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20世纪以来世界史理论及历史观的演进

2018-01-24高辛凡

未来传播 2018年5期
关键词:兰克年鉴学派

高辛凡

20世纪是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等各领域变革加速,日新月异的一个时代,从资本主义在西方的危机,到两次世界大战、第三次科技革命、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再到经济全球化的深入,“人们对世界史的认知从欧洲中心史观向综合考察人类历史的全球史观演进”。[1]世界史理论研究也沿着19世纪以来的发展轨迹,衍生出新的、更符合时代趋势的理论框架与学术流派。对中国史学界来说,20世纪影响最大的无异于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理论的唯物史观和年鉴学派的社会总体历史、跨学科研究的研究方法。而除此二者之外,从全球世界史学研究的角度看,20世纪以来,我们对世界史研究的理论学派和学术思想大致可以梳理出一条脉络。但在此之前,有必要对19世纪的传统史学做下回顾,因为20世纪初已经开始变革的史学界与19世纪的传统史学存在着批判性的继承关系。同时,20世纪初的西方史学界依然是兰克实证史学的天下,大学和各研究机构还被理论权威的巨大惯性所控制。

一、19世纪传统史学的学术主张及短板

1848年2月,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的发表,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同年,意大利、德意志、法国、奥地利帝国等先后爆发的革命运动沉重打击了欧洲各国的封建专制制度,资产阶级力量进一步增强。但除了法国的学术环境相对包容之外,几乎整个欧洲史学界都对马克思主义学者持疑惧、排斥的态度。

19世纪后期,马克思主义史学(这里指西方马克思主义史学)一直与西方的传统史学(以兰克学派为代表)处于敌对的状态。兰克(1795-1886年)是19世纪欧洲的一位影响力巨大的史学大师,曾经被腓特烈四世任命为普鲁士国家史官,编写《普鲁士王国史》,后用大半生时间编写了《法国史》和《英国史》,82岁时带着一些助手学生编纂了《世界史》。兰克实证主义学派的历史观和方法论可以总结为:剥离一切偏见,用纯客观的视角来陈述历史事实,注重历史考证和历史分期。主张收集第一手史料来追求广博。这点和中国历史上的乾嘉学派有些相似。兰克学派对历史的研究与叙述以政治史为主,也研究社会史、外交史和经济史。

兰克学派作为19世纪史学界的主流正统,在史料收集及建立学科本体化地位方面取得辉煌成就,可以说是西方史学几个世纪以来的集大成者,但同时,其暴露的致命的短板和弊病也促使学科内部的革命力量悄悄孕育。兰克实证学派强调历史学即史料学,他们沉迷于收集史料,认为史料一旦收集完备,历史便可被还原,缺乏对史料的分析、概括和思考,从而对于历史的总体性质存在认知盲区。而且,他们收集的史料范围过于片面,只是将目光专注于文本资料,不仅令史料单调化,增加历史研究谬误的可能性,也使得历史的题材被局限于政治史、军事史方面,而对于文化史以及下层人民的诉求等,他们没有涉猎的兴趣。

二、20世纪上半叶的新史学流派及其思想

19世纪末20世纪初,人类学、社会学、地理学、经济学等学科开始形成并壮大,而传统史学在20世纪初仍不断通过自然科学的图表公式来论证自身的合理性,并戒备和提防其它学科的渗透,开始逐渐由自我封闭走向衰落。

新的史学流派登上历史舞台,为20世纪史学揭开序幕。20世纪初,德国历史学家卡尔·兰普雷希特在论文《文化史的方法论》中提出了一种要扩大历史研究领域的“文化史观”。以兰普雷希特为代表的“新文化史学派”提倡,不仅要说明历史事实本身,还要解释历史事件发生的原因。[2]兰普雷希特在其著作《什么是历史》中提出,历史主要是一种社会心理科学,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一种居于支配地位的“时代精神”。其代表作《德国史》内容除了政治、外交之外,还囊括了社会、文化等诸多领域,为历史学提供了全新的叙述对象,注入了更丰富的内涵。

1912年,美国历史学家J·H·鲁滨逊发起了20世纪的第一场“史学革命”。鲁滨逊在史学巨著《新史学》中提出了一系列开创性的观点和理论:摆脱以政治史研究为中心的传统,拓展历史研究的领域;普及和发展历史教育;开展多学科交叉的历史综合研究。以鲁滨逊为代表的美国“新史学”派不仅激起欧美史学界对传统史学的深刻反思,也启发和引导了一些东方国家的史学发展。

之后,在20世纪初欧美新史学思潮的影响下,1929年1月,《社会经济历史年鉴》(后屡次改名,1946年定名为《经济·社会·文化年鉴》)杂志在远离学界中心(巴黎)的斯特拉斯堡大学(阿尔萨斯-洛林地区)问世,标志着年鉴学派的诞生。

年鉴学派的两位奠基人之一吕西安·费弗尔(1878—1956年)早年专攻地理历史学,后来又从事历史与心理学的跨学科研究,另一位创始人马克·布洛赫的历史研究则偏重于社会经济结构方面。年鉴学派草创期的十人团体成员包括六名史学家,一名地理学家,一名社会学家,一名经济学家和一名政治学家。这种成员架构,以及主创人在斯特拉斯堡大学任教授时学术上受到学校其他社会科学家的启发与激励,使得年鉴学派提倡融合地理学、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语言学等各门社会科学,甚至包括自然科学的跨学科历史研究。

归纳年鉴学派的学术理论,可以得出以下几点:(1)历史学家应把社会总体作为研究客体。研究整体史,反对由个别事件构成的历史,反对把关注焦点放在政治史上的历史主义,主张以社会总体历史来替代兰克学派的政治史、军事史。(2)史料的收集更广泛。应从传统文献史料的限制中解放出来,通过民众语言、符号、习俗、心理态度、价值体系、民众想象、口头见证等对象来研究历史。(3)历史学家的首要工作是提出问题。史学家应不仅收集和考证史料,还要对历史事实做思考和解读,以“问题史学”替代“叙事史学”。(4)历史学应成为社会科学的中心。历史需要吸收诸如经济学、地理学等其它学科的成果,成为一门交叉学科,但同时又是所有社会科学的中心。

在费弗尔所著的《为历史而战》中,基本表明了年鉴学派的主张:重理论、重解释、重综合。而布洛赫认为:“社会思潮的波动,技术的更新,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是决定人类命运的潜在因素,考察这些因素时,不会犯观察突发事件所难免的错误,历史上最深沉的东西往往就是最确凿无疑的。”[3]也就是说,历史是由深层次的结构主导和推动的。因此,年鉴学派倡导的是整体史和结构研究,这与兰克实证学派的“史料即史学,一切历史研究应围绕史料展开”的主张是针锋相对的。年鉴学派凭借更加全面、包容、思辨的历史观和研究方法,继承了反兰克模式的“新史学”思想,在此后几十年里风靡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学界,成为历史学界的主流及支柱,也为第二代及之后的年鉴派历史学家的研究奠定了基本方向。

二战后,世界史学界以西方史学为主的史学发展迅速,历史学和相关学科的联系逐渐密切起来,诸多历史学分支学科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受年鉴学派的学术观点启发,过去只是作为某种跨学科学术研究方法而存在的历史分支学科的形态逐渐完备,其中有社会史学、人口史学、城市史学、计量史学、比较史学等。

三、马克思主义史学在20世纪的兴起和传播

在法国年鉴学派在世界历史学界占据统治地位之前,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早已开始流传。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了唯物史观,也称历史唯物主义,是“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研究历史的观点”,也是关于社会形态演进和人类解放的历史研究观点。这种历史观可以概括为:社会经济形态应取代黑格尔强调的世界精神,作为历史演进的根本因素,不同历史阶段有其特有的生产方式。人类历史向前发展的最基本规律就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对生产力有反作用(可能促进或阻碍)。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社会历经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世界历史的最终发展方向是消灭国家、民族和阶级,形成都是自由人的共产主义社会。[4]

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产生比年鉴学派的创立早半个多世纪,但其影响的散播及扩大,主要是由苏联及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的建立、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的兴起、兰克学派的衰落,以及20世纪3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性的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证实了马克思主义史观某些论断的正确性等因素导致的。[5]

英国史学家G·巴勒克拉夫认为:“1917年以后,马克思主义成为历史思想中的重要成分。”西方非唯物史观史学家对唯物史观的态度从敌对到包容,再到对话及相互借鉴,做了巨大的转变。20世纪很多西方史学流派的学术思想或多或少地受到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的渗透,年鉴学派的“研究经济和人们的物质生活,研究社会总体史,以及从事纪事、分析持续性和变化的历史学”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受马克思主义史学“既反映又促进了历史学研究方向的转变,从描述孤立——主要是政治——事件,转向对社会和经济的复杂而长期过程的研究”理论的影响。年鉴学派第二代代表人物布罗代尔认为,马克思主义史观长盛不衰的原因是,它是从整个人类历史进程来观察分析,进而推导出的一系列递进的社会模式。

尤其在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唯物史观在20世纪得到长足发展,自20世纪中叶起就深入成为这些国家的历史学界的指导思想。无论是在历史教学、历史叙述,还是历史研究方面,马克思主义史学观是核心思想和方法论。在我国,其影响至今仍遍布历史学科的各个领域。

20世纪下半叶,以汤普森为代表的英国新社会史学派开始强调从平民的角度看历史。英国历史学家理查德森、意大利历史学家金兹伯格及法国年鉴学派的一些历史学家等也都强调,人类历史不是精英史、大人物史,而应是普通百姓的历史,下层的劳动人民才是历史的主人。20世纪60年代,世界各国的民权运动风起云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一大批历史学家亦追随和支持这种观点。这种从平民角度出发书写和研究历史学的兴起,是和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及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的继承和发展联系在一起的。

四、全球史观的产生和发展

历史研究是时代精神的折射,与现实世界的变迁密不可分。二战后,两大阵营冷战对峙,民族解放运动蓬勃发展,资本主义世界殖民体系逐渐瓦解,第三次科技革命、经济科技全球化到来等世界性的变局,使全球各地的联系远比以往更加密切。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带着“西方中心论”和狭隘的民族主义思维来解释历史事件的研究方法已显得捉襟见肘,教科书和多人合编的世界通史(Universal History)并不能真正体现“整体世界史”,其仅是对各种割裂的文明史的综合与罗列。历史学界需要一种更符合时代特征和更体现时代精神的历史观来考察研究世界历史。

英国史学家巴勒克拉夫在1955年出版的《处于变动世界中的史学》中率先提出:二战后,需要建立能够超越民族和地域限制的“全球史观”,抛弃西方中心论的局限和偏见,公正对待与评价世界各国和各个地区的文明。之后,他又在1967年出版的《当代史导论》中进一步论述了该问题,他强调在考察世界历史进程时,应该有“全球性眼光”,因为“世界史不仅仅是世界各地区史的总和,若将其一再分割,就会改变其性质。”

但巴勒克拉夫的观点并未在历史学界激起波澜,直到20世纪60年代,史学界仍然秉承斯宾格勒和汤因比的“文明是独立、个别的”“世界文明是相互隔绝发展”的论断,大多数历史学家们依然认为,历史研究最合适的单元应是民族国家,或最多是大洲。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强调地域性的文化形态史立足点过小。

1963年,芝加哥大学教授威廉·麦克尼尔的《西方的兴起:人类共同体史》一书出版,扭转了“文明是相互隔绝发展”的观念,在史学界确立了“世界文明是相互关联的”的正统地位,标志着全球史(Global History)作为一门成熟学科登上了历史舞台,也意味着世界史从汤因比时代转变到了麦克尼尔时代。

麦克尼尔通过《西方的兴起》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社会群体的接触和文化传播是改变人类历史的主要力量。他解释道,文明并非各自孤立发展,文明是在流动的,但不是单向地“从西方向非西方流动”,而是互相影响的。他进一步提出,没有任何一种文明可以轻易消解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不同文明会在冲突中逐渐融合。这些观点在后来成为全球史研究的主流。[6]

20世纪70年代,年鉴学派的第三代开始反思碎片化历史研究的局限性,史学界在麦克尼尔开宗立派之后,企图颠覆年鉴学派第一代和第二代影响深远的结构主义的、分层化、细节专业化的历史研究方法,掀起撰写全人类整体史的风潮。美国历史学家L·S·斯塔夫里阿诺斯呼应了麦克尼尔的观点,改变了以西欧和北美为中心的传统取向,运用全球史观,撰写囊括全球文明的世界史。他的两卷本《全球通史》(1970年和1971年)描述了1500年前和1500年以后的全球文明,他强调该书是一部世界史,主要特点在于研究的是全球,而不是某一国家或地区的历史,关注的是整个人类,而不是局限于西方人或非西方人。《全球通史》和麦克尼尔在1967年出版的《世界通史》被首位提出“全球史观”的巴勒克拉夫视为体现了“全球史观”的代表作。麦克尼尔和斯塔夫里阿诺斯同时也是全球史研究的两位领军人物。

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经济全球化趋势加快,人们对《全球通史》的关注也在持续升温。《全球通史》第七版在1999年问世,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前言中写道:“每个时代都要书写它自己的历史,不是因为早先的历史书写得不对,而是因为每个时代都会面对新的问题,产生新的疑问,探求新的答案。”

诚如斯塔夫里阿诺斯所言,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不断渗透,文献史料向非专业的公众领域开放,一场打破专家垄断、全民参与写史、写公众自身历史的史学革命已经开启,公众史学的萌芽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美国产生,在世界各地陆续兴起。世界史研究和书写的话语权终于不再专属于历史学界,一种全新的、更符合全民自媒体时代发展趋势的历史观和理论方法正呼之欲出。

猜你喜欢

兰克年鉴学派
兰克学派
先上马,后加鞭——中国戏曲的演化路径与“前海学派”的深度阐释
特色·可读·扩展《江苏年鉴(2020)》
凯瑟琳·兰克对奥伯格费尔诉霍奇斯案的意见
对“京都学派”元杂剧曲词评点的诠释
《中国交通运输年鉴(2019)》征订单
《中国交通运输年鉴(2019)》征订单
《中国交通运输年鉴(2018)》征订单
中国法治实践学派的哲学基础
成功缘于“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