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性关系与反思性社区:一个社区行动者视角的研究*
2018-01-23郑中玉
郑中玉
一、经典社区理论的局限:决定论与线性进化论
按照韦伯的论述,现代西方社会的发展趋势就是理性化。这种理性化表现在宗教、科学技术、艺术、建筑和组织等各种领域*[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康乐、简惠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这种理性化的过程到了20世纪有其进一步的体现,比如科学管理、流水线的分工以及整个社会的“麦当劳化”*[美]乔治·瑞泽尔:《汉堡统治世界?》,姚伟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对于社区的研究而言,也同样受到这种理性化运动和思潮的影响。从古典社会学开始,学者们就是基于这种理性化社会变迁的影响而对社区的未来做出各自判断,形成了三种社区观念:社区的衰落论、社区存活论和社区解放论*Barry Wellman, “The Community Question: The Intimate Networks of East Yorker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5,1979.。
社区的社会学研究一个主要的视角就是,思考在都市化、工业化和官僚化过程中,社区如何受制于这些结构化的和非人化力量的影响*Maurice Stein, The Eclipse of Community,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0.。这种视角容易造成的问题就是好像面对这些历史过程,人类完全是无能为力的,只能淹没在这个无法改变的非人化过程之中。具体地说,这种结构视角就是波普尔所说的“亲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这种历史决定论强调我们应该去分析社会变革和创造历史的力量,发现和服从那些普遍的历史规律。最终,它形成了一种“关于历史趋势的宿命论”*[英]卡尔·波普尔:《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杜汝楫、邱仁宗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页。。
在我们看来,社区的衰落论和存活论正是基于这种对结构力量与变迁的“宿命论”立场,在理性化的一系列变迁中,“社区衰落论”者哀叹“社区”正在被理性的关系所替代*[德]费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认为劳动分工会造成集体情感的衰落,代表传统社会结构的地方社区将逐渐解体,强大的、基于地方的“集体情感”将逐渐被另一种新的社会团结类型所替代*[法]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渠东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版。;有研究者思考城市化中人口密度和规模、城市人的差异性和商品经济等因素造成都市人形成高度分化的角色、形成“肤浅、单薄和短暂”的关系*[美]路易·沃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主义》,载汪民安等编《城市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社区存活论”则认为,“社区”仍然在某些现代社会的角落苟延残喘地存在着,比如小镇、街角或城市中心街区*[美]简·雅各布斯:《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美]威廉·怀特:《街角社会》,黄育馥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总体上,这两种观点都倾向于认为,“社区”面对现代社会理性化的结构性力量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社区解放论”实际上也是基于这种宿命论,即认为工业化、官僚化等现代社会过程造成了邻里社区弱化。但是,他们认为这并不意味着社区就消失了,而是社区从“团结性情感”转变为特定类型的社会网络,即稀松结合、空间上分散的网络结构,而不是限制于一个唯一的、紧密结合的实体内*Barry Wellman,“The Community Question: The Intimate Networks of East Yorker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5,1979.。
三种社区观不仅具有决定论的色彩,同时也具有线性进化论的意味。他们都表明,社区在理性化的现代社会过程中朝向某种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社区衰落论”认为社区将不断衰落,最终被理性化的关系所替代;“社区存活论”只是在现代社会生活的局部角落去发现残存的社区生活;“社区解放论”则认为,地方性的“团结性情感”与“团结性社区”(solidarity community)已经消亡,人们的初级纽带表现为以弱关系为主的、脱离地方的社会网络。这些经典的社区观都具有一种本质主义和线性进化论的理论假定*郑中玉、梁本龙:《非线性视角下的社区实践与变迁》,《社会科学战线》2016年第1期;郑中玉:《社区性质与发展趋势的争议:从本质主义转向实践视角》,《河北学刊》2016年第11期。。传统界定倾向于认为,社区或者是一种特定区域内的集体团结和共同情感,或者强调边界清晰的空间属性和特定群体的存在形式及其行政管理问题。而网络学派的社区观则强调,社区最终体现为行动者的直接关系。双方都体现了对理性化结构趋势下现代日常生活的总体化理解*郑中玉:《社区性质与发展趋势的争议:从本质主义转向实践视角》,《河北学刊》2016年第11期。。这些总体化的本质主义社区理解倾向于线性地分析工业化、城市化和官僚化发展的结构性力量对于社区的影响,似乎社区只能接受一种终极的命运、一种单一的结局。行动者面对这种大趋势或者无所选择、无能为力,或者通过个体网络提供社会支持。
实际上除了这种决定论的结构视角之外,社区研究还存在另外一种视角,即将前一种视角“人性化”(humanize)。这种视角认为,无论这些结构性力量施加了多大的压力使得人们把自己和其他人视为客体,一些非常重要的人类剧目(human dramas)仍然不断上演*Maurice Stein, The Eclipse of Community,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0,p.303.。斯坦恩认为,这些非人化的大众社会力量只可能减弱而不是摧毁社区。社区的研究者们需要关注这些“个人剧目”(personal dramas),关注这些行动者如何形成与大众社会不同的互动模式,研究者和被研究者都可以通过对这些个人剧目的关注而超越各自的结构局限。这种社区研究的言外之意就是,我们需要关注社区行动者的能动维度,关注行动者如何在结构约束下反思性建构自己的社区生活。
总体上看,这种视角促使我们从结构视角下审视社区的宿命转向,去关注行动者的实践选择及其逻辑,去观察行动者“选择的社区”和复杂的多元社区实践*郑中玉:《社区性质与发展趋势的争议:从本质主义转向实践视角》,《河北学刊》2016年第11期。。下文我们将通过一个借助于社区网而实现选择性建构社区关系的案例,尝试理解面对城市化、信息化和个体化等结构变迁,行动者在web2.0时代城市社区生活的创新与反思性建构社区的过程。田野研究工作大体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2007年秋季到2008年春季,笔者在前后四个月时间陆续展开了参与观察和访谈;第二个阶段是2009年8-9月之间,做了更深入的田野调查,扩大了访谈对象和线上线下参与观察范围;前两个阶段的调查结合了常规的社会学田野研究和线上的虚拟民族志研究。第三个阶段的调查工作主要是2010年后不定期的线上虚拟社区的参与观察和对前期个别访谈对象的线上联系,了解了后续几年社区网的细微变化。
二、一个社区网中选择性关系的建构
(一)H社区及其社区网
这里的“社区网”(community networks)指的是一种基于地方社区的虚拟社区(virtual community)或电子社区(electronic community),而不是特指社会网络研究中的“网络”(social networks)。当然,最终意义上,作为虚拟社区的社区网自然会在一定阶段不断形成社区成员之间的社会网络。我们这里提到的社区网是北京市的一个大型社区中由居民自发建立而成的虚拟社区。
这个社区最初规划人口20万左右,是当时最大的经济适用房社区,位于北京市北部,有地铁通向主城区。长期以来该社区缺乏产业支持,主要还是以居住区为主。这造成了每天上下班高峰期时地铁站和通往主城区的道路严重拥堵。长期以来,这个社区被媒体称为“睡城”,即白天社区内人很少,晚上下班后人们回到社区也只是“睡一觉”而已。这种类型的社区具有某些共同的特征:规模大;居民同质性强;青年白领为主;配套设施不完善等。*孙立平:《网络与社区的形成》,载孙立平《失衡:断裂社会的运作逻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
这个社区网是在2000年,也就是整个社区刚刚开始规划之后就由一位当时要买房的普通居民建立起来,从一个网页到不断完善的网站,最后成长为注册用户几十万的大型社区网*2007年街道办事处的数据显示,社区在册人口18万左右,如果包括流动人口则超过20万。而根据后来媒体采访当地街道办事处的资料,截至2015年,本地区常住人口约35万。2017年社区网的官网数据显示,注册网友已经超过60万,远远超过了本地居民数量。当然,这无法排除一个网友可能有多个网名以及人口流动的影响。。社区网有两种类型的论坛:一种是以居住小区为单位的“社区分站”论坛,随着该地区的持续城市建设,截至2017年,已经有40个“社区分站”论坛;另一种是基于各种兴趣和居民需求而建立的近20个“综合论坛”。这些论坛平时都由网友自组织管理,只有出现重大纠纷才会由网站站长*也就是网站的创建者,一位早期的社区居民。网站的副站长实际上是最早的资深网友,并不是网站真正的管理人员和工作人员。网站一直就是网友自组织运行。目前网站的部分信息更新、维护与服务已经为网站站长的公司工作人员负责,但是论坛的大多数版主仍然是网友。、几位副站长和由网友选举(包括自荐)的版主共同协商处理。这些论坛促进了社区居民的交流,借助于这个平台建立了大量社区内的兴趣团体和关系网络,形成大量社区传统活动。其中,像“社区周年庆典”和“足球联赛”等传统活动持续至今,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
因此,H社区网与社区的形成是同一个过程。严格意义上,正是社区网促进了社区的生产。它组织和呈现了一种信息化时代独特的社区生活形态。很多社区网网友都描述过这样一种最典型网友日常的生活场景:早晨到了单位,打开电脑,登录社区网,登录平时习惯参与的论坛;在论坛发帖子约附近工作的网友中午一起吃饭,随时交流感兴趣的话题;下班的时候,约好晚上一起聚会或运动。网友们称之为“一个H社区人典型的一天”。
H社区的居民还有一些其他的特征。除了原来几个村的村民之外,社区内居民的受教育程度很高,普遍接受过高等教育,职业以教育和IT业为主。在最初入住的阶段(2000-2006年),居民大多是25-35岁之间的青年人。他们大多数不是北京本地人。共同的外来移民身份,相似的职业和学习经历,相似的人生和奋斗历程,这些共同属性给予他们某种身份的认同。在这种情况下,社区交往出现了“内卷化”倾向。所谓交往的“内卷化”指的是,整体居民的共同身份与主城区的空间隔离形成的生活和交往的压力共同促成人们迫切地向社区内部寻求归属、支持和认同的倾向。而社区网在这种状况下迎合了这种需求,提供了合适的内部沟通媒介和交往空间*社区网的日常交流,依托于社区网建立的大量社团和社区传统活动都昭示着,这个社区并不是所谓的“睡城”。虚拟空间中的活跃交流是局外人无法观察到以及容易忽视的,但是这恰恰是这里最典型的社区生活场景。。
社区网从建立到日常运行都不是以“市场”和“等级制”方式,而是以“网络”的方式操作。网友之间以及论坛版主和社区网站长之间并没有一种纵向等级制关系。网站和论坛的日常运行以及各种依托于社区网所建立的社团及其活动都是居民日常生活自组织的过程,这些自组织活动大多数体现了虚拟社区的自愿和志愿特征,而不是一种市场交易性质的行为。这种虚拟社区的特性与共享的空间(虚拟空间和物理空间)推动了网友和居民基于个人选择而建构个人关系网络,展现出多元的社区实践。
(二)选择性关系的表现
如果从“社区衰落论”的角度上看,改革开放后从中央计划向市场社会转型的中国,必将遭遇与西方相似的社区衰落状态和结局。但是,我们在现实中,或者说在本文的社区发展现实中发现的是另外一面活生生的社区和各种纽带生产的场景。但是,故事也有新的剧情,就是区别于传统社区由于共享时间和空间而形成的具有先赋性的社区关系,社区网所建立的关系网络是一种“选择性关系”。这种选择性关系表现在人们对关系强度、内容或性质等方面的自我意识、控制能力以及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的自我反思性。这种关系不再是基于共处同样的时空而自然而然形成,或者说不再是一种具有先赋性的邻里关系,而是行动者有意识生产和反思性监控的结果。网友在社区中的关系基本上是以社区网为平台的交往空间为基础。当然,当他们确立了一般意义上的关系之时,联系的媒介就不只是包括社区网,还包括其他各种日常的沟通媒介,比如电话、电子邮件、QQ和微信等信息媒介,在虚拟社区空间中的日常互动之外也包括大量的社团组织和面对面互动。需要再次强调的是:这种虚拟社区的关系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关系;这种关系具有明显的选择性和反思性监控的性质。
首先,网友们之间的关系是典型的虚拟社区成员关系,但是其本质上是真正意义上一般的社会关系。社区网是一个以地方社区为根基的虚拟社区。参与者是以共同的兴趣而非仅仅基于一些先赋因素而联系在一起。之所以说它还是一个虚拟社区,是因为社区网的参与者在线上和线下的联系和活动组织中都以网名和网友的名义进行。甚至很多相当熟悉的网友之间也只是知道“网名”,不知道“真名”。这种状况并没有影响彼此之间的交流。
FL:(这种只知道网名的状况)至少在H社区很普通。我有一个朋友从来到这里,我就认识他。一直叫他网名。有一次我们去爬山,我带了一个同学去。我跟同学说“聪明×怎么怎么样”,我的同学问,他叫什么。我说不知道啊。我同学说你们认识多长时间。我说好几年了吧。她很奇怪:认识好几年不知道真名?在H以外的人觉得很奇怪,不可思议。觉得不知道真名就不真实,没有底气的感觉。而我们不影响交流。
他们以“网友”的方式交往,但是就关系而言,却“比网友更亲近”。这种“亲近”主要是基于彼此在社区和社区网上的交流与互助,以及由于共有时间和空间所带来的道德约束感和信任感。他们称社区网为“万能的社区网”,因为大家在社区网上可以找到几乎所有需要的社区信息,有问题可以随时在社区网上“求助”,那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网友都会非常乐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且,社区网网友的交流并不只是停留在普通信息的交换上,也发生着日常所有社会关系所会发生的内容。
FL:就象正常生活中交朋友一样(也会交流一些隐私性的内容)。有泛泛的,也有很好的朋友。即便知道我的真名又能怎么样?有时候觉得没交情我也不会和他讲自己的事,但在H有些真名也不知道,我会和他讲心里话。
尽管作为互联网信息媒介,社区网也确实有这种“去地方化”的潜力,比如很多搬离社区(甚至移民国外的)居民仍然可以通过社区网了解和参与社区活动。*后文我们将这种类型的参与者称为“越位型社区实践”。实际上,作为研究者的我,也一直是一个“越位的”社区成员。这种社区实践状态表明社区实际上都是“跨越边界的”。但是,它确实与其他虚拟社区有所不同,参与者大多有一种共同的地方或生活空间作为依托,而不是一个跨地域,甚或全球化的、匿名陌生人之间的交往空间。它与一般意义上“去地方化”的互联网媒介确实有不同的方面。由于虚拟空间和物理空间的共享,它比其他互联网媒介更具有“再地方化”*郑中玉:《现代性时空分离的辨证维度》,《甘肃理论学刊》2009年第5期。的向度和意义。网友们认为,社区网相对而言要更为“真实”。
FL:怎么讲呢?比如说网上的一些虚拟社区,为什么它没有那么大的瘾?因为它太远了,是虚幻的。我们上了这个虚拟社区,就是它的人,出来就不是了。而上了网我们是H(社区)的人。我们下来了,还是H(社区)的人。在线下,在生活中还会遇到。这是网络一个真实感觉,比较重要。比如说经常在网上逗哏、打嗑、相互逗、聊天、跟帖,突然有一天,有人说今天晚上去金城吃火锅。好好好,要去的人跟帖。一堆人报名,去了十几个人。晚上坐在桌子上,大家介绍我叫什么,我叫什么什么。大家聊。网上出现的时候真的有一种亲切感。比如我知道你叫×××,下次在网上再看到你的名字,我就知道,哎,这个人我见过。有一种真实和虚幻交替的感觉。特别好玩。
另一位网友也认为,社区网区别于其它虚拟社区的地方是:关系更为“现实”,也可能具有更多的约束力。
NQ:(社区网与其他虚拟社区的区别在于)虚拟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如果把虚拟和现实之间界定一个长度的话,现实是地的话,网上的那些虚拟社区真是虚拟的,象天空一样。我在上面爱怎么着怎么着,没有人认识我。而社区网就不一样。它离现实比较近一点。比如有可能今天我们在网上怎么着了,哪天有个活动我们就见面了。或者在车上就碰到了。毕竟离现实比较近一点。最起码见面、认识的几率比较大。而在其他网上的社区见到、遇到的几率非常小。
在H社区的人看来,社区网已经成为社区生活的一部分。在NQ看来,“应该说(社区网)是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上班没事,习惯性地打开网站,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也会在网上寻求帮助。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一上网就习惯看一下,没事就去看一下”。由于有共同归属的地方作为根基,社区网的关系比一般虚拟社区的关系更加具有“真实性”的基础。这种物理的约束一方面对在线行为形成一定的道德约束,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社区网上关系的可靠性。而这种在所谓“真实和虚幻”*“真实与虚幻”或者“虚拟与现实”等二元论式表达在信息社会生活中已经越来越成问题。实际上“虚拟”的英文并没有中文里“虚假”等涵义,而指的是“表面上不是,但是实际上是”。因此,翻译过程中存在跨文化的误解。“虚拟社区”就是“真实的”社区,只是其交往逻辑与传统的社区关系有差异而已。但是,这种二元论确实仍然会在日常生活的语言中普遍存在。不只是本文选取的个案,在当前的移动互联时代,虚拟社区与日常生活的相互交织已经是普遍的社区生活与交往的现实状态。之间的交替成为日常H社区人独特的生活形态。
其次,网友的关系不排斥强关系(strong ties)的形成,最终形成什么关系取决于关系人的选择和关系的进程。就像威尔曼(Barry Wellman)所说的那样,虚拟社区实质上就是一种社区,它延伸了社会网络的范围。它既可以成为形成新关系,也同时是保持和维护已有关系的重要沟通媒介*Barry Wellman, “Computer Networks as Social Networks”,Science,293,2001; Barry Wellman, Milena Gulia, “Net Suffers Don’t Ride Alone: Virtual Communities As Communities”, Networks in the Global Village,Edited by Barry Wellman, Boulder, CO: Westview, 1997.。虽然,虚拟社区更倾向于促进弱关系的形成,但是实际上它并不排斥强关系的形成*Jeffry Boase, John B. Horrigan, Barry Wellman and Lee Rainie, “The Strength of Internet Ties”, Pew Internet & American Life Project, January 25, 2006.。同时虚拟社区成员之间也不只是进行信息的交换,也会存在大量互惠和社会支持,产生归属的需求等等*David Constant, Lee Sproull, Sara kiesler,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The Usefulness of Electronic Weak Ties for Technical Advice”, Organization Science, 7(2), 1996; Barry Wellman, Milena Gulia, “Net Suffers Don’t Ride Alone: Virtual Communities As Communities”, Networks in the Global Village,Edited by Barry Wellman, Boulder, CO: Westview, 1997.。
社区网的虚拟社区性质使得他们的关系不是简单基于共同归属的地方而必然发生的关系,而是基于个体的选择。网友的身份,使得他们可以很好地处理彼此关系的距离和关系中潜藏的义务。既有网友关系的自由,又有日常朋友的某种亲密,同时又可以避免常规社会关系的亲密所带来的隐私性和过多的义务形成负担等问题。这种关系距离的处理取决于个体的“选择”或反思性监控。社区网网友随着关系的发展和社区网活动组织过程中的相互了解,并不排除彼此之间转化为常规意义上的朋友关系,比如了解对方的真名和其他个体信息。
但是,这种网友关系的强度也是一个略有模糊性的问题。很多网友几乎每天都要上社区网,并且和网友保持日常持续交流。交流的问题时常会涉及到夫妻和家庭情感问题(尤其是在“亲子小屋”论坛)。如果从交往频率、情感私密性和获得情感支持角度上看,这种关系属于一种社会网络研究中所谓的“强关系”。但是,如果从虚拟社区交往过程中个人社会状况的审慎介入和对社会距离的处理来说,这种关系又倾向于是“弱关系”。因此,H社区网中的网友关系之“强”与“弱”可能需要社会网络研究进行更仔细的测量。
最重要的是,这种关系深刻地体现出交往主体对关系的“选择性”,以及由于虚拟社区将日常生活很多“自然而然”态度的悬置,而最终促进了主体对关系建构的“反思性”监控。就像一位网友所说的:“在各种活动中,你可能和很多网友有接触,有了解,但是你可以没有他们的电话,也不试图进一步交往。这并不会影响你对社区网的参与。”而这种自由和自主控制关系的建构在日常生活包括工作中就要受到制度和“面子”的约束,无法完全由个人去“选择”。而在这里,网友们可以对这种关系的产生和社会距离的把握有所选择及控制。这种独特的社会距离和对关系建构的反思性监控是社区网关系之魅力所在。
最后,这种选择性关系也表现在基于兴趣构建和经营特定的圈子网络方面。网友可以决定自己与其他网友之间关系的强度,同时也可以选择参与什么圈子的网络。社区网有很多基于各种兴趣和小区而形成的论坛,人们既可以在各自小区的论坛讨论围绕着小区物业和日常生活的共同问题,也可以在其他兴趣化论坛讨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在不同的论坛,网友可以形成不同的圈子网络。而这些圈子和网络不必然是重合的。
单身的男女就习惯去“单身男女”论坛,他们经常通过论坛组织单身联谊活动;对信息技术感兴趣的网友可以去相关的技术论坛;对诗歌艺术感兴趣的网友则可以去“文化沙龙”,这个论坛也经常组织现场的诗歌交流和读书活动;结婚和有孩子的网友们则普遍参与“亲子小屋”论坛,在这个论坛主要交流和孩子、教育和家庭问题相关的话题;社区网还有一个“集采”版块,大家可以在这里发布集体采购信息,共同与商家讨价还价。每一个论坛、每个基于社区网所建立的社团、每一次社区网组织的传统活动都可能促进网友建立和巩固属于自己的圈子,都可能最后形成个人在社区网上的“好友”(强关系)和“普通网友”(弱关系)。网友可以自主选择与控制自己的圈子范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若干个圈子,同时也通过社区网的论坛了解到除了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其他很多圈子。这些圈子都是基于个人兴趣自愿建立起来的,没有其他制度和权力因素决定圈子和网络的建立与维持。这些圈子和网络也具有社会整合的重要价值。很多网友在社区内的联系都是基于社区网建立起来,这些社区内的关系网络形成无数圈子。圈子套圈子也就形成了“网络之网络”,它们彼此嵌套形成了大量弱关系。从关系的社会意义来说,相对于强关系网络造成整体结构的“支离破碎”,大量弱关系形成的网络更能够促进社区的动员和组织*Mark Granovetter, “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78(6),1973.。
(三)多元化的“选择的社区”(community of choice)与多元想象
在这里并不存在一个“总体化”的社区,而是基于虚拟空间和物理空间相互交织形成不同人群对社区的多元实践和多元想象。随着单位制解体,经济与社会体制的改革形成了“自由流动资源”和“自由活动空间”*孙立平:《自由流动资源和自由活动空间——论改革过程中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探索与争鸣》1993年第1期。。人们的生产和生活的分离本身使得单位不再是一个“总体性”的组织,而是日益成为功能单一的经济组织。相应地从单位中也就逐渐分离出了“社区”空间。区别于西方的是,在中国的制度转型过程中不断形成多元类型的社区*郭于华、沈原:《居住的政治——B市业主维权与社区建设的实证研究》,《开放时代》2012年第2期;水镜君:《“忆旧共同体”与多元社区的建设》,《中州学刊》2004年第2期;夏建中:《治理理论的特点与社区治理研究》,《黑龙江社会科学》2010年第2 期;郑中玉:《个体化社会与私人社区》,《学习与实践》2012年第6期。。本文强调的则是多元社区的另外一种含义,即从实践视角出发,社区内部行动者的多元兴趣、利益和认同的复杂性*[日]奈仓京子:《“故乡”与“他乡”》,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郑中玉:《社区多元化与社区整合问题》,《兰州学刊》2010年第11期;高云红、尹海洁:《多元社区视野下的旧城空间》,《社会发展研究》2017年第1期。。
除了单位型社区仍然具有“总体性社区”*郑中玉:《个体化社会与私人社区》,《学习与实践》2012年第6期。的维度之外,其他类型的社区都表现为一种有更多复杂性的多元社区实践。如果我们根据H社区的社区实践做出一点修正使它符合一般社区生活图景的话,可以将这种多元社区兴趣区分为三种简单的类型:嵌入、脱嵌和越位。“嵌入型”社区实践指的是,无论是借助于社区网的青年网友,还是只是(以中老年人为主)依托传统社区组织(比如居委会)的居民都积极地参与本地社区生活,建构自己在社区内的关系网络;“脱嵌型”实践表现为,行动者只是将这个(居住的)社区作为休息的场所,并不期望在社区(空间)内形成关系网络,他们的日常生活依托于已有的个人网络或者其他具有归属意义的社区*“脱嵌型”实践可能更多地体现了一种“社区的解放”,即超越地方空间在大都市范围内经营和维持个体的关系网络。这种实践表现为一种“网络社区”(the network community)的景象。;“越位型”实践表现为,行动者本不属于这个社区,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更多地在日常生活中参与,并且从情感归属这个社区。没有什么明显的外在约束决定人们必须以什么立场对待社区及其他成员,起决定作用的是行动者的“决定”和“选择”本身。
这种“选择”也是一个持续建构的过程。比如,在我们的调查中,有很多网友最初也是“脱嵌型”实践者,但是慢慢通过社区网频繁参与社区网网友组织的各种活动,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形成了很多社区内的关系,慢慢地就转化为“嵌入型”社区行动者。当然,调查中发现也有很多人一直是这种“脱嵌型”实践者。他们在受教育、年龄等方面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区别,主要的差异在于对社区网的态度和使用状况以及他们原有的社会关系网络及社交需求是否能得到满足。如果社交需求可以得到满足,那么他们在社区和社区网内的参与就可能会受到很大影响。我们可以以两个案例来揭示这一状况。
案例1:FY,北京土著,从事IT行业工作。2000年大学毕业后去了联想,2003年5月份在H社区购买了住房。他买房主要考虑的因素是离夫妻俩单位的距离、房子的价格和物业等。平时他们七点半左右出发,八点五十到单位。下班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七点半到八点左右。他的日常生活比较单调,社会网络以同事、中学和大学的同学以及少数几个买房时认识的朋友为主。他不参与社区网的主要原因更多地是“动机”问题,而不是他所说的“时间”问题。对于他而言,尽管知道社区网,而且也认为社区网“很不错”*他所参与的一个群的群主经常上社区网,但是他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上过社区网。,但是他的社交生活还是以原来的社会网络为主,这个社区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而已。
案例2:TXX,2005年硕士毕业后在一个事业单位工作,2006年单位在这个社区分配了一套住房。在日常生活里,TXX每天下班后就不想做什么了。“很单调。就是从单位到家,从家到单位。”在社区里的生活基本上就是每周两次健身和逛超市。社区内认识的人基本上就是本单位在H社区居住的同事。其中只有七八个人是可以常联系的朋友。尽管也听说过社区网,但是基本没有参与过社区网组织的活动。她倾向于认为“他们素质蛮低的”。她有许多同学在北京工作,偶尔也能到市区去和朋友聚聚。但是由于社区比较偏僻,朋友们很少来她家聚会。她的同学大多数都居住在CBD核心区域。这种参照系使得她一直无法融入H社区,始终认为社区 “不安全”和“不方便”。
没有社区网,这个社区长期以来就是被大都市隔离的“孤岛”。但是有了社区网,内部就产生了一个稠密的虚拟社区空间。交往的内卷化抵消了隔离所造成的孤立感和失落感。一位网友总结了这两种不同社区实践的关键区别: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融入H。有很多人。这种人不在少数。他(她)住H一年多,甚至快两年了,除了他们家到地铁那条路、去超市那条路比较熟悉一些,其他的都不知道。比如我们旁边就是“田园”,我说“田园”东门见。他说“田园在哪里?”会有这样的人。H肯定有些人融不进来,他们也不想融进来。比如他不上(社区)网,比如说他们一家很忙碌。老公很忙碌,孩子很忙碌。他们跟社区不融合。每天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生活。这样的人肯定有的。除了自己家和要去的地方,别的地方都不知道。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对于那些“嵌入型”实践的行动者而言,社区对于他们而言也具有多元想象。在分析民族主义的时候,安德森认为,“民族”就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这是基于大多数同一个民族的成员彼此都不认识,但是“相互联结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个成员的心中”。从根本上看,“一切共同体都是想象的”,区别不在于“虚假”与“真实性”的差异,而是在于不同的“被想象的方式”*[美]本尼迪柯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页。。在他看来,小说、报纸、地图、人口调查和博物馆等等都有助于促进共同体的想象。比如,报纸通过无数读者“同时消费”这种“群众仪式”形成一种“同时性”,促进了共同体的“想象”。“印刷资本主义使得迅速增加的、越来越多的人得以用深刻的新方式对他们自身进行思考,并将他们自身与他人关联起来”*[美]本尼迪柯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3页。。从这个意义上,电子媒介,比如互联网虚拟社区也同样促成对社区的想象。
我们这里不去谈虚拟社区中想象社区的不同方式,而是仅仅讨论“嵌入型”行动者对社区的多元想象。这种多元想象也充分体现“选择的社区”之行动者逻辑。有的社区网友对社区的想象是基于为社区网上的“人情味”和“互惠”所感动;或者由于社区网所形成的大量社区传统和社区精神获得公众的认可而骄傲,最终在彼此之间形成涂尔干所说的某种“集体意识”;部分网友则是基于具体的关系网络或“圈子”实现对社区的想象,每天典型的社区网网友都经历着一种“群众仪式”式的登录社区网以及旁观到其他“圈子”和网友的“在线”及其活动,这种观察和理解形成一种安德森所说的“同时性”,一种“群众仪式”。
前文曾提到对于社区网的参与及认同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也正是多元社区想象的根基。但是最终来说,并不存在对社区的同质的或总体化的想象。更多的时候,网友们形成这种社区的“想象”是多种方式相互交织,同时存在“团结性的集体情感”、社区解放论的“网络社区”和个体化的“私人社区”*郑中玉:《个体化社会与私人社区》,《学习与实践》2012年第6期。。不同人群对社区有不同理解、选择和使用,进而形成多元社区实践。这种多元社区实践形成了“选择的社区”。这种基于实践视角的社区不再因为同居一地而具有某种必然属性,而是取决于行动者的选择并需要通过某种方式被社会地生产与再生产出来*郑中玉:《社区性质与发展趋势的争议》,《河北学刊》2016年第11期。。
三、“选择的社区”之本质:反思性社区
传统意义上,人们对社区的理解具有一些结构限制,比如身体的接近、人们移动权利的限制、经济机会的有限范围、与身体移动性和与沟通相联系的成本、危险、风险和不方便等等*Paul Kennedy,Victor Roudometof, “Transnationlism in A Global Age”, Communities across Borders: New Immigrants and Transnational Cultures, New York: Routledge, 2002, p.7.。而现在,这些限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大大降低。今天的社区和社会纽带已经不再是来自于“继承”,而是“必须被制造出来”*[英]安东尼·吉登斯:《生活在后传统社会中》,载乌尔里希·贝克等《自反性现代化》,赵文书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134页。,进而开始成为一种“反思性社区”(reflexive community)*Paul Kennedy,Victor Roudometof, “Transnationlism in A Global Age”,p.8.:社区不再能被视为想当然的,而是为其成员所积极生产出来;社区联系的反思性体现在建立社区或寻找社区成员的个体的志愿参与;从物质资源和目标转向符号、信息和文化资源;反思性社区不再是无所不包的,不提供覆盖所有事情和总体性生活规划或日程,反而可能是与其他社区相互重叠;空间和社区的联系存在更深刻和重要的转变。
在拉什看来,这种反思性社区的本质在于,社区的“共享背景假设”具有了反思性*[英]斯科特·拉什:《自反性及其化身》,载乌尔里希·贝克等《自反性现代化》,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190页。。社区真正的根基在于“共享意义、习俗和义务”,而与单纯的共享“利益”和“属性”无关*[英]斯科特·拉什:《自反性及其化身》,第196-200页。。总而言之,反思性社区之反思性可能主要表现为,社区不是来基于既定的天赋属性而是自己选择的,需要不断去创造和发明,其“工具”及产物更多地是抽象的和文化的*[英]斯科特·拉什:《自反性及其化身》,第201页。。同时,这种“自我自反性”也表现为人们在生活叙事和亲密关系(比如爱)方面的“自主监控”,或者说人的能动性或反思性作用于自身*[英]斯科特·拉什:《自反性及其化身》,第146页。。人们将“激进地卷入到进一步寻求完备和令人满意的生活可能性的过程中”*[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37页。。此时,自我认同取决于“决策”,是一种“反思性的成就”,需要不断“被形塑、修正和被反思性地保持下来”*[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53页。。
对于H社区而言,这种社区的反思性充分表现为作为一个新生社区,H社区传统的发明和不断重构持续促进社区认同的形成和社区的想象;多元的社区实践和选择表明了人们对社区认同的复杂性建构;社区想象的多元方式、社区传统的不断创造和社区认同的动态变化都不断生产和再生产社区。前文我们已经探讨了多元社区实践形成了选择性关系和选择性社区,这种多元实践的另一面就是多元的社区想象,人们具有不同的获得认同和想象社区的方式。此处,我们将仅仅讨论社区传统发明和再发明过程对社区的反思性建构。作为一个新生社区,社区成员以陌生人关系和城市外来人口为主。一个匿名的、陌生的、缺乏社会团结的大众却最终形成一个具有社区意识和一定社区情感的群体。其中非常重要的机制就是社区传统的发明和社区精神的塑造。这些传统具有明显的本地特征,来自于社区网用户的创新、创造与组织。社区足球联赛、社区运动会、社区网周年庆典、社区新年音乐会等传统不断重复从而塑造社区的历史和网友的集体记忆,通过这种传统发明和重复仪式建构了社区成员的认同和社区归属,形成一种与他群的“区隔”和内部的一致性。当然,传统的发明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反而“需要在每一代人那里不断被更新、调整和重构”*Paul Kennedy,Victor Roudometof, “Transnationlism in A Global Age”, p.9.。通常,传统的发明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根据新的形势可能会利用“旧材料”,改造“旧材料”,同时也会发生“连续性中的断裂”*[英]E.霍布斯鲍姆、T.兰格等编:《传统的发明》,顾杭等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6-9页。。
在H社区,不断发生着传统的发明、衰退与再创造。社区新年音乐会并没有持续至今,但是后来转变为社区网春节晚会,到2017年12月正在筹办的春节晚会为止,共举办了9届春晚。同时,类似的联欢和娱乐在其他传统和新生的形式中得以传承。“超级H声”(2006年开始)作为“超级女声”等音乐类综艺节目的模仿,一直到2017年持续在社区里举办,每年获得名次的歌手都会在很多社区网传统活动中作为重要表演者出现。H社区后续也产生了舞蹈大赛(2011开始)等类似的传统活动。
社区足球超级联赛已经成为社区最典型和稳定的传统活动,不断积累、巩固和再造社区的历史与“延续性”。为了促进足球传统在社区中新一代的传承,同时又考虑到最早的联赛参与者开始步入中年、无法正常参与激烈的正式比赛,超级联赛在2015年开始增加青少年和“老猪”的附加联赛。社区逐渐形成中年、青年和少年不同年龄段的足球参与赛制和氛围。截至2017年,组织者已经连续举办了14届足球联赛。除了足球超级联赛之外,网友们还组织了羽毛球(2010年至今)和篮球(2014年开始)等联赛,并延续至今。社区网的周年庆典是另一个非常稳定的传统活动,但是随着社区网成员数量的持续攀升和更迭,周年庆典也不断发生变化。比如,由于考虑到网友的年龄分层,2015年的庆典就开始增加了一个针对老(资格)网友的活动。
随着社区网网友下一代的成长,以“亲子小屋”论坛为基础,在2010年以后开始陆续组织“圣诞老人到我家”(2013年到2017年,持续举办了五届)、少儿春节联欢晚会(2014年开始到2017年12月,持续举办了四届晚会)、“亲子嘉年华”(2012年至今,举办七届活动)等围绕孩子和家庭的传统活动。从2010年前后,社区网网友的下一代开始成为新的网友。2014年12月,社区网的小记者团正式成立,正式小记者10名、预备小记者15名。2016年夏天,社区网举行第三批小记者加入仪式,至此小记者团共计40名在册记者。这些小网友和小记者不断对社区网的活动进行报道,并在社区网上发表自己的新闻稿件。“小野猪”们开始以各种形式登上社区网,参与社区网的传统活动并持续建构社区和社区网的历史。
H社区的形成首先与其空间在物理与社会意义上的隔离有关。与中心城区在空间上的距离以及初期社区基础设施的不完善*即使是现在,H社区去中心城区在日常交通方面仍然不方便。由于大部分人要到城市区域工作,上下班时间在地铁站和高速公路路口的拥堵依然非常严重。,首先造成了在物理意义上的区隔,其次也造成居住者的社会交往方面的不方便,这种社会意义上的区隔进一步导致交往的内卷化倾向,人们有向内寻求社交空间的客观需求。但是,仅仅有空间上的接近并不生产任何互动,并不生产社区。社区如何生产是一个需要解决的经验性问题*Mark Varien, James Potter,“The Social Production of Communities: Structure, Agency, and Identity”,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Communities, AltaMira Press,2008,p.3.。伊萨贝尔认为,应该去研究社区如何被生产出来,从对社区本质主义的“自然社区”的关注转向“想象的社区”。“自然社区”的概念出自民族志研究,为社区的民族志方法而不是社区生活的社会现实所形塑*W.H. Isbell, “What We Should Be Studying: The ‘Imagined Community’ and the ‘Natural Community’”, The Archaeology of Communities: a New World Perspectiv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00,p.245.。“自然社区”概念使得人们把社区看作是自然的和必需的,一种同质的和一体的整体,似乎它的内部没有分割与纷争,是一个有限的和自足的单位,其中人们共享一种集体意识*W.H. Isbell, “What We Should Be Studying: The ‘Imagined Community’ and the ‘Natural Community’”, pp.246-248.。而“想象的社区”则强调社区存在不同行动者,他们发挥能动性去生产社区。因此,“想象的社区”是社区成员运用其能动性不断实现其目标的流动的过程和动态的结果。
学者们认为,现在的社区是有意识地被建构和持续被创造的;其成员也是志愿的,也可能不是永恒存在,进而无法保证其身份的持续性*Paul Kennedy, Victor Roudometof, “Transnationlism in A Global Age”, Communities across Borders: New Immigrants and Transnational Cultures, New York: Routledge,2002,p.11.。这些观点提示我们,社区不应该被看作是一个基于地方而自然而然形成的、内在一致的整体,不应该单纯从结构的立场分析社区的命运,而应该去关注社区如何被其成员通过个体“能动性”不断被发明或被创造出来,需要关注社区成员身份的“选择性”和“反思性”地持续建构和重构的动态变化过程。在H社区,互联网提供了极佳的沟通技术,改变了传统的互动,借助于虚拟社区提供了内部交流的机会与空间。通过社区网的自组织过程,不断形成选择性关系,人们通过不断发明和再发明社区传统来生产和再生产社区的历史和“延续性”,通过虚拟社区的日常交流反思性建构社区认同。这种虚拟社区和日常社区生活的相互交织,推动我们去关注社区行动者的实践逻辑和反思性社区的本质。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随着自媒体和移动互联技术的发展,社区网也受到冲击,最近几年社区网在线人数持续下滑。21世纪最初的十年,媒体和局外人注意到这个社区与主城区的物理距离以及由于社区功能单一化造成的问题将其误称为“睡城”。这种理解实则忽视了H社区中物理空间与在线社区超越身体在场的时空局限而相互交织的新时代社区生活场景。与此相似,对21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自媒体和移动互联技术影响的认识很容易再次进入另外一个理解的误区,即认为社区网和社区生活必然会再次被个体化地“拆解”、“碎片化”或走向衰败。这种可能的误解完全忽视了,社区网通过十年的运作确立起来的社区传统和大量社区纽带已经促进了社区的想象与生产,而微信等移动互联媒介更倾向于继承这些已经建构的网络和纽带。当然,社区网对社区生活的组织作用及其运行方式确实也在发生变化。比如,社区网开设了“手机社区网”(2015年8月)和微信公众号(2014年7月开通),各种论坛也有自己的微信群甚至公众号。网友的部分参与也转移到微信等自媒体中。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忽视社区网虚拟社区曾经发挥的作用,忽视社区网在交流界面和沟通范围上具有微信等自媒体所缺乏的优势——相对于后者,社区网的界面更加适合更大规模人群之间的交流与联络。可以相信的是,两种类型的媒介在社区生活中实际上是相互补充而非替代。当然,未来确实有一些值得进一步观察和研究的问题,比如新的移动互联媒介技术到底如何改变社区网*社区网已经不再是一个单一媒介,而是转变为一个多种信息媒介共同组织和交织的移动互联复杂网络。2016年6月,H社区网官方APP更名为“邻居圈”,网络范围和内容扩展至其他一些社区,实际上构建了一个超越H社区空间的“网络之网络”。和社区生活的运作方式,如何改变人们的交往结构以及社区网和移动互联媒介的相互作用机制等。