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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全方位政党理论:争论与评价

2018-01-24

教学与研究 2018年8期
关键词:默尔选民政党

自从奥托·基希海默尔(Otto Kirchheimer)提出全方位政党以来,全方位政党成为西方政治学界引用频率较高的一个词。西方政治学家对全方位政党理论进行了争论与批评,并对该理论进行了适应性检验,从而形成了丰富的全方位政党理论。本文从全方位政党理论的提出、争论、检验与批评四个方面梳理全方位政党理论的研究成果,同时对这一理论作出评价。

一、全方位政党理论的提出

全方位政党理论渊源于西格蒙德·纽曼的社会整合型政党。通过对战后西德政党体制的考察,基希海默尔提出全方位政党理论。

1. 全方位政党理论提出的背景。

在基希海默尔以前,西格蒙德·纽曼(Sigmund Neumann)就提出现代政党正经历由个人代表型党向社会整合党转变。纽曼认为社会整合党是一种很少被学者所关注的政党类型。它转向被排挤的社会群体,通过政治动员,让他们参加政治活动,代表这些特定群体的利益,较好地适应了选举权普及的现实。其他政党在与社会整合党竞争中处于劣势。

在纽曼观察的基础上,基希海默尔把群众党称为群众整合党。他指出,在19世纪向20世纪转变之际,各国社会党党员发挥了重要的社会动员功能。在一战期间或一战后,社会党利用大多数欧洲国家已有的群众组织,争取群众组织中的忠诚者。此外,一战带来的经济萧条是政党对群众进行政治动员的最好契机。不过,这种政治动员并不完全等同于政治整合,能否把群众整合到阶级群众党还取决于现有政治体制的其他力量。[1](P182-183)

基希海默尔发现,在西欧社会,群众被整合到群众党,却没有整合到适当的政治体系中,因为资产阶级政党没有从个人代表型政党提升为整合党。资产阶级政党尽管党员人数较少,但是可以通过与官僚建立战略关系而得到弥补。因此,不是所有资产阶级政党都向整合党转型。它们更愿意延迟建立群众整合党。它们通过国家机器阻止群众整合党,成为政治市场中最有效政党。然而,二战后,西欧主要资产阶级政党不得不接受政治市场规则,开始改变组织结构。

为此,基希海默尔认为二战后个人代表型的资产阶级政党成为一种特别例外的政党。这类政党中的一些党将会继续存在下去,但是它们不再能够决定政党体制的性质。出于同样原因,那些曾是阶级分明的群众整合党正在发生转型。

1954年,基希海默尔在分析当时西德政党体制时,首次提出了全方位政党(Catch-all Party)概念。他认为全方位政党的出现是战后西欧发生一系列变化的结果,如选举制度发生变化,政党法中排他性条款和媒体的广泛应用等,群众整合党转变为全方位政党。

基希海默尔指出,由于战后各利益集团的利益诉求可以通过集体谈判来协调,西德政党体制变得日益稳定和温和。西德激进左翼和激进右翼也从政治舞台上消失。工人阶级大多数不再是社会底层,而成为中产阶级。政治竞争成为保守全方位政党:基督教民主联盟(以下简称基民盟)和全方位群众党:社会民主党之间的竞争。社会民主党从工人阶级政党向全方位群众党转型。[2](P306-321)

基希海默尔提出全方位政党概念后,经过了多次修改,指出西方政党已经降为纯粹的利益表达工具。作为反对派的政党满足其利益集团的条件有限时,它担当反对派角色的愿望减弱。全方位政党被迫以利益和选票得失来考虑其政策。以意识形态为方向的群众党向以利益为诉求的全方位政党转型,显示出传统反对派的削弱。[3](P129-156)

经过多年酝酿,基希海默尔全面地论述了群众整合党向全方位政党转型,并分析了这种转型的表现与原因。[1](P184)

2. 全方位政党理论的内涵。

基希海默尔认为主流政党追求选票最大化,为争取更多选民以赢得选举,调整自己的政策方向和选择策略,放弃意识形态定位和原来的阶级阵地,向所有选民开放。二战后,人们日益忽视意识形态,民众更多地关注消费,享受生活;传统各阶级、阶层的分界线不再重要等,从而导致政党发生变化。

这些政党变化主要体现在:(1)政党快速放下意识形态包袱;(2)加强党内高层领导的权力;(3)个体党员的作用下降。党员的作用被认为是历史遗风;(4)不再强调阶级阵地、特定社会阶级和阶层的代表,以有利于选票最大化;(5)党费与党员的资助不再重要,政党可以得到财政补贴。[1](P184)

基希海默尔把党员作用的下降,作为政党变化的一个方面。党员人数规模停滞不前,党员人数向社会各方面均衡转变。党员在党的领导与选民之间的协调作用下降。党员被选为领导人是基于他的管理能力,而不是基于他的意识形态和阶级出身。

基希海默尔预测政党组织变得越来越专业化和资本密集化,主要依靠政府补贴和利益集团的捐款来获得资金,依赖大众传媒来实现与选民沟通。全方位政党更适合选举运作,同时代表多个社会群体。政党采取全方位的策略会导致两党实力平衡,彼此都采取中间化立场,导致全方位政党之外的小党减少,出现权力分享与大联合政府,有原则的反对派衰落。[4](P543-554)

基希海默尔认为以下因素导致全方位政党出现:(1)经济发展和大众消费商品的普及;(2)福利国家的建立和政府对经济的干预;(3)传统社会结构(包括阶级结构和派系结构)的逐渐崩溃;(4)社会和职业分层结构的变化;(5)选举制度的变革。比例代表制催生政党体制的碎片化等。[1](P185-189)

德国的政党体制被基希海默尔描述为全方位政党体制的典型,并且他认为全方位政党体制不仅仅限于德国,而且适应整个西欧。在这种政党体制中,政党之间有广泛的共识。[5](P23-40)

无疑,基希海默尔敏锐地观察到战后西方社会的变化和政党转型。但是,由于基希海默尔的突然病逝,使其理论来不及完善,引起后来学者不断争论、检验乃至对其理论提出批评。

二、对全方位政党理论的争论

基希海默尔对全方位政党没有严格定义,后来的学者围绕全方位政党理论产生争论。争论的焦点是:全方位政党的定义、特征;全方位政党在西欧政党中的体现,面临的挑战与危机等。

1. 全方位政党的定义与特征。

大多数西方学者使用“全方位政党”的概念指现代政党的广泛吸引力以及它们广泛的选民来源。全方位政党吸引各个社会阶层的大量选民,从而导致政党的选民与全部选民在某种程度的相似性。但是,有些学者也认为全方位政党不能毫不区别地吸引整个选民,因为政党吸引那些游离选民必须依靠其传统社会阶层的支持和现代竞选技术。

卡尔·迪特里希(Karl Dittrich)强调全方位政党的意识形态特征。全方位政党采取追求选票最大化的选举策略,在议题选择方面日益相似,降低传统意识形态的作用,协调各个阶层的利益,在政党体制中采取中间立场等特征。[6](P259-260)此外,其他学者如理查德·卡茨(Richard S.Katz)和彼得·梅尔(Peter Mair)也认为意识形态的下降与议题的趋同实质是政策日益趋向一致。[7](P329-345)

安杰洛·帕内比安科(Angelo Panebiaco)更强调全方位政党的组织特征。例如,基希海默尔所列出的数个政党变化上,除首个变化即政党快速放下意识形态包袱以外,其他变化都具有组织特征,涉及政党与选民的沟通方法、政党组织的专业化和政党领导层中的相对权力地位等。[8](P262-267)

彼得·梅尔在对全方位政党的研究中,发现以前的学者只强调政党类型的变化,忽视了全方位政党的组织特征。梅尔指出,基希海默尔比较了群众整合党与全方位政党,并认为群众整合党为吸引更多的选民,放弃了自己的有效组织和固定选民。因此,从群众整合党演变而来的全方位政党缺乏动员群众所需的组织工具。选民比过去更加自由地流动,当全方位政党与其他政党处在同一意识形态方向时,它就会受到其他政党的挑战,从而显得极为脆弱。[9](P169-187)为克服这种脆弱性,全方位政党只有寻求国家的帮助,进一步转变为卡特尔政党。

因此,西方学者们在如何定义全方位政党、如何判断全方位政党的主要特征上似乎还没有取得一致。

2. 全方位政党在西欧政党中的体现。

德国基民盟和社会民主党是基希海默尔得出全方位政党的主要依据。那么,全方位政党是否适合其他西欧政党,以及现在的德国政党呢?不同学者的研究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威廉·沙夫兰(William Safran)认为全方位政党可以在法国和德国的政党中观察到,但是,它是不对称的。当法国人民运动联盟和基民盟分别在法国和德国采取全方位策略时,两国社会党的全方位发展方向由于遭到党内左派的压力而受阻。法国人民运动联盟相比法国社会党,更体现出全方位政党的特征。全方位政党在奥地利和英国也存在。政党的政策越来越接近。[4](P543-554)

艾克-克里斯蒂安·霍尔尼希(Eike-Christian Hornig)认为德国基民盟追求选票的偏好,是其前身中央党[注]中央党(The Centre Party)是德国基督教民主党的前身,全名为天主教中央党(The Catholic Centre Party).发展的延续。中央党作为教派政党从没有把追求政策作为其目标。该党不基于阶级考虑,将不同类别的社会阶层团结起来。中央党不分阶级的社会动员,已经预示了全方位政党的特征,但是,教派政党的性质为这类政党带来的封闭性严重制约了它们的发展。基民盟从一开始就放弃这种封闭性,向选民开放,整合不同政治派别。基民盟的遗传起源确立了向全方位政党转型的倾向。[10](P82-96)

丹尼尔·霍夫(Daniel Hough)也发现西欧各国政党进入全方位时代并不是同步的。从1945年到1975年,西班牙还处在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独裁统治之下,而在同一时期的法国和意大利的政党体制中也没有出现全方位政党。法国只有到密特朗时期,法国社会党才采取全方位策略。意大利主流政党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转向全方位政党。只有德国两大主流政党:基民盟和社会民主党成为基氏全方位政党的范本。但是,随着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流行,全方位政党的发展趋势受阻。[11](P27-47)

托马斯·波古特克(Thomas Poguntke)发现自2011年5月绿党首次成为巴登—符腾堡州州长以来。德国的政党体制从原来的两个半党制,即基民盟、社会民主党和一个小党:基督教社会联盟,转变为五党制,在原三党的基础上增加了绿党和自由民主党。德国两大全方位政党丧失了在德国政党体制中的主导地位。如果按照全方位政党的标准,基民盟/基社盟[注]基民盟与基社盟结成联盟党。这一联盟党的表达方式为基民盟/基社盟。和社会民主党都不再是过去所界定的全方位政党。[12](P950-963)

3. 全方位政党面临的挑战与危机。

全方位政党在随后的发展中面临着新环境。一些学者从不同角度论述了西欧主流全方位政党面临的挑战与危机。

戈登·史密斯(Gordon Smith)比较了全方位政党与人民党[注]基希海默尔提出的全方位政党还有另一个名称:人民党(the People’s Party)。他使用了一个复合概念:全方位人民党(the Catch-all People’s Party)。。史密斯认为人民党的意识形态温和而富有弹性,以及处在中间位置等方面与全方位政党有相似之处。比较典型的人民党有西欧社会民主党、基督教民主党。这些人民党关注其传统支持群体,同时也使用全方位策略去争取更多选民。但是,人民党是脆弱的,因为它必须不断地更新、替代当初的选民群体。事实上,全方位人民党面临众多的挑战。[13](P157-168)

史密斯认为全方位政党理论尽管遭到质疑,但是,仍有解释力。人民党的基本特征与西欧大多数主流政党的特征相一致。人民党尽管是全方位政党的另一个版本,但是不是全方位政党的翻版。在现实世界中,它是一种脆弱的政党。

克里斯托夫·艾伦(Christopher S. Allen)选取典型全方位政党: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瑞典社会民主党,考察了两党在20世纪90年代的状况。艾伦发现,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瑞典社会民主党面临新自由主义的挑战。它们的理论与政策进一步向中间靠拢,如德国社会民主党提出新中间道路。布莱尔领导的新工党和施罗德领导的德国社会民主党相继赢得大选胜利。这似乎带来这样一种印象:社会民主党的全方位策略获得成功。但是好景不长,大多数社会党的胜利并没有维持多久。施罗德领导的联合政府被迫在2005年提前举行的大选中下台。瑞典社会民主党也在2006年的大选中下台。西欧社会党的中间政策完全失败。与此同时,社会党党员人数在选民中的比重急剧下降。这一切表明曾在20世纪60年代给社会民主党带来大量中间选民的全方位策略自2000年以后全部失效。[14](P635-653)

汉斯·于尔根·普勒(Hans Jürgen Puhle)更是指出全方位政党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开始出现危机的迹象。许多政党在不满和挫折感中偏离全方位政党,寻找在民众和政党之间新的联系方式,承担过去群众整合党曾经发挥过的整合功能。政党的影响力在下降,而政党的碎片化和竞争性却在增加。

汉斯认为全方位政党出现危机有以下原因:第一,全方位政党本身所固有的组织弱点。为此,它在困难时期维持核心党员和选民支持的能力就弱。第二,全方位政党执政的经济在20世纪70年代面临滞胀危机。在这种政治环境下,其社会福利国家和大政府日益失去合法性。全方位政党的政策面临新自由主义政策挑战的同时,也面临新社会运动的挑战。第三,选民的政治心理与政治偏好发生转变,导致全方位政党的竞选策略相对落后。

为此,全方位政党尽管仍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存在,但是它多年来形成的惰性不再适应变化的新形势,也许应把全方位政党称之为“全方位政党+”,以示与过去全方位政党的区别。[15](P64-66)

西方学者对全方位政党的争论还会随着政党与政党体制的变化再争论下去。这种争论有利于加深我们对全方位政党的理解。

三、对全方位政党理论的检验

基希海默尔提出全方位政党理论后,许多学者使用各国案例对该理论的假设及其适应性进行了检验,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1. 全方位政党理论假设的检验。

史蒂文·沃利内茨(Steven B. Wolinetz)认为全方位政党理论由于其复杂性很少被检验。全方位政党的产生因为发达工业社会中的选民忠诚的改变,从而导致政党功能、政党竞争方式、政党联盟乃至政党类型的变化。这一理论实际上包含以下五个依次递进的假设:(1)富裕消费社会中的选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意识形态感兴趣;(2)政党承认了这种变化;(3)政党不再强调意识形态,追求吸引整体选民而不是特定群体;(4)这些变化改变了政党与其支持者的关系;(5)当某个全方位政党取得成功时,其他政党就会模仿它,从整体上改变了政党体制。

沃利内茨断定对以上假设进行检验非常难,因为以上假设之间的序列并不存在必然联系,对其中某项假设检验并不能说明其他假设的有效性。对全方位政党理论检验的困难还在于基希海默尔从他的观察中排除了一些政党,更多集中于西德、英国、法国的政党。基希海默尔将小型民主国家的大多数政党排挤出去,因为这些政党竞争有限。它们不需要采取全方位策略。这种做法限制了全方位政党理论的解释力。

沃利内茨认为如果全方位政党理论的观点正确,就应该发现西欧政党体制将减少碎片化。然而,他通过考察西欧政党体制,并没有发现以上现象。相反,西欧政党体制越来越碎片化。在20世纪90年代,小党们还是获得了一些选民的支持,因为它们更好地动员了对政府不满者,实现其利益表达功能。[16](P4-28)

卡尔·迪特里希(Karl Dittrich)在沃利内茨分析的基础上,提出了新的检验思路。首先,如果选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意识形态感兴趣,那么选民在选择政党时,就不太关心意识形态。这就需要关注选民不投票和弃权的原因。当社会与经济变革会对选民动机产生影响时,我们也必须关注政党本身这个干扰项。

如果意识形态在衰落,那么,政党与其支持者的联系会松散,选民更愿意改变对政党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游离选民会增加。但是,现在的选民更少关注“旧的”意识形态,但并不排斥“新的”的意识形态,也不排挤重新复活的“旧的”意识形态。这表明思想仍在指导选民的政治行为,并导致新的政党产生。

对于政党不再强调意识形态的判断,迪特里希引用乌尔夫·希默尔斯特兰德(Ulf Himmelstrand)关于去政治化的四种可能情况:(1)意识形态共识的发展; (2)意识形态影响的下降; (3)意识形态的表述与实际政治的功能日益分开; (4)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在减弱。[17](P64-92)因此,我们不能轻言意识形态在衰退。为了判断一个政党去意识形态的程度需要仔细考察其党纲与章程,同时还得考察政党的实际行为。[6](P259-260)

2. 全方位政党理论对西欧政党的适用性检验。

米歇尔·黑尔·威廉斯(Michelle Hale Williams)按照基希海默尔对全方位政党的判断,从社会、选民、政党和政党体制四个方面入手,再细分为次级指标来检验全方位政党理论对法国政党的适用性。

威廉斯发现法国的政党、政党体制的六项次级指标以及选民中对政党不满次级指标符合全方位政党理论的判断,但是社会层面中的社会分野消失与意识形态下降两项次级指标,以及选民中政党党员下降、弃权投票增加和选民兴趣下降三项次级指标不符合全方位政党理论的预测,而游离选民和更少政党两项次级指标没有统一规律。因此,法国政党的案例总体上证实了全方位政党理论的预测,但是并没有按照基希海默尔的逻辑。法国政党的意识形态、选民状况、社会分野指标并不符合全方位政党的特征。因此,法国政党不是典型的全方位政党。[18](P592-614)

珍妮弗·史密斯(Jennifer K. Smith)在对英国工党和保守党的检验中发现,全方位政党的概念与特征总体上符合英国两大主流政党,但是她也观察到两党的竞选与基希海默尔的分析存在相反趋势。基氏预测西欧主流政党竞选集中化的趋势并不符合当代英国政党的现实。党员也没有过时:党员要么仍是政党竞选的工具或在政党组织中仍有影响。在当前的选举中,基层选区的竞选仍对选民有重要影响。因此,传统基层的竞选方法仍然有效,例如传统面对面拉票就影响了1997年英国大选的投票。因此,竞选中的分散化与集中化并存。[19](P555-572)

悉尼·塔罗(Sidney Tarrow)选取意大利共产党、社会党和基督教民主党在20世纪50—60年代的政党策略、政党结构和选举实力来检验全方位政党理论对意大利政党的适应性。

塔罗发现经济发展与政党策略的去极化,即实行温和策略不存在明显的相关性;任何形式的经济发展都不能用于预测政党温和策略的出现;基督教民主党与社会党策略的温和化与经济发展指标不对称。同时,基督教民主党与社会党的基层组织减少与经济社会变化的关系也不明显。实行温和中间政策的社会党在经济发展地区的选票确实增加,但是实行全方位策略的基督教民主党则在相对落后地区获得较多选票。意大利共产党却仍然是典型的群众党,党员人数在经济发展地区增长最多。在发达的意大利各省中,群众党与全方位政党并存。因此,塔罗的研究只是部分地支持了全方位政党理论。[20](P161-183)

有趣的是,卡罗琳·福雷斯蒂耶雷(Carolyn Forestiere)时隔40年后再次检验全方位政党理论对意大利政党的适应性,得出与塔罗不同的结论。

福雷斯蒂耶雷发现与某些欧洲国家不同,意大利的政党在二战后并没有向全方位政党转型。在1948—1994年的第一共和时期,意大利的政党仍然是群众党,仍然运用意识形态策略去赢得支持者。因此,全方位政党理论不适应第一共和时期的意大利政党。但是,到1994年后,意大利政党与政党体制发生了急剧变革,出现中左和中右两大政党集团。

为解释这一新现象,福雷斯蒂耶雷指出应区分“全方位政党”、“全方位集团”(catch-all bloc)和“全方位体制”(catch-all system)的概念,将全方位政党的概念延伸。“全方位集团”指一组单个政党事先同意合作,共同采取全方位策略,类似单个全方位政党。在实践中,全方位政党和“全方位集团”表现相似,但是,它们之间至少存在一个重要区别:“全方位集团”中单个政党集体行动不那么容易。当然,“全方位集团”在竞选、组成下院多数和政府中存在诸多限制。“全方位集团”与其他政党集团的主要区别是作为一个整体,有意使用全方位策略。

1994年,意大利开始使用混合选举体制:75%的国会议员通过单一选区多数代表制选出,25%的国会议员通过比例代表制选出。意大利政党体制出现中左与中右两大政党集团主导意大利政坛。意大利中左集团政党有进步党、民主左翼党、绿党、公民革命党、社会主义再生党等。中右集团政党有自由联盟(北方)、意大利力量党、北方联盟、中间联盟、自由民主党、基督教民主中心等。

随着大众电视节目的普及,竞选主要围绕某个人进行。例如,贝卢斯科尼主导了中右政党集团,而罗马诺·普洛迪(Romano Prodi)主导了中左政党集团。两大政党集团选举时都集中于中间选民,尽可能增加选票,而那些非全方位政党或不参加两大政党集团之一的小党难以生存。因此,1994年后意大利第二共和时期的全方位政党体制明显。[21](P573-591)所以,福雷斯蒂耶雷断定全方位政党理论仍能适应于意大利政党。

学者们的检验证实全方位政党理论基本上适应西欧国家的主要政党,但是,检验也发现全方位政党理论对一些国家的政党或政党体制中出现的新变化不相适应。

四、对全方位政党理论的批评

全方位政党理论自提出以来也遭到一些学者的批评。这些学者分别从全方位政党存在的缺陷、概念混乱以及全方位政党不再是政党的发展方向等方面对全方位政党理论提出批评。

1. 全方位政党理论存在缺陷。

安杰洛·帕内比安科认为全方位政党并不是基希海默尔所认为那样的组织:其选民追随者多种多样,代表了整个社会阶层,与原来阶级基础的联系完全消失。基希海默尔本人也充分意识到没有政党能维持这种状况,因为没有政党能够付得起完全失去其身份带来的代价。那些群众党所依靠的阶级基础对于党的生存与发展仍是欠缺。所以,它们必须寻求尽可能多的选民追随者,包括其他社会阶层的选民。

政党与过去的阶级基础的联系松散,向不同社会阶层开放。这意味着政党追求的社会基础发生变化,需要重新界定党的身份,如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哥德斯堡大会上宣布的那样[注]1959年11月,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哥德斯堡召开特别代表大会,通过了《德国社会民主党基本原则纲领》,宣布德国社会民主党已是人民党,放弃阶级党的提法。。但是,政党不能代表所有社会阶层,会集中关注那些没有利益冲突的领域。不过,其行为仍然受到政治传统和社会分层体系的制约。[22](P263)

威廉·沙夫兰对全方位政党理论提出了批评,认为基希海默尔没有看到西欧社会的进一步变化,对政党体制、政党行为和选民行为的影响,出现了与全方位政党理论不相符合的许多地方:(1)人们对法西斯主义的代际遗忘,降低了人们对极端主义政党的恐惧,从而导致极端主义政党一定程度上的复活。(2)工会会员出现大幅度下降。工会是左翼政党的支持力量,因而,左翼政党受到冲击。(3)出现了一些新的议题,如移民、生态等问题,掩盖了传统的阶级冲突。

此外,沙夫兰也认为基希海默尔没有预见到新社会运动的出现。这种新社会运动成为政党的补充或替代。同样,基希海默尔也没有预见到代表种族、语言和少数族裔政党的出现,例如西班牙加泰罗人党、比利时佛兰芒语党、苏格兰民族党等。[4](P543-554)

2. 全方位政党的概念混乱。

安德烈·克鲁威尔(André Krouwel)认为,早在1954年基希海默尔就提出了全方位政党概念,但是,在随后12年里,他又随意更改这一概念名称,没有准确定义,也没有提出清晰连贯的关于形成全方位政党的指标体系。相反,全方位政党有时指“全方位人民党”(Catch-all People’s Party),而在另一些时候又称为“全方位群众党”(Catch-all Mass Party)、“保守全方位政党”(Conservative Catch-all Party)或“基督教全方位人民党”(Christian Catch-all People’s Party)、“个人忠诚型全方位政党”(Personal Loyal Catch-all Party)。直到12年后,他才提出了群众整合党转型为全方位政党的若干指标,但是这些指标非常模糊,难以清楚地检验。[23](P256)

克鲁威尔批评基希海默尔并没有系统检验全方位政党,因为实证跨国研究缺乏必要的数据和方法。基希海默尔所谓全方位政党发展的“证据”最多只是描述性的和模棱两可的。他观察的政党主要局限于德国社会民主党、英国工党、法国新共和联盟和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等。他假定这些政党的全方位发展迹象也有可能在西欧许多国家政党中流行,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24](P43)

因此,基希海默尔似乎误解了当时政党的一些新发展。政党党员并没有完全在政党内部决策中被排除出来。他相信少数政党将日益主导西欧国家政党体制的观点也是错误的。自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激进政党和新社会运动的出现,表明西欧政党并未完全按照全方位政党理论的路线演变。[24](P224)

3. 全方位政党不再是未来政党的发展方向。

基希海默尔曾认为西欧政党存在群众整合党向全方位人民党转型的趋势。全方位政党成为未来政党的发展方向。针对基氏的判断,德国学者尤韦·尤恩(Uwe Jun)根据2005年和2009年德国联邦议会大选中基民盟/基社盟和社会民主党的糟糕表现,批评全方位政党不再是未来政党的发展方向。

尤恩发现在2009年联邦议会大选中,基民盟/基社盟和社会民主党两大全方位政党的得票率为1949年以来的最低得票率。全方位政党的衰落在2005年大选中有明显体现,基民盟/基社盟和社会民主党得票率都低于40%。相比上一次大选,基民盟/基社盟失去了11.9%的选票,而社会民主党损失38.3%的选票。在1998年至2009年期间,社会民主党就失去了1 002万选民的支持。基民盟/基社盟在联邦议会的得票率自1983年以来就一直走下坡路。两大政党选民的下降预示全方位政党的暗淡前景。

尤恩注意到,全方位政党在公民社会的基础受到侵蚀。它们的某些策略,如专业化、媒体化和国家资助都不能阻止其衰退。全方位政党确实在某些环境下仍然赢得年老和更传统的选民的支持,但是无法赢得年轻一代游离选民的认同。许多选民明显不需要主流政党来代表。相反,他们选择它们的竞争者。因此,全方位政党似乎不是一个反映未来方向的政党类型。[25](P200-222)

斯特芬·帕吉特(Stephen Padgett)也根据德国基民盟/基社盟和社会民主党的得票率急剧下滑的趋势,批评基希海默尔对全方位政党动员选民的能力过于乐观。帕吉特发现新中间阶层和非工会会员的蓝领工人很少是全方位政党的选民。全方位政党得票率的下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社会变革的结果:新中间阶层在整个选民中的相对规模增长过快。

帕吉特认为在德国,社会共识的弱化更因为社会市场经济模式的崩溃而扩大,而社会市场经济模式曾经是德国两大全方位政党的主要经济模式。全方位政党的策略始终是围绕重塑社会市场经济模式,做无谓的努力。全方位政党在竞选中始终强调“问题的能力”,但是德国的社会分化使全方位政党很难掌控议题日程,从而为非主流的利基政党(Niche Parties)占领这些政治空间提供了机会。[26](P51-73)

五、对全方位政党理论的评价

西方学者从不同角度,使用不同案例分析全方位政党理论,从而得出不同、乃至相反的结论。他们的研究总体上反映了目前西方对全方位政党理论研究的全貌。

全方位政党理论反映了二战后欧美国家政党与社会的变化,尤其是政党竞选策略的变化:从吸引特定阶级与阶层的选民,转向一国所有选民,从而导致新政党类型的出现。该理论对二战后西方主流政党的转型有一定解释力,至今仍得到一些学者的关注与引用。

全方位政党理论主要借鉴了安东尼·唐斯(Anthony Downs)的中间投票定理、威廉·赖克(William Riker)政治联盟理论以及在西方20世纪50—60年代出现的意识形态终结论等,反映了西方政党的转型。至今,全方位政党理论仍然是西方政治学家分析政党转型的重要工具。全方位政党也成为西方学术界引用频率较高的一个词。

基希海默尔敏锐地观察到西欧主流政党淡化意识形态,放弃阶级基础,向所有选民开放的趋势以及主流政党向中间选民靠拢,并主导选举市场等现象。因此,全方位政党理论的提出反映了西方一些主流政党的现实。

但是,全方位政党理论仍有许多缺陷,影响了全方位政党理论的解释力。首先,全方位政党的选举成绩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表现不佳,尤其是欧洲一些社会民主党自2008年以来处境不利。德国两大主流政党的得票率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出现下滑。基希海默尔对全方位政党的预测在欧洲主流政党中出现相反的趋势;党员的作用虽然在下降,但是党员在基层选举中仍发挥重要作用等。因此,一些学者认为基希海默尔对全方位政党的发展过于乐观。

其次,政党体制碎片化在一些国家仍然存在,主要是因为宗教、种族、移民、语言等问题再次成为政党讨论的议题,并因此出现新的政党。由生态环保运动而产生的绿党进入西方国家的政党体制。因此,西方的政党体制由过去的温和向心体制向碎片化发展。这与全方位政党理论所预测的相去甚远。

再次,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在西方国家的崛起,冲击各国主流政党的地位,原来的平衡被打破。这些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如英国独立党、法国国民阵线、丹麦人民党等,有民族主义和排外倾向,主张建立族群、血统、文化意义上的“同质社会”。它们将矛头指向少数族群、外来移民。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崛起令全方位政党理论处于尴尬的地位。

最后,全方位政党理论只适用部分主流政党。大量非主流政党,如、绿党、共产党、民族地区主义政党和激进右翼政党并没有向全方位政党发展。它们在追求选票的同时,仍追求政策转变。它们关注小范围的非经济议题,如生态、移民、地方自治、家族价值观等。这些政党并没有向全方位党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全方位党与“全民党”在放弃阶级阵地,向所有选民开放,追求更广泛的选民来源有相同之处,但是,全方位党不能与“全民党”完全等同,因为全方位党突出追求选票最大化的选举策略;全方位党的选民有交叉,但是仍有各自固定选民;党的选民不可能与全体国民重合;全方位党在意识形态光谱上仍有各自的空间定位。而“全民党”突出与阶级政党的区别,强调政党的全民性质:它的选民与全体国民完全重合,代表全体人民,完全放弃意识形态定位。由于政党总是代表一定阶级、阶层的利益,那种不代表一定阶级、阶层利益的“全民党”是不可能存在的。

总之,全方位政党理论反映了西方主流政党竞选策略与组织转型的事实,有一定的解释力。但是,全方位政党理论不可能适应所有政党,其解释力受到众多因素的制约。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大多数政党因为本国社会阶级与阶层的界线仍然分明,政党在意识形态光谱上各有自己的空间,成为特定阶级、阶层的代表,重视发展党员。这些政党仍然停留在群众党、精英党的发展水平。只有少数政党具有全方位政党的某些特征。所以,全方位政党理论对发展中国家大多数政党不具有适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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