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的地域歧视传播
——以东北人的形象传播为例
2018-01-24张爱玲逯杉楠
文/张爱玲 逯杉楠
地域歧视是地域上的区别对待,是针对某区域群体的否定性、排斥性态度和行为,不是个体的偶然态度和行为,而是公众的群体性惯常态度和行为。客观上讲,任何地域都有负面新闻,都有社会发展中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但当欠发达地区的负面新闻被披露后,后续传播和讨论经常指向特定地域和特定地域的人,在社会化媒体中,地域歧视的“后真相”表现得最为充分。后真相是指事实和真相的重要性后移,公众的情绪和态度变得至关重要,甚至经常左右事件的发展方向。在此背景下,长期存在的地域歧视问题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越演越烈,其中以东北人的形象传播最为典型。
一、地域歧视的集中表现
地域歧视主要表现在特定地域被标签化,特定人群被妖魔化,意见表达极端化这三个方面,其中以对东北人形象的歧视具有典型性。
1.特定地域被标签化。地域歧视的表现之一是经常被贴标签,东北的标签除了“穷”“乱”,还有“黑社会”,这让不了解真相的人心生恐惧。2018年1月2日,企业家毛振华在微博中发布了一段视频,他站在亚布力雪场,控诉自己及旗下企业在当地被欺负、被愚弄的经历。该事件瞬间引爆网络,官方迅速介入调查,并给出初步处理结论。而该事件转发者和评论者的言论带着鲜明的地域标签,如“果然是投资不过山海关”“如果东北不把这些败类彻底清楚掉,东北振兴无望”。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月后,山东德州皇明集团董事长黄鸣通过微信公众号实名举报市委书记,山东临沂市金凤凰置业有限公司负责人张方成通过视频实名举报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原主任。这两起事件虽然也引起广泛关注,但热度大减,公众舆论撇开地域讨论,关注的重点是事实真相和谁是谁非。
2.特定人群妖魔化。社会化媒体是开放的公共领域,主要功能是社会人际交往以及信息的生产和传播。公众在信息生产和传播过程中,经常无视特定人群正面的东西,只关注负面的东西,甚至夸大、捏造负面的东西,这导致特定人群形象污名化甚至妖魔化。在有关东北的各种信息里充斥了负面内容,如《东北人激烈打架实拍》《男子辱骂东北妇女遭车上东北人群殴》《实拍地铁四号线打架!东北人真横!》《东北人怎么看东北经济困境:不干正事 人情世故却分得特别清楚》等。而在百度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黑东北人》中,答案提供者给东北人这样画像:“大金链子紧身裤,快手喊麦社会摇,见面一句你瞅啥,实力摇人打电话,低俗段子天天有,张口闭口东北话。”而在其他社会化媒体平台上,东北人也经常被贴上“恶棍”“土匪”“懒鬼”的标签。
3.意见表达极端化。2017年12月,一位游客记录雪乡住店被宰的文章《雪乡的雪再白也掩盖不掉纯黑的人心!别再去雪乡了!》在其微信公众号发出后,被迅速转发并引爆舆论,公众舆论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他们基本无视雪乡方面的回应及后续整改,矛头直指东北地域和东北人:“雪乡就是一个坑,黑龙江人都穷疯了”“东北人虽然不是都差劲,但是现在的东北人的确越来越让人厌恶了”“整个东北的经济搞不上来,在这里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原因”。在后真相时代,受众习惯以偏概全,把某个东北人的某个事件或行为,归类为东北人的群体行为,虽然也有客观、理性的声音,但都被淹没在大量跟帖中。
二、地域歧视的传播学成因
梳理地域歧视问题不难发现,地域歧视的社会基础是经济发展中的差距,遭受地域歧视的地区往往经济发展落后。新中国成立后,东北成为新中国工业的摇篮、共和国的长子,第一炉钢水、第一架飞机、第一辆载重汽车等都出自东北。东北人一改早年贫穷的移民形象和凶悍的土匪形象,吃苦耐劳、真诚直率、乐于助人成为官方媒体中东北人的美好品质,闻名全国的王进喜和雷锋则成为东北人的形象代言。当计划经济时代终结,东北经济逐渐衰落后,一些人将其归因于东北人的懒惰、粗俗、匪气,这种归因获得了广泛共鸣,实际上是强势人群的强势话语在发生作用。而抛开经济发展因素,分析后真相时代地域歧视的传播学成因,更具社会意义。
1.情绪化传播。近年来,社会化媒体发展迅猛,其中微信处于领跑地位,微博紧随其后。据腾讯官方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9月,微信日登录用户超过9亿,日发表朋友圈视频6800万次,公众号月活跃帐号数量是350万个,有7.9亿月活跃粉丝。新浪微博数据中心统计显示,截至2017年9月,微博月活跃用户共3.76亿,日活跃用户达到1.65亿。社会化媒体的传播是社交网络和人际关系网络传播,能引起受众共鸣的话题往往与情绪有关。但在社会化媒体共同汇聚的信息洪流中,传统媒体把关人集体失语,受众辨别真伪的成本大大增加,只能依靠感性判断和情绪发声。情绪化表达必然导致情绪化传播,导致舆论快速发酵甚至瞬间发酵,特别是在雪乡宰客这类涉及公众利益的事件中,受众往往把自己设想成事件的主角,通过转发和评论表达意见,事件本身被不断放大,舆论很快由对雪乡的声讨,演变成对黑龙江、对东北人的声讨。
2.碎片化传播。社会化媒体如同一个巨大的舆论广场,公民自我赋权后争相发声,但是这种声音经常是片段的、零散的。对于关注东北的受众来说,信息来源的多元化,信息要素和文本形式的不完整,经常让事实性信息碎片化,这种碎片化传播,使还原事件真相越来越困难。受众在众声喧哗中接触到的只是东北人生活的零星碎片,而这种不完整的事实必然导致受众对东北人产生偏见。与此同时,受众立场的多元化,使意见性信息更加片段和零散。每个受众都习惯用自己的标准来评价其他地域文化,对与自身价值观相矛盾的其他地域文化通常敌视,这种自我文化中心主义在社会化媒体上依然存在。发生在东北的一个突发事件、一起刑事案件,经常成为“黑东北”的导火索,对新闻事件的探讨演变成不同地域受众之间的口水战。
3.实时化传播。传统媒体时代,新闻内容的生产都需要一定时间,对于内容的层层审核也需要一定时间。但社会化媒体的传播基本是与事实的发生过程同步,即时传播、瞬时传播成为社会化媒体的最大亮点。与此同时,信息的审核、把关和真相挖掘都被弱化。受众虽然难以了解事实全貌,但都在根据即时传播的信息对事件进行围观、评价、声讨和宣泄。东北人形象在社会化媒体中因为审核、把关的缺位,其中不乏谣言、炒剩饭和张冠李戴而进一步被误解和歧视,忽略了对事件的跟进和对真相的深入挖掘。
4.病毒化传播。社会化媒体的信息传播是开放的、随机的,也是放射性的,近几年屡屡成为“黑东北”病毒化传播的温床。东北的某个负面新闻一经披露,就像病毒携带者在公共场所打了一个喷嚏,该病毒出现放射性多级裂变,被无限复制,广泛传播。等某个事件平息,新的事件再起波澜,该病毒立即复发,经常反复发作,“黑东北”几乎成为社会化媒体的某种风潮。
三、地域歧视传播的应对策略
地域歧视古已有之,并非社会化媒体的“原罪”,针对后真相时代的地域歧视传播,需要采取措施进行应对。
1.实行全民媒介素养教育。媒介素养泛指人们对于媒介内容的获取、解读、批判和使用能力,在后真相时代还应表现为专业、法治、平等、包容。受众是社会化媒体的基础要素,也是其中最活跃的力量。2017年年底CNNIC发布的《2016年中国社交应用用户行为研究报告》显示,社交用户年龄偏低,受教育程度不高。其中20~29岁年龄段社交用户占32.1%,在整体人群中占比最大,19岁及以下用户的占比也在20%以上。具有中等教育程度的群体规模最大,初中、高中(中专/技校)学历的用户占比分别为36.4%、27.4%。因此,只有实行面向全民的媒介素养教育,才能全面提升公众媒介使用、内容生产、社会参与等方面的素养,学会理性表达和参与媒介活动。
2.发挥专业媒体的引导整合作用。如果说舆情是社会的温度计,由个案导致的地域歧视传播应视为社会肌体的顽疾之一,在反歧视传播中专业媒体应发挥专业力量医治顽疾。在“后真相时代”,专业媒体应是反歧视传播的舆论引导者,应具备快速抵达现场的能力,挖掘真相的能力,以及对事件深入解析的能力。碎片化传播是公众广泛参与的传播活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新闻传播的一次革命。面对碎片化传播,专业媒体要发挥专业力量进行整合,在尊重碎片化信息价值的基础上认真辨别,或者挖掘碎片信息的价值进行深入报道,或者对碎片信息进行整合和专业解读。
3.构建反歧视舆论共同体。当前,东北地区领导人偶尔就“投资不过山海关”做出回应,但这种发声过于零散,几乎被舆论淹没。在发展经济、改善营商环境的同时,政府部门应尽快构建起东北地区的舆论共同体,既包括官方区域上的舆论共同体,也包括官方与民间的舆论共同体,形成协作联动机制。针对地域歧视问题,各级地方官员要学会与媒体及公众打交道,尝试有效发声、借机发声、集体发声。负面新闻暴露的当然是问题,危机处理却是地方政府重树形象、借机发声的最佳时机,必须慎重把握。多年前,河南官方在重树形象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任长霞等优秀河南人的群象曾经影响全国。东北地区并不缺少优秀的东北人,缺少的是主动推介、借机推介、共同推介,因而可以尝试官方区域联动的有效发声和集体发声,构建反歧视舆论共同体。
四、结语
后真相时代的地域歧视传播,暴露出公众媒介素养的欠缺,专业媒体影响有限,地方政府面对负面新闻也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工作。当前中国社会仍处于转型期,各种矛盾不断累积,除了地域歧视,还存在性别歧视、年龄歧视、阶层歧视等,哪种歧视都可能触碰本就敏感的社会神经。如果放纵地域歧视,问题不仅会越演越烈,还会形成撕裂整个社会的地域鸿沟,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