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
2018-01-23丁立梅
丁立梅
你实在不知它后面还会冒出多少的花苞苞来。一个花苞苞就是一朵惊喜呀。
小区门口的小公园里,不知从何时起,植了一大片的木芙蓉。平日里,它不显山不露水,默默地抽枝,默默地长叶。枝也普通,叶也普通,不识它的人,多半会把它当作野蒿子。
秋渐深,别的花草摇落,它却层出不穷地开起花来,在满目萧索之中,捧出朵朵明艳。一朵一朵的红,像用上等的绢纸叠出来的,簪在枝叶间,你打老远就能望得见。夺目,太夺目了!叫人无端地高兴。
等走近了看,它纤细的枝条上,累累地鼓着的,竟都是花苞苞,家族繁盛、人丁兴旺的样子,你实在不知它后面还会冒出多少的花苞苞来。一个花苞苞就是一朵惊喜呀。你想到小时候看魔术表演,那个嘴里会喷火的中年男人,突然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他掏出一把的红绸子、一把的绿绸子。在大家的惊呼声中,他抖一抖手,再掏,又是一把的红绸子、一把的绿绸子。他掏啊掏啊,越掏越快,红绸子绿绸子便泉水样的,不断地冒出来,似乎怎么扯也扯不尽。
它就是花中的魔术师啊!
我早也从那里走过,晚也从那里走过,花都好好在着的。我觉得活着的幸福,莫过于有这样的花在开着,有明亮的眼睛在看着。这样的岁月,真真是顶叫人欢喜的。
小时的乡下,也长它,和野葵、木槿们在一起。却不知它叫木芙蓉。我奶奶唤它,饼子花。是说它花朵的样子,大,且扁扁的,像她烙的南瓜饼。我们便也跟着唤,饼子花。一唤好些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它也从没反对过,总是浅浅笑着,撑着嫣红的脸蛋,在日益清寒的秋风里。
每日黄昏,我们放学归家,远远看见茅草屋旁那一朵朵嫣红,脚步就不由得会加快,心里面快樂起来,哦,快到家了,可以捧上热热的粥喝了,可以钻进温暖的被窝了。秋风渐紧,夕阳彤红。
是在一些年后,我在前人的诗里面突然遇到它,才吓了一惊,原来,它竟有个动听的名字,叫木芙蓉。是开在岸上的荷。前人的诗里,对它,多的是赞誉:“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它不声不响的,竟把春天里沸腾的一场花事,给比下去了。
我采一枝木芙蓉,想带回家去插。花在我手里,却一下子蔫了。决绝的,不留余地的。如世间刚烈的好女子,为着做人的原则和道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阿谀奉承,不委曲求全,柔弱的身子里,有大丈夫气概。这样的好女子,常被人称作女中豪杰,使人敬重且仰视。
我再没有动过采摘它的念头。
现在,霜降已至。它的枝叶,亦开始发黄、枯萎,花却仍在很锦绣地开着。一朵接着一朵,不慌不忙,恬静安然,叫人感动。
它还有个名字,叫拒霜花。我觉得,很贴切。
(选自《有美一朵,向晚生香》,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