指万万。《书·泰誓》：“受有臣亿万。”受，指商纣王。陆德明《经典释文》：“十万曰亿。”《诗·魏风·伐檀》：“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毛传：“万万曰亿。”

古籍里也常见为假借义的本字另造专用字，使原来的本字专门用来表示假借义，以免使本义与假借义产生混淆。另造的本字叫后起本字。例如：

止，趾。甲骨文止字象人的脚趾形，是象形字。本义是脚趾，有时也指脚。这个止假借为停止的止。《易·艮》：“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韩诗外传》卷九：“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了使本义与假借义在用字上有区别，后来为本义造了专用字“趾”，“趾”是从足止声的形声字。这个“趾”就是语素“趾”的后起本字。《左传·桓公十三年》：“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矣。”

州，洲。甲骨文州字是象形字，象水中的陆地，本义就是水中的陆地。假借为州县的州。《书·禹贡》：“禹别九州。”《后汉书·桓帝纪》：“二月，荆扬二州人多饿死。”为了区别本义与假借义，为表示水中陆地的州造专用字“洲”。“洲”是从水州声的形声字。《尔雅·释水》：“水中可居者曰洲。”《诗·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丈，杖。小篆丈字象手持拐杖形，本义是拐杖，引申指拄拐杖的老人、病人。元代文字学家戴侗著《六书故》卷一：“（丈）老者疾者之所扶，象之，故亦曰丈。老者然后丈尊之，故日丈人。”因为老人常扶拐杖，所以老人叫丈人。丈假借为长度单位，十尺为一丈。《墨子·备城门》：“木桥长三丈。”《韩非子·喻老》：“千丈之堤，以蚁蝼之穴溃。”为了区别本义和假借义，为表示本义的“丈”造专用字“杖”。《说文·木部》：“杖，持也。从木，丈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杖》：“凡可持及人持之皆曰杖。”《礼记·曲礼上》：“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jī）杖。”几杖即坐几和手杖，都是老人用的东西。

县，悬。县、悬的繁体分别是縣、懸。小篆县字象把人头悬挂在高处，本义为悬挂。假借为郡县的县。《史记·秦始皇本纪》：“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柳宗元《封建论》：“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为了区分本义与假借义，为表示本义的“县”另造专用字“懸”，“懸”是从心縣声的形声字，简化为“悬”。《孟子·公孙丑上》：“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

义，仪。义、仪的繁体分别是義、儀。羲字从我羊声，本指个人的仪表。《说文·我部》：“羲，己之威仪也。从我羊。”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羲》：“言己者，以字之从我也。”“威仪出于己，故从我。”“从羊者，与善美同意。”义的本义是威仪，假借为仁义的义。《老子》第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论语·述而》：“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为了区分本义与假借义，为表示本义的“义”造专用字“仪”。仪是从人义声的形声字。《说文·人部》：“仪，度也。从人，义声。”度：法度。《史記·秦始皇本纪》：“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

为了区分本义与假借义，有时不为本字造专用字，而为假借义造专用字。例如：

牙，衙。《说文·牙部》：“牙，壮齿也。象上下相错之形。”壮齿：臼齿。假借为衙署的衙。《新唐书·泉献诚传》：“武后尝出金币，命宰相、南北牙群臣举善射五辈，中者以赐。”《容斋随笔·魏明帝容谏》：“君但知南牙耳，北门小小营造，何预君事耶？”为区别本义与假借义，为假借字牙造专用字衙。《封氏闻见记·公牙》：“近代通谓府廷为公衙。公衙即古之公朝也。字本作牙。《诗》日：‘祈父予王之爪牙。祈父司马掌武备，象猛兽以爪牙为卫。故军前大旗谓之牙旗。……军中听号令，必至牙旗之下，称与府朝无异。近俗尚武，是以通呼公府为公牙，府门为牙门。音稍讹变，转而为衙也。”苏轼《寄高令》：“几番曾醉长官衙。”

升，异。《说文·斗部》：“升，二十龠（yuè）也。从斗，亦象形。”本义是量器，假借为上升、升起。《诗·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毛传：“升，出也。”《论衡·道虚》：“人无毛羽，何用飞升？”为了区别本义与假借义，为假借字“升”造专用字“异”。《说文新附·日部》：“异，日上也。从日，升声。古只用升。”《广韵·蒸韵》：“异，日上。本亦作升。《诗》曰：‘如日之升。升，出也。俗加日。”汉字简化时，异简化为升。

韦，围。甲骨文韦象包围城垣之形，本义为包围。假借为围，量词，指树木圆周的周长。《汉书·成帝纪》：“是日大风，拔甘泉畴中大木十韦以上。”为了区别本义与假借义，为假借字“韦”造专用字“围”。《汉书·邹阳传》：“夫十围之木，始生为蘖。”

二、引申义

由本义孳生出引申义，引申义与本义仍用本字，这是常例。

齿。甲骨文齿是象形字，象牙齿形。小篆作齿，演变为形声字。《說文·齿部》：“齿，口断（yín）骨也。象口齿之形，止声。”本义指牙齿，引申指年龄。《后汉书·崔驷传》：“聊优游以永日兮，守性命以尽齿。”

年。甲骨文年是会意字，从禾从人，象收获后人背负禾谷形。小篆演变为从禾千声的形声字。《说文·禾部》：“年，谷孰（熟）也。从禾，千声。”本义为谷熟、收获。引申义为时间单位年。《孟子·滕文公上》：“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

为了避免本义与引申义混淆，有的字本义与引申义改用不同的字形。为本义造专用字的较少。例如：

支，枝。小篆支象手持竹枝形，是茎枝的本字。《汉书·晁错传》：“草木蒙茏，支叶茂接。”引申义为分支、支派。《诗·大雅·文王》：“文王孙子，本支百世。”毛传：“本，本宗也。支，支子也。”为区分本义与引申义，古籍里为表示本义“支”造专用字“枝”。曹操《短歌行》：“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典籍里常见的是为引申义造专用字。例如：

田，佃。《说文·田部》：“田，陈也。树谷日田。象四口（wéi）；十，阡陌之制也。”树谷日田：种植稻谷的地方叫田。这是田的本义。引申为耕种田地。《汉书·高帝纪上》：“故秦苑囿园池，令民得田之。”后为引申义造专用字佃。《玉篇·人部》：“佃，作田也。”《史记·苏秦列传》：“民虽不佃作，而足于枣栗矣。”古代在田地里可以打猎，田引申为打猎。《左传·宣公二年》：“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打猎这个引申义也可以用佃。《字汇·人部》：“佃，猎也。”《易·系辞下》：“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打猎这个引申义还可以用畋。《老子》第十二章：“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胡，鬍。《说文·肉部》：“胡，牛顄（hàn）垂也。从肉，古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胡》：“颐，颐（面颊）也。牛自颐至颈下垂肥者也。”本义指颔下的垂肉，引申为胡上生长的髭须。南朝梁元帝《金楼子·箴言》：“帝纣垂胡，长尺四寸，手格猛兽。”为区分本义与引申义，为引申义造专用字“葫”。《豆棚闲话·虎丘山贾清客联盟》：“年可三十上下，面方耳大，沿鬓短鬍。”汉字简化时，“鬍”简化为“胡”。

见，现。古文字见字突出眼，本义为看见。《易·艮》：“行其庭，不见其人。”引申为使……看见，出现。《史记·刺客列传》：“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北朝民歌《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后为引申义造专用字“现”。南朝梁武帝《出古育王塔下佛舍利诏》：“今真形舍利复现于世。”

爪，抓。爪是象形字，本义为鸟兽的爪。引申为动词，抓、搔。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后为引申义造专用字“抓”。杜牧《读韩杜集》：“杜诗韩集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抓。”

解，懈。《说文·角部》：“解，判也。从刀判牛角。”解读jiě。判：分解。引申为松懈、懈怠。《诗·大雅·烝民》：“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后为引申义造专用字“懈”，读xiè。《吕氏春秋·古乐》：“禹立，勤劳天下，日夜不懈。”诸葛亮《出师表》：“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

二，贰。二的本义是数字二，引申为不专一、不忠诚。《左传·僖公十五年》：“必极德，有死无二。”陈子昂《上军国机要事》：“若纵怀二，奸乱必渐。”后为引申义造专用字“贰”。《荀子·天论》：“惰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左传·僖公元年》：“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贰又作为数字二的大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