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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章的童话(上)

2018-01-24曾斯彬

含笑花 2018年1期
关键词:韦恩加里白头

曾斯彬

一、加里南之行

提到我的家乡,位于兔国马龙山地区,这里山高坡陡,地形复杂,交通不便,俗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分平”之称。最为特别的是,大半个县境都与加里南接壤,河流都是从我们兔国高处流向加里南,边境一带,有不计其数的通道、小路通往加里南湖江省的边境村寨。毫不夸张地说,我的童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穿梭在这些通道、小路上,放牛、砍柴、玩耍乃至走亲戚。有时耕牛不小心跑过境了,被加里南的亲戚发现,便在隔天赶集时牵回我们寨子;有时跨境砍柴,被加里南人发现,我们会扛着木柴在山道上飞奔,跑慢的就被“可恶”的猴子把柴刀没收,第二天又要找熟人下去加里南说好话,把柴刀拿回来。

加里南地势很低,相对于家乡马龙山普弄来说,就好像加里南在山脚而我们在山顶,拣块石头都能扔到他们的房顶去,呵呵!这里说了,加里南民间禁止燃放鞭炮,我们小时候却常常跨越国界,来到这里把鞭炮往山下扔,待加里南人来到街面上瞧,我们又飞也似的逃回国境。翻过一个小山包,就可以看到山下坝子里灰黄的西式建筑。因为加里南曾长期被公鸡国殖民,所以他们的建筑风格很受公鸡国影响。通往下面坝子的山坡,据我爷爷讲,很久远的时候,遍植了罂粟,春天来的时候,漫山遍野大朵罂粟花开,妖艳了异国的风情。当然,所产烟膏主要还是销往土鳖国,用于毒化小土鳖的国民意志,不然也不会导致土鳖越混越脓包,被西边的国家围起来轮番打脸。

去年腊月二十五,听说加里南要在离我们村最近的普腊社开“街”,堂叔便约上我大哥去加里南游玩,当时我刚毕业,赋闲在家,等着考警察,便丢下考试资料,和他们一起出国游玩。国内还很冷,当顺着台阶似的山道越往下走,越觉得暖和,当到达村里,已经觉得有点热了。不远处的山脚新修了一座寺庙,从门里望进去,隐约可见里面泥塑的观音菩萨和四大金刚。普腊的人口集中区,有百货商店,有麻将室、台球室,很多加里南人懒洋洋地坐在路边晒太阳,还有“哨班”,相当于兔国的治安派出所,由于两国人员往来频繁,公安一般也懒得询问从山顶下来的兔人。一条柏油公路横穿田畴和村舍,化做游龙消失在远处的崇山峻岭。路上不时有摩托车疾驰而过。是的,战争结束后,从某些方面来说,加里南边境的道路基础设施建设得比我们快。

我们在堂叔的亲戚家坐玩了很久,那时已经一点多钟了,堂叔找到一个熟人,那人用一辆摩托车就带着我们叔仨沿路飞奔。爬了很长的坡道,隐约有歌声传来,我们转过一个山包,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新整理出来的平地——那就是加里南针对兔人新开的街面了。

街面外围密密麻麻停放着摩托车,有三铃的,本田的,雅马哈的也不少,甚至有车头铃木而车身本田的,倒像是小饭团家开的摩托车展销会。大家可能不太知道,加里南是个山地国家,多摩托车,普通人家一般都有一至两辆。这些摩托车一些是兔人造,大部分其实是小饭团家产的。

入口处拉着加文字样的横幅,我堂叔叫我猜它们的兔文意思,我歪着头看了半天说不出来。我堂叔立刻说出它们的意思是“热烈庆祝兔加普腊社友谊街开街”,我正奇怪从前对加文一窍不通的堂叔突然之间怎么会这样厉害,大风吹动横幅,原来那些横幅的兔文意思就写在背面,堂叔早看见了却来捉弄我。这个可恶的家伙!人有点多,我们推搡着进了街面,可惜卖的东西不多,也不外乎加里南香烟、白菜、香皂一类的,不然还可以给大家带些纪念品回来。

逛了一下,我们都停了下来。几个同胞凑过来,和我大哥吹起了闲牛,我四处观望,突然听到一阵广播,循声望去,才见街面左边搭了半拉子的房前有个舞台。一个穿西装的加里南人拿起麦克风说了通猴子话,又用兔子话翻译过来,我才知道开街仪式正式开始了。通常这样的仪式都会随带歌舞节目,我懒得看几个同胞在我面前假装外国通的样子,就撇开他们,独自朝舞台方向走去。就这样,我见到了阿章……哦,大家问阿章是谁?不好意思,待我慢慢道来。

所谓的开街仪式,其实也没多大看头。先是两国相关的负责人互赠礼物——镜框。接着主持人讲了些“加兔友好”一类的场面话,文艺节目开始了。六七只猴子姑娘走上台,集体向观众鞠了躬,就拿着斗笠跳来跳去,舞姿没啥看头,穿着加里南国服的姑娘倒是挺漂亮的!斗笠舞过后,上演了一个加里南小品,我因为不懂猴子话,看了半天愣是不懂啥意思。接着是独唱,我老是觉得曲调很熟悉,过后一想,原来是翻唱我们兔人的流行歌曲《潮湿的心》。这些节目很乏味,我准备走了,举目四望,周围的人们也慢慢散开了,这时,一个“忠实的观众”却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是一只老猴子,披着一件有些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土布衣服,大约五六十岁,静静地坐在舞台左下方的一堆木材上。脸很大气,嘴唇微翘,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这样子使我终生难忘,大家想象一下:一只乡间老猴子,头上的毛发已经花白,却梳着周正的“偏分”;额头和眼角已经起了皱纹,眼睛却很有神。他一会儿望着舞台,一会儿又看看台下的人们,眼神中像是带着悲悯,又像是在寻找什么——这是什么样的场景?

我正望着老猴子,冷不防人家的目光扫到我这边,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我的大脑奇怪地一阵眩晕,眼前依稀出现一个双手抱枪的精灵少年,正飞奔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丛林中……我慌忙躲开他的目光,不敢再看,却始终有些好奇,等鼓起勇气再看时,那里只剩下一堆木材,哪里还有什么老猴子?

我用力揉揉眼睛,大家明白我的恐惧吗?一只老猴,原本好端端的坐在那里,突然之间就那样没了……

哈哈!假的,我只不过吓你们一下。原来他半拖着一条腿转到房子后面去了,嗯,他的右腿有些问题。

这时我堂叔在一边叫我,原来他和我大哥想从一个加里南小伙子那里买日用品,但人家不会说兔子话,找不到合适的翻译,听说好些加里南的年轻人懂牛牛话,好歹我这个大学生也学过几句,就希望我和那小伙子交流。

“大学生?”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间响起,我转过头去,只见先前我给大家提到的那只老猴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我们背后,任凭人们在四周走来走去,他嘴里不停重復着那句话:

“大学生?”

我很不自在。堂叔他们买好东西,转身走了。我慌忙跟了上去,差点踢飞旁边一个地摊上的旧书。我停了下来,躬身把它拣起,那书的封面有个举弓射雕的古装少年,原来是套加文版的《射雕英雄传》。

这样的地方竟然有武侠书卖,大家明白我当时的诧异吗?什么老人,什么“大学生”,先暂时不管它。还有其它书籍,我拿起本封面沾了些灰尘的兔文版《情人》,正想询问情况,才发现对面竟没老板。恍惚中感觉有个影子在背后,我一惊,立刻站起身来,头差点顶着人家的下巴。又是那只老猴子。他的脸快贴着我的脸,眼神充满肯定,嘴里说,玛格丽特·杜拉斯,你也知道?嗯,大学生!

我几乎被他惹火了——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的脾气有时候是很暴躁的,特别是感觉有人在监视我时。我把书一丢,骂了声“神经病”,侧身快快走开,我简直以为自己见鬼了。

到下午两点,天气有些转冷了。因我堂叔的舅舅来摆地摊卖米粉,叫堂叔过去坐坐,我和大哥也去了。堂叔的舅舅刚年过半百,像普通的加里南猴子一样很瘦,据说当过兵。舅母却很富态且慈祥,见我们去了,忙招呼我们吃东西。我也不知道该称呼他们什么,干脆套近乎称“舅公”、“舅婆”。我们提出要帮忙,舅婆善意的白了我们一眼,责骂说,你看你们哥俩,几年都不来一次,来了还说什么帮忙?舅公忙附和舅婆,说是呀是呀,呆会儿到我家吃晚饭,可不许走。

正巧那时舅婆的儿子带着两个“哨班”的工作人员送东西来,见兔国“老表”在,寒暄了一阵,就在摊前坐下了。对了,我忘记告诉大家,我舅公叫张里,他的儿子二十多岁,也在普腊的小学校教书。他知道了我堂叔的“那个”意思,就拿出电话,要叫女同事过来。我堂叔开玩笑说,要长得漂亮才行哦!大家都笑了。这段时间,舅公递上了酒杯,我堂叔他们先和“哨班”的人喝开了。通常碰到这种情况,即使有人邀我,我也会以学生的身份婉言拒绝。不防舅婆儿子的女同事骑着车来了,还带着一个叫阿香的女伴,坐下便自我介绍,一个劲邀我与她喝杯酒。我正想着用什么借口回绝才好,不料那个老迈的声音再度在身后响起,小里,今天生意不错嘛!

我一听,不会是那只奇怪的老猴子跟过来了吧。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只见老猴子正一瘸一拐的朝摊子走来。

舅母正忙,没看见他,他自己去取了条独凳来坐在我身旁。我舅公显然和这老猴子很熟,一见面就大大咧咧地问,阿章,今天怎么不卖书了?

得,先前我和大家说的那个阿章,就是这只老猴子。既然是熟人,我就尊称他为老人家了。舅母也看见了阿章,忙说,章伯你来了?先坐坐,我这里有些忙。阿章似乎没听俩人说话,变戏法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眼镜盒,打开,取出眼镜戴上,扭头望了望周围来来去去的不同民族、不同国籍的人们,叹口气说,我梦中的童话世界——这就是天堂啊!又取下眼镜,拿出眼镜布擦了擦镜片,才说,小里你问我为什么不卖书了,是吧?你这记性是越来越坏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那书是随便堆在那儿,捎带叫小王看看,有没有对它们感兴趣的兔人,不叫卖,真是的。

原来地摊上那些书都是阿章的,不卖,他只为看看有没有对小说感兴趣的兔人。我又鄙视你了,老猴子。

我半侧着身子,故意不去看阿章,正和阿香说着话呢,“大学生,”老人家突然喊了一声,伸手碰了碰我的肩膀。我决心不理他,继续和阿香聊天,不妨他戳了我一下。我有些火了,转过头去对他“怒目而视”。他立刻低下头去,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诗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看着他那尴尬和羞涩的样子,我竟想起了老顽童周伯通,顿时又气又好笑,心想老人家不过开个玩笑,算了吧!就没和他计较。这时最可气的时候终于到了——刚转过头,他竟然狠狠敲了我一下。我忍无可忍,站起来就死死盯住他。我想我那时的样子肯定凶悍极了,要不然阿章不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家都吓了一跳,大哥在一边喊我,你干什么?

阿章诚惶诚恐,可能误会我大哥吼他,忙说,团结,注意团结,兔主席和猴伯伯都说过……同志加兄弟……

得,老一辈的加里南人都熟知领导兔人建国的大兔子183,尊称兔主席。其实我也没想过要对阿章做什么,见老人家滚到地上,心里反而内疚起来。舅婆忙跑过来扶起阿章,责备说,你啊!一大把年纪了,总还爱和小孩子开玩笑。大家听出来了吗?她明着在说阿章,暗里却在责备我不尊重老人。我愈发内疚了。舅公却在那边抽着水烟筒,说老家伙,逗猫惹屁股眼的,还以为是年轻时候噶!哈哈。啊,对了,你要办的事,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这时阿香的手机响了,摊子太吵,她跑出去接电话。阿章坐回了凳子,慢慢把眼镜戴上,自言自语:“老了,不中用了。人家看了一眼就吓成这样。”大约想起舅公的话,就摇了摇头。

舅婆又问,那书稿你也没带来?

阿章还是摇头。舅婆就说,你啊,没人时你拿着到处去问,想让人知道你和谭波的传奇故事;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兔国大学生,偏偏你又不带来。我那时很奇怪:什么书稿?

另一边,我堂叔和高挑姑娘聊得正高兴,这边我舅公对阿章说,你写的那些稿子,那么多,都不知道能有几个人看得完。

阿章老人家似乎特别喜欢和别人拌嘴,听我舅公这样一说,他立刻又分辩说,小里啊小里,你看你这记性。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那稿子是我姐所写,不是我的……

舅公忙说,行行行,那稿子不是你写的,但那么多年了,你得说清楚,她到底是你姐,还是你婆娘?

我似乎越听越糊涂了:什么姐啊婆娘的?

只听阿章说,你说谭波啊?这怎么说呢,很多时候我拿她当姐姐,心里敬她爱她;可更多时候我们是夫妻……

舅公又问,即使她骂你,打你,不要你?

阿章脸红了起来,似乎有眼泪水要溢出来,可能舅公的话刺痛了他某根痛楚神经。舅婆啐了舅公一口,说,当初都是你们造的孽,还好意思说,还不快去下面的廟里多烧几炷香。

那时我心里的疑问和大家现在一样,我问舅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舅婆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眼睛有些红了,对我说,好多年前,我们不是打过仗吗?那时你这死鬼舅公也在……舅公听了舅母的话,赶忙低下头拼命抽烟,边抽边说,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况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提它干嘛!

舅婆就又说,有一次,你舅公他们去打你们,死了好多人呢。你章伯无意中救了一个叫谭波的兔国姑娘。人家骂他、打他,他都不介意,侍奉那姑娘,就好像自己的妈妈一样。后来啊,俩人还是分开了,章伯就痴心等了人家十几年……唉!算了,这些事你章伯最清楚,你还是问他吧!要不是章伯,你舅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地狱的油锅炸着呢!

阿章也不和我舅公拌嘴了,他望着远山,若有所思地说,说起谭波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得那年,我刚从小饭团回国……

小饭团?!……

“小饭团”这个词突然就从阿章嘴里冒了出来,当时我也像大家一样呆了。要知道,土豆星球世界大战结束,小饭团虽然被打回了炮仗岛,但由于有白头鹰庇护,小饭团自己也卖力,没几年就发展成土豆星球数一数二的经济大国。现今不少崇洋媚外的兔人,尽管自己家财万贯,连去小饭团买个马桶盖都觉得时髦呢!阿章发觉我不太相信他,就重复了一遍:对,小饭团。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嘴上说,没,没什么……心里却在想:老猴子,你就使劲吹吧你!

阿章不再理会我的不信任,于是他的故事就犹如一篇精彩的小说,慢慢从他的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二、章伯从军记

阿章说起他的童年时代,原来他和谭波居然是老相识,早在这场边境战争爆发的十四年前, 即1965年就认识了。

阿章姓阮,出生在佛陀国,一家人崇信佛教,父亲是个佛陀国的加里南侨民,那时在佛陀国首都一所中学当声乐教师,兔子话说得很好,所以阿章的兔子话其实说得也不错。阿章还有个哥哥,母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父亲含辛茹苦把阿章哥俩带大,希望他们长大能出人头地。可时局很乱,阿章出生那年,就是1952年,加里南还没有摆脱公鸡国的殖民统治,所以阿章一家还是亡国奴。做亡国奴的滋味不好受,在学校,不但阿章的父亲受歧视,阿章哥俩都常被人欺负。艰难的岁月,阿章一天天长大,盼望能早点将公鸡国的军队赶出母国。

只说那时猴伯伯带领的北加政权与公鸡国支持的南加政权,一口气打了十年,北加猴子军由于战斗值太渣,不但没打跑公鸡,自己的地盘反而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北加猴子想起来了,自己的北方,还有一个古老的宗主国呢。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兔子已经不兴宗主国这种叫法了,但好歹兔子的爹土鳖曾是自己的宗主国,兔子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于是,猴伯伯专门跑了一趟兔子帝都,请求大兔子的保护。

那么,大兔子183为什么决定要帮猴子呢,一般人认为,兔子作为老土鳖的儿子,有可能背上历史的债务,觉得周边的历史属国,自己都有责任去拉一把。于是猴伯伯进帝都的同年7月,兔子立即派了马鞭将军进入加里南,协助加里南军队的建设和作战。

妹子你在这里要问了,为什么叫他马鞭将军呢?爱看兔子国抗战剧的朋友们有福了,因为当年兔子抵抗小饭团时,这位将军手里随时提溜根马鞭,见着这些比较顽皮又爱惹事的人,先屁股抽上两鞭,再训话。我还记得某部电视剧的情节:

马鞭将军:李云,我恭喜你发财了!

李云:发什么财啊,穷得都快要饭了,呵呵……

马鞭将军:这事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我告诉你!老子第二天就知道了!老实交代,你这次捞了多少好处啊?

李云:唉呀,不多,就一个骑兵营的装备,我准备组建一个骑兵营。

马鞭将军:看把你能的,你一个团就想闹一个骑兵营,那老子的一个旅是不是该弄一个骑兵团啊?

李云:嘿嘿嘿……应该应该应该……冲你旅长的名声配个骑兵师都不多呀。

马鞭将军:你废话少说,你留下一个连的马匹装备,剩下的统统给我送到旅部来!

李云:干嘛呀旅长,打劫呀,你干脆枪毙我得了。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马鞭将军:不行?那好吧!那咱们俩就得说道说道了。你未经请示,擅自调动部队,这罪过可不小吧!

李云(急):我以前可……哎,这,旅……旅长,你同意过呀!

马鞭将军:我同意过?谁能给你证明啊?

李云:……

话说建国不久,兔子就敢公然和白头鹰率领的联合国军叫板,在泡菜国干了一架,而且硬扛了三年,生生把白头鹰干趴下了,至今白头鹰家提起兔子来还浑身颤抖:这死兔子,打起仗来还真他妈的够劲……我说各位小弟,以后没事别和兔子死磕啊!有了这种光辉的事迹,本来马鞭将军进入加里南前,大兔子183千叮万嘱,事情不能做的太绝,如果三两下直接把公鸡给灭了,等于说再和那个阵营公开宣战,这生意划不来……要尊重猴子国的同志,结合猴子的实际,暗里指挥就行,不然會被人家看出来,也会显得猴子军太渣……结果事情还是没收拾住,从兔子开始援助北加猴子开始,拖了十年之久的战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结束了。

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马鞭将军首先根据加里南与兔国山水相连的特征,指挥了边界战役,一下子解放了原来公鸡和猴子反复拉锯的长达1000公里的兔加边界,把北加政权的根据地与兔子家南部边境直接连成一片,使公鸡的势力收缩到南方,战场主动权转移到了猴子手里。随后,马鞭将军又指挥了关键之战店鞭府战役。这次战役的很多细节爱看战争剧的人都似曾相识,首先让猴子军四面出击,不停对公鸡军的交通线进行破坏,还多次伏击公鸡的小股部队,使整个江河三角洲的公鸡军胆战心惊,无法抽兵增援店鞭府。同时,趁其不备攻占了制高点兴兰高地,使战略14号公路、店鞭府机场以及部分公鸡军阵地直接地暴露在北加军队的炮火之下……是的,这就是李云冲冠一怒救老婆,率部攻打小饭团山本一木据守平安县城的战法,直接说就是兔子屡试不爽的围点打援战法。

兴兰高地得手后,马鞭将军又指挥猴子土工作业,利用战壕向公鸡军中心守备阵地步步推进,同时将重炮阵地也往前移。等到猴子军将战壕挖到了公鸡军工事前的50米,总攻条件已基本成熟。

这就更让人眼熟了,直接就是李云李家坡血战小饭团山崎大队长的翻版——采用土工作业的方式向前掘进,然后突然向阵地扔弹药,直接炸得小饭团懵圈儿,没几下就攻占了先头部队耗费惨痛代价都没有拿下的李家坡高地……

最后,猴子军又集中高炮攻打店鞭府东部的高地群,这次更绝的是,马鞭将军让猴子军明里攻打,暗里选调抗白头鹰援泡菜国战争期间有坑道作业经验的干部,利用暗壕挖到了公鸡国军队以坚固自称的A1高地碉堡下,并装上了整整1吨的炸药。

这下事情就好办了,具体就是有一天猴子军打着打着,突然从A1高地撤下,正当公鸡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声巨响,整个A1高地震动了一下,高地上公鸡的装备和碉堡都被抛到了空中。幸存的公鸡军虽然进行了抵抗,但猴子军很快还是占领了A1高地。高地群失守后,猴子军便集中炮火轰击公鸡的中心防御区。这时外围都已被猴子军围住,公鸡军知道突围是没有希望啦,至当天下午,就发扬从世界大战继承过来的投降风格,打出白旗投降。

至此,店鞭府战役以猴子军大胜宣告结束,整个抗公鸡援猴子战争,苦命的公鸡还被蒙在鼓里,就卷着行李滚蛋了。1954年,根据《日内瓦协议》,战败的公鸡军撤出加里南,阿章父亲欣喜异常,以为加里南终于获得了解放,可赶走一条狼,又占进一只虎。公鸡撤出加里南刚不久,白头鹰突然拒绝在协议上签字,并派出大批军事人员进驻南加地区,一场更大的灾难眼看就要降临到加里南这片土地上。

每当一有战争,最受苦的其实还是普通老百姓,就像阿章父亲这样最老实巴交的学校教师,在佛陀国都因为受不了压迫而改行做了司机。他原以为司机这份工作能勉强养活自己的两个儿子,但佛陀国又颁布法令不准外籍人当司机。阿章的父亲一下子丢掉了唯一的饭碗,每天眼看着两个半大孩子饥饿的眼神,怎么办?

没过多久,白头鹰在希共建立了所谓的“军事司令部”,战争灾难终于再次降临加里南。

听说了这种事情,阿章的父亲一拍桌子,毅然决定带两个儿子回国参加反抗白头鹰的斗争。

就这样,1963年阿章回到了他的祖国加里南。回国后,阿章的父亲凭借自己在音乐方面的才能加入了北加猴伯伯政府的“解放军文工团”,哥哥年纪轻轻就扛枪上了战场,不久战死,据说是被白头鹰的燃烧弹活活烧死的。阿章的父亲一怒之下,放下文工团的工作也上了战场——很快也战死。就这样,十一岁的阿章成了孤儿。

讲到这里,我原以为阿章老人家一定会表现得很悲伤。可他告诉我,不,并不如此,反而感觉在父亲死前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之后却迅速成熟起来。战争就是这样的奇怪,它可以摧垮人,也可以最快的历练人。阿章凭借父亲遗传给他的音乐天赋,也留在了文工团。

那时阿章所在的文工团总共有八十多人,迫于形势的严峻和斗争的需要,常常分小队到各解放区去宣传演出。阿章和其他队员拿着简单的道具和乐器,整天奔走在南方的平原和山林之间。1965年2月,他们运动到了长山,大家知道长山山脉吗?它在加里南和竹楼国的边界,基本上就相当于是两国的界山,当年很有名气的“猴伯伯小道”就穿梭在其间。那时南加人民解放军在希共附近打了个大胜仗,据阿章说好像是“平也大捷”吧!上级就发命令下来,要他们就近在长山主峰下的卡族村寨搞庆祝演出。

那夜天气清朗,月亮不时钻进黑云,天上亮一阵暗一阵,正适合放电影。文工团恰巧有三名电影放映员随行,入夜,整个寨子的猴儿就都聚集到寨子里看电影。阿章说那部电影叫《椰林怒火》,兔人拍的,讲的是南加人民反抗白头鹰的故事,是当年很火的一部电影。偏偏放了一会儿,就有白头鹰家的侦察机呼啸着在云层中出现。猴儿们立刻隐蔽到树林,等飞机一走远,又都钻出来要求重放。不一会儿飞机又来,猴儿们又得躲起来。有一次那飞机竟飞到寨子上边来,连机翼上刻的牛牛字母都看得清楚。但猴儿们耐性极好,总是等飞机稍一走远,就又要求重放。如此折腾,当把电影放完,已经到后半夜了。

这时突然听说有兔人路过,寨里平时虽然很少能见到兔人,但都知道兔国是帮加里南的,彼此是同志,于是都很兴奋,就由族长出面把他们请进了寨子。那些兔人男男女女大概有二十多个,有的背着药箱,有的提着装了玻璃片的黑盒子(其实是摄影机)。阿章钻在人群中,对那些兔人感到十分好奇。但由于那些兔人都穿着“三婆服”和“抗战鞋”,阿章又想,原来兔人也和我们长得差不多啊!寨里杀鸡备饭,热情款待兔国来的客人,还有的提议文工团为他们表演节目。好些睡觉了的村民听到这个消息,又重新起床来看节目。寨里人真是大胆,竟在寨子里临时搭了个舞台,四角燃起火把,火光映得半边天都红了。奇怪的是白头鹰家的飞机再也没来过,阿章就在那晚第一次见到了谭波。有趣的是,当时阿章站在舞台上看到台下用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谭波,还奇怪兔国的客人赶路还带着那么一个小小丫頭。当然,那时阿章看得并不是十分清楚,也还不知道人家叫谭波。

文工团表演的差不多了,队长提议让兔国的客人也出几个节目。兔人很随和,又很大方,一个兔人姑娘应邀当即上台唱了支歌,竟是大家很熟悉的《缝衣歌》,而且还是用猴子话唱的。接着,一个胖胖的男子用口琴吹起了《游击队之歌》。就是“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都消灭一个敌人”那首。后来还有人跳舞,那个浓眉大眼的帅气小伙跳的是泡菜舞吧!跳得真好,好多猴子姑娘都看着他发呆。

只有那小小丫头一直静静地坐着,既不上台也不鼓掌欢迎,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时帅气的小伙大概觉得一个人太孤单,就下台来找舞伴。寨子里漂亮的猴子姑娘多的是,其中以族长的女儿阿伊莉最美,舞也跳得不错。她一直在台下带着微笑看着帅气小伙,这时见他伸手向自己走来,心恐怕都要跳出来了。小伙径直走到阿伊莉身前,谁料末了,突然却把手伸到了她旁边那小小丫头面前。人们都呆住了,阿伊莉的脸更是气成了酱红色。

那丫头理所当然地抓住了小伙的手。这时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小丫头刚一起身,大家还没看清她的身形,她缩手把小伙往身后一带,借力纵起身子,“啪”,一个“鹞子翻身”干净利落站到了舞台上。小伙可能没防备,身子向前一冲和阿伊莉撞了个大满怀,手里只剩下一件人家扔给的衣服。俩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人们“咦”的一声,虽然看不清脸形,眼见那丫头身着黑色紧身上衣,个子虽然矮了些,年龄其实也不算小嘛!就见她面对人们站定,双脚突然并拢,左右手慢慢抬高,再伏身砸拳,竟跳起了一种阿章从没见过的罕见舞蹈来。起初她动作还有些缓慢,稍后身形突然变快,四肢完全舒展开来忽上忽下,身体如花蝴蝶般在台上一会儿筋斗,一会儿侧翻,一会儿又空中急转身落下,双腿随声一字儿张开。哗哗哗!台下净是掌声了。阿章心想兔人真是神奇,竟能跳出这么优美的舞蹈来,倘使有一天能到兔国走走,岂不是极好!当然,后来阿章才知道那丫头表演的东西叫武术,在兔国很多人都会。不过那时在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眼里,谭波的表演确也够吸引人的。

那夜人们纵情欢歌,在特殊的年代,特别是在加里南战爭那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大山、古寨、火把、歌舞,大家想想,也确实够浪漫的吧。不期然到四点多钟,天上竟然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整个寨子上空都是片片飞舞着的灰白色的雨幕,噼里啪啦的雨声让人心都酥软了。

阿章站在草房子下避雨,心想下吧下吧,最好下他个三两天,兔人就走不了了。

可惜兔人还是要走。原来他们是从兔国北方来的一个摄影队,徒步穿越“猴伯伯小道”到南方去,专门拍摄关于南加人民抵抗白头鹰的宣传记录片。碰上这种天气,他们本可以多留些时日,但侦察员发现村外有敌人,因为下雨,敌人才没进村,所以摄影队必须要趁雨早走。

阿章讲到这里忽然问我,你知道我那时的想法吗?

我摇了摇头。

阿章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回答,就自己说道,当时我觉得随着他们的离开,简直把我的魂都带走了。那漂亮的黑盒子,那神秘的舞蹈,那帅气的小伙,最重要的是表演武术的那小小丫头,我不知道是她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我,让我产生了一个足以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想法,就是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到南方去。

这里要给大家恶补一点当年兔子抗鹰援加战争的历史:1964年,应加里南的请求,兔国政府决定由当时的中央电影制片厂、广播社、日报社、电视台四个单位共十人组成的兔人新闻工作队,到加里南南方去采访。这十人在极其机密的情况下,乘火车离开兔国帝都,到广南行省品祥出友谊关后换乘加里南窄轨火车,抵达加里南首都受到猴伯伯的亲自接见。后来他们从宜安省的清化县训练营出发,过边海河,度过17度军事分界线,借道竹楼国境内沿长山山脉行军。随队还有两名医生、三名翻译、两名摄影师,及由十个加里南人组成的保卫队。后来被南加伪政府发觉,遂派遣公安、间谍在全国寻找摄影队的踪迹,并设立了悬赏基金(但是因为摄影队进入加里南以后,队员用的都是化名,所以阿章口述的医生谭波和翻译燕南飞,我不敢确定是否真有其人)。1965年底,兔国新闻工作队结束了采访任务回国,电影摄制组部分成员则持续到1966年才陆续回国。

三、山谷小丫头

阿章撇开同伴,悄悄跟在兔人后面出了寨子。黎明时雨渐渐歇了,阿章进了一个山谷。他简单推想:兔人要翻越山谷正对的峰顶,必定会走右边的山梁——因为那里有条现成的小路。走山谷就近得多,但要自己开路而已。

雨完全停了,从山谷上边冲下来的溪水还很急。谷底两边,高大的楠木树叶上满是水珠,滴滴答答的声音,使人觉着整个世界都是潮湿的。阿章找了根生木棍,敲打着前面的水草逆流而上。不知走了多久太阳才出来,鸟也开始叫了起来,四野充满一股杂花生树的清新气息。

转过一丛灌木,忽然传来哗哗哗的一大片水声,还隐隐约约夹杂着歌声。有几句好像是这样的:

同志哥

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

……

茶树林中战歌响啊

井岗茶香飘四海啊

阿章尖着耳朵听了一下,那歌声又没了。太阳越升越高,空气慢慢闷热起来,阿章跳到溪流边掬水洗脸,不防眼前飘过一条白色的手绢。他急忙把它捡起来,嗅了嗅,上面还有股莫名的香味。

脸也不洗了,阿章忙起身向上走去,转过一片河滩,水流声骤然变大。原来前面是一道三四丈高的瀑布,急流从悬崖上碎玉般滚落,在下面汇成一个银盆样的水潭。潭边有几株半大的桃树,因山谷气候迥异,竟在早春二月开满桃花。桃花不时落下,花瓣布满潭面,潭面粉红一片,好看极了。

阿章正要举步,忽然间“哗”的一声,一人顶破潭面,带着满身桃花游鱼一般跳了出来。

竟是昨晚那小丫头。只见她全身不着一丝,慢慢走出潭面。阿章忙缩身躲到一面巨石之后。那丫头似乎没发现有人,裸身坐到潭边的巨石上,只用手轻轻拂去身上的落花,然后拿过一把木梳安然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

阿章正庆幸自己没被发现,那丫头突然喊,别躲了,出来吧!我看见你了。阿章感到脸一烫,心想坏了,这下要被人咒骂的。正要出去,不想右边的山坡上,一个男子从一棵大树后闪出颗头来,笑嘻嘻地说,想不到我藏得那么好,还是被你发现了。

大家你猜这人是谁?原来是前一晚跳泡菜舞的那个帅气小伙。

见有异性走下来,那丫头半点不避讳,依旧安然梳着她的头发,一面说,露底了。小伙脸上生疑,反问,什么?

丫头淡淡地说,下面。

小伙脸一红朝下望去,原来他裤子前面没扣扣子,那里顶得高高的。他赶忙转回大树后面,丫头又说,那里是我放衣服的地方,我当然得时刻留心。偷看人家洗澡也不找个好地方,把我衣服拿下来。阿章仔细望去,只见大树前面有块巨石,石面上果真放着几件衣服。

帅小伙扣好扣子,才又笑嘻嘻转出身来,拿了丫头的衣服,边嗅边跳下山坡。来到巨石前,就那样傻呆呆望着那丫头。丫头一瞪眼,说,看什么看,刚才还没看够?

帅小伙被她一骂,似乎才清醒过来。他把衣服放在石面上,笑着打趣那丫头:谭波,想不到你的身材还蛮好的。阿章这时才知道她叫谭波。谭波听了小伙的话嘴角微微一扬,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嘲笑,依旧淡淡地说,我身材好?燕南飞,总比不上族长那女儿吧!原来那帅小伙叫燕南飞。

燕南飞似乎很疑惑,问,什么族长的女儿?哦,你说的是阿伊莉啊!瞧你都说了些什么,我和她语言都不通,谈得上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谭波说,话都不通?厉害嘛!这样也能在短短个把钟头捕获人家姑娘的芳心。昨天晚上跳舞时,你明明在借我故意奚落她,你以为我不知道?

谭波明显有些不高兴,阿章虽然还小,却也大概能猜出俩人之间的关系。燕南飞低头凝视谭波的脸,轻声问道,你吃醋?谭波听了燕南飞的这句话真生气了,把木梳往石头下面一扔,脸朝向燕南飞理直气壮地说,我吃醋?燕南飞,你说昨晚你和那个阿伊莉在舞台后面的稻草堆里都干了些什么?要不是后面下雨了,你们……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们现在,哼,可是一点关系都还没有。

燕南飞可能有些尴尬,呆了一呆,直起身来笑著说,你不想想,我燕南飞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我怎么会喜欢那种山野村姑?我最喜欢的,其实还是你这种我想要,而又从来都得不到的女子……说着伸手就去搂谭波。阿章感觉脸颊发烫,忙背过头去。却听谭波冷冷地说,你走吧!阿章再看时,只见燕南飞已经放开谭波,他问,你说什么?

谭波说,我说我从此以后再也不欠你燕南飞什么了,你走吧!

燕南飞还是不解。谭波竟然笑了,而且还很开心,又说,姑奶奶的身子难道是白看的吗?当初叫你带我出来,说以身相谢。行了,刚才身子你已经看过,可以走了。燕南飞哭笑不得,伸手又去搂谭波,谭波抬手挡住,严肃地说,燕南飞,别乱来,你明白自己打不过我的,再乱来,小心我阉了你。

燕南飞还不肯放手,谭波神态愈加严肃,说,还不放手?你刚才亲了我,已经欠下我第一笔帐。姑奶奶我恩怨分明,难不成你还想欠我第二笔帐不成?

燕南飞始才放开谭波,转过身去用手用力的揪着头发,咬牙切齿地说,谭波,算你厉害。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再不相干。说着一步步向山坡走去,看那沉重的步伐,心中显然无奈至极。眼见燕南飞越走越远,谭波忽然发声大喊,喂!

燕南飞转过身来冷冷地问,什么?

谭波低下头去,红了脸说,刚才和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燕南飞问,你说什么?他眉头皱成个疙瘩,显然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谭波抬起头来,脸上笑靥如花,说,我是说,我们的约定永远有效,而且……我的整个人都是你的。

燕南飞听完半天才回过神来,双手举天,嘴里“哟呵”的一声,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谭波没再回答,反而噘嘴,朝燕南飞做了个鬼脸。就她做鬼脸的那可爱样,让幼小的阿章看了都不禁心动。燕南飞用手擦了擦额头,说,那……那很好,我……我去给你做饭。竟手忙脚乱地爬上坡去,消失在丛林中。

当时两个人之间的种种,把阿章弄得莫名其妙。不过阿章后来想想,那时的谭波不过十八九岁,竟能把一个花心萝卜整治得服服帖帖,也还真有办法。

阿章正考虑退还是进,忽听谭波喊,你也出来吧!阿章很奇怪,想,难道还有人在偷看?

却没想到谭波喊的人正是自己。谭波又说,别躲了,手绢都露出来了。阿章低头一看,可不正是,原来那位置顺风,捏在手里的手绢大半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他自己却没发现。

阿章只有站出来的命,不过因了燕南飞的先例,他不再担心被骂。那个懵懂的少年,一旦不再害怕,立刻就变得淘气起来。谭波双手抱膝,喊阿章,上来。阿章很快跳到她面前,谭波说,把我的木梳捡起来。似乎是命令,但阿章并不介意,很快把木梳捡起来递给谭波,顺便不由自主地说,阿姐,你好漂亮哦!谭波边穿衣服边说,是吗?除了燕南飞,你好像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人。大约姑娘家都喜欢别人夸她漂亮,谭波也不例外。她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小巧的白牙。

谭波穿好衣服,跳下巨石,可惜个子还没阿章高。那是阿章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谭波:齐肩的短发,润玉般的肌肤,圆脸,右腮上点着半粒红痣。穿上一套黑裤白衣的加里南京族服装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茎秆沾了些黑泥的小百合。

阿章心想谭波一定会问些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诸如此类的问题,谁想谭波连看都没怎么正眼看阿章,就东张西望地朝旁边走去。阿章看得清楚,那里有棵枯倒了很久的大树,褐色的树干半截搭在山坡上,半截戳进溪水里。谭波走到它面前,伸手到下面乱摸了一阵,忽然扯出大把的东西来,竟是丛生的野生香菇。阿章心想,假如你连问都不问一下,我还怎么找借口和你们在一起?就开口问,姐姐,你难道半点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跟着你们干什么?

谭波更加不以为然,却走过来,把香菇拿起在阿章眼前晃了一晃,一股浓郁的香味传来,阿章差点打了个喷嚏。谭波自己也嗅了几下,脸上笑靥如花,说,这东西洗干净,放上盐,最好再加上五香,然后拿到火上烤一烤,别提有多香了。竟然陶醉其中,跳到溪水边自顾自的掬水清洗蘑菇,又说,你是谁,想干什么,与我有关吗?

这丫头,太让阿章琢磨不透了。谭波正洗着,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伸手到水里掏了几下,没掏着,又退后几步,把水边的石头接连翻起几块,终于捏住一样张牙舞爪的东西——一只老得外壳发黄的螃蟹。她左手捏着螃蟹,右手指着它,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叹息它的命运,嘴里说,啊,鬼东西,看你往哪里跑?竟残忍地把螃蟹的一只大螯扯下,放到水里浸了浸就扔进嘴里,嚼得咔嚓有声。

阿章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才发觉前一晚上没吃东西,肚子正饿得厉害。这时谭波问他,你要不要吃?可以补充盐分的。阿章摇了摇头,谭波叹口气,对螃蟹说,可惜人家看你不上,算了,饶你一命。将螃蟹丢还水中,拍拍手,似乎意犹未尽。

阿章猜想谭波可能是饿了,想起丛林中有一种树的叶子可以充饥,忙对她说,你等一下,我去找点东西给你。谭波还是只顾清洗自己的蘑菇,根本不去理会阿章。

那种被阿章称之为“菠”的树,叶子是酸的,有些可口,据阿章说可以补充维生素,从前他们急行军时,碰到这种树,常常都是拽一把边走边吃。当阿章把树叶找来时,谭波高兴极了,抓起几片就往嘴里塞,说,味道还差不多,我有些爱吃,可惜从来没见过。嗯,你这孩子,我喜欢。你想跟我们走,是吧?好,我答应了。

背药箱什么的阿章并不在乎,可谭波竟然能猜出别人心中的想法,却让他大吃一惊。阿章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跟你们走?谭波嘴角一扬,说,你这小屁孩儿,这点心思还能瞒得住我?昨晚看你在台下魂不守舍的样子,后来我们把器材放下,又想摸摸这,摸摸那,还不是对这些东西着迷。今天你这样一路跟来,不想跟我们走,那又是为了什么?停了一会儿又说,看你人虽小,却挺壮实的,正巧我缺一个背药箱的人,这下,你想走也走不了了。说着挽了挽衣袖,朝阿章诡异的一笑。阿章暗暗忧愁掉进了人家的圈套。

讲到这里,我也想起了小时候上山采野蘑菇的情形。大家有没有吃过大山里的野生香菇?没有!现在市场上卖的大棚货,嚼起来跟木块差不多,怎么能称得上真正的香菇。要是大家能闻一闻山里刚采的野生香菇,说不定也会像阿章一样,“差点打了个喷嚏”。

阿章讲到谭波时,右手托住下巴,眼睛斜盯着上方,就好像谭波真在他面前一样。阿香又回来了,坐了一会儿,见讲者入神,听者专心,就扭头看了看另一边。阿弥陀佛!大事不妙,两个兔男正合起来朝她姐姐嘴里灌酒呢!阿香赶忙过去“帮忙”了。

阿章忽然转头问我,大学生,我这样讲,你是不是觉得还挺浪漫的?阿章这样一问,我还真觉得有同感,就点了点头。阿章说,可能是时代不同了,现在我是带着点回味给你讲的。其实战争年代的生活,不知道有多苦,就说吃饭,由于加里南南方是大米主产区,人民军在丛林的各战略要地都建有粮站,所以一般情况下吃饭是没问题的。但是粮站一旦被破坏,我们就不得不喝稀饭甚至吃不上饭。特别是副食供应比较困难,我们得自己想办法,比如,吃螃蟹腿补充盐分,吃“菠”树树叶补充维生素,吃夜蛾肚子,绝对高蛋白。再比如挖蚂蚁蛋,南方蚂蚁窝有坟头那么大,蚂蚁蛋大到可以切成片给大家分享。连蚯蚓,都可以洗干净炒了吃。还有野味:大象、穿山甲、刺猬、四脚蛇、猿猴,逮到什么吃什么。人的舌头是欺骗味觉的东西,在极端环境下,为了活下去,你必须得承受、承受、再承受。

当时阿章和谭波还在谷底,头顶“呼呼”几声,两架侦察机从上面飞过去。隐蔽倒是没必要,因为山谷比较幽深,在飞机上,你只会看到全然一体的绿色。

但谭波望着飞机,脸色一变,说按照原计划,本来可以多休息三两个钟头的,不过看情况,现在麻烦大了。走,带你去宿营地见见队长。快速来到山梁上的一处林地,阿章见到了几间用树条搭建的房屋,几个男男女女正躺在悬挂在树干上的吊床里休息,先前见过的燕南飞,正骑在一根大树干上面充当哨兵。见到谭波过来,就从树干滑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忽然一阵低沉的直升机轰鸣声,由远及近。燕南飞大喊,敌人来了,快跑。睡在吊床上的人们纷纷爬起来,抓起背囊,撒腿朝西北方向的密林跑去。

但是谭波仍然望着天空发呆,不肯迈脚,燕南飞急忙过来拉她,说还不快走。只听谭波说,听声音,这怕不是几架直升机,而是一个大型的直升机编队。前方是野战医院,我們还有战友在那里采访,如果我们不设法把敌机引开,他们就没足够的时间转移。这时轰鸣声越来越震耳,第一批次十余架直升机已飞临宿营地上空,例行朝宿营地周围扫射。

燕南飞急忙问,快说,怎么办。谭波说,把房子烧了,利用浓烟吸引他们降落。燕南飞大声说好,分头行动。于是和谭波点起火来,阿章急忙帮着放火。

大批次装载白头鹰士兵的直升机排着整齐的队形飞来,当发现房屋烧起来,就往下打火箭弹。“咻咻咻”,爆炸声响成一片。树枝纷纷落到地上。火越烧越大,烟也越来越浓,不一会儿,直升机群声音减弱,估计是在离宿营地不远处的开阔地降落,准备实施地面搜索。阿章抬头望去,只见直升机低空飞来,透过树叶看见一个戴了墨镜的白头鹰士兵坐在舱门口,双手握着机枪,嗒嗒嗒嗒……射击的机枪子弹在俩人周围炸响。谭波一拉阿章,大叫一声,成功了,还不快跑。便往前奔逃而去。

这时白头鹰大兵已发现了火光中的谭波,打下了一排子弹来,在谭波身后砸出一溜的泥土。本来谭波和阿章一前一后,跑出一段距离,谭波突然脚下一软,身体消失,阿章反而冲到了前方。待反应过来,才知道原来谭波掉进了地洞。想伸手去抓,燕南飞把他一扯,说你不要命了,里面暂时是安全的,走。于是和阿章继续往前奔逃。那直升机追了一会儿,见丛林浓密,就兜转了回去,找地方降落。

当时虽然是白天,但林子太深,犹如暗夜,阿章在林中奔逃看不清道路,也辨不清方位,只好蒙着头瞎闯。热带丛林中满是树丛和败草,不断遇到各种倒伏的树干和各种藤蔓挡住去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以为走了很远,仔细一看,不知怎么的又转回宿营地。

宿营地已烧成一片废墟。到处是炸断倒伏的树干。敌机已不知所踪,正遇上回来搜寻掉队同志的兔人。原来降机的敌人找不到游击队主力,也不敢向漫无边际的森林移动,只有在降落场附近乱打一通。除了毁坏一些丛林,掠走一些大家没有带走的物品,没有取得任何战果,便升空朝西北方搜去。谭波颇为大胆的策略,为野战医院的迅速转移争取了时间。当飞机搜寻到野战医院时,加里南人已大部分转移,警卫部队首先在敌西侧袭击立足未稳的白头鹰飞机,掩护剩下的人员物资转移。另一支部队则迂回到白头鹰的东北方,骚扰其右翼,使白头鹰感到四面受敌,不敢再轻举妄动。一直僵持了一个上午,双方互有损伤,敌机才全部撤走。阿章恍然大悟,肚子咕咕叫,原来不知不觉已耗费了几个钟头。

有趣的是,当燕南飞把谭波从地洞里拉出来,谭波没受伤,但打了燕南飞一耳光,并且伏在他肩膀上,低声的啜泣,说你怎么自己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好害怕。当时年幼的阿章尚不懂儿女之情,只在想,这个小丫头先前还勇敢得像只豹子,怎么一下就变成了小娃娃。

这里有必要和大家介绍一下敌方别动队的情况。当然,这些情况有些是谭波讲给小阿章听的,有些是阿章后来从缴获的敌人日记上了解到的。

四、“神鹰”别动队

兔国的摄影队南下加里南拍摄宣传记录片的事,在兔国本被列为国家一级机密,连队员父母都不让告诉。摄影队从兔子帝都出发,经广南行省品祥出友谊关后换乘加里南的窄轨火车抵达加里南首都,本来一直相安无事。谁料从清化出来后,南加伪政府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事,可能是伪政府撒在北加首都以及清化一带的间谍干的好事。南加伪政府发出通缉令,设立了悬赏基金,并由白头鹰军援部,即陆海空军联合司令部临时组建了一支由白头鹰大兵和南加猴子兵混合组成的“别动队”,号称神鹰,宣称要将摄影队全体成员一网打尽,拿到兔子支持北加政权的证据,向兔国政府施压。摄影队在前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了总部首长发来的通知,知道有敌人出现在村外,因此不敢在人口相对集中的村寨久留,宁愿冒雨连夜赶进大山,才停下休整。

“别动队”队长韦恩,上尉军衔,那年四十三岁。韦恩二十三岁毕业于白头鹰西点军校,装甲兵专业,和同期的许多学员一样,头脑里充满了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梦想。

可惜时不他待,土豆星球世界大战造就了巴巴将军、艾艾将军等一大批名垂千古的战将,等韦恩从学校毕业,世界大战结束已经两年,白头鹰早已兵器入库、马放南山,再回到那个时代显然不可能。韦恩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废铁被扔进了部队,每天只能跑跑步、喝喝咖啡、打打棒球什么的。直到两年后泡菜国战争爆发,白头鹰家因为第二装甲师兵力不足,临时抽调军士、军官组成一个营开往泡菜国,韦恩才接到得克萨斯州报到的命令。

关于上世纪南北泡菜国之间的那点破事儿,因为实在是大名鼎鼎,每个人都知晓一点,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给大家补充的。不外乎土豆星球世界大战结束后,崛起的白头鹰和毛熊这对昔日的盟友成了土豆星球的超级两霸,在谁都想当国际老大的情况下,争争地盘也是难免的。那时汉斯、小饭团这些法西斯刚刚被打倒,牛牛、公鸡这些老牌流氓被削弱,老土鳖早就驾鹤西游,秃子被赶到了湾湾岛,没有了壳子,不值一提,兔子刚刚建国,衣衫褴褛,饭都吃不饱,实在没有力气插手国际事务。所以毛熊和白头鹰一商量,老实不客气在泡菜国的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各自把一边的区域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就把泡菜国一分为二了。

那时北泡菜在毛熊的支持下,自信心爆棚,拿着毛熊给的现代化武器一下把南泡菜推倒了,一口气从北打到南,差不多统一了泡菜国……正爽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支持南泡菜的白頭鹰从天而降,几下把北泡菜揍了个鼻青脸肿,一触即溃,回来的时候比去的时候跑得还快,眼看就要冲过了红江……白头鹰家的战机都冲进了兔子家东北的窝,巨型的炸弹掉下去,炸毁不少兔窝,也弄死了不少的边境兔,直接惹火了大兔子183……这些历史大家都晓得,也不消多讲。

讲回白头鹰战机编队大规模奔袭结束后,韦恩分析兔子摄影队逃走的方向,带领“别动队”飞到兔子的必经之路长山主峰脚下,准备守株待兔。那时韦恩坐在山顶,吹着山风,吃着干粮,望着手中的照片,正是这张袭击宿营地时缴获的长耳朵兔人与尖嘴猴子军人的合影,证实了附近密林有兔人摄影队活动,而且正在朝南方移动。吃完干粮,韦恩站起来,望了望远处青黛色、终年缭绕着云雾的长山主峰,不由的对命运感慨万千。这主峰在地图上叫玉岭峰,海拔一千余米,当地人又叫春满峰。先前他乘直升飞机上山时,仔细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要翻越长山主峰,只有先经过脚下这座无名山。因为无名山与春满峰之间马鞍状的山地植被稀疏,地势也比较舒缓,这样直达距离最近。除此,你走其它地方,不是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就是瘴气遍地的丛林死地。而且脚下的这座山,还有两条现成的路:一条废弃很久的公路和一条北加猴子用铁脚板在悬崖峭壁、丛林烂泥中无数次踏寻出来的小道。韦恩大胆预测兔子摄影队别无他路可走。

下边不远处的公路上,直升飞机机翼“呼呼”的转着,韦恩的白头鹰同胞正和加里南同僚激烈争吵着怎样在山顶布防,才能万无一失。“争个屁。”韦恩在心里想,“你们这些没怎么见过兔人的笨蛋,哪里会知道他们的诡计。”

韦恩想起1950年8月,自己在得克萨斯州的胡得关堡接到命令:跟随一个临时组建的坦克营前往泡菜国。10月,韦恩飞离母国,途经阿拉斯加到达小饭团家东京湾,渡过下关海峡,坐兵舰在泡菜国东仁川港口登陆。韦恩感觉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临了,忍不住站在兵舰上高呼:“上帝,我爱你。”

当时的形势是,北泡菜国军队占领了福山,那个叫麦什么瑟的将军趁敌不防,从福山北边的仁川登陆断了北泡菜国军队的退路。针对北泡菜国的计划异常顺利,可将军没有想到,大批的兔国军队已经进入泡菜国,整整三十万!白头鹰最高司令部都不知道的事情,韦恩当然更不会知道,这时他已经是坦克排排长,正意气风发,带着部队和征战沙场的满腔梦想行走在价川的温井公路上。

价川是个小山谷,地形狭窄,只有一条清川江、一条铁路和一条公路。自己的部队兵精粮足,天上成群的飞机保驾护航,韦恩在自己的意识中,根本没有“意外”这个词。

可意外还是违背韦恩的主观愿望发生了。他没料到,那时成千上万的兔子军人专抄小路,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硬是在白头鹰的眼皮子底下,硬是在山谷中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里,潜伏在了价川四周的崇山峻岭。

一瞬间,漫山遍野都是枪炮声,几百名兔子士兵从空无一人的雪原上忽然跃起,提着爆破筒、扛着炸药包冲向韦恩的坦克车队,把那些土制的粗糙玩意儿朝坦克履带下塞,一些兔子离炸点太近,竟被震得吐血。韦恩还没想清楚该往哪里开炮,就收到上级后撤的命令。后撤?我还没仔细看清兔子的样子呢!好吧,后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我还是听说过的。但后面的路已被兔子炸断,白头鹰家的坦克成了兔子围在瓮中待捉的土鳖,军号声、冲锋的喊叫声,震荡山谷和野岭。一个兔子士兵激战中爬上了一辆正在用机枪扫射的坦克,高举手榴弹寻找可以投进去的缝隙,最终将弹药塞进了坦克下面的履带。距离这名兔子兵不远的韦恩惊呆了,等这名兔子兵把这辆坦克炸毁之后向他冲过来的时候,韦恩才想起后退。但公路上、田野里,到处是被击毁的坦克燃烧起的大火,韦恩左突右冲,开出不久,就仰面翻进一个大弹坑中,像乌龟一样再也爬不起来。既然坦克不能动了,那就步行吧!韦恩爬出坦克舱,没跑多久,几颗子弹飞来打在身旁的雪地里,“别动,”兔子士兵举枪高喊。很无奈,韦恩就这样乖乖地举起了双手,成了比他矮一个头的兔人的俘虏。兔人,古老的土鳖的儿子,孙膑和诸葛亮的后代,凭着简单的兵器,运用简单的古代战术,就俘虏了这个西点军校毕业、意气风发的高才生。

那次战斗白头鹰损失惨重,韦恩后来是被作为战俘平安交换回国的。之所以说平安交换,是因为韦恩一直不甘心成为这样一群拿着烧火棍样武器的人的俘虏,曾试图逃跑过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抓回,有一次还被北泡菜人抓住打了个半死。韦恩以此为耻,回国后狠命研究古代老土鳖的军事,十多年后走向了加里南战场。

韦恩惊奇的发现这些学问真的管用,但让他更加惊奇的是,南加游击队也用着相同的战略战术——声东击西、欲擒故纵、围点打援,等等。无边丛林中,韦恩每天不仅面临着肉体磨难,也和许多白头鹰大兵一样面临着精神考验。我在追求什么?自由、理想、尊严,亦或是其他……来人家土地上追求这些东西,见鬼!

当接到担任“神鹰别动队”队长的命令,韦恩还在下野和南加神出鬼没的游击队周旋。这时,他的老师威氏,白头鹰历史上最年轻的西点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受命来到加里南管辖陆海空军联合司令部,实践他极力推行的“搜寻和摧毁”特种战术,即利用空中力量对北加游击队进行搜索,一旦发现踪迹,再机降部队予以围歼。当威氏知道爱徒正在南方和游击队钻丛林,一个电话就将韦恩招回了位于仙港的联合司令部。原因是侦察机在长山主峰脚下发现了北加游击队的根据地,威氏急需人才实现他的战术效果,便召回韦恩,师徒俩不眠不休策划了突然袭击。虽然行动效果不佳,但是由于机降营地后发现了兔人摄影队的踪迹,韦恩又说服老师,让自己带领别动队,沿路追踪兔人摄影队,一定要将兔人一网打尽。由于连续不休的行动,他现在胡须很长很粗,连续几天没合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部下还在争吵,他有些不耐烦了,拍拍屁股问道,你们吵够了吗?够了,就带上枪跟我走;没有,请继续。年轻的士兵问,上尉,你说什么?韦恩懒得再部署第二遍。除留下少数人在山顶布防,韦恩决心用兔子式的打法在山腰设伏,让兔人有来无回。你们等着自投落网吧!

无独有偶,摄影队也有矛盾。那时谭波带着阿章在安全宿营地找到了摄影队。这支队伍除摄影记者和保卫队外,还有医生和翻译,谭波是其中一名医生,燕南飞则是翻译。大部分人对于接纳阿章这个不算陌生的少年并无异议,但有两个人——阿章后来知道他们和另外八个加里南人都是保卫队员。俩人一胖一瘦,瘦的那个姓黎,大家都叫他黎瘦子;胖的那个姓阮,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由于平时加里南很少见得到这样的男子,大家就叫他阮胖子。

俩人时常吵来吵去,也不知道是拌嘴还是争夺保卫队的指挥权。提到阿章的入队问题,当谭波叫燕南飞去征询保卫队的意见时,阮胖子大手一挥,说可以。黎瘦子立马摇头,说万一阿章是伪政府派来的侦察员怎么办?阿章恨死这个瘦子了。燕南飞问他该怎么办,黎瘦子竟要阿章先回文工团打个证明来。这不是变相赶阿章走吗?

这时阮胖子又说,你们不用管那瘦子,我说行就行。俩人吵了起来,最后在燕南飞的调解下,黎瘦子总算不吵闹了,但要阿章唱一支歌或跳一个舞,以證明他是文工团的人。阿章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唱了支歌,又跳了个舞,勉强让黎瘦子满意了。阿章在心里把那个黎瘦子骂了几十遍。

下午,摄影队出发了。谭波说一是一,真叫阿章背药箱。一路上,阿章对谭波和燕南飞之间的关系感到莫名其妙:说是恋人,每当燕南飞诚心想和谭波说话时,谭波总是爱理不理;说他们不是恋人,每当燕南飞因失望而去逗弄其他姑娘时,谭波又主动凑过去,把个燕南飞哄得对她唯命是从。这样一来,俩人有说有笑,如胶似漆,倒把其他对兔子帅小伙有点意思的姑娘气得干瞪眼。燕南飞还告诉阿章,其实谭波的药箱从前一直都是他背的。幼小的阿章搞不明白,燕南飞怎么会对一个样貌并不十分出众的谭波那样的疼惜。

三两个钟头后队伍爬到了半山腰。前面出现了两条路:一条林间小道,对着峰顶蜿蜒向上,若隐若现;一条公路,也不知道什么年代修的,已经废弃很久,从前面延伸到不远处的山侧。路的右侧遍布深渊,路面东塌一段西断一截,步行基本可以,至于车辆,根本走不了。两条路都能到达峰顶。按习惯,队伍肯定要选走小路,觉得安全嘛,而且当时好些人也都走到小路上去了,谭波却一直望着头顶黑压压的峭壁不肯迈步。阿章问怎么了,谭波只是摇头。

燕南飞也问了几次,谭波才冒出一句话,我怕。她的话使得人们都停了下来。燕南飞苦笑不得,怕什么啊?难不成你还敢走大路不成?

谭波说,我怕小道也有危险啊,你想想,上面的林子那么黑,里面肯定有马蜂——像簸箕那么大的马蜂窝,树上、土里到处都可能有。你不小心碰上,“轰”,炸窝了,马蜂密密麻麻向你飞来;还有手指那么粗的蚂蚁,痒痒地从你脚背爬上来,一咬一个洞;最恐怖的旱蚂蝗,树叶上,草丛里,石头上,都有,只要闻到你的气息,密密麻麻地,脊背一拱一拱,“嗖嗖嗖”,都弹到你的肉上……谭波绘声绘色,边说边比划。这些东西阿章从前也是吃过它们的苦头的,听着描述,阿章呆了。冷不防谭波用手在他脸上轻轻弹了一下,指甲的冰凉立刻使阿章的神经有了反应。仿佛真有蚂蝗弹到了脸上,他忍不住蹦跳起来,大叫,阿姐,我要跟你走大路。

听谭波这么一说,三四个记者,甚至还有两个保卫队员都跳了回来。黎瘦子和阮胖子又吵了起来,燕南飞见局面不好控制,就埋怨谭波,你看你,明明知道大路危险,还想走大路,难道你不怕被白头鹰大兵捉去?

谭波顽皮地噘噘嘴,说,我怕……

见心爱的姑娘终于向自己低头,燕南飞笑了,说,怕就行了……话没说完,谭波又接着说,其实我主要怕走小路会碰到埋伏。

听了谭波这句话,燕南飞失声说,小路可能有埋伏?忙跳了回来。四个记者和三个队员也回来了。谭波的几句话竟能在摄影队之中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阿章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在去往山顶的路上,一个保卫队员说了,阿章才明白,原来谭波颇有些“小聪明”和“灵验的预感”。生活不便的丛林里,她会把废弃的牙膏皮拼接起来煮汤;姑娘家所用胭脂口红一类的东西,行军途中无法及时采购,她就会采集一种红、蓝相间的小花放在碗里捣烂,去汁后装进空的清凉油盒子压紧。这样制成的胭脂稠密、润滑,既可擦在脸上防晒,又可涂在嘴上增加姑娘家的妩媚。不仅她用,女队员都爱跟她要。谭波还救过摄影队。路过第十七兵站时,她独自落在了后面。两架敌机突然出现在远处的天空,眼看就要发现摄影队,谭波急中生智,砍断一根大树枝在地上来回拖动。地面扬起浓浓的灰尘。飞机向她俯冲而去,她拖起树枝猛跑。摄影队得救了,谭波却差点被打死。

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灵验的预感”。当年南加伪政府在北加根据地空投了许多敌特,这些人暗杀下毒,身份隐秘,对北加政府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一次在老龙族村寨,谭波和几个队员被邀请到老农家做客。那老农很热情的给大家做饭,谭波却突然说人家像间谍,搞得队员们都很疑惑。在谭波的坚持下,游击队一审问,老农果真是敌特,而且已经潜伏了很多年,坏事都不知道做了几箩筐。另外有一次在老龙湾,游击队员趁雨围歼了一批空降的白头鹰大兵,谭波跟随摄影队前往战场拍摄采访,天气晴朗起来,游击队员还在战场上悠哉地拣着战利品。谭波看了看天气,却说有飞机要来,大家快走。大部分人都撤了,一些人却恋着满地的战利品不肯离去。仅过三五分钟,几架武装直升飞机就直扑向战场,把留下的游击队员连同他们的战利品炸得稀巴烂。保卫队好些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场面,从此深信谭波这姑娘有些“灵验的预感”。因此当谭波说小道上可能会有埋伏时,大部分人都被吓回来了。

可惜黎瘦子还是坚持要走小道。就出现了争执。结果队伍分成了两路:黎瘦子带三个队员、一个记者和一个医生走小道;其余人走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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