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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学视野下的进士题名碑整理与研究

2018-01-23李瑞振

文物春秋 2018年2期
关键词:拓片碑文进士

李瑞振

(北京孔庙和国子监博物馆,北京 100007)

进士题名碑记载了中国古代科举人物名录以及相关信息,具有独一无二的文物价值。北京孔庙和国子监博物馆收藏有元、明、清三代进士题名碑198通,为国内独有。

这些碑刻距今最久者已有600多年,寒来暑往,风雨侵蚀,碑身文字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风化。经统计,现存的198通进士题名碑,风化较轻、保存较好、字迹清晰者28通,占总数14%;风化略重、字迹稍有漫漶者64通,占总数32%;其余106通碑刻文字有大片漫漶,风化严重,占总数54%。我们在对这批珍贵碑刻保护的同时,也一直在探索对其整理、研究的方法,版本学和校勘学等文献学相关研究方法的引入使进士题名碑的整理与研究工作更加全面、深入。

一、碑文整理需要探讨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对进士题名碑的整理方式。大家基本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对碑文清晰者不问,只对碑文不清者通过校勘、考证进行补全;另一种意见是对全部进士题名碑校勘,有疑问之处进行考证,将考证结果撰著成校勘记。采用哪种整理方式比较好,这要结合校勘学本身的学科特点来看。

校勘学亦称“校雠学”,肇端于西汉时期的刘向、刘歆父子,至清代而臻于大观,出现了顾炎武、段玉裁、顾广圻、王念孙、王引之等一大批校勘名家。程千帆先生在1981年第一期的《社会科学战线》上发表有《校勘略说》一文,程先生在此文中言道:“所谓校勘,就是改正书面材料上由于种种原因而形成的字句篇章上的错误,使之恢复或接近本来面目。”[1]由此观之,考订异同、恢复底本原貌乃是校勘的目标,这两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如果只注重恢复底本面貌而不去考订异同,既是对校勘学的片面理解,也不符合校勘学一以贯之的原则。

对进士题名碑碑文清晰部分校勘,既符合恢复本来面目的原则,也合乎校订异同的校勘目标。如果不对碑文清晰部分校勘,就会造成很多问题无法发现,更遑论解决。如明代天启五年(1625)乙丑科一碑中,第三甲232名张凤翮,其籍贯在进士题名碑上为“陕西固城县”,字迹清晰。查《中国历史地图集》[2]之明代陕西部分,陕西辖区内无“固城”一地,而明代陕西西南部的汉中府辖区内有“城固县”。《中国历史地名辞典》记载:“固城县,唐武德元年(618)置,属南丰州,治所在今湖北郧西县境,八年(625)废。”[3]可见,此固城县与陕西无涉,且唐武德八年已废。再证之以方志,《汉中地区志》卷33之“人物”有张凤翮小传:“张凤翮(生年不详—1643),字建中,号慰堂,城固县南乐人。少年时即与人言:‘功不及乡里,何以及天下。’明天启五年(1625)进士,历任御史、云南巡按、三吴学政。建议租税丁随粮行,朝廷采纳。调任浙江按察使,继升江西巡抚。任内,修纂《江西通志》,并作序。崇祯末年归乡。卸任后热心地方公益事业,捐资筹划修建上元观城堡……”[4]至此我们可以断定,进士题名碑这一处刊刻为误刻无疑,张凤翮的籍贯应为“陕西城固县”。

这个小例子说明,如果我们不对进士题名碑进行全面校勘,只是对字迹风化不清部分进行校勘的话,最终就会造成一知半解、以偏概全的结果,校勘结果就自然无法反映进士题名碑碑文的全部情况。

第二个问题是对于碑文错讹不确部分的改正方法,这个问题也是碑文整理需要探讨的一个基本原则问题。

在中国的训诂学上,有一条基本原则是“疏不破注”。清人皮锡瑞在其名作《经学历史》中称赞唐代孔颖达所作五经正义:“注不驳经,疏不破注;不取异义,专宗一家。”[5]在这里,简简单单的16个字,道出了中国古代训诂学的部分基本原则和其中精髓。所谓“疏不破注”,是指在为注文作疏解时遵循注文的原本意义,忠实地诠解注文之意。在中国古代经典的世代流传过程中,正是这个原则使经典能够基本保持本义。

在整理进士题名碑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上述像张凤翮籍贯这样的错误,我们需要坚持的原则就是忠实再现进士题名碑的历史面貌,维护进士题名碑的历史真实。因此我们在整理碑文时,碑文保持原貌,在校勘记中将讹误或不确处进行说明。以明代万历十四年(1586)丙戌科进士碑为例,碑上该科三甲取士记为275名,而《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6]中所录人数共计281人,较原碑多出6人,分别是刘讷、张应凤、弋鹤山、韩范、曾代萧和张国纪。《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是据方志等文献辑录补入的,因此,我们在整理进士题名碑的时候对这6人于碑文正文不补,于校勘记中予以注明,而对于此6人为何于碑不录的问题,留待以后深入研究。从这一角度来说,进士题名碑的整理为科举制度和进士题名碑的专题研究提供了线索。

二、碑文整理的底本和参校本的选择

进士题名碑的整理,底本应选择进士题名碑的拓片,因为拓片是碑刻文字的忠实承载。碑刻自其产生就要经受自然的侵蚀,年代越久侵蚀得越严重,年代较早的拓片,碑文往往较为清晰,因此底本要选年代早的拓片。

北京孔庙藏有进士题名碑的拓片,但是这批拓片的拓制时间较晚,大致为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碑刻上文字已风化严重,特别是明代碑刻,有的甚至漫漶将尽。在这种情况下,这批拓片自然无法单独作为此次整理的底本使用。

20世纪90年代,北京图书馆联合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7]。此书8开,精装100册,共收拓片18100种,由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两宋、辽金西夏、元代、明代、清代和中华民国等九个部分组成,是目前为止拓片影印之作的集大成者。其中元代部分三册,收拓片500种,明代部分10册,收拓片2000种,清代部分30册,收拓片5000种,元明清三代进士题名碑的拓片大部分收罗其中。书中所收进士题名碑拓片与我馆所藏拓片相比具有较大优势,而我馆所藏拓片由于是拓片原本,比之书中的影像资料,在一些细微处更具优势,可以补充其不足。因此,整理的底本由二者共同组成。

经过对进士题名碑相关文献的梳理,我们确定了参校本。古代原始文献有明万历年间张朝瑞的《皇明贡举考》[8]和清康熙年间国子监祭酒李周望的《国朝进士题名录》[9],今人整理的相关著作有朱保炯、谢沛霖先生的《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6],潘荣胜先生的《明清进士录》[10]。此外,相关的古代别集、著作也是我们使用的参校文献。这一部分的文献数量很多,在进士题名碑的整理过程中特别是碑记的整理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谭其骧先生所著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也起到了非常好的辅助作用,主要表现在对进士籍贯的确认上。

三、碑文整理应秉持的态度

作为历朝科举成果的最终体现,进士题名碑的刻制是十分严格的,往往涉及到多个部门,朝廷既有树碑专款,亦有专职领命之官员。孔庙所藏进士题名碑作为古代科举研究的第一手文献,具有极高的权威性和可信度,能够有效地校勘、补正其他记载的讹误和不足。如我们在整理明代崇祯七年(1634)甲戌科进士题名碑时发现,进士碑所载之二甲第7名许文歧、二甲第8名王承曾、二甲第9名刘自、二甲第10名王璀、二甲第18名林荣官、三甲第46名冯士仁等6人于《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中无载。通过查阅光绪《湖南通志》《江西通志》等地方文献的相关记载,最终确定《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为失载。进士题名碑对其他相关文献补正的例子为数不在少,兹不赘述。

当然,这并不代表进士题名碑的文字内容就完全准确无误。虽然历代朝廷对进士题名碑的树立十分重视,管理很严谨,但是依然有错误存在,这也是我们今天整理校勘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如明代天启五年(1625)乙丑科三甲第192名张寿祺之籍贯,进士碑载为“江西新滏县”,查《中国历史地图集》之明代江西部分无“新滏”县,而在江西临江府辖区内有“新淦”县;再查同治《临江府志》卷十二之“天启五年乙丑余煌榜”有载“张寿祺”;由此可知进士碑所刻之“新滏”为“新淦”之误。同样,清乾隆十九年(1754)甲戌科三甲第43名吴宜燮籍贯“江南阳湖”,进士题名碑误刊为“江西汤湖”;清咸丰九年(1860)己未科二甲第71名唐启荫之籍贯“广西临桂”,进士碑题名误作“广西临贵”;清光绪三十年(1904)甲辰科二甲第35名谭延之籍贯“湖南茶陵”,进士碑误作“江西荼陵”。

北宋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一文中道:“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王安石批评了“谬其传而莫能名”的不求甚解之习气,旗帜鲜明地提出“学者”必须“深思慎取”,这正是我们在进士题名碑的整理过程中所要坚持的。

进士题名碑的整理是一项枯燥、繁杂、难以速成的工作,需要有冷静、客观、甘于寂寞的态度。整理工作有时候会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们不得不客观面对这些缺憾。如明代崇祯十五年(1642)壬午特用科进士题名碑,全文约1331字,其中字迹无法辨识者约110字,占全部碑记文字的8.26%,导致内容无法贯通。为了补全这篇碑记,恢复这块特用科进士碑的历史面貌,我们查阅了《明文海》《明实录》《四库全书》《四部丛刊》等文献,均无相关线索。据碑文,此碑撰者为明人周延儒,我们又寄望于通过碑文作者的文集来寻求线索。白寿彝先生《中国通史》中有周延儒小传[11],言其著有文集《周挹斋稿》,但遗憾的是,国家图书馆及国内几所较大的图书馆均未收藏此文集。最后,我们只能在多个版本的拓片中选择北京市文物局资料中心所藏拓片对碑文进行部分补全,补阙82字,占原残损文字的74.5%,尚有28字待补。虽然留下了遗憾,但是我们秉持着客观严谨的态度将此碑的整理工作向前推进了一步。碑记全文未能补充完整的遗憾,是我们在碑刻整理工作中必须要正确面对的问题。

在对进士题名碑整理的同时,北京孔庙也加强了对进士题名碑的系统研究,成果包括《景泰五年进士题名碑考略》[12]、《进士题名碑纹饰考》[13]等。碑文整理和理论研究两个方面互为补充,互相助益,加深了对进士题名碑的认知。

进士题名碑是中国古代科举文化的重要实物,希望我们的整理能够尽量还原碑身文字的原貌,为我国古代的科举制度、石刻艺术研究打下良好基础。

[1]程千帆.校勘略说[J].社会科学战线,1981(1).

[2]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M].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

[3]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中国历史地名辞典[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86.

[4]郭鹏.汉中地区志[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

[5]皮锡瑞.经学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朱保炯,谢沛霖.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7]北京图书馆金石组.北京图书馆藏历代石刻拓片汇编[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

[8]张朝瑞.皇明贡举考[M].明万历刻本.

[9]李周望.国朝进士题名录[M].清康熙刊本.

[10]潘荣胜.明清进士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1]白寿彝.中国通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12]王庆武,李瑞振.景泰五年进士题名碑考略[G]//孔庙和国子监博物馆.孔庙国子监论丛.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13]绳博.进士题名碑纹饰考[G]//孔庙和国子监博物馆.孔庙国子监论丛.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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