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用不知

文 广豪

早上吃什么？这个问题，估计回答肯定有明显地区差异，但比如油条，估计会是居多的答案。可油条，在苏州真是寒碜啊，不光被叫做老油条，还就扯一小条塞在糯米团里，可是油条绝对是苏州饮食中占重要席位的早点。

姑苏人比较内秀，吃早点，从前都是在家里居多。小时候我家里总是隔夜烧好一锅米烧粥，早上用一根毛竹筷子去隔壁油条店穿上四五根油条，像钓上一排穿条鱼一般举轻若重地提回家，然后沾上虾子酱油配上一杯豆浆热乎乎地喝下。如果遇上考试，买了油条还要配上两个麻团，给自己一个一百分的好彩头。一般人都是先吃油条再喝豆浆，苏州老人则是将油条浸泡在豆浆中，让松脆的油条充分的吸收豆浆的淡香，再吃下肚。油炸过的油条，配上能解除油腻的豆浆，真是一对好搭档。豆浆是由大豆加工而成，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如果再点上石膏就会成为滑嫩的豆腐脑，这比所谓的面包牛奶要有营养，这油条豆浆吃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年少时再冷的天，一想到还有豆浆油条等着我，一骨碌就爬起来了。

油条豆浆，不分雅俗贵贱，人人爱吃。除此以外，我还喜欢吃水磨汤团，尤其是肉馅的。它也是大俗大雅。雅，它能将水磨腔连在一起，俗，它又是糯米粉包裹着一个肉团子，捉菜拉车的人，也一样食用饱肚。古人讲下学而上达，姑苏人生活里的雅俗关系，放在早点摊上，也能品出一样的滋味。

除了各色早点外，我还对苏州美食有过研究的兴趣。对于苏帮菜的特点，我曾有过三阶段的心得，第一阶段是舌尖上的姑苏，就是随着时令吃，二是文人菜，苏帮菜是文人指导厨子一起努力的结果；其三的体会，苏帮菜的奥妙是“得机得势”。我觉得这第三点的机与势才是更重要的。碧螺春，青梅酒，莲子鸭，其实是古人运用五运六气进行修身治事的时空坐标，最终应时而动，养生修心。应时而动不是随着时令，随时令还是一种被动，苏帮菜，是识时机的主动，一字之差，相差甚远。苏帮菜的应时而动的代代传承，使苏州人收获了对生活日常的理解，同时还具有了某些主动的预判能力，比如，预判苏州主要菜蔬禽畜的生物周期，各种气候条件下动植物的生长面貌，或是对某些特定的节气与五脏六腑感应的节点，在吃食上会做出什么样的对应。苏帮菜的妙处，不是随着节令走舌头，而是主动地体察食物的清浊阴阳，久之渐成范式，让苏州人日用而不觉。

摆布吃食的奥妙，真是唯有心之人，方可体察。所以，古人将明食材，调百味的人，称为大厨。大厨师和小厨子，乃道术之别，这种差别，在苏州美食里，表现得最明显不过。能感悟这点的，就能明白姑苏是一座修身之城，不单单指的养生，它在物质层面、能量、信息层面是水乳交融的在一起的。好的城市也就像是形意拳，形，是物质结构，意，是信息结构，产生的效果是能量结构。天底下的好东西大概都是这样吧。

生活在姑苏，不能仅仅感动，惊叹，而要涵泳体悟。吃了要悟，学了要用，不悟不用等于不知道，这个就是姑苏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