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耕堂艺话
——杂谈(一)
2018-01-24程伟
程 伟
○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深厚的历史积淀和普遍的文化传承一直是“创新”的重要内涵,不能体现这两种精神,其所有的“创新”“发明”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既得不到普遍的认同和肯定,也是没有生命力的。
○当代书法界一些人以入国展、获大奖为最高目标,于是将书法参赛作为自己生活的运转轨迹。而实际,在当今书坛,是各领风骚三五天,这边唱罢他登台。看看一些展览无非是费尽心血的盛装展示,玩的就是视觉冲击,面目雷同,没有个性。其实,每个有志于书法实践的,都需要沉下心来,给自己补充些“养料”,给心灵一个憩息的空间。
○黄宾虹是以殉道的精神,数十年如一日,为中国画“绵一线之传”,“为画事精神留一曙光”,他为后人留下了无穷的泽养。当今中国画坛正缺少这样的弘道者。
○当今书画家大多以作品乞名利,往往作狂怪状,以狂怪忽悠“权”“钱”者,“权”“钱”者以为新奇,赞誉之、收藏之,于是名利双收。
○国学大师钱穆说:“中国文化之特别伟大处,并不在推翻了旧的,再来一套新的。而是在一番新的之后,又增添出另一番新的。以前的新的不仅不需推翻,而且也不能推翻;而以后仍可有另一番新的兴起。而以后的另一番新的,仍然有价值,仍然是不可推翻的。那才见中国文化之真实伟大处。”中国书画的演进、发展也是如此,以前的“新的”成了传统,而后人又为创造新的“新的”在作新的努力。
○当代书法创作已经深深地打上了展览与市场的烙印。书法人士交往,常常会以所谓获奖次数、获奖高低作为艺术成果的大小,将市场销售的好坏作为艺术水平高低的标杆,其实这是一种实用主义,是艺术的旁门。
○学书入门以个人爱好为重,喜楷书,则楷入门;喜隶书,则隶起步。当今一些教授书法者,往往要求学生非楷入门不可,王羲之时楷书尚未成熟,王不也成了一代“书圣”?
○用脚写书法、用嘴写书法以及左右开弓、双管齐下的表演,都不是真正的书法艺术,而是杂技。
○体育没人既能长跑、短跑,又能足球、乒乓球。书法所谓的全能,真、草、篆、隶、行样样行,其实是样样不精。王羲之也就行、草二体而已,苏东坡乃大才子,也没见到他的篆、隶,当代大学问家启功,也就写写行楷而已。
○现代刻字强调“主题”,摆脱了“实用”,更讲究其艺术成分,这也是现代刻字区别于传统刻字的“分水岭”。
○海派在花鸟画语言的成就主要体现在,一是“以碑入画,以印入画”;二是广泛吸收民间绘画用色和西洋画用色的特点。
○现代刻字和陶刻的区别在于,现代刻字强调其“画境”,而陶刻更讲究的是其装饰性。
○现代刻字的审美是多元的,与书法相比,与传统刻字相比,现代刻字除“书味”“刀味”外,还多了“画味”“装饰味”和“意味”。
○在全国“两会”期间著名画家杨飞云、龙瑞等提出了构建中国艺术评价标准的呼吁。我以为艺术还是不要人为地设立什么所谓标准为好,标准的构建有其积极的一面,但更多的是在标准的框架下,“标准”成了创造力的枷锁。
○吴大羽是宜兴籍杰出的画家,他在中国美术史的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徐悲鸿的重要贡献是他的美术教育以及用西方绘画来改良中国画。吴大羽则是将西方现代艺术引进了中国,并且自己身体力行,对当代中国美术具有创造性地、开拓性的作用。他培养和造就了赵无极,朱德群,闵希文,赵元杨、吴冠中、朱法群、赵春翔等许多知名画家。
○学习书法有什么好处,不说大道理,也至少有这么几点:一是陶冶情操、强化美感、修身养性,二是丰富生活、调节精神,三是强身健体、增进健康。
○汉以前的书法,多施于竹、帛、金、石,其功能多止于应用;晋以后,由于纸的大量生产,于是文人日常之通候赠答,皆用册页形式为之;唐以后文人每取手卷形式书写诗文,扩大了表现空间,及至明代,由于纸绢等制作的进步,以及楹联之盛行,书写之形式也由横写扩展至竖写,立轴形式也随之风行。清未民初,展厅的出现,为书法创作者提供了展示的广阔天地,于是书法的表现、发布形式走向了展厅。当今媒体发达,因此书法(包括美术)的表现展示形式将更趋多样性,其重要的变化将是由展厅向媒体,包括网络转移。
○师古才能立新,“继承传统”是学书者的源泉;“探索创新”是书法人永恒的主题,二者相联,缺一不可。
○现在社会时新“忽悠”,所谓“忽悠”,说白了就是一知半解的人,对一窍不通的人进行洗脑。所谓大师范某人在中央电视台的讲座,就是一场由中央电视台操作的大“忽悠”。
○一位学习书画没几年的“书画家”说,早知道玩书画这么容易赚钱,当初真不该玩文学。可以想象,这位“书画家”的作品是如何的劣,也可以想象他的文学也同样没有“玩”好。
○社会上有“好字不如烂画”一说,其实烂画和好字没有可比性。真正的好字、真正的好画都不容易,字写好难,画画好也难,要想做到极致则更难。
○紫砂壶其实和书法一样,踏进传统越深,作品就越有生命力。目前一些所谓的紫砂创新其实是一种浮躁,是市场在作怪罢了。
○生活中大多数骗子都可以被揭穿,只有艺术的谎言例外,形形色色的骗子终有一天原形毕露,唯艺术骗子可以冠冕堂皇,且不要承担任何责任,伪大师和骗子之间的界限永远难以划清。
○书法与写字的联系与区别在于:一、写字是书法的基础,书法是写字的艺术升华。二、写字与书法的区别在于:前者可以模式化,后者必须神、气、骨、肉、血一应俱全;前者注重文字符号的记录功能,后者既有记录功能,又有特殊的艺术审美功能。
○写字以规范整洁为第一要素,不必有过多的艺术追求。具体要求为:规范性、美观性。书法艺术的基本要求是在写字的基础上,有更多法度、技巧、风格和神韵的讲究与追求。
○写字与书法的本质区别在哪里呢?写字的主要功能是要将所写的字展现给别人,让别人看清并理解所写字的字体,并由此了解这个“字”的字义。书法是书写者,通过书写汉字来抒发书写者的内在情感及传达书写者的个人审美情趣,并让观赏者通过书写者所书写的字,来理解书写者的情感,并由此达到美的享受,并引起正的或反的共鸣。由此可知,写字,更多的是客观地书写文字,让别人识得这个字;而书法,更多的是主观地抒情,让别人获得精神上的享受。
○书法中的“时代书风”与“流行书风”是不同的,“时代书风”如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明清尚态等,“流行书风”是一段短暂书风的表现,如服装的流行款式。
○眼高手低是贬义词,但在书画或其他艺术创作中眼高手低则不是坏事,而恰恰需要的是眼高手低。唯有眼高,取法才能高;唯有眼高,才能品出艺术的高低;唯有眼高,也才能高标自许,不随俗弊。因为手低,才能不断追求;因为手低,才有进步的空间,手低是眼高基础上的手低。
○一些锐意创新的当代书家试图将书法的书写对象瓦解,不再以汉字作为书写对象,希望以纯粹的笔墨意象来同西方当代艺术“接轨”,这种旨在拓展书法美学空间的努力和想法是可贵的,不过笔者倒以为:书法是中国文化特有之物,不必非得与谁人接轨不可。“接轨”了可能已经不再是书法,故笔者以为对“接轨”后的“书法”,还是另取名为好,如“墨象”。
○学习书法二十年,向往的是:窗明几净、轻音缭绕、香茗一壶、心香一炷,选一本适应自己心境的字帖,伏案临写,沉醉于一笔一画,唯有笔伴着音乐在纸上沙沙划过。此时,或进入瑜伽之冥想、或进入佛家之禅定,心与笔在融合、墨与纸地渗透,心手双畅,好不逍遥。
○我们宜兴一直以历史上出了许多书画名人而自豪,以获得了全国的“书画之乡”称号而光荣。但我们是否应该反思,这样的自豪和光荣是躺在前人的功绩之上的。我常想,几十年、上百年后,我们的后人是否还能为之自豪和光荣。
○书法评论作者汪运渠在评论贾平凹的所谓书法时有个很好的比喻——沙滩上的房子。笔者以为这个比喻十分恰当。中国作家、学者中不乏书法高手,如鲁迅、沈从文、郭沫若、乔大壮、台静农、吴小如等。那才学、学识都是一流的,在书法上也有着深厚的“童子功”。而当今一些作家、学者,包括一些搞表演的艺术家,不知是为了表现自己多才多艺,还是为了说明自己传统文化的深厚,竞也提笔写字,而他们写的字往往是既无笔墨意趣,更无笔墨技法。一些“家”们往往还错字别字连连,不但没有为自己赢得多才多艺的美名,反而露了底子不足的“马脚”。就像贾平凹的字,没有书法基本功,线条粗俗,“运笔提不起笔,不懂提按交替、轻重相生、粗细相激”(朱以撒评贾平凹书法语)。
○书法与中国画是密切相关的姐妹艺术,二者的艺术语言、表现技法、审美范畴等都有着高度的一致性。古往今来,画家善书者,其画线条必丰富多变,柔韧而富有张力;书家善画者,其书之结体、章法亦能纵横捭阖,粲然可观。
○书法需要批评,但目前书坛的批评仅是一律唱赞歌,更有甚者,明明那人的书法“信马由缰”“任笔为体”,既无多少传统元素,更无遵循传统上的创新,可就是一律的“赞词”,书法欣赏需要艺术素养,也需要“眼力”。
○搞艺术,常说要有天赋,所谓“天赋”实际就是对规律的感应、发现与把握。任何事物皆有规律,就看如何去把握它、掌握它。
○生命的天性是向往自由,书画家也不例外。但向往还是有条件的,怎样才能获得自由就成了一个问题。一方面是生命体希望自由自在,即一切按个体意志行事,艺术创作希望能进入自由王国;另一方面,想要进入这一自由王国,就必须学习,一学习就落入被约束的可能之中。我们应该学习“庖丁解牛”,就是“深入”,然后“超越”。
○书法是时间的艺术,所谓“人书俱老”是也。“老”需要时间,是要把一生的“积蓄”熔铸其间,是来不得半点虚伪和浮躁的。那些高喊着“创新”“变革”的人,往往是不具备变革和创新能力的。
○“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最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这是林散之老人的论书诗,说的是书法的最高境界是“写灵魂”,也就是写作者的性情、精神、心灵,这也是书法达到一定高度后的化境。
○艺术是矛盾的,搞艺术的人也是矛盾的。因此对一件作品不同的欣赏者会有不同的批评观点,不同的观点是客观存在的,但批评作品应该就作品论作品,而不能涉及人身,艺术批评应该尊重人格。
○中国当代无大师,大师需要积淀,但当代中国是个浮躁的社会,没几个人能静下来做学问,即使有几个能“宁静”的,在这样的喧嚣的社会中也“致远”不了了。
○《论语·子路》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于是在聪明的当代学书人中,就弥漫了一股吹嘘自己是某某名家弟子的风气。攀附上了龙,以为自己也就能成了龙。于是也出现了学生吹嘘老师,好像把老师吹成了大师,自己就成了准大师。
○国际美学协会主席柯蒂斯·卡特说:“艺术家始终都要用本真的一面来体现自己的意志和精神,千万不可因市场而改变自己内在的东西。只有在作品中体现了你自己的个性和内在精神之后,才能被市场接受。没有被接受的原因可能是由于他人还没有发现你作品的真正含义,所以千万不要轻易改变自己去迎合市场。”说得太好了,我国当今书坛、画坛就有一批迎合市场的所谓“家”们,而一些不懂艺术的“收藏家”们也往往轻易地被忽悠了。
○吴冠中先生说过:“成为一个艺术家不那么简单……没有殉道的精神,就去改行。”可当今一些从艺者,并不是为了艺术,因此也无所谓“殉道精神”,他们就是为了利,为了名,艺术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外衣。
○享受书法,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那都是天地母亲对我们的恩赐,你既然选择了书法,那就与她长相厮守吧。虽然有点单调,甚至有点乏味,但是能够深入笔墨的人都能体会黑白交织的世界并不单调也不乏味。在宣纸上,随着笔墨的不断变化,阳舒阴惨也在不断更替,由此在单调的黑白线条中变幻无尽的生命律动,编织着无数的人生梦想。
○当下中国是一个盛产泡沫的时代,经济界如此,文化界同样如此,书画界也是如此。在书画理论界,一些所谓的理论家盛产着垃圾理论,就犹如生产垃圾作品一样。书画界真正懂学术、懂理论的人并不多,只要是用许多高深词汇装点文章,都会被认为是学术,其实这样的所谓学术,往往是连炮制这样的“学术”的本人也没有搞清的垃圾而已。
○书法学习,主凭兴趣,古碑古帖甚多,不能一一。兴趣皆由感觉而来,精力所限,故有所重,有所轻。艺海一生,饮之一瓢,有所为,有所不为,皆在自我选择之中。
○一碑一帖,适合我,不一定适合你,学习书法应该选择合乎自已心的那一碑,那一帖。
○当今社会是一个以娱乐和消费主导的大众化时代,中国艺术需要有“入世”的精神。但“入世”不等于与世俗的感性欲望“同流合污”而滑入低俗、媚俗、恶俗的泥潭。“入世”需要用艺术的“崇高”来感化、引导大众的艺术观念,艺术家们应该有这样的责任与社会担当。
○帖一路小楷,溯其源头,自属魏晋。魏之钟繇和晋之“二王”是最高代表。钟繇的《宣示表》、王羲之的《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以及王献之的《洛神赋十三行》等,虽仅以刻本流传,但沾溉后世,极其深远。
○都说“人书俱老”,其实孙过庭说的还有其前提,即是“通会之际”,如果没有“通会之际”,怕“人老”书也“老不了”。
○一些人评论某人书法已有自己的艺术风格。其实艺术风格也是有优劣、高低之分的。高古艰涩是一种风格,雄强郁勃也是风格,“老干部体”可能也是一种风格。
○中央数字电视书画频道播出曾来德专题,刘洪彪说(大意),古人留给我们在书法上能够发展的唯一空间是形式上的,曾来德做得非常好。我不同意这个观点,形式是外在的,在整个书法作品中是处次要地位的。书法的新还应该在书法的本体上下功夫。当然对曾先生书法我还是非常喜欢的,特别是小楷与隶书。
○清代碑派书法最初是以隶书为先导的。
○书法史对羲献父子的向往,是对一个时代书风的接受和认同,但从继承角度看,除技法层面外,应该更多的是对魏晋自由思想的向往和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